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千陽開始全力備賽了,之前養傷耽誤了不少時間,本來就比別人進度慢,但比賽不等人,況且這是他進田徑隊後參加的第一場比賽,甭管規模大小,都不能掉以輕心。


    先慢跑了一千五百米熱身,仨教練今天要挨個測他們,看看賽前狀態。尹千陽穿著聶維山送他的那雙跑鞋,為了配這雙鞋,他還專門買了兩身新衣服,其中一身尹千結說難看,於是他又跑去退貨重換,好一陣折騰。


    主力隊員在前麵,水平一般的在中段,尹千陽這種外校進隊的就在最後,人是沒有高低貴賤的,但資曆和能力會自然的把人分出三六九等,這就是現實。


    那天開會說比賽時的相關注意事項,因為是小比賽,大家也都參加過不少次,所以教練說得很簡單、很籠統,尹千陽似懂非懂地做了幾條筆記,其實並沒明白多少。


    排隊掐表測了個短跑,測完休息兩分鍾,他跑到秦展旁邊坐下,問:“這次比賽的含金量是有多低啊,你們怎麽都不上心?”


    秦展把鞋帶係成蝴蝶結,說:“小比賽,大家都見多了,重視不起來,你之前不是傷剛養好麽,其實我不建議你參加,沒什麽勁。”


    尹千陽有點兒泄氣:“我本來還挺重視的呢。”


    “因為你第一次參加比賽嘛,誰第一次都激動。”秦展覺得打擊對方積極性太缺德,於是又改了口,“這樣也好,多參加比賽才能把心理素質鍛煉出來,基礎都是靠一個個小比賽打下的,以後到了大比賽才不怵。”


    尹千陽自從知道秦展給他報仇以後,就覺得秦展不是一般人,說的話也中聽,虛心問道:“都有哪些是大比賽啊,我得提前惦記著。”


    秦展低頭看著對方的球鞋:“市級的,華北幾省聯賽,多著呢。放心吧,重要的比賽提前好幾個月教練就開始折騰人了,要是拿上名次的話,不用高考,五月底體院的錄取通知書就送到了。”


    “真的啊!”尹千陽突然覺得自己前程似錦,“你要上體院麽?咱們一塊兒吧!”


    “保送的都是極少數,大部分還是得自己考。”秦展抓抓頭發,“你這鞋挺好看,新買的麽,沒見你穿過。”


    尹千陽立刻轉移了注意力,說:“這是最新款,進田徑隊之前小山送我的,他偷偷去夜市擺攤兒賺錢,特別辛苦,所以我一直舍不得穿。”


    秦展想起來在夜市那次,羨慕道:“山哥對你真好啊。”


    “確實特別好,我們是……發小。”尹千陽卡殼了,卡完臉埋在膝蓋裏樂,人家沒再說什麽,他卻刹不住車了,“下周比賽我要穿這雙鞋,所以提前磨合磨合,因為比賽那天他要來看。”


    秦展眼睛一亮:“那比完一塊兒吃飯唄!學校後麵新開的火鍋雞,去不去?”說完想了想不對,“哎呀我忘了,那天大家要聚餐,沒事兒,叫上山哥一起,反正都見過了。”


    尹千陽納悶兒道:“什麽時候見過了?”


    “就那回打——”秦展猛地住口,差點兒說禿嚕了,那回打足球隊那幫牲口,他們都見識了聶維山的風采,但是答應了不能說,“……就那回打你們學校門口經過,我看見你倆了,跟他們介紹了一嘴。”


    “這樣啊,那還是算了吧。”尹千陽看看四周,第一組已經開始測其他項了,他還得再等等,便隻對秦展說,“小山跟咱們不一樣,咱們咋咋呼呼又愛打打殺殺,他不行,估計也不喜歡,所以比賽那天我們就不去了。”


    秦展捂著額頭,心說這什麽狗屁發小,對人認識得也太不透徹了,他可是還想跟聶維山喝幾杯呢,勸道:“上次聚餐你就沒去,這回你又不去,要是隊友得了冠軍順便慶祝,你缺席合適嗎?”


    尹千陽很義氣,所以糾結了,他本來還想和聶維山表明心意後二人世界呢。


    訓練時間延長,結束又獨自練了一個鍾頭,回家已經很晚了,尹千陽沒勁兒騎車子,這幾天都是坐地鐵,他在前麵走,聽見了由遠及近的車鈴聲。


    “陽陽哥,又去哪兒瘋了?”聶穎宇騎著山地趕上來,隔著口罩問。


    “瘋什麽啊,我剛訓練完。”尹千陽瞄了一眼,山地車沒後座,想搭個車都不行,“你又去上補習班了?三叔沒再生氣吧?”


    聶穎宇蔫蔫地說:“沒有,那天之後我就沒跟千結姐照過麵,就窺見了幾回她的背影。”


    尹千陽拽著聶穎宇的書包省力氣,同情地說:“今天我爸和我媽參加同學聚會了,家裏沒人做飯,我姐上一天班估計也挺累,你說叫什麽外賣好啊,餃子還是炒菜?”


    聶穎宇會意:“叫什麽外賣啊!去我家吃!”


    “等等,”他說完才覺得怪,“陽陽哥,你不是不許我喜歡千結姐嗎?”


    尹千陽之前是,但他心軟,被聶穎宇的事跡感動了,而且他現在知道了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滋味兒,回答:“真要是喜歡的話,根本沒人攔得住。”


    姐弟倆去隔壁吃飯了,時間已經很晚,聶穎宇邊吃邊笑,美得冒泡,三嬸拿筷子敲他,說:“看你那點兒出息,趕緊吃了寫作業。”


    聶穎宇見縫插針道:“姐,我有兩道題不會,你能給我講講嗎?”


    尹千結有些為難,聶維山便解圍道:“我也有,一塊兒講吧。”


    話音剛落,尹千陽嚎了一嗓子,衝聶穎宇喊:“你踩我幹嗎!”


    聶穎宇訕訕道:“踩錯了,誰知道你能把腳伸那麽遠。”


    尹千陽的臉又開始騰騰冒煙兒,他確實把腳伸聶維山的腳旁邊了……還抻著褲腿露出腳踝,有一下沒一下地用那條紅繩磨蹭對方。


    靠,他怎麽這麽浪。


    聶維山端著碗吃飯,幾乎看不見表情。


    飯畢聶穎宇風風火火地找書和卷子,圈了好幾道纏著尹千結講,聶維山說著回屋找題卻把尹千陽拉進去摁到了牆上,特凶特橫地問:“你剛才蹭什麽蹭?蹭什麽蹭!”


    “我就是想讓你看看,我穿新鞋了。”尹千陽沒底氣,輕輕摳著壁紙上突起的花紋,“你不是找題麽,找題還是找事兒啊。”


    聶維山拿了書要走:“不知道誰找事兒,蹭我一身雞皮疙瘩。”


    夜裏開始下雨,不大,但纏纏綿綿地下了兩三天,院子裏到處都是濕的,胡同裏邊邊角角的地方都迅速結了層青苔,氣溫不停地降,賣烤紅薯的大爺每天生意都特好。


    教室地板上濕漉漉的,都是大家鞋底上沾的水,值日生擦了好幾遍,不厭其煩。雨天不用做操,大課間就都在教室窩著,尹千陽蓋著棉服睡覺,眯眼從縫隙裏看見聶維山正和雷錚聊天。


    聊什麽呢,還挺高興。


    至於麽,還擊掌。


    按著手幹嗎呢,過分了啊。


    尹千陽暗中觀察,他一想雷錚也是男的,也挺帥,而且這倆人還經常一起打球,那太危險了。正琢磨著,突然被掀了棉服,小墨說:“叫你三遍了,交數學作業。”


    “我忘寫了……”他猛拍腦門兒,本來計劃這個大課間補的,結果光顧著監視了,“快快,讓我抄一下。”


    小墨說:“我已經交了,你不早點兒。”


    尹千陽急得衝張小齊喊:“小齊,你數學作業交了嗎?沒交的話借我抄抄!”


    卷子到手,尹千陽開始玩命寫,五秒搞定選擇,一抬頭看見建綱進入了教室,把頭放低,後背彎著,一隻胳膊擋道卷子前麵,埋頭繼續,玩兒的就是心跳!


    還沒上課,但安靜了不少,建綱拿著罐頭瓶子喝水,喝完問課代表:“數學卷子收齊沒有?”


    課代表說:“還差幾個人的。”


    建綱問:“差誰的?”


    尹千陽瞪著卷子急出了一腦門汗,正準備受死卻沒聽見課代表回答,快速朝講台瞄了眼,看見聶維山拿著書站在建綱旁邊。


    “劉老師,這一步怎麽導出來的?”


    建綱接過書,轉身麵向黑板講題,背後的學生又亂起來,他講完問:“明白了麽,這個公式需要變形,把這道題記錯題本上,複習的時候再做兩遍。”


    “知道了。”聶維山翻頁,“還有一道,這圖怎麽看啊?”


    “呼,太他媽驚險了。”尹千陽把筆扔開,迅速交了卷子,然後從桌兜掏出個巧克力給張小齊,“感謝感謝,放心,我故意抄錯了很多數,不會看出來的。”


    他回到座位上,發現建綱還在和聶維山講題,盯著那個矮胖和那個挺拔的背影,又忍不住瞎想。


    聶維山應該挺喜歡建綱的,之前他說錯話還踹他來著。


    是不是覺得建綱有爸爸的感覺啊,畢竟聶叔老不在家。


    “你不是缺乏父愛吧,居然喜歡大叔。”小墨隔著過道和別的女生聊天,“噢是演那個的!那我也喜歡,年齡不是問題!”


    尹千陽一口氣沒喘上來,再看那倆背影覺得心中不安,喊道:“劉老師,上課了,別開小灶了!”


    建綱轉身就砸過來個粉筆頭:“造反了你,數學作業交了麽?”


    “交了!”


    聶維山合上書:“劉老師,那先上課吧,我課下再問。”


    尹千陽賊兮兮的目光尾隨著聶維山,等對方坐下了才收回。上課的時候建綱公報私仇,故意叫他回答問題,幸虧前幾天聽尹千結講了,勉強能答出來,答完還得意地瞪了一眼。


    建綱問:“尹千陽,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


    其他同學開始樂,尹千陽回答:“沒有,我可喜歡您呢,聶維山就不喜歡您。”


    聶維山又差點兒嗆著:“關我屁事兒。”


    尹千陽坐下,把棉服披在肩上,覺得自己跟許文強似的。等下課人擠人去食堂,他頭也不回地哐哐就往外走,走到樓梯口被一腳踹出去半米,回頭看是聶維山。


    聶維山拿著棉服:“要不穿好,要不放下,被擠掉在門口了還在前邊走,你又吃錯藥了?”


    “我想事兒,沒注意。”尹千陽沒正麵回答,接過穿好一起下樓。食堂裏人山人海,熱門窗口的隊伍能擠死人,估計排到也沒什麽好菜了。


    “小山!千陽!”冰冰在東南角向他們招手,“過來吃小火鍋吧!”


    仨人在東南角吃旋轉小火鍋,冰冰把肉煮進去,說:“這兩天沒完沒了地下雨,冷死了,我明天準備穿羽絨服。對了,你們倆怎麽樣了?”


    聶維山想起來這是那個罪魁禍首,問:“冰冰,你那晚跟他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啊,他說自己特在乎——”冰冰沒說完就被捂住了嘴,嘴上的麻醬都被蹭幹淨了。尹千陽擠眉弄眼的,小聲急道:“不許說!涮你的肉片兒!”


    聶維山聽著那倆在旁邊嘀嘀咕咕,然後草草吃了幾口就撤了。尹千陽都沒發現,回了個頭才看見對方已經走出了食堂大門。


    “冰冰,我吃飽了,先走了啊。”他刷飯卡結賬,迅速追出去,追到行政樓下麵看見聶維山在小賣部門口喝酸奶,走到桌對麵坐下,發現還擱著一瓶,吸管都插好了。


    倆人都不太高興,關鍵還都不知道對方為什麽不高興。


    喝完都酸溜溜的,尹千陽先出聲:“你大課間和雷錚聊什麽呢,不知道別人要睡覺啊,那麽興奮。”


    聶維山說:“聊戰略,下回打球要治師大的學生,上回我們輸了。”臉色冷著,開始反擊,“你為什麽老找張小齊借作業,全班那麽多人就隻找她?”


    尹千陽理所應當地說:“正確率高,字跡清楚,借就給,食堂的飯我就喜歡肉餅,班裏的作業我就喜歡張小齊的。找你借,你會做嗎?”


    聶維山有段時間沒動手了,快憋不住了,使勁克製,問:“你衝建綱咋呼什麽,抄作業還不知道夾著尾巴?”


    “你還說我,你什麽時候主動問過題啊,別是叔控吧。”尹千陽還記著小女生的聊天內容呢,但是宣之於口有些難為情,所以降低了音量。


    聶維山琢磨了半天,終於懂了:“我他媽問題還不是為了你!誰在那兒拚命抄作業呢?我不上去拖住建綱你早暴露了!”


    “還什麽控?我就是個傻逼控!”


    尹千陽被訓懵了:“那……扯平了,誤會誤會。”


    “沒平,你跟冰冰怎麽回事兒?”聶維山最後吸溜了一口酸奶,“以後少交流些沒用的,淨出些餿主意,偏偏別人說什麽你都信。”


    聶維山朝教學樓走了,尹千陽把倆空瓶子還給老板,生氣地說:“你家酸奶太酸啦!根本不是人喝的!”


    兩個人一前一後,隔著長長的距離,想的卻都一樣。這就是愛情了?屁大的事兒都能讓人瘋,你盯著我,我觀察你,誰的醋都能吃兩口。


    走著走著釋懷了,尹千陽追上去,聶維山放慢步子,並排了。


    “後天比賽,我要穿你送我的鞋。”


    “那我給你係倆蝴蝶結,讓你草上飛。”


    “你還得站在終點線等我,張著胳膊。”


    “行,撞準點兒,心口的位置偏左。”


    周五晚上注定不平靜,訓練按時結束,秦展作為隊長給大家最後捋了一遍注意事項,囑咐道:“再說一遍,比賽地點是市一中,早上八點半準時集合點名,遲到了就退賽。今晚在校的不能離開宿舍,晚上九點以後不定時查人。”


    尹千陽算走讀,聽完就回家了,地鐵上人擠人,他戴著耳機聽歌,隨機播放居然播出一首《月亮惹的禍》,“什麽玩意兒,哪個年代的歌串我這兒了。”摘下來一看,後麵還跟著十幾首老掉牙的歌,看來是他爸用他手機聽的。


    夜裏洗了個熱水澡,教練說不能泡澡,那樣肌肉太放鬆,不利於比賽。白美仙把疊好的衣服放在床頭,說:“就穿這身吧,早點兒休息,明天別緊張,就當去玩兒了。”


    這時尹千結進來:“我給你買了支潤唇膏,你明天在戶外覺得幹就塗一點兒。”


    “謝謝媽,謝謝姐。”尹千陽蹦上床,腦袋上還頂著毛巾,結果剛謝完又開始挑刺兒,“哎呀,我不穿這身,這麽舊不好看。”


    最後就定了新買的那身,除了有些薄基本完美。


    一切準備就緒,尹千陽上床睡覺,閉上眼開始想,他明天會跑第幾啊,跑太快把聶維山撞飛了怎麽辦,越想越亢奮,幹脆又玩了會兒五子棋。


    隔壁胡同那位也挺亢奮,大晚上冷嗬嗬的不睡覺,在院子裏擦電動車,擦完還在後座綁上個新坐墊。


    聶穎宇靠著門框吃蘋果,說:“哥,你這坐墊難道是為陽陽哥墊的?”


    “不然呢,難道還為你墊?”聶維山去水池邊洗抹布,冰涼的地下水把手凍得通紅。聶穎宇搖搖頭,歎口氣:“陽陽哥那麽皮實,坐釘板都沒問題,你太小看他了。”


    聶維山洗幹淨準備回屋:“沒空和你聊天,明早要去看比賽。”


    “一起去唄。”聶穎宇把蘋果核一扔,“在我們學校比,明天我們學生會的還得當誌願者,可惜誌願者就是打雜的,要是讓我掐表就好了,我直接給陽陽哥掐個金牌。”


    聶維山心裏一涼,要是聶穎宇在,那尹千陽憋了好幾天的話還能順利說出來麽。


    翌日清晨三個人一起出發了,尹千陽背著雙肩包,裏麵有備用的鞋襪和水,聶穎宇問:“參賽證帶了嗎?我們要檢查的。”


    “帶了帶了,等會兒好好為我服務。”尹千陽穿的長款羽絨服,所以叉不開腿,他朝向一邊坐著,單手勾著聶維山的腰,“你們誌願者都有哪些權力啊?能提前知道分數嗎?”


    “當然不能了。”聶穎宇吸吸鼻子,“你抹什麽了,怎麽那麽香啊。”


    尹千陽怪不好意思的,他稍微噴了點兒啫喱,為了讓頭發更有型,因為聶維山站在終點線等他的話,狂奔過去發型肯定不帥。


    八點半準時到了一中門口,運動員們都在門口集合點名,聶穎宇直接進校做準備,聶維山把尹千陽的書包摘下來,說:“去吧,我就跟在後麵。”


    尹千陽顛顛兒地跑過去,簽了到以後又跑回來,說:“秦展真不靠譜,他昨天還嚇唬人遲到就退賽,結果他沒來。”


    “對了,”尹千陽感覺吹來陣風,他掏出潤唇膏擰開,“我姐給我買的,試試。”怕人看見還捂著嘴塗,塗完問聶維山:“你也來點兒?”


    聶維山抿住嘴,硬漢接受不了。尹千陽用無名指在自己嘴唇上蹭了蹭,然後伸到聶維山麵前,“來點兒唄,天幹氣燥的。”


    聶維山微微低頭,嘴唇也不繃著了,尹千陽小巧又飽滿的指腹在他的唇上擦過,留下了淡淡的水果香氣。


    新衣服新鞋、頭發上的啫喱、還有潤唇膏,他覺得尹千陽今天太臭美了,但這是美給他看的,他也確實恨不得一直盯著對方看。


    “山哥!”


    聶維山和尹千陽同時回頭,隻見秦展手上夾著倆肉夾饃向他們跑來,看樣子是剛簽完到。尹千陽上前兩步迎接,故意說:“你都遲到了,退賽!”


    秦展說:“別提了,我買肉夾饃嘛,結果經常去的那家沒開門,繞了兩條街才買到。”


    尹千陽有點兒餓:“我都不敢吃那麽多,怕跑不動,早晨就衝了杯奶粉。”


    “那你吃幾口。”秦展把肉夾饃遞到尹千陽嘴邊,臉卻衝著聶維山,“山哥,等會兒看我發揮,絕對讓你吃驚。”


    要不說秦展也是個神人,他喂著尹千陽讓聶維山不高興,跟聶維山熱乎又讓尹千陽不開心,但他自己毫無知覺,吃完一手攬一個,歡歡喜喜地走進了一中校門,還感歎道:“市重點中學就是嚴肅,聽說這學校倒數的學生都是八十分往上的,真的假的?”


    尹千陽雖然剛才不開心,但他畢竟還是崇拜秦展的,接道:“哪那麽誇張啊,要不你問問小宇。”


    “操!宇哥也在啊!”秦展今天不是來比賽的,簡直是來聚會的,“我都忘了宇哥是這個學校的,宇哥真心牛逼,不服不行。”


    誌願者已經就位,家屬們也都待在指定區域,運動員按順序在檢錄處排隊。


    半小時後,幾個裁判已經就位,第一組運動員上場,原本哄亂的環境變得安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賽道上。


    “嘭!”槍響了,一小簇白煙噴在空氣中,幾個運動員瞬間從起點線躥了出去,肉眼根本看不出誰先誰後。


    秦展在操場上劈叉熱身,仰頭看著聶穎宇八卦:“宇哥,你跟千結姐有進展了嗎?”


    “還那樣吧,但也不能說沒有。”聶穎宇背著胳膊,真像個幹部,“哎我說,這一組的速度屬於中等還是優秀?”


    秦展瞅了眼:“看跟誰比吧,跟我比就是中等,跟千陽比就是優秀。”說完有些遺憾,“你學習好就算了,山哥不是成績也差麽,要是山哥也來田徑隊就好了。”


    聶穎宇說:“我哥扔個垃圾都想騎電動車去,他壓根兒就不愛動彈。”


    “真的假的啊?”秦展往遠處一望,望見聶維山攬著尹千陽在看景兒,忍不住自言自語道,“那他怎麽能和千陽玩兒得那麽好呢,以靜製動嗎?”


    正說著又一聲槍響,已經第二組了,等第二組結束第一組的成績就統計出來了,聶穎宇悠哉地在操場上巡邏,快十點半的時候溜達到了聶維山旁邊。


    聶維山望著起點線內的八號選手,嚴肅的像個爹似的。


    八號選手扭頭揮手:“等會兒看我草上飛!”


    尹千陽參加兩個項目,這是第一項短跑,一共八個人,他是八號,秦展是一號,還有幾個是別的學校的。


    預備哨吹響,八個人俯身踩好助跑器,然後撅屁股。聶穎宇樂了,指著說:“陽陽哥屁股最扁,他多少斤啊?”


    聶維山把聶穎宇踹出去:“別他媽瞎看!給我使勁喊加油!”


    話音剛落,槍響和助威聲一並響起,這組實力很強,四周的人全都聚在賽道旁喊叫,聶維山把衣服扔進聶穎宇懷裏,然後撒丫子衝進了操場。


    跑道上秦展一騎絕塵,可望而不可即,尹千陽爆發力不錯,但已經從第四落到了第七,他咬牙盯著秦展的背影,想起和對方競技那天,拚命向前衝著,壓線時和三號並列第六。


    聶維山拿著水跑來:“小口喝,把氣兒喘勻。”


    尹千陽接過水,目光尋找著秦展的身影,隻見秦展已經下去吃火腿腸了,他挫敗地說:“差距太大了,我還能參加大比賽麽。”


    聶維山安慰道:“他們本來就是專業的,何況你才練了多久,誰第一次比賽就能拿金牌?”


    “也對,我還能進步。”尹千陽倒是聽勸,他看了看時間,“再比個長跑我就沒項目了,等會兒跑的時候,你在終點線外麵等著我。”


    聶維山低聲警告:“不管你跑第幾,準備說的話必須要說,就算跑了倒數第一也得給我說完再沮喪。”


    尹千陽罵道:“你他媽就不能盼我個好兒!”


    半小時後重新上場,尹千陽還是八號,聶維山站在終點線外,兩個人說不清誰更緊張。


    “千陽,等會兒串道跟著我跑,注意力就集中在我後腦勺。”秦展隔著幾個人衝尹千陽囑咐,“我提速的時候必須跟上,就這場了,跑完咱們慶祝去。”


    尹千陽感激地向秦展點點頭,他內心激蕩,小部分是因為競技場的感染力,更多的是他跑完要把憋了好幾天的話對聶維山說出口。


    跑輸了也沒事兒!反正跑完就要搞對象了!


    裁判已經舉槍,沒人敢眨眼,因為眼皮開合的工夫就打響戰鬥了。用條幅上的稱呼來說,他們叫“健兒”,幾個健兒向炮仗一樣崩出去,秦展崩得最遠,尹千陽隔著四個人跟在後麵。


    第一圈經過終點線時,尹千陽想看聶維山一眼,但他記著秦展的話,不能分散注意力,於是咬牙忍住了。聶維山揣著褲兜看似輕鬆,其實全身都繃著勁兒,目光落在尹千陽的身上,片刻不曾移開。


    長跑考驗耐力,開頭衝太猛就會疲,除了秦展把第二名甩開一段距離,其他人之間都咬得很緊。尹千陽重複做著機械運動,目光盯著秦展的後腦勺,他一圈圈跑著,頭腦中越來越多空白。


    仿佛時空倒錯了。


    尹向東第一次帶他和聶維山去科大的操場玩兒,那時候他們剛學會走,誰都不穩當。


    白美仙用尹千結的花裙子給他改了個睡衣,他非穿著去幼兒園,結果被聶維山笑話了一整天。


    上小學了,聶烽送他和聶維山一起去學校,聶維山坐在後座上,他坐在橫梁上。


    聶維山八歲時第一次拿刻刀做活,把手割了個大口子,他陪著對方往診所跑,喊叫了一路。


    隔壁有人來看房看院子,他扒在牆頭偷看,看見聶維山拽著行李箱邁出了大門,心一慌摔了個四腳朝天。


    聶維山搬去三叔家了,他得多走幾步才能見到對方。


    身體已經跑得熱了,但風是涼的,眼睛被刺激得濕潤起來,其中的淚水像成熟季節裏的石榴和棗,都搖搖欲墜。


    最後一圈了,秦展開始提速,尹千陽掉著滿臉的淚也加快腳步。


    聶維山眉頭和心髒都皺在一處,他看著尹千陽的表情和淚痕,以為對方身體不舒服。最後半圈了,尹千陽每一步都把腿抬到極限,目光從秦展的後腦勺上移開,然後望向了終點線外的聶維山。


    聶維山把手從褲兜裏拿出來,然後微微張開了胳膊。


    尹千陽帶著淚,也帶著笑,想起對方說的,心口的位置偏左。那個位置,馬上就要是他的了。


    邁過終點線,都沒發覺自己已經衝到了第三。


    歡呼聲和呐喊聲充斥在耳邊,尹千陽一頭紮進聶維山的懷裏,他被緊緊抱住,眼淚和汗水全蹭在對方的肩上。


    誰知心情還未平複,他又被用力扯開了!


    一眾隊友把他拉到中間圍著,連推帶摸,“我操!千陽跑了第三,是第三吧!這就等於拿牌兒了啊!”


    “聚餐聚餐!買三捆啤酒,不行,四捆!”


    “我還拿第一呢!”秦展心情燦爛,抱著尹千陽晃了兩下,然後轉身看向聶維山,“山哥,怎麽樣,我是不是特別讓你驚豔?雖然打架我差了點兒,跑步我可是尖子。”


    聶維山剛要說話,聶穎宇又來了,誇道:“看不出來啊,原來這麽牛逼,陽陽哥也厲害,我也去抱一個。”


    計劃趕不上變化,青春的旋律和運動員的浪漫眨眼間全泡湯了,這幫熱情又善良的傻逼聚在周圍,尹千陽氣也不是,走也不是,隻好眼巴巴地看著聶維山,眼神yu語還羞。


    聶維山什麽都沒說,擠過去把羽絨服給尹千陽披上,低聲說:“跟隊友們去慶祝吧,大家都對你這麽好,吃飽喝足了回家再說,不著急。”


    尹千陽抓住聶維山的袖子:“我想的不是這樣的……”


    聶維山失笑,摸了摸對方的腦袋就走了,他和聶穎宇回家吃飯,下午在家眯了一覺,傍晚去隔壁發現尹千陽還沒回來。


    尹千陽頭一回見識田徑隊的瘋勁兒,他們從中午開始在包間吃飯,喝了四捆啤酒,一直喝到下午三點多,大家東倒西歪地聊天,磨嘰到五點又點菜準備來夜場。


    三盆疙瘩湯被喝幹淨了,從飯店出來已經晚上八點多,秦展號召道:“兄弟們,要不要去東區廣場兜風?”


    一群人又殺去了東區廣場,老板說:“你們都喝酒了吧,那不許上橋,就繞兩圈得了。”


    尹千陽第一次自己騎,不知不覺騎到了工農路口,他回憶起那個英雄救美的夢來,還沒回憶完就見秦展刹在了路邊。


    秦展酒勁兒上來,支著腿說:“曾記否,老子在這兒被打的鼻青臉腫。”


    尹千陽驚道:“你那麽厲害怎麽會被打啊?誰幹的?”


    “你不知道嗎,山哥啊。”秦展抱著頭盔,“醫院大戰的那天晚上,我倆上了高架橋,我輸了,他不要錢但把我揍了一頓,給你報仇。”


    尹千陽擺手說:“你開玩笑呢吧,他不打架。”


    “所以我也很迷茫,他明明那麽厲害,怎麽你什麽都不知道。”秦展又想起來夜市那次,“我把你拖鞋追掉那晚,偃旗息鼓就是因為發現他也在,害怕又被打。”


    “說到夜市了,我還遇見他擺攤兒賣雜誌,他免費送我們《故事會》來著,說等你進了田徑隊,讓我們讓著你一點兒。”


    “還有那次你被足球隊的人打傷,我們確實準備去給你出氣,但是還沒等我們上呢……”秦展迷迷瞪瞪地說了半天,終於發覺自己說禿嚕皮了,“靠,我這破嘴。”


    尹千陽死盯著對方:“繼續說!足球隊怎麽了!”


    秦展吭唧道:“足球隊太厲害了,我們有點兒猶豫,然後就見山哥過馬路把他們攔了,還有宇哥……一扳手下去的也不是我,是山哥……”


    “他讓我說是田徑隊幹的……”


    尹千陽的腦袋裏嗡嗡直響,他發動摩托調頭往回開,回到廣場交錢走人,走之前問老板:“老板,你知道聶維山嗎?”


    老板說:“我都想死他了,那麽多人想跟他比,他好久都不來,我少賺好多錢。”


    聶維山本來坐在門檻上等,後來挪到了胡同口,現在又走到了路口,靠著綠郵筒等人,手機突然振動起來,接通問:“尹千陽呢?”


    秦展說:“他應該快到家了吧,山哥,我說了你別生氣……”


    一輛出租車停下,聶維山看見了車窗裏的人,對電話裏說:“他到了,沒事兒我掛了。”


    尹千陽下車就看見了聶維山,他走近後腿一軟,聲兒也軟了:“山、山哥,我回來了。”


    聶維山差點兒跌個跟頭,問:“你叫我什麽?”


    尹千陽那小模樣別提多難受了,酒精讓他臉色變紅,真相讓他臉色發白,他貼著道牙子站,說:“我都知道了,你飆摩托特厲害,還打過秦展,足球隊那幫人也是你揍的……我就跟個傻子似的什麽都不知道。”


    聶維山將尹千陽一把拽上便道,擔心地問:“你生氣了?我不是故意瞞著你,你那麽咋呼,要是知道了以後膽子更大了,我得見天幫你打架。”


    尹千陽像株經曆了暴風雨的小草,沒一點兒精氣神。聶維山有點兒慌,抓著對方的手臂問:“陽兒,這些都不重要,我什麽樣兒你都喜歡對麽?”


    尹千陽跟念經似的說:“我得捋捋,我現在鬧不清是喜歡你還是崇拜你了,感情已經變複雜了,你不是我認知裏的那個人了。”


    聶維山憋得吐血,他等了好幾天才等到比賽,等比完賽又等到現在,結果尹千陽跟他說搞不清是喜歡還是崇拜?


    誰他媽稀罕被崇拜啊!


    尹千陽怔怔地抽回手,說:“山哥,回家吧。”


    “行,你以後就這麽叫我。”聶維山轉身便走,但步子卻邁得很小,他想好了,要是走到胡同口尹千陽還沒捋明白,他就把電動車後麵的坐墊扔了。


    其他過分的他也舍不得做。


    路口燈光閃爍,超市的音響放著歌,尹千陽突然停下:“等等,我想聽完這首歌再走。”


    是那首《月亮惹的禍》,第一句是:“都是你的錯,輕易愛上我,讓我不知不覺滿足被愛的虛榮。”


    尹千陽朝聶維山走近兩步,聽見第二句:“都是你的錯,你對人的寵,是一種誘惑。”


    他走到聶維山麵前了,情不自禁地跟著唱道:“都是你的錯,在你的眼中,總是藏著讓人又愛又憐的朦朧。”


    都是你的錯,你的癡情夢,像一個魔咒。


    尹千陽的腦子又開始空白,記憶和比賽時的銜接起來。


    聶維山馱著他去醫院打石膏,路上看了半天小土狗。


    生日收到一副拐,他被踩在地上的時候伸手怎麽都夠不到。


    聶維山消失好幾晚,在夜市擺攤兒賺錢,給他買了一雙鞋。


    險些掉下橋的時候,他心驚膽戰地抱著聶維山不撒手。


    聶維山說不管他怎麽想,都一樣對他好。


    還有他們寫的紅布條怎麽樣了,菩薩有沒有看見?


    情歌能催化感情,看來是真的,但感情不夠的話,唱一萬首也沒用。感情夠了,走到了那一步,隨便一首就能讓人清醒。


    尹千陽紅著眼睛說:“我不捋了。”


    被你愛過還能為誰蠢動,我承認都是月亮惹的禍,那樣的月色太美你太溫柔。聶維山掐住對方的後頸,同樣紅著眼睛說:“接著唱,給我唱完好不好?”


    “我承認都是誓言惹的禍,偏偏似糖如蜜說來最動人,再怎麽心如鋼鐵也成繞指柔。”尹千陽抱住聶維山,還沒抱穩就被拖走,他閉著眼唱,“怎樣的情生意動,會讓兩個人拿一生當承諾。”


    超市後麵昏暗的後巷裏,隻吊著盞風一吹就晃晃悠悠的破燈,地上前幾天的雨水還沒蒸發幹淨,一灘灘的泛著皺皺的漣漪。


    尹千陽背靠著牆,羽絨服都被蹭上了一層薄薄的牆灰。


    但他顧不得,因為聶維山在吻他。


    正在吻他。


    叫過他、哄過他、罵過他的這張嘴此時正貼著他的雙唇,時淺時深地向他進攻,他壓根兒沒防守,或者說毫無保留。


    閉著眼卻能看見光亮,睜開眼是聶維山的睫毛,都那麽好看。


    分開了,嘴唇是熱的,冷風吹過像嚼了片薄荷。聶維山鬆開對方,退後一步,說:“你是不是跑調了?”


    尹千陽緩緩蹲下,抱著膝蓋撒癔症,一米八的個子此時看著小小的,他仰起頭呆呆地望著聶維山:“我瞎唱的,你就瞎聽。”


    聶維山重新走近,蹲在了尹千陽的麵前:“你都對我唱出來了,就不能耍賴了。”


    尹千陽的眼淚又含在眼眶中搖搖欲墜:“沒唱完就不算。”


    音響裏的歌已經換了,聶維山伸手圈住對方,鼻尖抵著對方的發心,說:“那我給你唱完,你要好好聽著。”


    我承認都是月亮惹的禍,那樣的月色太美你太溫柔。


    聶維山頷首,輕輕嗅著尹千陽額前的頭發,尹千陽回抱住他,又把笨拙的吻印在了他的臉上。


    他貼著對方的耳朵開了口,聽見了他們共同的聲音。


    “才會在刹那之間隻想和你一起到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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