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看著這雙深邃沉靜如同大海的眼睛, 淩粟隻覺得心底那些原本以為塵封了的東西開始飛快地破土而出。  那個璀璨如同浮光的春日漂亮得總不像是真的。  他和賀硯回不問過去不看未來,完全地交付自己的所有給對方。他們在遊樂園的日光下求婚, 看著一群幼稚的孩子交換了自己的終生。  但似乎兩個人都知道這段關係該有個盡頭。  像是狗頭鍘懸在春天的盡頭裏, 撥開盛開的花叢走過去就是冰涼慘淡。所以他們蒙頭從來不看什麽, 隻是拚了命地去愛。  但現在的賀硯回卻說:“你跟我去看看, 看看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看看……能不能和他有一個, 極其漫長的後半生。”  淩粟的臉色有些白。  他抬頭看著賀硯回,一雙漂亮的圓眼睛裏麵幹幹淨淨, 一點情緒都沒有。  但他很果斷地推開了賀硯回。  “你今天先回去吧。”淩粟想要笑, 但無奈卻根本抬不起嘴角,“我不會摔倒的。”  賀硯回沒有為自己再爭辯幾句,站直之後隻是深深地看著淩粟。  片刻過後, 他低頭, 嘴唇淺淺地從淩粟的眉骨下方擦過,輕巧得像片抓不住的雲。  “晚安, 寶貝。”  走之前,賀硯回把鑰匙留在了玄關。  ————————————————  淩粟知道賀硯回沒有走。  那一整個晚上,淩粟就坐在飄窗上。  他能看見賀硯回站在樓下倚著車抽煙,永遠在那個位置停著的g65大得像個小坦克, 又正又野,而靠在旁邊的長腿男人更甚。  他像是孤身從硝煙彌漫的戰場回來的戰士,背後空空蕩蕩,堅定的隻有他一個人。  孤獨得和整個世界都格格不入。  海城的夜裏冷得刺骨,但賀硯回卻一直沒進車裏。  他手裏的煙明明滅滅,燒到他手指的時候,賀硯回的手已經幾乎沒了知覺。他翻過手掌看了看,淡然地把煙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再點燃新的一支。  賀硯回知道淩粟需要時間。  這沒關係。  賀先生最怕的,不過是淩粟需要的時間裏沒有自己。  ————————————————  雖然第二天,這位孤獨而瀟灑的賀先生就意料之中地患上了重感冒。  迫於無奈,賀先生隻能去上了班。  在陸雲推開辦公室門的時候,所有人就看見了麵色凍得跟塊冰似的賀硯回。  賀硯回正在接電話,電話裏是少時在公學裏的同學的笑聲:“我怎麽聽說,您都有個孩子了。”  “有了。”賀硯回的聲音沙啞低沉,卻仍舊是頂有磁性的一把好嗓子,“怎麽?”  “那我怎麽又聽說,有人無家可歸呢?”那邊的聲音笑得放浪,“不然您來我這兒歇兩天,我陪您跑跑馬看看美人,逍遙幾天唄。我老婆最近剛做完項目回來了,我們缺個拍照的人呢。”  賀硯回的唇角幾乎抿成了一條直線。  辦公室裏所有人就看見老板非常幹脆利落地掛了電話,原本就冷得嚇人的臉已經開始掉冰渣。  但長久不出現的同學給賀硯回帶來的卻有另一個消息:賀硯回的親媽可能最近要殺來中國了。  賀先生的處境可能就是真正的腹背受敵吧。  重感冒的賀硯回坐在小山般的文件後麵,什麽都不做,隻光是淡淡瞥了一眼小助理,就讓她已經有了想哭的**。  連續了幾個晚上,賀硯回就消失了。  淩粟以為賀硯回不會來了。  他是個十足心軟的人,放賀硯回在門外站幾夜已經是他的極限殘忍,今天他一瘸一拐地走去窗邊看見樓下沒人的時候,暗暗鬆了口氣。  失落還是有的。  但總好過兩個人這麽一上一下地互相折磨。賀硯回擺在他麵前的是一件很鄭重的事,他沒有逼迫淩粟選擇,這已經讓淩粟很感激。  也許他們是該分開冷靜一段時間。  淩粟垂著頭,這麽想著。他剛才接到關牧州說他已經到樓下的電話,正打算打起精神給他和嚴青點個外賣的時候,就聽見了門口一聲巨大的動靜。  “臥槽你怎麽在這兒!?!?!”  淩粟被嚇了一跳,總覺得自己的心跳開始陡然加快。  他扶著欄杆,忍著腳上的不適往門邊走了幾步。  但這個時候,肚子裏的孩子卻突然有了反應。  並不是小賀同學慣常會有的敲門問候,這次動靜讓淩粟覺得他估計是想要拆了家。  淩粟捂著肚子靠在牆邊,不消片刻就已經滿頭冷汗。  “不是,你怎麽啦。”他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低頭和自己的肚子打商量,“小朋友你……嘶——”  淩粟有些害怕,他背靠著牆,單手緊緊握著旁邊的欄杆,有汗從他的額角底下,他自己卻感覺不到半點溫度。  突如其來的疼痛和暈眩讓他覺得自己仿佛被人投進了冰窟,下方深不見底,而他正在極其緩慢地不斷向下,向深淵處去。  他想著醫生的種種囑咐,父親曾經擔心過的種種,弟弟和賀硯回半夜在搜索各種資料的憂心忡忡。  這個小朋友已經六個多月了。  淩粟的眼前開始慢慢黑下來,他聽到了門口敲門的動靜,身體卻沉重地讓他無法挪動半步。  沒有人可以預知小賀小朋友的動靜。  他的存在本來就是一個奇跡,他的另一個父親幾乎為他用盡了所有能找到的最好的資源,而淩粟也從來小心,淩粟一直以為這樣的小心可以持續到他出生。  小賀小朋友一直乖得讓有所有人都安心,安心到所有人都忘了他本該是個多危險的存在。  淩粟的眼前一片漆黑,他跌坐在地上,耳鳴聲大得讓他完全聽不到自己張口說話的聲音。  他的腦袋裏空空如也,唯一想到的卻隻有賀硯回臨別時落下的輕輕一個吻。  淩粟在倒地的最後一刻輕輕念了一聲賀硯回的名字。  多好聽。  小賀小朋友連個名字都沒起。  ————————————————  淩粟再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裏。  他幾乎是第一時間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挺豐滿。  還在。  突如其來的力氣在一瞬間被抽幹淨,讓淩粟直直地倒了回去。而等他再轉頭的時候,才看見坐在病房角落裏的賀硯回。  “你怎麽……”淩粟盯著他看了許久,有些不忍心地小心問道,“哭了啊。”  賀硯回那雙漂亮的眼睛滿是紅,在看見淩粟醒來的那一刻,所有紅意化作都化作了實體,在淩粟問話間,他目睹著賀硯回淚流滿麵。  賀硯回根本不會哭。  他從小就不知道,下雨不打雷是沒有用的。小孩子哭起來,要哭得足夠大聲才能引來父母的注意力。  賀硯回不知道。  他這一生裏哭的次數寥寥無幾,他甚至幾度覺得,自己是不是已經失去這種宣泄悲傷的能力。可在敲門久不應,他硬是踹進去看見淩粟倒在地上的時候。  賀硯回幾乎瘋了。  他蹲下來的時候,兩次都沒能抱起淩粟,慌亂的神情讓還小的嚴青看得幾乎開始害怕。  淩粟看見賀硯回那流不斷的眼淚和頹敗的眼神,他徹底慌了。  那一刻淩粟突然覺得什麽答案什麽你是不是你的辯證哲學都不重要了,他的小天鵝哭了,這就是天大的事情。  他掙紮著要坐起來:“賀硯回!”  賀硯回看著他,沒有動。  “你先過來,沒事的。”淩粟跟哄孩子一樣,朝賀硯回招招手,“你過來。”  賀硯回塌著肩膀,輕輕搖了搖頭。  “這跟你沒關係。”淩粟知道他在想什麽,“你先過來。”  賀硯回站起來的時候晃了晃,才很慢地朝淩粟走去。  “孩子沒事兒吧。”淩粟讓他坐在床邊,問。  賀硯回搖了搖頭:“沒大事。”  為了淩粟隨時待命的醫生很多,賀硯回請來的專家每一個都是業界大牛。所有人在賀先生的暴君式托付下,對淩粟做了所有能做的檢查。  孕七個月左右胎本來就容易不穩,淩粟的身體特殊,給小賀小同學活動的餘地非常小。雖然淩粟處處配合醫囑,但這段時間情緒有波動,胎兒也受了些影響,加之沒有合適的活動,這才讓小賀小朋友拆了一次家。  “沒有要早產的跡象。”賀硯回的聲音很輕,怯生生的,“醫生說一切都還好。”  “還好就好了嘛。”淩粟低頭看他,“別難過了,孩子沒事。”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我也沒事。”  賀硯回沉默不語。  淩粟長歎一口氣,伸手攬過賀硯回的肩膀抱住了他。  自己也還是心軟。  “別把所有事情都往你一個人身上攬。”  賀硯回動了動,像是想起來,卻最終還是靠在了淩粟身上。  淩粟感覺到自己肩頭緩慢的濡濕。  他終於還是妥協了:“你不需要一個人扛著所有事情,我們一家……兩個大人護著個孩子,還會護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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