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劉易斯看得清晰,劉修斯那雙棕色的眸子清澈得像是早春的茶湯一樣,平靜無波,映著的卻是自己的臉。 車子沒有發動,但劉易斯的腦子裏一下就像發動了引擎一樣轟隆轟隆的。又或許是腦內的引擎發熱太厲害,他的臉龐一下就燒得熱熱的,從下巴到額頭都染上了紅色。 他不自覺地往後一躲,頭顱一揚,後腦勺就撞到車窗上了——卻也沒撞上,劉修斯伸手擋在車窗上,幫他的後腦墊了個緩衝。 “啊……”劉易斯晃了晃神,忙問,“你手疼不?” 劉修斯一愣,一笑:“那你腦袋疼不?” 劉易斯也怔了怔,答:“不、不疼……” “那我也不疼了。”劉修斯說著,手往下放,搭在了劉易斯的肩頭,另一隻手則伸向了劉易斯的後腰。 劉易斯的後腰極其怕癢的,一下就受不了,整個縮起來,說:“幹什麽?” “係安全帶呀,小易,交通規則要遵守。”說著,劉修斯幫劉易斯把安全帶在胸前扣上了。 第61章 幫劉易斯扣上安全帶之後,劉修斯便坐正了身體,重新發動車輛。 聽著汽車的引擎發動聲,劉易斯終於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態,便想找個話題說說,好衝散那尷尬鬱悶的情緒。 劉易斯便開口問道:“我明明是給司機大哥發的信息,怎麽反而是你來了?” 劉修斯笑了,說:“是啊,司機跟我說了,我想著我也該下班了,便順路來載你。也省得麻煩。” “嗯……”劉易斯點點頭,又說,“今天忙那麽久呢?是什麽事情……?” 劉修斯答:“還不是阿伊尼亞的事情麽?當地政府不牢靠,招標的模板說改就改,還有一些數據上的要求忽然就更改了,沒辦法,我們隻得連夜趕工,重新搞資料。” “哦,那你們為阿伊尼亞的項目真的費了不少心……” “不是‘你們’,是‘咱們’。”劉修斯瞥了劉易斯一眼,淡淡一笑,“你可是我們公司的董事、大股東,別老覺得自己是外人。” 這話說的倒是很有趣。劉易斯自從上任“董事”以來,也有一段時間了,但卻真的是毫無實感。或者說,在劉修斯還一個人在阿伊尼亞、國內的叔伯們虎視眈眈之時,劉易斯還是坐定在董事這個位置上,很是在意的。但自從劉修斯回來重掌大局了之後,劉易斯就連“傲鷹”的大廈都沒進幾回。偶爾進去,都是去看望劉修斯,吃個飯聊個天什麽的,一點身為“董事”的自覺都沒有。 要說,劉易斯確實有點覺得自己是“外人”,但這是相對於“傲鷹”而言,而不是相對於劉修斯而言。 他是劉修斯的親人,願意為劉修斯做很多很多的事情,但對於“傲鷹”,他是沒什麽歸屬感的。 聽著劉修斯的意思,似乎是不想劉易斯繼續保持著這個遊離在外的狀態。 劉易斯卻也不想聽劉修斯的,便笑笑,說:“董事有什麽的?不還是聽董事長的?橫豎有你就夠了,我也不想操這份心。” “真是的。”劉修斯無奈地搖搖頭,“孩子氣。” 劉易斯又聽得劉修斯說自己“孩子氣”,便萬分不服。以往的話,他也隻會將這份“不服”往肚子裏吞了,心中不滿,但是表麵上微笑不語,忍忍就過去了。但現在的劉易斯卻不想在劉修斯麵前太過隱忍,便直接了當地說:“這就孩子氣了?我覺得這是我深思熟慮的決定。” 劉修斯還是頭次聽到劉易斯這樣直抒胸臆的發言,忍不住挑眉,說:“哦?願聞其詳。” “‘傲鷹’的那些大項目我根本不懂,也不感興趣。真要摻合進去也是隻是添麻煩。我還是做自己擅長的事情吧。”劉易斯這麽說。 “不感興趣就不學了?這還不叫‘孩子氣’麽?”劉修斯笑了。 劉易斯更不服氣,隻說:“世界上那麽多的東西,橫豎也學不完。” ——語氣越聽越想小孩子了。那個紳士風度、文質彬彬的劉易斯仿佛也不存在了似的。 劉修斯卻笑道:“好,你說得對。我隻是還是那一句,這是腰板的問題。你想想,你做了董事,也感覺到旁人對你態度的變化了吧?以前對你不客氣的人,現在都肯給你麵子了,是不是這樣?” 劉易斯一怔,想了半天,確實如此。可他仍不是很在意,卻點點頭,笑著附和哥哥的話:“我記得,你給了我股權之後,不久就說,讓我感受一下,是不是有錢了腰板才能硬。我覺得,你說的是對的。那麽說來,你這樣努力、奮鬥,也就是為了錢了,對嗎?” 錢,真的是萬能的嗎? 劉易斯從來不這麽認為。 但他知道,在劉修斯的心裏,錢是很重要的。 劉修斯出了名的貪婪,連那些視財如命的叔伯們都常常揶揄說劉修斯“無利不起早”。 劉修斯卻笑了,說:“連你也這麽想?” 這句“連你也這麽想”,問得讓人一陣茫然。 劉易斯怔了怔,說:“我當然不是說你貪財,我也沒有說喜歡錢是不好的意思……”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劉修斯笑笑,說,“你知道嗎?我真的不是很在乎錢。” 劉易斯聽到這話,真的是大吃一驚了。 劉修斯不在乎錢??? 要是叔伯們聽到這句話應該會從今天捧腹笑到明天吧? “你不信嗎?”劉修斯見劉易斯不說話,便問道。 “……”劉易斯想了想,隻得委婉答道,“那也不能這麽說……” 聽到這句話,劉修斯就明白了,自嘲一笑,又緩緩解釋說:“我當然會盡力去掙錢,這是無可否認的。卻不是因為我喜歡錢,隻是為了得到我真正喜歡的東西,我需要很多錢罷了。” 劉易斯聽著這話,倒是明白了幾分,又點頭,說:“其實世人愛錢,莫不如是呀。大家愛的也不是錢本身,而是錢的購買力。比如很多人說喜歡錢,但其實是因為錢能買到很多他們想要的東西。” “那是,但也有很多人會本末倒置。”劉修斯說道,“比如,有的人努力掙錢,卻不舍得花錢治病,結果延誤治療。也有做生意的,掙到了錢,卻不舍得花在擴大生產、提高員工待遇等等的方麵,自己攢著錢,但其實生意也就做不起來了……這些都是很直觀的例子。錢有一種魅力,能讓你忘記初衷。” 劉易斯想了想,極覺得有道理,點頭卻道:“這是真的。” “可我從來沒忘記自己的初衷。”劉修斯淡淡地說,“不過我現在確實還是很需要錢。” 劉易斯有些意外:“你需要什麽?現在手上的錢還不夠?你要的什麽價值連城的東西?” “確實。”劉修斯笑笑,伸手轉了轉方向盤,“有時候確實覺得錢是永遠不夠的……啊,對了,你呢?你要開新公司,打算從哪兒找投資?還是找‘艾瑪寺’麽?” “不,不了。”劉易斯托著腮,說,“如果還是找‘艾瑪寺’的話,他們會要求新公司像‘上苑春’一樣做他們的子公司,所以我覺得這樣不公平,尤其是對於我的合夥人。當然,我的合夥人也不會同意的。” 劉修斯卻道:“那你打算從哪兒找投資?該不是自掏腰包吧?” “我能有什麽腰包,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劉易斯笑著搖搖頭。 劉易斯看著挺風光的,“傲鷹”集團二少爺,但其實腰包裏真沒多少錢。多年前,他違拗了父親的意思,跑出去自創品牌,父親就說:“你既然不要投身家族生意,那家族生意的錢你也甭想要了!”因此,劉易斯是沒法從家裏拿到錢的,他要掙錢,隻能寄望“上苑春”,但眾所周知,“上苑春”是不掙錢的。所以,劉易斯的經濟來源就是在“上苑春”擔任總裁發的工資。 當然,這份工資收入也不低,但平時劉易斯自己的消費水平也挺高的,真沒剩多少錢,更別說掏腰包開公司了。 當然,他現在身價暴漲,是因為得到了劉修斯轉讓的股權,但這也是紙上富貴罷了。等年終可能會有董事以及股東的分紅,但這一來是“遠水救不了近火”,二來還可能是“以一杯水救一車薪之火也”。 至於合夥人是不能指望的,邵丹桂和岩茶是技術入股,幾乎是一分錢不投。但真要她倆拿錢,也肯定掏不出來多少。劉易斯也沒指望過。 現在,劉易斯有點兒明白了劉修斯說的“錢很重要,就算不喜歡錢,但錢也能幫你得到喜歡的東西”的理論。 但劉易斯依舊不是特別在乎。 說他假清高也好,說他太天真也罷。 麵對劉修斯尖銳的提問,劉易斯溫和地一笑,緩緩答道:“可不是,我剛剛和白妹妹吃酒了,她說願意幫忙的。” 劉修斯聞言一怔,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不確定:“白妹妹……?白紈綺麽?” “對,當然是她。”劉易斯淡淡一笑,問道,“怎麽?你認識很多‘白妹妹’?” 劉修斯忽感背脊發涼,卻又哈哈一笑,說:“沒什麽,一時沒想起來。她該不會和你喝一杯酒,一時高興就一口答應了吧?我估計不可能。” 劉易斯一愣,這話劉修斯是說對了。但劉修斯說對了,讓劉易斯不太痛快,因為這就好像是證明了劉修斯很了解白紈綺似的。 “為什麽不可能?”劉易斯反問。 “公司的事情不是她一個人做主的,投資的業務部門更不在她的控製之下。”劉修斯回答得相當理性,“他們和我家不同,她上頭一個哥哥,下頭一個弟弟,還有堂哥、堂弟一堆的虎視眈眈——老白家也是重男輕女的,你也不是不知道。老白親口說過的‘紈綺啊雖然好,但究竟是個女的’……” 劉易斯聞言一怔,倒沒想到這一層。他確實察覺到了白紈綺有推諉猶豫的態度,卻隻以為是對方瞧不上自己,沒想到是有苦衷的。如此一想,劉易斯更覺得愧疚,隻說自己怎麽老是對白紈綺充滿防備,甚至可以說得上“小人之心”了? 就因為那隻小熊嗎? 真是…… 可是,現在想起小熊,還是有些生氣。 劉易斯悶悶不語。 劉修斯見劉易斯悶悶不樂的,又好言解慰:“雖然她不能做主,但也不會不幫忙的。怎麽講你都是我們‘傲鷹’的董事呢!她隻是不想招人話柄,必然按照正規流程來辦。其實我看你這個生意挺好的,按照正規流程辦也不可能不給你投的。” 劉易斯聽著這話,更高興不起來,並不覺得劉修斯在勸慰自己,反而覺得劉修斯在幫白紈綺說話。 劉修斯見自己的話沒讓劉易斯臉色變好,又繼續說道:“再說了,不還有我麽?” 劉易斯此刻更覺得這話無端的,便別扭地說:“我可跟父親承諾了,自己辦事業,不拿家裏一分錢的。” 劉修斯認為劉易斯的別扭是孩子氣,便道:“行,行。不拿、不拿……” 談話間,車子已經開回家裏了。 二人下了車,便慢慢地走回了主臥層。 劉易斯回到臥室,仍覺得有氣,又不知這氣到底是從何來的,看著床上坐著的小熊玩偶,深深歎了一口氣。 “我到底是怎麽樣了……”劉易斯抱著膝頭坐在床上,“總覺得今天的自己做人做事都特別失禮……” 劉易斯覺得自己太說不過去了,簡直像是扭曲了一樣。 在劉易斯為了自己的“無禮”、“小氣”、“狹隘”而自責的時候,劉修斯則去到了露台,給白紈綺打了個電話。意思也很簡單,就是叫她關照關照劉易斯,確保劉易斯的新品牌能夠得到充足的資金。 白紈綺喝過酒了,回到家裏,原本都想睡了,昏昏沉沉的,見劉修斯來電,一個激靈醒來了,便接起了電話,聽著劉修斯的話,越聽越是冷笑,說:“喲,敢情您劉總大半夜的給我打電話是為著這事兒呀?我還以為您是打電話來給我道歉,說不好意思,放了我的鴿子呢!” 聽著白紈綺這個語氣,劉修斯也笑了,淡淡答:“早些時候不是道過歉了嗎?您白總也說了原諒了,要我把這個歉再道來道去的,不顯得我誠意,倒顯得您小氣似的。” “嗬嗬,”白紈綺冷笑,“我知道你是‘無利不起早’的,但也不用做到那麽明顯吧?有事就約我吃飯給我送禮,沒事就放我鴿子!你就是這麽做生意、跟別人打交道的?” “也是各取所需而已。”劉修斯淡淡回答,“總之這事,我就拜托您了,白總。下回我再請您吃飯,好好賠罪。” 白紈綺卻道:“我可擔不起您劉總的賠罪。至於投資的事情,我可不能做主的。不過我看他是劉易斯,隻要開價別太過分,總是要得到錢的。” 劉修斯卻不喜歡這句話,答:“他是劉易斯,開什麽價都不過分。” 說著,劉修斯又添了一句:“總之,不會讓您白幫忙的。” “行唄,那我也不要你的錢,你就跟我媽吃頓飯,告訴她咱倆挺好的,行不?” 劉修斯答:“也不是不行,但怕她有了希望,以後失望。” “劉修斯,你以為你是老幾呀?”白紈綺隔著電話給了他一個白眼,將電話一掛。白紈綺又一邊在床上躺下一邊想著“總覺得劉家這對兄弟古古怪怪的”…… 翌日,“含英”就跟劉易斯聯係了,進展出乎劉易斯的意料,竟然也相當順利。劉易斯在提出的需要的投資額之後,以為還會有一陣子的拉鋸。沒想到對方對投資額一點意見都沒有,滿口說:“這個數字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如無意外的話,很快就能批下來……” 劉易斯簡直是目瞪口呆。 同時,劉易斯又去銀行申請貸款,那邊也說狀況很理想。劉易斯完全沒碰到什麽私人創業公司很難申請銀行貸款的困境,總之,資金很快就到位了,情況順利得劉易斯都覺得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