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青瀾並不是單純的傻子。即使沒經曆過政壇的傾軋,但是也知道“對人隻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的道理。


    與李承毓的第一次見麵,在她看來,是兩個人的第一次交鋒。這一次,彼此碰撞得水乳交融,頗為融洽。但這也可能隻是表麵的情況,真正潛藏在下麵的暗流湧動,讓她一點也不能懈怠。


    她一開始交出隨身的兵器是給那些對她心懷敵意的血月臣子們看的,但是李承毓卻巧妙的將兵器還給了她,無論是為了他所說的安全,還是讓她依舊保持著司空朝女將軍的前背景,這柄桃花刀的歸屬,絕不是個可以小覷的問題。


    第二天一早,她離開行宮前往京城,意外地又發現她手下的那幾十名士兵,都手持刀劍圍在馬車周圍,隻不過人人都換了血月士兵的服裝。


    “怎麽回事?”她小聲問自己的副將楊帆。


    楊帆回答,“昨夜李承毓來找我們,說我們若還是穿著司空朝的衣服,進入京城後必然成為別人攻擊的靶子。血月的衛隊在自己的領土上不會有很高的警戒,所以換裝是必要的。我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便同意了。”


    聶青瀾沒有再說什麽,遠遠的可以看到李承毓就在隊伍的最前麵,他沒有再過來和她說話。待所有人馬都準備就緒後,車隊浩浩蕩蕩地向血月京城駛去。


    她此次來血月,最大的一個要求就是‘一切從簡’。這並不隻是因為她本性厭惡奢靡和豪華的排場,還為了適逢血月國喪,她的身份特殊,此時若是大張旗鼓的進京,必然會引起很多人的反感。


    但即使如此平靜,這前前後後近百人的車隊,還是引起了許多百姓的注意。


    在進入京城之後,她可以聽到道路兩旁百姓們的議論紛紛,甚至有些人不知道從哪裏打聽到了消息,竟知道車內坐的人是她,於是議論開始變成了騷動,直到逐漸有人開始情緒亢奮。


    “她是司空朝的人,聽說還是司空朝皇帝的相好,她憑什麽回到我們血月做女皇?”


    “就算她有咱們血月皇族的血脈,但她骨子裏已經姓了司空了,就不該再有臉回來!”


    “這女人,殺了我們血月多少人啊?她怎麽有膽子妄想做我們的女皇?”


    聶青瀾微笑著靠坐在車廂板上,聽到楊帆正在吩咐自己的手下,“準備好,不要讓太多人擠到馬車前來。”


    就在這時,又有許多人馬由遠而近的跑來,有人大聲說道:“詹華奉命,在此迎候聶將軍。”


    原本該在車隊最前方的李承毓,不知何時來到她的車廂外,淡淡回複,“有勞詹將軍了。”


    於是,聶青瀾的車隊四周又被數百名的精壯士兵包圍,民眾雖然依舊激憤,但是看這個情形也知道厲害,隻是動動嘴皮子,沒人再敢往前湧動了。


    車隊一直進了皇宮內兩層宮門之後才停住。


    李承毓親自打開車門,迎候聶青瀾。“殿下,這裏就是您日後的家了。”


    他平平靜靜的一句話,卻勾得她的心抽了一下。


    日後的家?她何曾想過要擁有一座皇宮為家?若夢中曾有過一絲一毫的奢望,那也該是在司空朝,宮中該有司空晨,與她相依相伴,執手偕老,不該是這異國的土地,異國的皇宮,這滿眼的異國人,以及舉國上下、呼吸可聞的凜凜敵意。


    李承毓望著她略帶帳然的表情,輕聲道:“殿下請做好準備,一會兒幾位侯爺及重要的臣子都會來見殿下,殿下無懼怕什麽,但也務必不要和他們翻臉,請殿下回朝雖然是我的意見,但也是他們同意的,這個時候殿下人己到了朝中,他們若是發難,會引起不必要的波瀾。”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我不會後悔。”她淡淡地說:“你不必為我擔心什麽,我知道分寸。”


    他深深望著她片刻,躬身道:“那我會代血月的百姓,先謝過殿下的寬容和大度。”


    聶青瀾卻一笑,“血月的百姓也許不需要你對我的謝意,他們對我的恨,並不比這些貴族少。”


    李承毓微微搖頭,“他們現在是不知真相的愚民,但是日後必能理解殿下所付出的艱辛。我最敬佩殿下的,是殿下深知自己背負了這麽多的怨恨,還肯義無反顧地來到血月。這一點,就不是常人可以做到的。”


    “你也是啊,明知道叫我來困難重重,居然還敢叫我來!你的勇敢和魄力也教我敬佩。”說完,大概覺得這些話是讚美得有些假了,她不由得相視一笑。


    “丞相大人,上官侯爺到了。”宮女前來稟報。


    他的眉心籠罩上一層陰雲,“他來得倒快。”


    “上官……榮?”她對血月皇朝並非一無所知。


    血月國中有三位侯爺,分別是公冷安、上官榮和端木虯。這三人中,公冷安和端木虯都是老人,有五十歲以上的年紀,唯獨上官榮較為年輕,困世襲父爵,才頂了這個候位。


    聽說三位侯爺之中,上官榮最是狡詐陰險,難以對付。既然他是第一個入宮見她的人,想來也不會安什麽好心。


    “殿下,如今您是宮中之主,要不要見上官榮,您做主。”李承毓看著她。


    她沒有思忖太多,“既然人家特意來了,總要見的,就請進吧。”


    傳話下去之後不一會兒,上官榮就到了,按照血月的製度,侯爺應當穿綠色的服飾,但是這個上官榮一臉的輕浮,一雙丹鳳眼顧盼之間透著邪氣,讓人看了很不舒服,穿著綠色的朝服更顯得輕佻。


    他一進院門,先將目光投向聶青瀾,似是愣了愣,然後詭譎地笑道:“我真沒有想到,聶將軍脫下軍服換了女裝,竟然是這樣的傾國傾城。”他又看了一眼李承毓,“難怪丞相拚死要力保你來做這個女皇之位。”


    聶青瀾第一眼就對這個人沒好感,麵對對方丟過來這酸溜溜的一句話,她隻是淡淡的響應,“尊父上官侯爺曾和我在戰場上有一麵之緣,老侯爺為人謹慎,行事端正,是教我很欽佩的人物。”


    上官榮的眉心一擰,“哦?是嗎?你也不必拿好話來糊弄我,若不是前年在典祟山一戰,我爹敗給了你,他也不會落個鬱鬱而終的下場。說起來,你之於我倒是有殺父之仇。”


    “侯爺,院裏風涼,是不是到殿內說話?”李承毓輕輕巧巧地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上官榮斜睨著他,“丞相大人,你別怪我再提醒你,她可是司空晨的女人,你把她弄進宮來,無異於將整個血月拱手讓給了司空朝。我不管你是怎麽說服那些老家夥死腦筋的,但是我這邊,可不會有什麽好心情伺候未來的女皇陛下。”


    “初七之約,侯爺是親筆簽了字的。”李承毓靜靜地注視著他,那種安靜的氛圍,在這偌大的庭院中別有一種震懾人心的力量。“倘若侯爺現在反悔,隻怕會貽笑天下。”


    “隨你怎麽說吧。”上官榮繞著聶青瀾轉了一圈,又嘻嘻一笑,“其實我倒有個好點子,可以安撫朝中上下的心。”


    “侯爺有話,不妨請當麵說。”李承毓很是客氣。


    “叫她嫁給我不就行了?我做了皇夫,大家便都可以安心了。”他用手一指聶青瀾,指尖幾乎觸碰到她的臉頰上。


    但她不避不躲,那冷然淡漠的眼神,讓他原本放肆的笑容不由得收斂了起來。


    “侯爺說笑了。”李承毓依然是淡淡的客氣。


    此時其它朝內官員己先後到來,上官榮悄悄走到聶青瀾身後,小聲說道:“我不管你來這裏安的是什麽心思,我勸你,若想找個連手的對象,找李承毓不如找我,那個人可是很靠不住的。”


    “我不需要和任何人連手。”她側身閃了閃,不喜歡他呼出的氣息撲到自己後頸的感覺。


    上官榮哼了一聲。“不識好歹,有你吃虧的時候。”


    聶青瀾挺直背脊,目光堅毅地看著對麵緩步走來的眾人。


    那些血月的臣子,有些她認得,在戰場上曾經刀劍對峙過,有一些她並不認得,想來隻是朝中的文臣。


    但無論是誰,見到她的表情都顯得僵硬和勉強,顯然要接受她和她未來的身分,對於他們來說,都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她隻是安靜地和眾人見麵,淡淡地彼此致意、問候。她見許多人離開她時都去和李承毓低聲說了幾句話,他有時會微笑回答,有時則眉宇糾結。說了些什麽,她無從知道,她相信那些人也不會願意自己知道這些談話的詳情。


    副將楊帆始終跟隨在她的左右,偶爾也會悄悄過來,擔憂地問她:“將軍,這裏虎狼環伺,絕不能掉以輕心,今晚屬下會帶人在宮外護持。”


    聽到楊帆的建議,聶青瀾輕笑,“需要這樣如臨大敵嗎?小題大做了,不必。”


    在屬下眼中的聶青瀾,向來談笑用兵,但其實她是行事最為慎重的一個人。之所以不讓旁人看出自己的警惕和戒備,就是為了不將這份緊張的情緒影響到別人。


    她深知自己手下的脾氣,即使勸說了楊帆,但他必然還是會在她身邊布下暗哨,保護她在血月皇宮中的這第一夜。


    而她自己,當然也不會全無防範。那柄桃花刀,較之一般男子的長刀短小了五寸,但更利於攜帶和隱藏,今夜就壓在她的枕頭下麵。


    貼身照顧她的兩名侍女,一名叫采兒,一名叫燕兒,都是血月本國人。采兒的性格活潑,燕兒就文靜了些,兩個人的話都不是很多,聶青瀾若是不叫她們,她們不會主動來打擾她。


    晚些時候,她叫她們準備了些血月的書冊,想多了解血月這個國家。


    月掛中天時,采兒送上一盞燭台,小聲說:“將軍,天很黑了,是不是該休息了?”


    聶青瀾抬頭對她笑笑,“多謝了,我要再看完這幾頁。”


    燕兒在采兒身後拉了她一把,責怪地說:“哪裏容得你說話了?”然後,她將一碗紫米粥放到了桌上。


    “紫米粥?”聶青瀾看到那碗粥,雙眸亮起。


    燕兒微笑道:“丞相大人說將軍最愛喝這種粥,所以要禦膳房早早備好。”


    聶青瀾的心中一緊,不隻訝異,還有警覺。怎麽連她的這種小事李承毓都知道得這麽清楚?那還有多少事情,是她自己並不經心,他卻了如指掌的?


    細看那碗粥,其中不僅有紫米、糯米,還有圓潤可人的小紅棗,這樣的搭配方式是司空朝百姓家的特色,顯然連這做粥的廚子,也必是精心挑選過。


    香氣撲鼻,她不禁端起粥碗,舀起一勺放在唇邊,思忖了一下,又放下。


    燕兒緊張地問:“粥的味道不好嗎?”


    “不是,隻是現在不餓,還是少吃點吧。”她微笑道。接著,和顏悅色地說:“燕兒,這一路多虧你和采兒照顧我,我也沒什麽可以回報你的,這一碗粥,我就轉贈你喝吧。”


    燕兒頓時變了臉色,退後一步,急忙搖頭說:“奴婢是什麽身份,怎麽敢喝您的粥?這粥是丞相吩咐做給您的,奴婢萬萬不敢偷吃。”


    “丞相?李承毓……”聶青瀾垂下眼瞼,“難道李承毓千辛萬苦把我弄到血月的皇宮之中,就是為了給我這碗毒粥嗎?”


    燕兒的臉色如土,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一旁始終不解的采兒也不禁變了臉色,語音顫抖的說:“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燕兒姐姐……你、你不會真的……”


    她的目光倏然冷厲,盯著聶青瀾,“是,我是奉命在你的粥中下了毒,因為我哥,就是在和司空朝的戰役中戰死的。那一戰,你是首將,就是殺害我哥哥的凶手!你要我怎麽能全心全意的伺候你?”


    她跳起來,聲音淒厲,這時守候在殿外的楊帆已經帶人闖了進來。


    燕兒一見事跡敗露,一把奪過那碗粥,就咕嚕咕嚕喝了好幾大口,然後她用袖子抹了一把唇角,笑著還想說什麽,卻兩眼暴突,臉色青紫,一下子倒了下去。


    采兒驚得當場要尖叫起來,被楊帆一把捂住嘴巴。


    他沉聲問:“將軍,怎麽辦?”


    聶青瀾直勾勾地看著倒在自己麵前的那具屍首。她不是沒有見過死人,也不是沒有殺過人,對於死亡,她早已麻木,但,這卻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近距離的喊著痛恨她,以自己的生命表達了對她的恨意。


    她是一個讓人如此厭惡憎恨的人嗎?恨到可以做出玉石俱焚的事情?


    “……宮中司禮太監,召李承毓丞相入宮麵見。”她沉吟片刻,做出決定。


    楊帆卻不讚成,“將軍,這件事隻怕和李承毓脫不了關係,您叫他來對質,事情已經敗露,他怎會乖乖承認?不如讓屬下帶幾個刺客,把他了結算了。”


    聶青瀾狠狠瞪他一眼,“我們來到血月,不是為了做暗殺刺客。去叫李承毓,這件事我與他單獨處置!”


    她極少動怒,此時語氣嚴苛得不容置喙,楊帆雖然有千萬個不情願,也隻好遵命行事。


    李承毓按到消息後就匆匆入宮,身邊跟著的,依然是那個黑鐵塔一樣的鐵雄。


    進入聶青瀾的寢宮時,可能走得太急,李承毓差點被門坎絆倒,幸虧鐵雄將他扶住。他直視著殿中橫躺的那具屍體,神色一凝。


    她冷冷地看著他,“丞相大人認得這個女子嗎?”


    他緩步走近,認真地看了一眼,“認得,這是我為殿下挑選的婢女燕兒。”


    “一個活蹦亂跳的花樣女孩兒,現在卻變成了這樣一具冰冷的屍體,大人有何感想?”


    聶青瀾的質問並沒有讓李承毓亂了陣腳,他抬起頭,將目光停在采兒的身上,問道:“事情始末如何?”


    采兒哆嗦地回答。“是……是燕兒姐姐對聶將軍心藏怨恨,暗中下毒到粥裏,被將軍發現後,她自己就搶過粥碗喝了。”


    聶青瀾說:“大人要問事情的始末,可以問我,難道大人不信我嗎?”


    “殿下是主,承毓是臣,沒有臣子拷問主子的道理。”李承毓回頭對鐵雄道:“通知她家人,就說她因病而亡,念其忠心勞苦,賞銀二百兩,可返鄉厚葬。”


    她不由得冷笑,“這樣一個心懷叵測,企圖行刺你“主子”的凶徒,你居然如此善待?丞相大人,不會是你虧欠了她什麽吧?”


    “的確有所虧欠。”李承毓蹲下身,為燕兒小心梳理了一下散亂的頭發,“她身世清苦,好不容易熬到了現在這個位置,我若是讓她去後宮任何一個地方,她都不會這麽早亡,可惜……”


    聶青瀾依然冷笑,“大人,您是要說,這件事與您無關是嗎?”


    他抬起頭,“殿下難道認定我有罪?”


    她咬緊唇角,隻是盯著他,半晌才說:“我要一個解釋。”


    李承毓歎氣道:“我已經警告過殿下,在這裏,必定有重重險阻。”


    “你是說,我遭遇這次毒殺,是理所當然的?能脫險,隻能算我命大了?”她對於他的解釋很是不悅。


    “殿下想知道是誰主使這件事的?我其實知道答案。”他古怪地笑笑,“但我不能說。”


    “這話是什麽意思?你故意耍我嗎?”聶青瀾神情一凜,不由自主地摸上腰間,一下子摸了空,才想起自己已將桃花刀放在枕下。她盯著他,“你既然知道做這種事的蠢人是誰,為何還要包庇他?”


    “因為我不能說。”李承毓坦誠地迎向她犀利的目光,“我沒有十足證據,便不能指控那個人,一旦我說出,對於血月,百害而無一利,所以請殿下體諒我的難處。”


    聶青瀾恨不得能看透到這個人的心裏去,“血月於你有大恩吧?可以讓你這樣忍辱負重,委曲求全。”


    “我從小就是看人臉色長大,所以殿下說的這八個字,便是我做人的準則。”


    他不禁苦笑。


    她狐疑地打量他,怎麽也不信他說的話。像他這樣的人,雖然年輕,卻氣質高雅,舉手投足之間頗為雍容大氣,怎麽看也不像是得看人臉色長大,需要“忍辱負重,委曲求全”的人。


    此時楊帆不客氣地打斷兩人的對話,“既然宮女有這麽多的危險,從今以後,將軍身邊不要再有血月人接近了,將軍的安全,有我等保護就足夠。”


    李承毓轉向他,“我能理解你心中對血月的不信和憤怒,但是不讓殿下接近血月人是不可能的,她回到血月,就是為了做一個血月人。這樣吧,日後她貼身的侍衛隊便由你們擔任,皇宮內外,你們可以攜帶兵刀隨意進出。”


    楊帆依然不滿,轉而看著聶青瀾,大主意還是要她來拿。


    她凝視著李承毓許久,忽然道:“如果丞相有誠意就今日之事道歉的話,我倒有一個要求。”


    “殿下請說。”


    “和我到院中去喝一杯。”說著她便向殿外走去。走了幾步,沒有聽到腳步聲跟隨,一回頭,隻見李承毓還站在原地,表情似有為難。


    他身邊的鐵雄也小聲說了句,“丞相,還是算了吧……”


    但李承毓像是發了個狠心,咬牙說道:“不,你在這裏等我。”


    便跟了過去,邁步走出殿門。


    聶青瀾哼笑,“喝一杯還要斤斤計較什麽?我都不怕你暗中加害了,你還怕我害你嗎?”


    他笑道:“因為我酒力太淺,怕喝醉了醜態百出,讓殿下笑話了。”


    “我才不信你能出什麽醜態。”她一揮手,“把酒拿過來。”


    一雙杯子,一壺酒,放到了院子內的石桌上。他走過來的樣子顯得小心翼翼,而她遞杯子給他的時候,他的手還差點沒握到杯子。


    “來飲先醉,丞相還真是有意思。”聶青瀾不禁嘲諷。


    李承毓微微一笑,“我以前醉過一次,誤了大事,醉怕了,見了酒壺就心中畏懼。”握住杯子之後,他喝酒的速度卻不慢,一口將杯中酒幹掉。


    “殿下,這是您第二次請我喝酒了。”他的眼神變得有些迷離。“在血月,能和一個人共飲三次酒,就可以將對方當作生死之交。”


    “哦?是嗎?”聶青瀾笑笑,“可惜我現在還不是道地的血月人。在司空朝,隻要是看著順眼的人,都可以和他喝一杯,與我飲過酒的兄弟,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殿下是個灑脫的人。”李承毓握著酒杯,幽幽然地望著咫尺間的聶青瀾,似有話要說,但終究隻是握著杯子,沒有開口。


    “你知道我現在心中在想什麽嗎?”她仰著頭,看著天上的月亮他也隨她的目光仰起臉,輕聲吟誦,“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聶青瀾陡然震動,收回目光,故作瀟灑的笑道:“什麽人長久?這世上哪有長久的事情?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百年,也不過如此。”


    李承毓望定她,近前一步,從她的手中取過杯子,悄聲提醒,“別飲醉了。你現在不是青龍將軍,你身負的不是一軍的勝敗,而是一朝的興衰。你必須要讓自己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飲酒,隻是縱容自己被麻醉而已。”


    聶青瀾心中波瀾起伏,有說不出的震蕩。有生以來,她從未被人如此“教訓”過。


    即使深知他說的句句都是要害,但這樣的話,從昔日的敵人口中說出,實在有一些怪異,令她不知道是該感動,還是警惕?


    李承毓這個人,沉穩、細膩,心思縝密,她已領教過,更難得的,還有他隱忍和大氣的為人處世。


    倘若他是司空朝的人該多好?司空晨手下若有這樣一個臣子,該是司空朝之福……


    陡然意識自己又想到司空晨,她的心中不禁抽痛。


    剛剛李承毓說的那句詞,正是她的心頭傷口。


    人已不可能長久,而那天上的明月……該是別人的嬋娟了。


    她現在的痛,有誰知道?


    幽幽一歎,她轉過身,情不自禁地去抓酒壺,但是抓了空。


    一抬眼,隻看到李承毓一手拿著杯子,一手端著酒壺,專注地看著自己。


    於是她隻好苦笑,“好,聽你的,今夜我不醉了。”


    “日後也別再醉了。”


    他的雙眸因為月光而更加璀璨,那金色的光華溫柔的包裹著她,讓她的心飄飄蕩蕩,像是沉浸在一泓潭水之中,過往的傷痛,得以暫時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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