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千陽嘴角有傷,所以吃東西和說話都不能張大口。聶維山怕他啃肉餅費勁,便熱好後又切成小塊兒才端過去,並囑咐道:“吃完喝點兒小米粥。”


    尹千陽拿著筷子開吃,但半個手掌纏著紗布不太利索,時不時夾起來就掉了,說:“我這麽活潑的人,現在除了躺著就是趴著,吃個飯都吃不好,鬱悶死了。”


    “你還有臉鬱悶?”聶維山又去拿了個鋼勺,讓對方吃得容易些,“你要是改改性子能規避多少事故?現在別說使筷子了,就是扔起來吃都行。”


    尹千陽這回嚐到了苦頭,所以沒有反駁,一勺一勺吃著,再偷偷看兩眼對方。聶維山被看舒服了,張嘴“啊”了一聲。


    最大那塊兒被喂進嘴裏,他嚼嚼咽了,說:“陽兒,咱們來個約法三章怎麽樣?”


    “我不約,你肯定想管我。”尹千陽眼皮耷拉著,消極抵抗。


    聶維山沒說話,也垂下目光,房間隻剩鋼勺碰在盤子上的聲音。尹千陽瞄一眼對方,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強了,妥協道:“要不還是約吧。”


    聶維山說:“以後遇事兒不許擼袖子就上,多掂量掂量,想想自己能幹得贏麽,再想想自己會不會受傷。”


    尹千陽挺迷茫:“我每次都覺得我能幹贏啊……”


    要不是後腦勺有包,聶維山直接一巴掌招呼上去了,克製住說:“那換個思路,以後別總那麽自信,遇見事兒了就反複默念:我不行,我打不過,我還是走吧。”


    尹千陽嫌棄地說:“那不跟你一個德性了麽。”


    “我還讓你瞧不上了是吧?”聶維山挑了半天,終於挑到塊兒好肉,掐完繼續道,“古人雲,大丈夫能屈能伸,那個誰不是還受過kua下之辱麽,你學學人家。”


    尹千陽捂著被掐紅的胸口:“那個誰還寧死不屈呢,我這叫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聶維山耐心耗盡,罵道:“你他媽回回跟人幹架,就相當於土坷垃磕磚頭上,這裏邊壓根兒沒玉什麽事兒!瓦也沒摻和!”


    “你瞧你怎麽還急眼了。”尹千陽吃完擦擦嘴,“我也沒不答應啊,但我都這樣十大幾年了,突然改的話肯定不願意啊。”


    “陽兒,陽陽,千陽哥。”聶維山態度軟化,開始用懷柔政策,“讓你改的根本目的是什麽?是不想看你受傷,你想想,你一個人受傷全家難受,仙姨、尹叔還有結姐,多心疼是不是?”


    又補了句:“我也心疼。”


    尹千陽得意道:“你早說不就結了,知道了,我以後改。”


    將近一禮拜的病假十分難熬,不上學就算了,也不能去訓練,可把尹千陽憋壞了。周五有雨,大清早就開始下,等午後三點多才停,院子裏空氣濕潤,還有股青草的香氣,他搬了折疊椅坐在石榴樹下,裹著棉襖玩五子棋。


    “請問有人嗎?”


    尹千陽看向門口,隻見秦展躲在門後露著個腦袋,他招手說:“得了吧,趕緊進來啊。”


    沒想到的是,秦展後麵跟著八//九個人,全是田徑隊的,這群哥們兒瞬間把院子快填滿了,尹千陽看傻了眼,說:“我靠,我人緣這麽好呢?”


    大家把小桌擺上,每人搬了小凳坐,秦展放下手中的袋子說:“我給你買了罐奶粉,補鈣的,結賬的時候才發現三百多,心疼死我了。”


    其他隊友也紛紛把東西擱下:“這是襪子,超市促銷,瞎穿吧。”


    “薯片組合裝,買了三組,我個人最喜歡原味兒。”


    “黃桃罐頭,病了就吃黃桃罐頭,沒什麽是黃桃罐頭解決不了的。”


    “足球,踢著發泄,紮氣兒也行。”


    尹千陽快淚眼婆娑了,抱著奶粉罐子說:“你們幹嗎呀,感動中國了。”


    秦展挺自覺,拆開薯片邊吃邊說:“你既然進了田徑隊,甭管是外來戶還是本校生,那都是隊裏的一員,我們本來就特別團結友愛。”


    “還記得第一回在醫院遇見麽?”另一個隊友說,“我那天崴腳,大家都陪著我去醫院,我們習慣一人有事兒,八方支援。”


    尹千陽點點頭:“那也算不打不相識了。”


    秦展說:“千陽,你這次的事兒我們都挺內疚的,畢竟恩怨是我們跟那幫牲口積累起來的,你才來沒多久什麽都不知道,卻害的你一身傷。”


    “沒事兒,我遲早會報仇的!”尹千陽說完想起聶維山的話來,趕緊改口,“其實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再說吧。”


    眾人互相對視,其中一個說:“已經報了,這事兒就這麽翻篇兒吧。”


    尹千陽驚道:“報了?!”


    秦展吸吸鼻子:“是這樣,你請假沒來,我就問了問山哥情況,得知這件事兒以後義憤填膺,大家夥決定教訓那幫孫子,給你出氣。”


    “真的啊!”尹千陽來了精神,看大家都沒掛彩,更好奇了,“快給我講講!那幫人可完蛋了,你們怎麽收拾他們的?”


    “讓展哥說吧,展哥敘述能力強。”


    操,這叫什麽事兒啊。秦展內心很痛苦,但答應了聶維山就要做到,說:“第二天下午足球隊在體育館訓練,我們掐著點兒在出事兒的那條街上等,還喝了珍珠奶茶,我喝的薰衣草的,那味兒跟洗衣粉似的,珍珠倒是挺彈牙。”


    尹千陽打斷道:“你能說重點嗎?”


    “馬上就說到了,別急嘛。”秦展塞了把薯片,味同嚼蠟,“天開始黑了,遠遠望去一群牲口出現了,我們過馬路上便道,攔住了他們。”


    “當時我就想到了京戲《挑滑車》裏的兩句詞!”秦展編著編著來勁了,站起身後一腳踩著板凳,食指和中指並著做手勢,“看前麵,黑洞洞,定是那賊巢穴!”


    尹千陽拍著奶粉罐子接著唱道:“待俺趕上前去,殺他個幹幹淨呐淨!”


    “沒錯!就是這兩句!”秦展又坐下,眉飛色舞道,“那幫人已經愣了,隻有為首的還機靈點兒,他招手讓我們走近些,你說這不是傻逼麽,我走過去就是一扳手!”


    尹千陽提問:“你還帶扳手啦?”


    眾人捂臉,心說要露餡兒,秦展一個激靈回了神,挽救道:“宿舍洗手間的水管鬆了,我正好擰了擰,出來的時候就帶上了。接著講,這一扳手下去對方已經沒有戰鬥力了,其他人圍上來,我又踹出去倆,戰鬥就這樣打響了!”


    “用扳手會不會打出人命啊?”尹千陽有點兒擔心。


    秦展擺擺手:“讓他三更死,休想活命到五更,不讓他送命,就甭想閉上眼睛兩腿蹬。街戰也要講規矩,人倒下就不用武器了,拳打腳踢就行,最後他們趴了一地,我們也就停了。”


    尹千陽癡迷地望著對方:“他們求饒認錯了嗎?”


    “他們隻會嗷嗷叫了,一群軟蛋。”秦展也很癡迷,腦海中都是聶維山和聶穎宇挺拔的的身姿,“最後點了點數,我們就回體校了。”


    終於講完,院子裏鴉雀無聲,其他人臊得臉紅,秦展心中蕩漾覺得為聶維山和聶穎宇辦了件事兒。


    尹千陽把奶粉罐子都捂熱了,看著秦展說:“醫院大戰的時候你肯定讓著我呢,不然我肯定被你打吐血了。”


    秦展回避對方的目光:“往事就別提了,都過去了,過去了。”


    晚點兒還有訓練,大家待了會兒準備離開,尹千陽送到門口說:“本來還想參加下個月的比賽呢,現在估計夠嗆了。”


    秦展安慰道:“那你就好好養傷,多喝奶粉,補鈣。”


    尹千陽莫名激動,向對方保證道:“我每天喝兩頓,爭取早日歸隊!”


    大家出了院門下台階,陸陸續續往外走,他拉住秦展的袖子,小聲說:“你經常來玩兒吧,下次吃了飯再走。”


    秦展一想可能會遇見聶維山,那心情跟朝聖似的,答應道:“沒問題,我吃兩頓再走!”


    聶維山和聶穎宇照常上學放學,都已經把打架的事兒忘了。聶維山晚上放學回來照例去看尹千陽,順便送發的卷子,看見滿桌子吃的後問:“仙姨買的?別撐著你。”


    白美仙說:“他們田徑隊的隊友買的,一晚上沒停嘴,已經撐了。”


    聶維山想起拜托秦展的事兒,走到餐桌旁坐下,看著吃罐頭的尹千陽說:“秦展他們來看你了?都聊什麽了?”


    尹千陽擦擦嘴:“你絕對想不到,他們居然去找足球隊給我報仇了。”


    “這麽牛逼?”聶維山裝得挺像。


    “我也特別意外,而且秦展真的是深藏不露。”尹千陽去廚房拿了個碗,然後舀了兩勺奶粉,“他拿著扳手把足球隊帶頭那個打了,我的天太厲害了。現在看來,當初在醫院他就讓著我呢,根本就是逗我玩兒,後來還約我去體校,怕我受傷就改成了競技,田徑隊也是他邀我進的。”


    勺子攪動碗裏的奶粉,漸漸形成了漩渦,聶維山盯著看,說:“他對你那麽好啊。”


    “可不的麽,我居然今天才品味出來。”尹千陽喝了一口,甜進心裏,“這是他今天給我買的奶粉,補鈣的,讓我盡快養好傷歸隊,哎我一想他原來那麽厲害,我就臉熱,覺得以前班門弄斧了,怪害臊的。”


    看聶維山閉著嘴不說話,尹千陽把吃的推過去,說:“吃零食吧,他們買了這麽多。”


    聶維山如鯁在喉,說:“我不想吃這些,我也想喝奶粉。”


    尹千陽摸著奶粉罐子說:“奶粉不行,這象征著我和秦展發展到現在的情誼,冰箱有酸奶,要不你喝個酸奶吧。”


    聶維山深吸口氣:“我還是回家喝粥吧。”他起身準備走,但又對上尹千陽仰頭看他的目光,不自覺停下,伸手摸了摸對方的後腦勺,想確認消腫了沒有。


    消腫了,消腫了腦子還是一樣的不好使!


    尹千陽覺出了聶維山情緒不高,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不高,等聶維山走到屋門口要邁出去時,他忍不住喊道:“等等,你怎麽了?”


    聶維山鬱悶地看著院裏的棗樹回答:“我腳疼。”


    “腳怎麽了?”尹千陽立刻起身過去,蹲在了聶維山的腳邊,“崴了?到底怎麽了?”


    聶維山把尹千陽拎起來,說了句“沒事兒”,然後就走了。


    他這回知道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是什麽滋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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