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運最繁忙的時候,我和弟弟都該收拾行李回家了,爸爸兩年前因病過世,老媽在家一個人孤零零,無論如何不能不回去過年。


    陸風靜坐在床邊看我整理東西,手腳並用把要帶回家的禮物艱難地往箱子裏塞,沈默著不知道在想什麽。


    "你也該回美國一趟吧。"我催促他。他現在和我一樣都缺了父親,回家和姐姐媽媽聚一次也是應該的。


    "我不想去。"他悶悶地。


    "怎麽?"


    "不想和我媽吵,一見麵就催,煩得很。"


    "……"陸風25歲,差不多也是考慮成家的時候。他姐姐還算開明,對弟弟的xing向已經是完全默認的態度,但長輩那一關還是過不了。


    我的情況隻會比他更糟。


    "能拖就拖吧,現在也隻能這樣。"那次在醫院和陸風重歸於好,他家裏自然得到消息,才會一直態度強硬地逼他結婚。


    "拖……"


    "反正一年一年這麽下去,時間久了說不定他們就死心……你不要太和你媽對著幹,我們現在這樣很不錯了,沒必要節外生枝。"


    "……小辰,我沒跟你說過我爸的遺囑。"


    "恩?"


    "要麽半年內和你分手,要麽以後我就和陸家沒有半點關係。"


    "……"我轉頭呆呆望著他。


    "就是說,如果一月底我們還在一起……我就什麽都沒有了。"他苦笑著抬起頭,"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現在有的這些……"


    我維持著姿勢呆坐著。漫長的沈默不太好,我應該說點什麽吧,可是我該說什麽?陸風,我不想拖累你,我們分手吧……或者,陸風,跟我在一起,你放棄那些東西吧……


    要他放棄一切,從此不名一文的話,我又能給他什麽作為補償?我,……我有些什麽?


    "我要怎麽辦?"他聲音低低的,從未見過的無助又茫然。


    "我……不知道。"我嗓子有點嘶啞。


    "你想要我怎麽做?"


    "……"太狡猾了,你自己說不出口,就要由我來說嗎?"不……知道。"我別過頭去,怕眼淚會掉出來。


    陸風的胳膊從背後伸過來,抱住我,頭埋到我頸窩裏:"你想什麽,坦白說出來好不好?"


    "……"


    他突然收緊胳膊,咬著牙一般:"我是不會放開你的。"


    我心髒猛跳了一下。


    "什麽?"我緊張地。


    "如果和我在一起,以後我就和現在不一樣了……我短時間裏,沒辦法讓你住別墅,沒法給你買車子,……"


    我急急忙忙打斷他:"現在我們住的也是小公寓,我也沒車啊,這樣不是一直都挺好的。這裏交通很方便,坐公車什麽地方都到得了,大不了叫計程車……"


    "也不可能請得起用人,以後你要一直做家務……其實我一直不喜歡你做太多家務,怎麽說你也是個男人……每次你穿著圍裙給我洗菜做飯,我一邊覺得很開心,一邊又覺得太委屈你……以後我們也不會有孩子,也許年紀大了也要讓你……"


    "不會啊。"我急促地,"我很喜歡做家事啊,不會覺得……"


    "我一直想變得無所不能,你想要什麽我都能給得起,你喜歡什麽我就有什麽……"


    "我沒有想要什麽……"我隻是想跟你在一起。


    "我什麽都沒辦法給你了。"


    "……沒關係啊。"我緊張地轉身反手抱住他,"沒關係,我沒什麽特別想要的,而且我自己也有工作,不行的話我可以養你,雖然錢不多,可是你知道的,我很節儉……"


    "……沒那麽糟的。"陸風的聲音好象是想笑,緊貼著的臉上卻感覺到溫暖的潮濕,"你真傻。"


    "那麽,那麽……"我緊緊抱著他,覺得很害怕,"你……不會和我分手了?對不對?"


    "你想分手?"


    我用力搖頭,抓得更緊:"你不會後悔,對不對?"


    "你也不會後悔,是吧?"


    我拚命地點頭。


    "不管怎麽樣,你都不會離開我,是不是?"


    我摟緊他的脖子拚命拚命地點頭,好象怕少用了一分力氣就會讓他動搖似的。


    這個我愛著的男人,他覺得我比那麽多還珍貴,他為了我可以放棄那麽多,我一生中,都不會有比這更榮耀更幸福的時候。


    陸風堅持要跟我回家,無論如何也說服不了他。


    其實本來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詳細分析他在我家附近出沒,被我老媽發現所可能造成後果的嚴重xing,動員工作還是七七八八做得差不多的,偏偏緊要關頭秦朗跑來跟他的"陸大哥"炫耀:"我可以跟亦晨一起回去過年哦~~",陸風被這麽一刺激,當場翻臉,二話不說就打算硬扛我一起上飛機。


    然而真正能陪著我們進家門的隻有秦朗一個人而已,陸風隻能在酒店定一個房間,悶在那裏看電視念報紙,等著守株待兔,逮我這隻找借口從家裏溜出來的兔子。


    秦朗其樂融融地纏著亦晨,兩個人打打鬧鬧,打情罵俏,曖昧不已,還渾然忘我。惟恐別人不知道他們倆現在濃情蜜意。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來他們有問題。也隻有我媽這樣對亦晨百分百放心的失職家長,才會當真以為他們隻是"好朋友而已"。


    對亦晨絕對信任,也就是說所有的注意力和警惕xing都集中在我身上。回家幾天,大多數時間都在老媽眼皮底下,陪著她打她第n件毛衣,我紮開雙手協助她卷沒完沒了的毛線,直想哭。


    要不是秦朗心眼多,想方設法替我創造出門的機會,恐怕我整個春假都要坐在個老太太旁邊繞毛線。


    幾次偷溜都算成功,沒有出什麽紕漏,隻不過到了不得不回家的時間,剛一說"我走了,"高大如陸風就會露出棄狗一樣的表情,可憐兮兮,弄得我都心疼起來。"親一下再走,一下就好了。"一般來說以他那男女通殺彈無虛發的吻技,接下去被連哄帶騙拖到床上去的幾率是很大的。好幾次都是在某人懷裏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發現早就天色大亮,慘叫一聲頂著一頭亂發跳起來,急急忙忙四處打電話找狐朋狗友串供,再速成一條新理由哄我老媽。


    可惜弟弟和秦朗對我夜不歸宿的原因了若指掌,亦晨不說什麽,秦朗就笑得一副胸懷叵測的樣子,不知道他腦子裏又在想什麽齷齪的,我眼圈發黑隻不過是昨晚聊天聊得晚一點,順便看了午夜場的肥皂劇而已,才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好不好。


    今年的除夕夜團圓飯因為多了秦朗這個活寶而空前熱鬧,他身上仿佛要比一般人多生兩張嘴,還吞了十斤蜜,席間笑話耍寶不斷,還恰到好處添幾句馬屁,哄得我老媽喜笑顏開眉開眼笑,年輕起碼十歲。這家夥對女xing的吸引力是沒有年齡限製的,隻要他願意,哪一個都能逗得開開心心,前幾天上街買東西,他操著一口現學現賣能說而已的方言都能哄得人家大媽自動降半價,還多送了點作添頭。


    可惜對男xing的吸引力就有點欠缺了。


    不說弟弟總是揚著小臉一副愛理不理的拽樣,一向很給他捧場的我今天也心不在焉,幾次夾了空筷子就往嘴裏送。


    我腦子裏在想的當然是現在孤零零在酒店裏吃年夜飯的陸風。


    早早上床,等到老媽進屋確認的時候趕緊裝出一副熟睡的樣子,接著一直等到聽見老媽臥室門關上的聲音,又耐心等了一會兒,才躡手躡腳從被窩裏滑出來,套上衣服,披了件長大衣,屏住呼吸踮著腳尖偷偷摸摸摸出去。


    路上沒有出租車,公車也停開了。我把大衣裹得緊緊的,在還殘留著一點歡樂餘燼的除夕深夜裏拚命奔跑。酒店有點遠。不過也顧不得了,我想見他,想在第一時間對這個心愛的男人說一聲新年快樂,想在萬人倒計時的沸騰時刻和他擁抱,想從這一年的第一分鍾開始就和他在一起,想以後永遠都不要分開。


    跑著跑著本來凍得發抖的身體就慢慢暖和著而後滾燙起來,隻有耳朵還是一片冰涼,太陽囧隱隱作痛。這個依然熱鬧睡意全無的城市微笑著注視我從長長的大街上跑過,呼吸紊亂地喘著氣,卻笑容滿麵。


    "陸風,陸風……"我幾乎是一頭撞進他的房間,吃了一驚的男人剛從窗前轉過身來,就被我重重地撲了上去,臂力過人如他也踉蹌了一步才牢牢接住我。


    "我……很想……你啊。"斷斷續續地說完,就被他懸空抱起來,這個不善言辭的男人幹脆一言不發,直接準確無誤地吻上來。


    我有點窒息地用環住他脖子的手拉扯他濃密柔軟的頭發,剛長距離高速奔跑過,肺裏氧氣已經稀薄,在他強硬的吮吸索取下幾乎一滴不剩。


    "真沒想到你會來。"我大口大口搶救般地吸入空氣的時候,他貼著我的嘴唇喃喃地,"怎麽辦?"


    "恩?"


    "我怎麽會這麽喜歡你……怎麽辦?我都不知道要怎麽做……"


    "……"


    "這麽喜歡……我剛才在窗口看,想找找看哪盞燈是你房間的,雖然明知道根本不可能找得到……我在想你現在會在做什麽,是已經睡著了呢,還是在看電視,也許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想到你睡著的樣子就覺得很可愛……我很傻是不是?"


    "……"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對不對?"


    窗外突然一片嘈雜然而整齊的歡呼,零點已經過去了。


    "又一年了,陸風。"我緊緊抱著他的脖子,"我們又一年了。"


    明明有的時候害怕時間過得太快,還不夠和他好好相愛就老了就看不清他的臉了,可有的時候又害怕時間過得太慢,害怕哪一天突然就失去他,害怕在這一輩子結束之前就得離開他,恨不得一夜之間就能走到最後,再不用擔心分離。


    "這一年你也要陪著我。"


    "恩。"


    "明年也是。"


    "恩。"


    "後年也是。"


    "恩。"


    "後後年……"


    我們誰也沒有說得太長久,誰也沒有想得太貪心。


    所以一定可以實現,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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