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行爾用手掌抹臉,抬頭吐了口氣。他都知道答案了,何必非要於覓親口講給他聽?或者他真正想問的並不是這個,而是關宇皓特地來找他談於覓,究竟是為了什麽?


    而於覓呢?她對那男人……又是抱著怎樣的想法?


    過多的問題在他腦子裏塞車,叭叭叫個不停,他需要冷靜,而使他冷靜最好的方式,就是吃甜食。


    「我想吃提拉米蘇。」


    「嗄?」


    「還有gto。」


    他話題一下子跳太快,於覓跟不上,隻見單行爾站起身,朝她一笑。「你想吃grom還是chocte?我兩間都想吃。」


    他恢複如常,嘻嘻笑笑,至少不是一開始的硬撐。於覓安心了些,握住他的手。「不管那個人說了什麽,我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她這麽說,表情堅決,單行爾怔了一晌,動了動唇,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嗯。」


    如果真的沒關係,為什麽他會知道你刺青的位置?


    如果真的沒關係,為什麽你看著這個城市的目光,始終如此憂悒?


    他內心仍有疑問,可隻是想想都覺得自己未免也太不大氣了,她在他身邊,握住的是他的手,他該相信她,情人間如果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還剩下什麽?


    「好了,我們出去吃飯吧,我快要餓死了。」


    於覓應好,臉上不動聲色,心底卻是一片幽暗。早該猜到關宇皓不是什麽好相與的角色,他沒來找她,卻找上單行爾,肯定是連兩人關係都查得一清二楚,她猜不出關宇皓的打算,隻知道他肯定不會讓自己太好過。


    她暗暗歎息,想起那日他留給自己的名片。冤有頭債有主,看來,她是該找他好好敘舊一番……


    隔天一早,單行爾一出門,於覓便拿出名片撥電話。


    昨晚定下回台時間,就在三天後,單行爾比她還急,一回飯店便立刻聯絡,迫不急待地安排好一切,恨不得立即逃離,令於覓憂悶,很想問他:你究竟在怕什麽?


    或者,他們害怕的源頭,其實是一樣的。


    名片上的名字是關宇皓的私人秘書,她表明身分,很快便敲定了時間、地點。米蘭是個時尚之都,除了各大時裝店外還有許多designer caffe,她搭乘地鐵,一出站便是一間emporio armani caffe,位於monte napoleone和alessandro manzoni街的交界處,關宇皓就坐在那兒靠窗的一個位子等她。


    店內的侍者都知道他的身分,他是紡織大亨的兒子,如今職位如何她不清楚,但相信天下沒任何一個設計師會傻得想得罪他。他像個帝王,得到最高規格的待遇,舉手投足皆帶著渾然天成的傲慢。於覓嗤之以鼻,走上前。「你還真有閑情逸致。」


    他挑了挑眉,隨即一笑。「坐。」他指著對麵的位子,笑容卻沒有一點溫度。


    用不著他開口她也會坐。於覓坐下來,如同男模一般俊美的侍者立即上前為她服務,這裏的人員受過嚴格訓練,盡管納悶她的身分但絕對不會表現出來。她隨便點了杯menu上最貴的飲料,想當然是他買單,不過隨即想想這點零頭小錢他肯定不放在眼底,不禁又有些生氣。


    一朝被蛇咬,隻要一遇上這個人,她總會忍不住地失控。


    關宇皓確實沒把她的不滿看在眼裏,他自顧自品飲著咖啡,修長漂亮的指撫摸著杯緣,口氣溫和得好似閑話家常。「難得過來這麽多天,怎麽不多出來走走?」


    這是誰的緣故啊?「又不是我想來的。」


    她翻了個白眼,關宇皓一笑。「也對,你男友受傷了。」


    於覓一下子噤聲,一點都不想猜測他究竟查了她多少底細。她歎了口氣。「我三天後就要回去了。」


    「喔。」他口氣淡淡的,表情卻不意外。「這麽快?怎不多留幾天?」


    「沒必要。」她扯了扯唇。「我還以為你巴不得我快走。」


    「怎麽會?」他訝然抬高了眉。「你難得來,我這個東道主都沒好好招待你,太可惜了。」


    「不用客氣。」


    關宇皓仍是那般疏冷的笑。「以我們的關係,確實是不用太客氣。」


    於覓無語了。


    過了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跟行爾講了?」


    他淡然搖頭。「還沒呢,他不給我這個機會。」口吻好惋惜。


    於覓放在腿上的手握拳,幾乎要用上一輩子的力氣才能克製住顫抖,她就知道他肯定不懷好意!「我會自己跟他說。」


    「當然,不過我要不要講,那就是我的自由了。」


    於覓從沒像現在這一刻這麽想打人。「你到底想怎樣?」多年前那件事,關宇皓跟她的認知大不相同,她可以確信由他嘴巴講出來的肯定是最糟的那個版本,而行爾他……又會相信哪一個?


    她感覺自己快被冷汗浸濕。


    現在她發現,自己當初真該把人生無一不漏地全部交代一遍,那時兩人還沒交往,她可以坦然昭告自己不甚光采的過去,可一旦在一起了,愛上了,她的顧慮越來越多,此刻,她隻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死胡同。


    關宇皓跟她之間的過去,她幾乎遺忘,如果不是來米蘭、遇到他,她壓根兒不會記起,現在也不會淪落到被他當作籌碼,等著被搓圓捏扁的境地——


    直到這一刻,關宇皓才打從心底暢快地笑了出來。「rosa,你真讓我意外,我還以為你根本就不會心虛。」


    「我沒有必要心虛。」她隻是……害怕。


    害怕知道了這件事,單行爾會有的反應。


    她哼哼笑,盡管內心惶然,表麵上仍不甘示弱。「vincent,你也讓我很意外,你幾時變得這麽八卦了?」


    「你不認為他該有知道真相的權利?」


    「so what?你不是自以為多了解我的手段?如果他就是不離開我呢?」真相?去他的真相!


    關宇皓眸光倏冷,迎視於覓飽含挑釁的灰眸,一笑。「那麽,你也會開始了解我的手段。」


    於覓一顫,關宇皓遷怒起來無人可比,他是真的……打從心底不願看她得到幸福。「我還以為我已經足夠了解了。」


    「是嗎?」關宇皓輕哼,放下杯子,冷目嚴厲。這個坐擁米蘭時尚界的男人,曾用這樣的眼神使多少設計師噤若寒蟬,於覓卻毫無所畏地與他對視,他扯了扯唇。「不管怎樣,你來米蘭卻沒去那裏,就真的太過分了。」他起身。「走吧。」


    於覓沒反對,倘若不是因為他,她肯定會去的。


    兩人走到街頭,關宇皓的司機已開著那台白色賓士來接,他沒等司機,自己將門打開,從後座拿出一大束的豔紅玫瑰。「拿好。」


    於覓接過,那束花沉重得使她連心也跟著下沈,她對花粉過敏,鼻子開始發癢,很不舒服,可她還是捧著,和他坐上那台招搖的賓士。多年來,他們對於「真相」始終各自表述,憑他以牙還牙的性格,肯定是想讓她同樣嚐受失去重要的人的滋味,這一點在她預料之內,還好,她有備而來。


    於覓抓緊花束,因此堅定決心。不管等一下說出「真相」後關宇皓的反應如何,等她回來,她都會告訴單行爾這件事。


    單行爾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


    不過隻是午餐時間覺得鬱悶出來走走,他居然就在monte napoleon的街角看見她。


    還有那個男人。那台白色的mercedes-benz實在太顯眼,他不想注意都不行,隻見那男人居然自行打開車門,將一束豔紅似血的玫瑰遞給她。


    於覓對花粉過敏,所以除了那束香水百合之外他沒再送過她花,可那男人給的,她竟然沒說二話地接下,之後跟著他上了那台賓士,疾馳而去。


    他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


    「morris?」cr老總在背後喚他,他沒回神,隻看著那台賓士的車尾越變越小,有種腳踩雲端的虛浮感受。


    老總見他恍惚,以為他頭傷複發,問他要不要先回去?


    單行爾沒拒絕。他確實有點暈,頭部隱隱作疼,像要爆炸。回飯店的路上,他想打給於覓,可腦子裏浮現的都不是什麽冷靜的開場白,搭乘電梯上樓時,他甚至告訴自己也許打開門,於覓就在房裏,人家不是都說世界上會有三個與自己長得相像的人?或者就這麽巧,他看錯了。


    可當他打開飯店房門,裏頭一片空蕩,來米蘭快兩個星期,幾乎足不出戶的她今天終於出門了,為了那個男人。


    「可惡!」他大罵一聲,重重倒上床,是誰跟他說她跟那男人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可今天她卻背著他與關宇皓見麵,甚至坐上他的車,這代表什麽?


    對,他的車是比不上賓士舒服,關宇皓有錢有勢,堪稱時尚界的帝王,連carlo romano都要賣他幾分麵子,何況他又長得不差,是女人都會選他,隻是他沒想到,居然連於覓都這樣……


    單行爾從床上跳起來,氣憤地扯開領帶,卻是恨不得一把勒死自己。媽的,我在想什麽?!


    他喘了一口氣,坐在床沿,整張臉埋入掌心,不敢置信他竟如此卑鄙,隻為了讓自己好過,在內心如此編派她。她不是這樣的女人,他應該比誰都要清楚,何況昨天,他不是已經決定好要相信她?


    單行爾這般告訴自己,壓抑體內所有黑暗的念頭,就這麽木頭般地呆坐著,不知過了多久,隻看得見窗外天色已沈,他沒開燈,室內一片闃黑。


    於覓回來,打開燈,吃了好大一驚。「行……行爾?」


    他撇過臉來,淡淡睞她,臉上不見喜怒哀樂,她嚇得心悸,不禁掩著胸口走進來。「你在的話怎麽不開燈?」


    他忘了。


    單行爾瞅著她,她神情平靜如常,倘若不是親眼看見,他肯定猜不到她今日去哪,他不喜歡這種無端猜疑的感覺,隻想問個明白。「我今天看見你上了關宇皓的車。」


    於覓愣住了。


    她沒料到居然會被他看見,不過算了,本來就打算要講的,不是嗎?


    隻是,她還沒整理好該如何說起……


    「我跟他的關係……有點複雜。」


    單行爾以為自己冷靜得夠了。


    在於覓回來以前,他一直告訴自己,不管她講了什麽,他都要好好地、仔細地聽完,而不是愚蠢地任由情緒控製,隻會喊「我不聽我不聽」,徒然加深誤會。


    可現在他發現,理智想得容易,實際上卻很難辦到,他腦子裏一片嗡嗡嗡的,像蜜蜂築巢,吵雜得他難以忍受。他想相信她,實際上也信了,所以當她坦白的這一刻,他才發現究竟打擊多大。


    「你昨天告訴我,你們沒關係。」


    她是怎樣說的?「我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講得如此斷然,一點猶豫都沒,可不到二十四小時,她便在他目睹之後換了一個說法,那麽當時決心相信她的自己,究竟算什麽?傻子?


    「我明明沒打算問下去,不是嗎?你可以不用說,結果你卻說謊,我在內心告訴自己不管你說了什麽我都相信,但假如我今天沒看見你們,你……是不是又要騙我?」


    不,他其實不想說這些,可單行爾發覺自己的理智早已飄到一個好遠的地方,關了起來,隻能無力地看著自己本能地反應。他掌管不住自己,看見於覓因此露出受傷的表情,他的心髒彷佛遭人捏緊。他發覺當初於覓說對了,他既小心眼又幼稚,根本就沒有那麽好的肚量。


    光是看見她上了別的男人的車,他就恨不得把那台賓士炸飛。


    「我覺得……我比較喜歡那時坦白告訴我過去的你。」


    這一句話化作利劍,徹底刺傷了於覓。她臉色煞白,渾身發顫的模樣讓單行爾看著心情複雜,一方麵不忍,另一方麵又覺得隻有他這麽痛實在不公平,他在內心徹底唾棄這個藉由傷害她來好過的自己,站起身。


    「對不起,我現在沒辦法聽你說。」


    他棕眸陰暗,失去光澤,這時候和她同處一室太痛苦,單行爾決定出去走走,但要去哪?他完全沒個底。


    越過她的時候,他察覺手臂被她捉住,他回頭,兩人四目相接,她灰色的眸裏散發著不安,像有許多話想說,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他很亂,她也是。


    現在完全不是一個說明的好時機,那些事,她不知道單行爾究竟會以何種眼光看待,她希望能好好沈澱以後再告訴他。謊言隻會帶來謊言,最後隻剩傷害,她已經錯了一次,不想再錯,最後隻能放開手,任他離去。


    直到門被關上的聲音響起,於覓頹然蹲坐在地,隻覺喉嚨梗著什麽難以吞咽的東西,封住了呼吸。原來被自己心愛的人否定的感覺這麽痛苦,過去聽「他」提起時,她一點都無法體會,可現在徹底體悟,她才知道,為什麽直到死了,他都要把那份心情徹底瞞著,不讓人知曉。


    所以,這一定是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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