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千陽決定盤問一下尹千結,不然他心裏刺撓。


    半夜時分,尹向東和白美仙已經休息了,屋裏隻有廚房和餐廳亮著燈,尹千結披頭散發的站在鍋前煮麵,時不時地打個哈欠。


    “加火腿腸麽?”筷子攪拌著細麵,尹千結盯著水蒸氣問道。


    尹千陽靠著牆說:“加兩根兒。”


    “兩根兒不行,都臥雞蛋了。”尹千結把一根火腿腸煮進麵裏,快出鍋時再扔把菜心進去,最後盛到碗裏還要滴幾滴香油。


    尹千陽端著麵去餐桌上吃,但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坐下便說:“姐,你陪我吃完再睡唄。”


    尹千結在桌對麵坐下,支著下巴說:“你有事兒就快講,先是把我折騰起來給你做宵夜,現在還讓我看著你吃,幹什麽,你偷拿我錢了?”


    “沒有,姐弟倆不要談錢,俗不俗,我要和你談感情。”尹千陽挑起一筷子麵吸溜進去,“靠,真好吃,將來誰要是娶了你可太有福了。”


    尹千結笑了一下:“秦展是不是告訴你了?看不出來啊,他也是個小喇叭。”


    尹千陽本來還想迂回地套話呢,誰知道三句就被看穿了意圖,他幹脆也不拐彎抹角了,直接問:“那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啊,那個男的真是你男朋友?”


    尹千結摳著指甲說:“也不算吧,正在發展,說了你也不懂。”


    “我怎麽不懂了,我沒準兒比你還懂呢。”尹千陽小聲嘀咕,還帶著點兒得意,心說總算有一樣比他姐超前了,“那男的素質水平怎麽樣啊,我得保保眼兒。”


    尹千結煩道:“小屁孩兒摻和什麽,你以後搞對象我絕對不過問,你也別瞎操心了。”


    尹千陽高興地咬下一大口火腿腸:“真的?我跟誰搞對象你都不過問?”


    “嗯,隨你。”尹千結又打了個哈欠,準備回房間睡覺,“我已經洞悉你的未來了,高中畢業考三百來分,然後上個技校,你學汽修,找個學美容美發的,帶回來以後向東和美仙還挺高興,大手一揮結婚吧。然後你和弟媳婦在路口創業,你修自行車,她理發,第二年給我生了個侄子或侄女,又是新一代小學渣。”


    尹千陽端著碗,目光中充滿了恐懼,他的未來也太現實主義了吧!


    尹千結笑著回屋了:“吃完記得洗碗。”


    湯底還剩幾顆又鮮又嫩的菜心,但尹千陽已經吃不下了,碗也沒洗,他直接回屋鑽被窩,眼一閉就開始做夢。


    夢裏剛剛高考結束,他考了三百分,聶維山也考了三百分,聶穎宇考了六百多分。


    他倆去技校報了名,回來時遇見郵政來送錄取通知書,聶穎宇考上清華了。


    技校的日子很輕鬆,他學汽修,聶維山學美容美發,沒事兒的時候他就把對方的電動車拆了重裝,或者聶維山給他燙頭。


    過了兩年畢業了,他們拿著技師證回到了家裏,尹向東和白美仙挺高興,大手一揮讓他們結婚。


    那時候路口的超市已經不幹了,他們把店盤下來,開了間美發店,聶維山在店裏忙活,他在店門口修自行車。


    傍晚收工,兩個人牽著手往回走,他的手上有汽油味兒,聶維山的手上有啫喱味兒,但牽在一起就變成了愛情的味道。


    寒來暑往,他們不知道從哪兒折騰出來倆小孩兒,仔細一看居然是小胖和小眼鏡。


    “爸,我倆又考零蛋了!”


    他和聶維山坐在石榴樹和棗樹下麵,難得休息一天還要幫兒子改卷子,最後實在能力有限,無奈又心酸地說:“你們還是去問問小宇叔叔吧。”


    尹千陽猛地睜開了眼,嚇出了一腦門的汗,他抱著被子把汗蹭幹淨,心髒撲騰撲騰快要跳出嗓子眼兒。


    他不要那樣的未來!


    修車子那麽髒那麽油,理發沾的到處都是頭發渣,他和聶維山才不幹!


    “要不還是學烹飪吧。”尹千陽在黑暗中吸吸鼻子,幽怨地自言自語。


    做了一整夜噩夢,早上醒來的時候眼底泛著淡淡的青色,尹千陽喪失了活力,靠著床頭又開始思考人生。


    怎麽思考都感覺無題,他覺得應該和聶維山商量商量,摸出手機按了撥號,剛響兩聲就被接通了,他懶懶地說:“過來寫作業麽,明天就開學了。”


    聶維山在裏麵說:“等我掃完雪就過去,你先寫著。”


    “啊?下雪了?”尹千陽扔了手機下床,走到窗戶邊扯開窗簾就看見了白茫茫的院子。他也不換衣服,裹上羽絨服就往院子裏跑,跑到樹底下搖晃樹幹,怕雪把樹枝壓折了。


    白美仙在屋裏喊道:“把衣服穿好再出去,找感冒呢!”


    尹千陽又跑回去,半分鍾的工夫身上落了一層雪花,他一邊洗漱一邊抱怨:“這麽大的雪,明天怎麽上學啊。”


    尹向東驚奇道:“你這想法很反常啊,以前不都是盼著下大雪放假麽?”


    尹千陽語塞,他現在坐立難安,感覺少上一天學就離技校更近一步。洗漱完套了雙厚毛線襪,然後拿著鏟子又去了院裏,他要給棗樹保養一下。


    剛蹲到樹旁邊,抬眼看見聶維山進來了。


    聶維山剛把三叔家院子裏的雪打掃幹淨,兩隻手都凍得通紅,他進院後直接去拿門後的大掃把,打算把尹千陽家的院子也掃掃。


    白美仙急道:“小山快進來,讓你尹叔掃就行,你別弄啦!”


    “沒事兒,我順手就掃了。”聶維山笑著應了一句,然後從中間開始掃,幾下就豁出條小路來。他轉頭看了眼樹下蹲著的尹千陽,又笑著問:“怎麽看著委屈巴巴的,挨訓了?”


    尹千陽握著鏟子說:“我沒睡好。”


    聶維山掃著雪朝對方走去,然後俯身摸了摸對方的眼瞼,說:“都有黑眼圈了,那你回屋睡會兒吧,我掃完給樹保養,你別管了。”


    尹千陽的棉拖鞋都被雪浸濕了,他身子一歪抱住了聶維山的大腿,心灰意冷地說:“我有事兒要跟你商量,關係到咱們倆的將來。”


    聶維山以為他在出洋相,逗趣道:“咱倆的將來怎麽樣啊?”


    尹千陽快哭了:“不太好……”


    假期的最後一天,尹向東和白美仙在廚房忙活,天寒地凍的,於是準備了菌菇排骨鍋和八寶飯。尹千結在房間寫工作報告,隻能聽見手指敲鍵盤的聲音。


    院子裏白茫茫的,積雪漸漸被掃成幾堆,石榴樹和棗樹也被保養完畢。尹千陽藏在厚毛線襪裏的腳又冷又麻,站起身時差點兒摔一跤,聶維山隻好攬住他,把他扶到了屋門口。


    兩個人站在屋簷下看雪,尹千陽想起什麽似的說:“吃完飯要不要去趟店裏,後院兒肯定都是積雪,別把爺爺滑倒了。”


    聶維山伸手接了片雪花:“三叔早上去了。”雪花融化變成水珠,他把水珠輕輕抹在尹千陽的下巴上,“別操心了,不是要商量未來麽,吃完飯趕緊的。”


    尹千陽眉毛一皺:“不是我嚇唬你,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


    他倆在屋簷下待到了午飯做熟,等餐桌擺好時才進去,香氣在廚房和餐廳裏彌漫著,聶維山幹了一上午活兒終於覺出餓來,悶頭吃飯什麽話都沒說。


    白美仙問:“好吃嗎?”


    “太好吃了,我今天得吃三碗飯。”聶維山狼吞虎咽,把白美仙哄得特別開心,正啃著排骨呢,瞥見尹千陽的飯才下去兩三口。


    尹千結也看見了,說:“飯點兒不正經吃,半夜讓我給你做宵夜,慣得你。”


    尹千陽用筷子撥拉著米粒兒說:“我沒胃口。”


    聶維山這下也沒什麽食欲了,草草吃完便和尹千陽回到了房裏,還美其名曰寫作業。並排坐在書桌前,他問:“你到底怎麽了?”


    尹千陽崩潰似的捂住臉:“我不想上技校!”


    “上什麽技校?你上的不是體校麽?”聶維山沒聽明白,把尹千陽的手拉開握著,“撒什麽癔症呢,誰讓你上技校了?”


    尹千陽一腦袋栽對方懷裏:“我昨晚做了個夢,夢見高中畢業以後咱倆上技校了。”


    “靠,合著就因為一場夢啊?”聶維山巨無語,“你做的夢都不靠譜,別信。”


    尹千陽說:“我還夢見小宇考上清華了。”


    聶維山猶豫道:“哎?那有點兒準。”


    說完撫著尹千陽的後背問:“咱倆上技校以後呢?”


    尹千陽蹭著對方的衣領說:“我學的汽修,你學的美容美發,畢業的時候咱倆都是技師了。回家給我爸媽一看,他倆還挺高興,然後咱們就結婚了。”


    聶維山臉上一紅,輕聲說:“還能結婚啊,這多美啊,我也想夢。”


    “你美個屁。”尹千陽快把對方的毛衣揪脫線了,“結婚以後,你在路口開了家理發店,我在旁邊修自行車,後來咱們有了倆兒子。”


    聶維山快升仙了:“操,還有兒子!從哪兒生的?”


    尹千陽的心和窗外的冰雪一樣冷,他聲音顫抖著說:“從哪兒生的不知道,但絕對是咱倆的親兒子,他們考了零蛋讓咱們改卷子,咱們壓根兒都不會。”


    聶維山反應挺快:“找小宇啊,小宇不是清華畢業的嗎?”


    “你他媽!”尹千陽直起身體,然後一拳砸在了聶維山的心口,“你還沒警醒啊!警鍾都敲響了!”


    “敲響什麽了?”聶維山用手掌包裹住了尹千陽的拳頭。


    尹千陽罵道:“咱倆的將來啊!三百多分上技校,我修車你理發,我的目標是多修電動和三輪兒,多掙一個是一個,你的目標是多忽悠人辦卡,能坑一個是一個!”


    “到了三四十歲,孩子什麽都學不會,咱們被///操蛋的生活日成了胡同裏有名的窮光蛋,我抽煙喝酒補胎,你打牌飆車燙頭,沒法兒活了!”


    聶維山還沒捋清楚,他會的東西多了,怎麽就辦卡又燙頭了?抬手對著尹千陽的臉蛋兒連捏帶揉,哄道:“別急別急,魔怔了。你想啊,我怎麽會去學美發呢,哪怕去人民廣場擺攤兒刻章也不會去學美發啊。”


    尹千陽又罵:“你以為擺攤兒刻章多牛逼啊!我要不要在你旁邊賣糖稀啊!”


    動靜越來越大,尹向東敲門進來:“喊叫什麽呢,不是寫作業嗎?”


    尹千陽看著尹向東,眼中的情緒幾經變化,從愧對父母的內疚到猶豫不決的糾結,最後又變成屈服命運的心酸和無奈,他張張嘴:“爸,我想報補習班。”


    聶維山倒吸一口涼氣。


    對於他們來說,這相當於自殺了。


    尹向東十分意外,不確定地問:“小山,他怎麽了?”


    聶維山還能怎麽說,答道:“作業有點兒難,逼瘋了。”


    門關上,氣氛很冷,尹千陽拿起筆,一副大徹大悟的樣兒。聶維山翻個白眼也打開書,然後自顧自說道:“商品價值量和社會必要勞動時間成正比還是反比?和社會勞動生產率成正比還是反比?個別勞動時間和商品價值總量成正比還是反比?個別勞動生產率和商品價值量有什麽關係?”


    尹千陽皺著眉問:“你念經呢?”


    聶維山把書扔對方麵前:“政治,你背過了嗎?少背一句將來就得多修輛自行車。”


    尹千陽啞口無言,接過書開始背,聲音小小的真像是在念經。聶維山低頭開始寫語文,耳朵卻注意著旁邊的動靜。


    聲音越來越小,語速也慢了。


    半天蹦出一句。


    徹底安生了。


    聶維山扭頭,隻見尹千陽垂著腦袋已經睡著了,因為姿勢不舒服,還嗚嗚打著小呼嚕。那安詳勁兒,仿佛剛才瞎嚎的不是他。


    把人抱床上蓋好被子,聶維山又走到了門口偷聽。聽見尹向東和白美仙在客廳看電視,尹向東說:“先報兩科看看效果,不過我估計他堅持不了幾節課。”


    白美仙同意道:“沒錯,小學給他報數奧班,結果他攤個煎餅去公園玩兒一上午,卡著時間回來還瞎白話什麽雞兔同籠問題,白浪費我的錢。”


    聶維山默默為尹千陽歎了口氣,然後回到書桌前繼續寫作業。


    寫著寫著忍不住想笑,尹千陽怎麽那麽傻呢,那個夢的重點壓根兒就不是上技校,也不是修車理發,明明是他們結婚啊。


    尹向東和白美仙還挺高興,然後他們就結婚了。


    希望前半句能成真。


    雪下了一整天,氣溫也一降再降,尹千陽睡醒後重新開始寫作業,連上撒癔症的工夫忙活到了深夜。


    假期結束,路特別難走,人行道上的雪都被踩實了,又硬又滑。學校裏開展了大掃除,全校師生一塊兒掃雪,掃著掃著就玩起來了,早讀都沒上成。


    尹千陽往課桌上貼了張小紙條,上麵寫著:為不修車而讀書。課間又去給聶維山貼了一張,寫著:為不理發而讀書。


    聶維山佩服地說:“還是情侶說說,您真有心。”


    尹千陽現在已經摘掉了愛的眼鏡,反而有些恨鐵不成鋼,他警告道:“體校室內場館爆滿,操場又太滑,所以田徑隊的訓練暫時取消了,我晚上留下上自習,會盯著你的。”


    “盯著我幹什麽?”聶維山感覺尹千陽的氣質都發生了變化。


    尹千陽說:“盯著你學習,睡覺的話就脫了鞋扔你。”


    聶維山沒睡覺,心情愉悅地寫了兩節課卷子,感覺被盯著還挺得勁的。放學後他和尹千陽各回各家,尹千陽進屋就看見了茶幾上的練習冊。


    白美仙說:“你拿回屋裏吧,有空就做做。”


    尹千陽看了看,發現隻有數學和英語兩科,問:“媽,你給我買的啊?”


    “報班贈的。”白美仙摸摸兒子的臉,“聽你爸說,你要求報補習班,我這個當媽的今天立馬就去交錢了,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你還想上哪科,我明天接著去。”


    尹千結添油加醋道:“六科都報了吧,隻報兩門回頭該偏科了。”


    尹千陽抱上練習冊,心裏已經有點兒後悔了,但是又不想正視這個想法,蔫蔫地問:“什麽時候去上啊?”


    白美仙說:“明天晚上,前三十分鍾試聽,不滿意可以換老師,我勸你還是滿意。”


    “滿意滿意。”他點點頭回屋了,關上門覺得自己變成了待宰的小羊羔,想對聶維山訴訴苦又沒立場,畢竟是他自己要求的。


    “唉,就先這樣吧。”


    翌日晚上,天空中又下起雪來,尹千陽放學後直接去了補習班,進大門時跟進局子似的,對聶維山說:“我要進去了,你走吧。”


    聶維山看看時間:“兩個小時是麽,我到時候來接你。”


    “這麽冷的天,接什麽啊。”尹千陽把自己的帽子給對方戴上,“別接,我下課回去找你吃宵夜,你提前煮好方便麵。”


    他說完就進了門,在前台簽到後被帶去教室,走廊裏能聽見講課的聲音,有化學有物理,跟在學校的感覺差不多。


    到了教室外麵,推開門的時候他心中鼓勵自己道:為了不上技校!


    雪花飄飄,北風嘯嘯,天地一片蒼茫。


    尹千陽可沒想到,教室裏的老師竟然是建綱。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技校學個一技之長挺好的,重點是要好好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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