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色大亮,帳外傳來族人們活動的聲音,再也忍耐不住的她,才緩緩坐起身子,嬌小的身軀,再度爬到帳簾旁,掀起帳簾窺看。


    晨光耀眼,映照著綠草如茵。


    但是,原本上官清雲站立的地方,這會兒卻空蕩蕩的,看不見半個人影。


    喜兒愕然一驚,想也不想的,衝動地掀簾奔出主帳,焦急的環顧四周,哭腫的雙眼反覆搜尋著。


    沒有、沒有、沒有!到處都沒有他的身影!


    她匆忙抓住一個準備早餐的仆人,啞著聲追問。「他人呢?」


    「公主說的是誰?」仆人不解。


    「上官清雲啊!」她跺腳,心跳如擂。「就是那個在這裏站了兩天兩夜,穿著蒼色衣服,說要見我的那個人!」


    「喔!」仆人恍然大悟。「天剛亮的時候,那人就走了。」


    走了?!


    她雙腿虛軟,重重跌坐在地上,眼前再度朦朧。


    他走了?


    他終於放棄了,不再等待她露麵,轉身離開營帳外的草地,也離開她的眼前、離開她的生命。


    明明是她說不想見他、明明是她讓他吹風淋雨、明明是她下定決心,不要再理會他的。但是為什麽,當他真正離去時,她的心卻痛得像是被人用刀挖一個大洞?


    呆坐在晨光下的喜兒,慘白的小臉上,滴落一顆顆淚珠。


    宰相府邸深處,有個僻靜的花園,園中有涼亭,亭內有石桌石椅,石桌兩旁坐著兩個男人,正在對弈。


    每隔一旬,當朝宰相公孫明德,與大風堂總管沈飛鷹,都會在此處下棋。


    不論春夏秋冬、不論陰晴雨雪,兩人的棋會從未中斷。仆人都曉得,該要遠遠回避,從來不敢靠近。


    棋盤之上,戰局方酣。


    「南方天氣如何?」


    「很好。」


    「北方天氣如何?」


    「偶有大雨。」


    「解決得了嗎?」


    「可以。」


    「很好。」


    兩人一來一往,談話內容聽似簡單,卻又像另有玄機。


    「倒是京城裏,近來氣候不佳。」沈飛鷹說道,手持白子,按落棋麵,聲音清脆有力。公孫明德神色未變。


    「明明該是萬裏晴空,卻又偶來暴雨,眼看要澆壞了我從苗疆移植入京的小花,壞了我的布局。」他淡然說道,下了黑子。


    沈飛鷹莞爾一笑。「暴雨背後,其實是湛藍晴天,隻是小花受了風雨,一時心情大壞,才會離盆而去。」


    「既然如此,事情就好辦。」


    「沒錯。」沈飛鷹又下了一子,將黑子團團圍困。


    「如同這盤棋,現在看似難動,但隻要在此處放一枚黑子,」公孫明德指著棋盤的一角。「棋局就會完全改觀,使得凝滯的局麵,得以順利前進。」


    「那麽,那枚關鍵的黑子呢?」


    公孫明德掂起一枚黑子,落在先前指放的位置。


    「黑子,已入棋局。」


    兩人暫時停下交談,繼續對弈。


    風聲卻從遠處雜帶著仆人焦急、的聲音,以及男人的怒吼,飄入兩人耳內。那聲音,愈來愈接近,很快就來到花園入口處。


    「種花的盆子來了。」公孫明德慢條斯理的說道。


    被推擠到花園入口的仆人拚命的試圖攔阻,卻是施展渾身解數也阻止不了不速之客前進。「上官大鏢師請留步,相爺有令,與沈總管對弈時,嚴禁任何人打擾。」


    臉色鐵青的上官,仍逕自往花園裏闖。


    「讓開!」


    「大鏢師,相爺說了——」


    「我就是來找他的!」


    「但是……」


    不疾不徐的聲音,從涼亭裏傳出。「讓他進來。」


    「是。」仆人鬆了一口氣,垂首讓步。


    蒼色的身影,飛箭似的衝出,轉眼已竄入涼亭內,濃眉緊擰的瞪著灰衣黑衽的公孫明德,劈頭就說:「公孫,你得幫我!」


    他急切得什麽都不顧,直呼宰相之姓,從來周到的禮儀,此時已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公孫明德抬起頭來,看了看眼前神態狼狽的男人。這麽多年以來,他很少見到這男人有如此氣急敗壞的神情。


    「幫你什麽?」


    「幫助我去見喜兒。」他說得直接。


    「她是你妻子,你要見就見,何必來要我幫忙?」


    上官清雲咬著牙,壓抑著火氣說道:「你明明知道,她三天前出了京城,藏進禾武吾族人在城外的臨時營寨裏。」


    「就算藏入營寨,你是她丈夫,為什麽不能見她?」


    「她不願意見我。」他從齒縫之間凶惡地擠出這句話。


    「清官難斷家務事。這是你們夫妻之間的事,我能幫上什麽忙?」公孫明德還是一派從容,與沈飛鷹的對弈未曾中斷。


    「我要你請皇上下令,以雙方和諧之名,派我為朝廷特使,進到禾武吾族人的營帳裏,讓我見她一麵。」除此之外,他已經想不出別的辦法了。


    「這麽一來,你就欠我一次人情。」公孫挑起眉頭,淡淡的說道:「我記得,你生平最恨就是欠官家人情。」


    砰!


    一下重拳狠擊桌麵,不但棋盤大亂,連石桌都被打得崩了一角。


    「我就是非見到她不可!」上官清雲聲調漸低,卻低沉猶如獸吼,黑眸進出惡光。「你要是不幫忙,休怪我不顧兩方是要戰、還是要和,現在就去把她擄出來!」


    這事非同小可,動輒可能送掉幾萬人的性命。


    公孫明德抬起頭來,深不可測的黑眸,靜默的望著已然失去理智的上官清雲,久久沒有言語。


    就在上官的耐心即將完全消失殆盡前,總算有人開口了。


    說話的不是公孫明德,也不是沈飛鷹,而是先前那個攔阻他進入花園的仆人,滿臉驚慌,又摔又跌的撲到花園入口大喊——


    「啟稟相爺,禾武吾族人來報,喜兒公主被淫賊擄走了!」


    【第九章】


    夜深人靜,萬賴俱寂。


    銀月如圓盤,高掛夜色之中,淡淡月華,灑落荒煙蔓草。


    原本該挺直而立的荒草,不知怎麽的,竟一路往東伏倒,像是被人硬加踩踏,強行分開來。順著那行跡而去,隱約可以看見,月光映照下,掩藏在樹林之中的破廟。


    「啊!放開我!你放開我!」


    驀然,一聲驚叫傳來,打破寂靜的深夜。


    破廟之中,一名穿著夜行衣的男人,將試圖從窗戶逃跑的姑娘,輕易抓了回來,扔到幹草堆上。


    那姑娘手戴銀鐲,身穿苗服,正是京城內外、眾人焦急尋找的喜兒。如今的她,嚇得臉色發白,慌張的翻過身來,驚恐的看著眼前這輕功卓絕的黑衣男子。


    上官清雲離開之後,她哭得太傷心,以致沒注意到,這人竟然能神出鬼沒,潛進了她的營帳,還用布捂了她的嘴,抓起掙紮不已的她迅速離營。


    這人輕功極高,甚至沒點她的穴道,可見有十足的自信,知道能輕易製伏她。


    縱然族人察覺有異,匆匆趕了過來,他卻隻是哈哈大笑,簡單就甩開追兵,將她綁至這間破廟。


    和一般蒙麵的壞人不同,他甚至懶得遮掩眉目,一張臉長得人模人樣的,劍眉朗目,高挺的鼻下,還留著兩撇小胡子,若在街上遇見,她八成會以為,他是個好人。


    可是,他不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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