有人在喊他!


    袁少齊悚然凝神,一陣難以言喻的震撼在他胸海掀起狂濤駭浪,他不明白為何會感到手足無措的驚慌。


    語臻呢?


    她說去洗手間,怎麽到現在還沒回來?


    袁少齊看著腕表,默默計算時間,已經超過十五分鍾了,就算女人梳洗補妝有多耗費功夫,又或者她順便在化妝室內振振有詞數落他一頓,也該回來繼續開會了。


    “少齊,怎麽了?”正坐在沙發上喝著咖啡的劉曉宣揚起眸,奇怪地望向他凝重的表情。


    “曉宣,我待會兒還有事,你先回去吧。”他禮貌地下逐客令。


    “好吧。”劉曉宣不情願地起身,拋給他嫵媚的眼波。“那你別忘了晚上跟我的約會喔。”


    “知道了。”他微笑送她出辦公室,看她走進電梯,才轉頭往女性化妝室的方向走。


    走到門口,他駐足片刻,確定四下無人,才探頭往裏頭張望。


    起初,他什麽也沒看見,然後,眼角忽地瞥見地上一團物體——


    不對,那不是物體,是她!


    “語臻?”他驚喊,大踏步進去,蹲下身展臂扶起她,“語臻,你怎樣了?”


    她沒說話,緊閉著眼,臉色想雪一般蒼白,他伸手撫摸她額頭,灼燙的溫度穿透他的掌心,他一稟,又發現她頰畔淚痕未幹,嘴角有幾滴殘屑,像是剛剛吐過。


    她生病了,而他竟粗心到沒能及早察覺她不對勁!


    “語臻,你醒醒,你還好嗎?”他焦急地輕拍他臉頰,她隻是迷蒙地低吟,神誌不清。


    他心弦一緊,將她整個人橫抱起身,匆匆奔過長廊,刷卡進了一間套房。


    他剛回國,一時找不到新居,這間豪華套房是飯店特別保留給他的,一室一廳的格局,還附帶吧台廚房,以及視野遼闊的戶外陽台。


    他將前妻抱進臥房,小心翼翼地讓她躺上床,蓋攏被子,接著進浴室擰了一條溫毛巾,替她擦淨臉。


    她感覺到他的碰觸,抗議似地低聲咕噥,卻仍是無法醒來,在睡夢裏與病魔作戰。


    他聽著她淺促的呼吸,不知怎地,胸口跟著一陣陣地楸緊。


    他找到退燒藥,喂她吃了,又做了個簡易的冰袋,擱在她發燙的額頭。


    他坐在床沿,輕輕撥開她額頭汗濕的劉海,忽然憶起他們婚後在上海那兩年,她也曾有一次這樣嚴重發燒——


    那天,他剛結束出差,連續幾天在中國各大城市跑業務,筋疲力盡,回到家後,見到客廳淩亂,廚房水槽還堆疊著未洗的碗盤,心頭不禁生出一股煩躁,熊熊冒火。


    他有潔癖,平日就強調居家環境必要保持整潔,沒想到才出差幾天,家裏便成了垃圾堆。


    他氣得衝進房裏,劈頭便是責備,而他可憐的嬌妻,病懨懨地躺在床上,強睜開眼,朦朧地望著他。


    “少齊,你回來了。”


    “家裏怎麽回事?我不是跟你說過,就算你懶得打掃,也要記得用過的東西隨手收好嗎?碗盤也不洗,你不怕張蟑螂嗎?”


    “我不是不洗,我是想……我本來想做你愛吃的炒年糕……。”她啞聲辯解。


    “你又不會做飯,何必勉強自己呢?”他頭痛,想起她每回興高采烈地下廚,都在廚房創造一場世紀災難。“我不是說過,以後你不用煮飯了嗎?”


    “可是我想,你好幾天不在家,我想慶祝你回來……”


    “我隻要你把家裏保持幹淨,就是最好的慶祝了!”他謾罵。


    而她凝睇著他,眼眶委屈地泛紅,竟然開始落淚。“對不起,少齊,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弄亂家裏的,你為什麽……這麽生氣?”


    她輕聲飲泣,哭得他心煩意亂。“好了,別哭了,我沒生氣。”


    “你明明就在生氣。”她指控,忽地嚎啕大哭。“你以為我故意弄亂家裏的嗎?你以為我不想趕在你回家前打掃幹淨嗎?我是……我是生病了啊!我這兩天一直在發燒,剛剛又想弄年糕給你吃,可是可是……”


    “你發燒了?”他驚駭,這才醒悟自己誤會她,急急奔到床前,撫摸她發燙的額頭。“為什麽不早點跟我說?怎麽不打電話給我?”


    “因為你說過,你在跟客戶談生意的時候,不可以老是煩你,我怕……我又害你丟訂單,所以,所以……”她哭得抽抽噎噎。


    所以她不敢驚擾他,所以她努力強忍著,所以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學著獨自吞下苦楚。


    袁少齊收回思緒,胸臆隱隱波動著酸楚,指尖輕柔地撫過前妻冰涼的臉頰,見她一陣輕顫,身子更縮進被窩裏,不由得心生自責。


    她這次會生病,八成是被他逼出來的吧?因為他這陣子一直為難她,對她的提案百般挑剔,她一定很不服氣,寧可天天開夜車,也要趕出令他滿意的成果。


    其實她……做得很好,她第一次送來的宣傳手冊樣本,已經出乎他的意料,之後每一次修改的提案企劃,更令他刮目相看。


    她一直在進步,提案近乎完美,他隻是不願意承認,不肯輕易放過她。


    他是個氣量狹小的男人,刻薄又幼稚,她一定很恨他吧?


    “對不起,語臻。”他傾下身,喃喃道歉。


    是他不好,才逼她陷入如此絕境,是他太無情。


    “沒事了,你什麽都不用擔心,好好休息。”他低下頭,以唇輕輕嗬護她鼻尖,圈凝她的眼神,藏起連他自己也未察覺的溫柔。


    “你乖一點,躺著好好休息。”


    “不要嘛,人家已經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好無聊喔。”她嬌嗔。


    “可你燒才剛退,還是要多靜養才行。”她的丈夫端來一盅水果優格,很愛憐很心疼地看著她。“喏,你乖乖坐好,我喂你吃點東西。”


    “我不想吃這個。”


    “那你想吃什麽?”


    “包子,要熱騰騰的,肉汁很鮮甜,咬一口就會在嘴裏散開。”


    “我知道,你是說以前你學校附近那家攤子吧?”


    “對啊,好想吃喔。”


    “這裏也有賣包子,我去買給你。”


    “不要啦,人家就是想吃以前那一家,這裏買的都不好吃。”


    “語臻,別任性。”她無奈地揉揉她的頭。“難道你要我現在買飛機票回台灣買個你吃嗎?”


    “如果我非吃不可,那你怎麽辦呢?”她故意出難題。


    “那我就……”他忽地詭譎地揚唇,湊向她,吮咬她嬌軟的唇。“讓你吃這個……”


    “我才不要,你走開啦!”她嬌笑地躲開,“人家感冒會傳染給你的。”


    “我不怕,我偏要喂你吃我的人肉包子,你咬咬看,看有沒有鮮甜的肉汁流出來?”


    “不要啦!,你神經病,萬一我咬破你流血怎麽辦?”


    “那也是我心甘情願的。汪語臻,我全身上下都是你的,你盡量吃吧。”


    “我不吃,你好壞,別鬧人家啦!”


    “吃啊!”


    “不要不要……”


    汪語臻無聲地囈語,慢慢地,從甜美的夢境中醒神。


    她睜開眼,迷蒙地盯著天花板,一時惘然,好片刻,才驚覺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


    這是哪裏?


    她駭然,連忙掙紮地起身,額上的冰袋隨之落下。


    “你醒了?”一道溫潤的嗓音揚起。


    她轉頭,望向袁少齊,他坐在一張舒適的單人沙發上,膝上攤著一疊文件,正閱讀其中一份。


    “這是哪裏?”


    “是飯店留給我的套房。”他解釋,走過來,大掌貼上她額頭。“好像還沒完全退燒。”


    退燒?


    她茫然。“我發燒了?”


    “你自己都不知道嗎?”他凝定她,湛幽的眼潭波動著某種她難以理解的粼光。


    “我隻記得,我難過地嘔吐……”她驀地一稟,惶然望著他。


    “你在洗手間昏倒了,是我抱你來這兒的。”他看出她的疑問。


    “是嗎?”思及自己當時有多狼狽,她不禁窘迫,很困難地從,很困難地從唇間吐落言語。


    “謝……謝謝你。”


    “不客氣。”他深刻地望她。


    她不覺斂眸,避開他視線。“現在幾點了?我睡多久了?”


    “九點多了。”


    “九點?是晚上九點嗎?”她驚愕。“我的手機呢?有沒有人打電話找我?”


    他微微蹙眉,奇怪她為何如此慌張。“你在等誰的電話嗎?”


    “是我媽,我沒跟她說今天會晚回去。”


    “都三十多歲了,還有門禁時間嗎?”他從她的提袋取出手機,遞給她。


    她不理會他的嘲謔,接過手機,立即撥號。“喂,寶姨嗎?我是語臻……對,不好意思,我今天會晚點回去……嗯,好,麻煩你了。”


    她掛電話,抬頭見他仍盯著自己,芳心霎時跳漏了一拍。


    “我……我該走了。”


    “別動!”他製止她。


    “我要回家……”


    “你不是已經跟家裏報備過了嗎?急什麽?”他不許她離開,端來一杯溫開水,以眼神示意她喝下。“肚子餓嗎?要不要遲點什麽?”


    “不用了,我沒……沒胃口。”話語方落,空蕩蕩的胃袋便發出一聲求救的咕嚕。


    她聽見了,很尷尬,他也聽見了,確實淡淡勾起嘴角。“我叫客房服務。”


    “真的不用了!”她拒絕,隻想快點逃離現場。“我回家吃就好了。”


    “要吃包子嗎?”他突如其來地問。


    她愣住,“什麽?”


    “我們的點心主廚做的菜肉包可是一絕,很多客人念念不忘。你試試看,保證鮮甜多汁。”


    鮮甜多汁的包子,她怔怔聽著,方才夢境裏的畫麵有隱隱浮現腦海,他也記得嗎?所以才特別推薦她吃包子?


    她悄悄咬唇,自眼睫下偷窺他,他神色平淡,唯有湛眸異樣的閃光,隱約泄露一絲情感。


    心韻如擂鼓,在她耳畔怦然敲響,袁少齊見她不作聲,徑自走向客廳,拾起話筒,向服務員點餐。


    “包子買到了嗎?”他壓低嗓音。“……好,那可以送上來了,再來一碗鮑魚粥,幾樣小菜,盡量做清淡點,少放油鹽,打一杯葡萄柚汁,還要一盤水果,就這樣。”


    他吩咐完畢,掛回話筒,手機傳來簡短的鈴聲,他點閱圖片簡訊,是劉曉宣傳來的鬼臉圖,抱怨他今晚的爽約。


    “有人找你嗎?”汪語臻恰巧走出臥房,輕聲問道。


    “沒事。”他搖頭,關閉手機電源,隨手擱在茶幾上。“你怎麽出來了 ?怎麽不躺在床上多休息?”


    “我沒事了,我想跟你說,不用幫我點餐了,已經那麽晚了,我該走了——”


    “誰說你可以走的?”他打斷她。


    她一愣。


    “你忘了我們還沒有開完會嗎?”他提醒。


    “開會?”


    “等你用完餐,我們就繼續討論你的企劃案。”


    她都病成這樣了,他還打算折磨她嗎?


    見他神態冷肅,汪語臻不覺氣怔,頭好像又開始痛了,她早該想到,他留她下來不是出自憐惜,隻是為了捉弄她。


    她忿忿地坐上沙發,雙手環抱胸前。“好啊,袁總經理請說,你對我這次的提案,又有什麽‘寶貴’的意見?”


    他眉眼不動,“我說過,等你吃完飯再說。”


    “現在就可以說。”


    “我不跟一個發燒沒體力的人雞同鴨講。”他鄙夷似的撇撇嘴。“憑你現在昏沉的神智,八成隻會浪費我時間。”


    “既然這樣,你就先放我回家啊!”她氣得提高聲調。“我們改天再約。”


    “你以為我有空天天等著跟你開會嗎?”他語氣尖酸。


    “袁少齊!你——”


    “閉嘴。”


    “你說什麽?”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聲音很難聽?跟鴨子叫一樣,我不想虐待我的耳朵。”


    太過分了!


    汪語臻很恨地掐緊掌心,他以為她願意這樣嗎?她是因為發燒喉嚨痛,聲嗓才會變得粗啞啊。


    袁少齊無視她的憤慨,命令她坐著別動,待服務人員送進餐點,他才邀請她坐上餐桌。


    木質的餐桌靠近陽台,臨著落地窗,窗扉半敞,陽台上大大小小的陶缽養著各色綠色植物,生意盎然,一股幽香隨著晚風隱約飄來。


    她嗅了嗅香氣,心曠神怡。


    “先吃點粥。”他的語氣不容反抗。


    她白了他一眼,拾起湯匙,心不甘情不願地進食,他則是坐在她對麵,一麵和咖啡,一麵批閱公文。


    鮑魚粥滋味鮮美,暖她的胃,青菜也很好吃,清脆爽口。


    她吃了三分之一碗粥,伸手拈起包子,咬了一口,鮮甜的肉汁瞬間在唇腔溢開,她驚訝不已。


    “這味道……怎麽這麽像我學校附近那家攤子做的包子?”她楊眸望他。“你派人去買的?”


    “怎麽可能?”他不承認,微微冷笑。“我不是說過了,這是我們飯店點心主廚做的。”


    “是嗎?”她半信半疑,又咬了一口,絕妙的美味令她心神悸動,禁不住感歎。


    “好好吃喔!”


    他含笑望著她,卻在她視線回迎時,迅速整肅表情。“我還以為感冒的人,嘴巴根本嚐不出味道。”


    他講話,一定要這麽討人厭嗎?


    汪語臻不悅地輕哼,吃完一整個包子,又喝了半杯葡萄柚汁,差不多飽了。


    “吃點水果吧。”他繼續勸食。


    她搖頭,“吃不下了。”


    “你食量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小了?”他蹙眉。


    生病的人胃口本來就小啊,她瞪著他,拿餐巾優雅地拭嘴。


    “謝謝袁總經理的招待,我現在頭不暈了,神智也很清楚,你可以發表高見了。”


    他沒立刻搭腔,深沉地凝視她。


    她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又擔憂他還是不滿意她的提案,眸光明滅不定,掩不住倉惶。


    過了好片刻,他才沙啞地揚嗓。“01了。”


    “什麽?”她愕然,一時無法領會他話中 意思。


    他似笑非笑地勾唇,將其中一份企劃書遞給她,“就采用這個提案吧。”


    她眨眨眼,怔忡地望著他遞來的企劃書,正是她自認最完美的那一份。“真的可以嗎?不用再修改了?”


    “不用了。”


    “真的不用了?”


    “汪語臻,同樣的話你要我說幾次?”


    因為她……不敢相信啊,一個月來的苦苦交戰,一次又一次地被退件,她倍覺羞辱,卻也更堅持得到他的認可,如今,他終於同意了她的提案,她一時竟感受不到絲毫喜悅,隻有百般惶恐。


    “你不是在騙我的吧?袁少齊,你就是……你還在整我嗎?”她嗓音發顫。


    她不知道,當他聽到她壓抑的提問,看著她迷亂不信的容顏,他緊繃的胸口,莫名地疼痛,痛到幾乎令他不能呼吸。


    “我說可以了,你是沒聽懂嗎?”


    “我聽懂了。”她木然回話,傻傻地看著他。“可你留我下來,就隻為了跟我說你通過我的提案了?”


    “是又怎樣?”


    不怎樣,隻是這麽簡單的一句話,他又何必非等到她吃完飯才肯說?她原以為自己必須承受一場漫長的言語折騰,不料卻輕鬆過關。


    “就照你提案的來做,你沒問題吧?”他沉聲問。


    “當然沒問題。”她怔怔地答。


    “既然這樣,我開車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坐車——”


    “我送你!”他近乎氣惱地強調,不由她分說。


    深藍色轎車如一尾魚,安靜地遊在幽閣的街頭。


    汪語臻凝望窗外,點點霓虹如流星飛逝,在她眼裏劃過燦爛的光線。


    當車子來到住家附近的小公園,她不安的心更加忐忑。“等等在路口讓我下車就可以了。”


    “我不是說過,一定要送你到家門口?”他再次拒絕她的請求,懊惱地瞥她一眼,“你什麽時候搬家了?我記得你家以前不是在這邊。”


    她默然數秒,“很早以前就搬了。”


    “這一區有豪宅嗎?”他打量周遭,怎麽看都像破落的老社區,不似會忽然矗立一棟典雅的公寓。


    豪宅?她自嘲地扯唇,不啃聲。


    “再來呢?怎麽走?”


    “前麵左轉,第一條巷子就是了。”


    他依言駛到巷子口,這才發現巷弄狹窄,根本無法容納車子開進去。“你家就住這裏?”


    “對。”她淡應一聲,徑自開門下車。


    他隨後下車,跟著她踏進巷子裏,前方隻有一棟老舊的五層樓公寓,大門油漆斑駁,一樓的院落栽著一株櫻花樹。


    “哪一間是你家?”他左右張望。


    “前麵那棟五樓。”她指向一扇燈光幽蒙的窗戶。


    他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倏地倒抽一口氣。“你住那種地方?”


    “是。”


    “跟你的家人一起?”


    “對。”


    怎麽可能?他怒視她,不相信。


    “汪語臻,你在跟我開玩笑嗎?就因為你不想讓我送回家,所以就這樣惡作劇。”


    “我沒有惡作劇,那就是我家沒錯。”她語調疲憊,全身都好疲憊,“十七弄二號五樓。”


    他驚疑地瞪她,走上前確認住址,確實跟她說的一樣,她不是隨口掰出來的。


    一顆心急速墜沉。“你沒騙我?你現在真的住在這種破舊的老公寓?”


    “你要我說幾次?”她不耐煩。“我有必要跟你開這種玩笑嗎?”


    “為什麽?”他眸光黯淡,一時失神。


    為什麽?這還用問嗎?


    汪語臻忽笑了,笑聲冷淡尖銳,像一把刀,自虐地割自己心頭肉,品嚐著血的腥味。


    “因為我爸公司破產了,我們家的房子被查封,隻能搬家。”


    “你爸公司破產?”他震撼。“什麽時候的事?”


    “跟你離婚半年後吧。”


    “你怎麽……不跟我說?”


    “為什麽要跟你說?我們都離婚了,已經不是夫妻了。”


    所以她便選擇獨自吞下所有的苦,一個人麵對這場天崩地裂的危難?


    “我不是一個人。”她看透了他的思緒,挺直背脊,驕傲地回應。“我還有我的家人,我爸、我媽還有……我哥。”


    但她還是過得不好。


    就算她不是一個人,就算她還有家人當她的支撐的力量,曾經錦衣玉食、肆意揮霍的她,有怎能承受得住一夕間從天堂跌落地獄的打擊?


    怪不得她必須出來工作,怪不得她會拚了命地接案,怪不得她會忙得身體熬不住,發燒生病。


    袁少齊佇立於原地,如一尊施了魔咒的雕像,一道涼風無預警地吹來,拂落漫天的櫻花雨。


    這是一場春天的風暴,席卷他原本就不平靜的胸海。他原以為當年她離開,必然是回歸金枝玉葉的生活,他想不到,迎接她的竟是一場命運的磨難。


    早知如此,他就……他就……


    就怎樣?


    他捫心自問,卻紛亂地尋不出答案,愧悔、憤怒、惆悵、哀傷……複雜的情緒在他心頭堆疊,與風暴相呼應。


    “汪語臻!”他驀地擒住她纖細的肩頭,近乎怨恨地瞪她,“既然你當年要拋棄我,為什麽不讓自己過得好一點?為什麽要變成現在這樣讓我愧疚?”


    相對於他不知所措的狂亂,她顯得冷靜異常,傲然揚起蒼白的臉。“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她推開他,翩然轉身。


    他倏地扣住她手腕,不許她就這麽離開。


    “你到底想做什麽?”她銳聲質問。


    他深呼吸,費了好一番氣力,好不容易克製顫栗的身軀。“你因為我會同情你嗎?你忘了嗎?我說過我不會原諒你的。”


    她聞言,怵然屏息。


    汪語臻,你今天走出這扇門,以後就休想再回到我身邊!


    當年,她對他提出離婚時,他曾撂下這句狠話。


    他記得,她也沒忘,她知道他不會原諒她,當初決絕的分別就注定了他們伺候隻能各自走各自的路。


    她垂斂羽睫,掩飾靜靜氤氳的淚霧。


    他森鬱地望著她,眸光忽明忽暗,仿佛經過百年時光的折騰,他才不甘心地鬆開她的手——


    “你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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