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毓出征那日,天空格外的陰霾,那是聶青瀾自到血月以來,遇到最糟糕的天氣,這讓她心中有種很不祥的預感。


    她到宮門口去送他,隻見他已經脫掉了平日裏的峨冠博帶,換上了緊身鎧甲,往常看上去極為溫文爾雅的發髻,都被鐵製的盔帽遮蓋了。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如此冷峻威武,殺氣逼人,有如換了一個人,竟讓她看得都愣了。


    李承毓原本在隊伍的最前麵,被鐵雄告知聶青瀾來了時,他一回頭,遠遠地從隊伍那端掉頭過來。微弱的陽光下,他鎧甲反射出的光芒映入她眼裏,將她眼瞳刺得生疼,仿佛要流出淚來。


    “有勞殿下親自為我軍送行。”他從馬上一躍而下,拱手跪倒。


    聶青瀾急忙伸手扶他,“丞相大人,我隻望你能早日歸來。”


    他點點頭,起了身,從鐵雄手上接過一件東西,用布包好交到她手上,用隻有兩個人才能聽得到的微弱聲音說:“殿下,倘若我此行遭遇不測,請您帶著這件東西……回司空朝去吧。”


    她微怔。明明告誡他出征在即,不該說這樣不吉利的話,他為什麽還要說?他交給自己的這件東西又是什麽?


    大軍如遮天蔽日的烏雲一般,滾滾流向天際,李承毓的身影,也漸漸模糊成了一個黑點,逐漸地看不到了。


    聶青瀾握著那個布包,悵然若失地站在原地。


    楊帆走來悄聲說:“將軍,陛下又送信來了。”


    她含糊地應了一聲,心思並不在司空晨的信上,全在這個小小的布包裏。


    快步回到自己的寢宮,司空晨的信就放在她手邊,她甩掌推開,搶先打開了布包。


    布包包得很緊,一層層,千裹萬裹,也不知道裹了多少層,終於打開之後她便呆住——竟是自己的那雙玉鐲。


    兜兜轉轉,幾次送出,到底李承毓還是把它留下了。


    為什麽?因為他知道這雙玉鐲對她來說意義非凡嗎?


    她的手指下意識摸著玉鐲的邊緣,那冰涼的觸感能有什麽感情?隻攪得她心底一陣陣地抽痛。


    好一陣,她終於拆開司空晨的那封信,信上依舊是寥寥數句的關切之詞——


    近日安好?登基之事眉目如何?李承毓可有為難之處?皇親貴戚可有異心?前日送去錢糧之時,朕已備大禮為你打點三位侯爺,若李承毓不足信,或可試連手他人。緊要時,依前策,與邊關蘅老將軍聯絡。


    聶青瀾捏著這封信,嘴角泛起一個嘲諷的苦笑。司空晨果真是費盡心思要幫她在這裏登上皇位,她的久無動靜,大概讓他懷疑了李承毓的誠意,竟然要她轉而去聯係那三位虎狼,讓她去與他們連手。


    在他心中,這一切的安排究竟是為了她的安全,還是為了他奪取血月的江山?


    她一揮手,將那封信放在燭台上燒成灰燼,起身叫道:“楊帆,拿西山的地圖來!”


    自此後,接連數日,聶青瀾都密切關注李承毓的大軍動向,他每走一地,她就在地圖上畫下一個紅圈,以示進程。


    她不知道除了她之外,血月國中還有什麽人關注這次戰役的進程,於是暗中走訪六部。所謂“暗中”,自然就是深夜探訪,這是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


    結果她發現,六部中,吏部對李承毓的進展最不關心,這也難怪,吏部的人從上到下都和他不合拍。


    相比之下,戶部的周大人,刑部的吳大人,以及禮部的張大人,倒是對他的情況比較關注,但是又似乎都礙於三位侯爺,不敢有大動作。


    看來這一戰的關鍵,不僅在李承毓的戰果,還在三位侯爺的手中。


    既然司空晨曾經給三位侯爺送過大禮,她也有必要去走訪一下。


    三人中,她最不喜歡上官榮,對端木虯也沒什麽好感,而公冷安比起前兩人似乎還稍微好說話點,她決定從這人身上下手。


    初到公冷安的侯爺府,他給了她一個下馬威,讓她足足等一個多時辰。


    楊帆都等得不耐煩了,怒道:“將軍何必為了李承毓的事情這樣費心?這公冷安明顯是給將軍臉色看,您不等又怎樣?”


    “稍安勿躁。”她背著手,“楊帆,你跟了我這麽多年,怎麽還是這樣沉不住氣?先不管我們要不要幫李承毓,就算是為了司空朝,難道你都等不起這一點點時間嗎?”


    楊帆悶著頭,還是一臉不耐煩的表情。


    又等了好久,這府裏的管家才磨蹭地出來說道:“聶將軍,我家侯爺午覺剛睡醒,要您到內堂稍候。”


    “多謝。”她客氣地跟著管家走進內堂,吩咐楊帆在侯爺府門口等候。他不放心,還要說什麽,被她冷冷看了一眼,隻得留下。


    公冷安姍姍來遲,還打著哈欠一邊用熱毛巾擦著手,見她一人在內堂等,身邊連個隨從都沒跟,便哼哼笑道:“聶將軍還真有膽量,孤身進我這侯爺府,不怕我一時發了狠,要和你算一算當年戰場之仇嗎?”


    “我今日來,是為了血月的事情,侯爺不會公報私仇的。”她篤定的說。


    公冷安麵露動容,坐下來看著她,“我不知道你和我能有什麽關於血月的公事談,你要明白,你可還不是我的主子,無權命令我任何事。”


    聶青瀾依然站著,顯得很是謙恭,“我知道自己的角色,我今日隻是以後輩的身份,來向侯爺討教一些問題。”


    聽她這樣說,公冷安很受用,僵硬的嘴角若有似無的挑起一絲笑意。


    她趁勢道:“李丞相外出剿匪,他臨走前向我殷殷囑咐,若有疑難之事可以來問候爺,因為侯爺是他舉朝中少數幾個可以信得過的人,所以我如今也隻有壯著膽子來煩擾侯爺了。”


    公冷安一聽,更是高興了,身子向後方椅背一倒,“有什麽問題就問吧。”


    “西山的這批山賊,應該不是存在一兩日了,為何一直剿滅不成?我知道侯爺和兵部關係匪淺,侯爺又是個正直忠勇的人,這其中定然不是兵部的責任,難道有什麽人在背後搗鬼?”


    公冷安像是訝異於她的這個問題,打量了她一會之後沉沉開口,“你倒是聰明。所謂官匪一家,常人說到山賊屢剿不絕,都會怪到兵部頭上。兵部裏有不少我的徒子徒孫也無端遭到一堆指責,人人都很鬱悶。其實,這與匪徒一家的“官”可不在兵部。”


    聶青瀾聽到了重點,雙眼一亮,“難道……會是在吏部?”


    他又一驚,“你怎麽會……”


    “我怎麽會想到這一點?”聶青瀾歪著頭一笑,“各部之中,最有外心的就是吏部,吏部也是與各地方大小官員聯係最密切的,倘若要故意走漏個風聲消息,有的是管道方法去做。說不定,你們兵部的兵馬還沒到,消息已經遞過去了。”


    他沉默了,似是已經默認。


    聶青瀾再道:“既然侯爺知道這裏麵的問題,有沒有和丞相提起過?”


    公冷安無聲地哼笑,“他那麽精明的一個人,怎麽會不知道?隻是不好揭穿罷了。”


    想起李承毓以前的種種為難,她猜想,說不定當初指使宮女燕兒暗殺自己的幕後黑手,就是吏部那邊的人,所以他同樣是心知肚明,卻不好揭穿?


    “那,侯爺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什麽?”


    “幫我看住吏部的人。這一回,不能再讓他們繼續和山賊互通有無,否則丞相若是敗了,對血月何曾有利?隻是親者痛、仇者快罷了。而侯爺,您難道會是仇者那邊的人嗎?”


    聶青瀾的話似是觸動到了公冷安,讓他揚起濃眉凝視著她,“你這樣一個異國女子,為什麽對我們血月的國事如此關切?也許你一輩子都當不成血月的女皇。”


    “我一直都說,其實我不在意這個女皇之位,倒是你們比我還要在意。自從我來到血月,李丞相對我頗為照顧,我從他身上看到一個真正忠君愛國的臣子應有的風範,我深感敬佩,實在不願意見到血月國少了這樣一位好丞相,所以我要盡力保住他。侯爺,您肯不肯幫我?”


    公冷安望著她,意有所動。還沒開口時,忽然有人急匆匆地跑來,衝口就說:“侯爺!兵部來了急報,昨夜丞相在西山出了險情,被山賊圍困在南山角一側,危在旦夕!”


    聶青瀾驚得雙目圓睜,顧不得規矩,搶在他之前一把接過了戰報。


    那人不知道她的身份,想要奪回,被公冷安伸手按住,喝道:“你先退下。”


    快速地將戰報看了一遍,她喃喃自語,“怎麽可能?昨天的戰事明明還是他占優勢。”


    公冷安淡道:“你我從軍出身,都該知道戰場上的事情瞬息萬變。西山山賊最善夜戰,偏偏丞相的夜戰是個弱點。”


    “為何?”她飛速抬頭。


    他疑惑地看她,“你不知道?他的雙目有疾,一到夜晚就看不清道路。”


    “夜盲?”聶青瀾愣住。


    他點頭,“所以鐵雄總是寸步不離地跟在他左右。”


    她隻覺得自己呼吸困難,艱難地問:“那……他為何要冒險出征?”


    公冷安笑了,“就像你說的,他是個難得的忠君愛國的臣子,既然別人指望不上,就隻有指望自己了。以命搏命,原來在戰場上他也慣用這招,雖然凶險萬分,倒是也能出奇製勝。”


    聶青瀾急急地問:“那我們該怎麽辦?侯爺要發兵救他吧?”


    他慢條斯理地說:“不是我不想救他,在血月用兵可不容易,雖然大部分部隊是我的部下統領,但要動用超過一萬幾以上的人馬要皇上本人親自下旨。現在國中沒有女皇,援軍便不好過去。”


    她又急又怒,“那也不能眼見他身陷險境而置之不理吧?”


    見她情緒激動就要衝出去,他忽然心中一動,叫住了她。“眼下倒有一支人馬,人數不多,可以交給你管,隻是不知你願不願意領兵?”


    “當然!”聶青瀾一口答應,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求人不如求己,戰場上的事情她向來不願意假手於他人。若不是李承毓次次阻攔,她早就帶兵跟隨在他左右了。但是,會有什麽人馬甘心讓她統領呢?


    公冷安笑得古怪,“你去刑部大牢看看吧,你要的人就在那裏。”


    刑部大牢會有她適合的人手?聶青瀾真是不解公冷安的話。


    不過,他也算足夠給她麵子了,親自帶她來刑部。


    刑韶尚書吳大人,一見他們竟然連袂而來,也大惑不解。


    直到公冷安神秘兮兮地說:“麻煩吳大入打開一號地牢的牢門。”


    “一號?”吳大人一驚,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他,又瞥了眼聶青瀾,小聲道:“侯爺,那牢裏關的可是重犯……而且是先帝禦旨判的刑,沒有新帝的旨意,怎麽能隨意打開牢門?”


    公冷安沉下臉來,“你應該也知道丞相大人在西山遇險的事情了吧?現在聶將軍願意去救人,但是卻沒有合適的部下,難道你要她孤身去西山嗎?老吳,你要是不想在日後落個助紂為虐、落井下石的臭名聲,不如現在睜一眼閉一眼算了。”


    吳大人無奈地看著兩人,歎道:“侯爺,你真是會給我找麻煩。這件事要我做了,就算不抄家砍頭,也要丟官罷職。”


    他嗬嗬笑道:“反正你當尚書十來年,快到解甲歸田的時候了,我幫你早點返鄉,含飴弄孫,你該謝謝我。”


    吳大人哭笑不得,又是搖頭,又是歎氣,但最終還是帶著聶青瀾去了天牢。


    所謂一號地牢,聽來真是個神秘所在,否則不會讓公冷安看得這麽重,也不會讓吳大人這樣為難。裏麵關的到底是什麽人?他,或他們,真的可以幫到她嗎?


    一步步走進潮濕昏暗的地牢深處,穿過長長的信道,信道兩側哼哼唧唧的各種罪犯,有的在唱歌,有的在說笑。忽然聽到有外人進來,許多犯人都撲到柵欄旁,伸著脖子看進來的是什麽人。


    “哎喲!來的是個女人呢。”


    “好漂亮的女人啊!難道是官兒老爺們怕我們過得太寂寞,特意給我們送來的妞兒,讓我們也過過那銷魂的日子?”


    “別作夢了,也許是牢裏哪個有錢大爺包下的花娘,可沒有你的份兒。”


    “喂!美人兒!爺摸不到你,衝爺笑一個也好啊!”


    汙言穢語在身邊飄來飄去,聶青瀾充耳不聞,隻一心向前走。好不容易走到最前麵,牢房門口掛著一個牌子:一號。


    “就是這裏了。”牢頭朝裏麵喊著,“喂!有沒死的,吭一聲!”


    聶青瀾眯起眼,向漆黑的牢房中看去。裏麵黑壓壓的,仿佛關了十幾個人,但是每個人都髒兮兮的,也看不清眉目。


    忽然間,牢中迸出滿是驚詫的喊聲,“將軍大人?您、您怎麽會到這裏來?”


    這聲音雖然消失久遠,聶青瀾卻一下子就辨識出了,不禁脫口響應,“郭將軍?是您嗎?”


    “是!是屬下!屬下僥幸不死,終於重新見到您了!”一個頭發亂蓬蓬的人頭撲到柵欄邊,臉上滿是驚喜的淚水,同時向身後喊道:“喂!快起來!是將軍大人來救我們了!”


    忽然間,十幾個人高高低低的抓住欄杆,都拚命向外伸著手,呼喚著聶青瀾。


    她恍惚著以為自己不是身在血月的地牢中,而是在司空朝的前線大營內。


    因為這些人……都是她的舊部。


    說來真是神奇,前年司空朝和血月曾有一戰,因為策劃出了漏洞,司空朝雖然重創血月,打敗了上官榮的父親,但是不知從哪裏冒出的一支奇兵,不僅將上官榮父親救回,衝散了她的陣型,還使得她這邊折損了不少兵馬。一戰結束後,有近千兵馬被俘。


    事後,聶青瀾曾想用血月的戰俘交換自己人,但是遭到血月的拒絕。她早聽到傳聞,說血月不會留下戰俘的性命,都是一律殺掉,所以她一直以為這些部下必然遭遇了不測,甚至為他們立了衣冠塚,上報朝廷,為他們請封了忠勇之號。


    沒想到,時隔兩年,在異國他鄉,她竟然還能與舊部重逢!


    不隻是地牢中的這十幾人,據公冷安後來告訴她,其實當日他們俘獲的司空朝將士有八百多人,除了最高統帥、將級、校尉等官職人員被關押在此之外,其它的士兵,都被分散到各支部隊中去做苦役。


    公冷安這一回,很是大方的要自己的屬下們把所有司空朝的士兵放出,於是在皇宮的門口,她驚喜萬分地看著眼前黑壓壓一片的司空朝將士。


    經過一番體息整頓之後,這些士兵已經重新煥發了生機勃勃的戰鬥力,這幾年在血月所受的苦難成為他們的資本,讓他們更可以頑強地麵對生死。


    聶青瀾慨歎道:“真不愧是我聶家軍的人。”


    “將軍,屬下不解,您怎麽找到我們,說服血月國放人的?”


    郭躍將軍最是激動,一直跟著她忙前忙後。


    聽到他的問題,她不禁有些為難,看了眼楊帆,“這件事,回頭讓楊副將告訴你。當務之急,我們現在要奔赴西山去打一仗,你們都還能戰嗎?”


    “能!”數百人喊得慷慨激昂。


    聶青瀾鄭重道:“我知道你們被血月俘虜關押了兩年多,心中都有不滿。我要坦白告訴大家,這一仗,我們其實是為血月而打,因為我們要去救血月的丞相李承毓,而且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聽她這些話,一幹人都驚得目瞪口呆,有人甚至脫口而出,“為什麽?將軍!讓他們丞相死了最好!”


    “是非曲直,忠奸善惡,我現在不便和大家細細道來。你們若還尊我為帥,願意唯我馬首是瞻,就跟我一起出發。不願意的,便可以從這裏向東,返回家鄉。何去何從,任憑你們自己定奪。”


    場上一片死寂的沉默,聶青瀾沒有再多言,她叫楊帆牽過她的戰馬,翻身躍了上去,其餘跟隨她前來血月的幾十名扈從,也一同上了馬。


    “將軍!”郭躍忽然開口,“當日老將軍在世時,我等誓死效隨,老將軍去世後,我等也全力輔佐您。每次戰前,將軍與我們飲酒,都會說起八個字,“手足相親,生死與共”這八個字,我郭躍記在心中永不能忘,所以我才能苟延殘喘活到現在。如今既然將軍急需用人,我當義不容辭,誓死追隨!”說罷,他也跳上為他準備的馬。


    在他的帶動之下,那八百多名士兵都一言不發地列隊兩旁,做好了出征之姿。


    聶青瀾心潮澎湃,千言萬語無從說起,隻是眼眶一陣陣地發熱。但她知道此時不是兒女情長之際,她必須要盡快趕到西山,以解救被圍困的李承毓。


    於是她在馬背上高高揮舞著桃花刀,喝道:“出征!”


    去往西山的地圖,聶青瀾日日在看,即使閉上眼睛都能把地圖上的每一條道路記得清楚明白。仰賴公冷安調停,幫她自戶部悄悄準備了足夠一千人兵馬用度二十餘天的糧草,兵安神速,她隻用了三天就奔到距離西山幾十裏外的扈縣。


    一打聽,李承毓的部隊之前曾經在這裏出現過,與山賊有過交鋒,並且的確曾經占據了很大的優勢,直到後來部隊向西山腹地挺進的時候才遭遇險境,具體情況如何,外麵的人也不清楚。


    她將人馬先駐紮在這裏,和幾員將領商量後麵的進程。


    一路上,郭躍將軍已經從楊帆那裏聽到了關於聶青瀾來血月的目的,雖然聽來不可置信,像是個故事,但他還是接受了。


    在他心中,隻要是效力聶青瀾,就不在乎是在血月還是司空朝。


    此際,他提出由自己做先鋒部隊,帶一小隊人馬悄悄潛入西山之內,打探一下情況。


    聶青瀾猶豫著,“西山這裏地形複雜,若沒有當地人帶路,我們肯定摸不到門路。附近有什麽老百姓,可以為我們帶路的嗎?”


    “老百姓都懼怕山賊,問及帶路這件事,全都推說不認得路。”楊帆已經去找過人了。


    “告訴他們,這是為了血月的李丞相,丞相若是在這裏遭遇不測,他們就再也沒有好日子過了。”她斬釘截鐵道,下令再去找人。


    好不容易一位婆婆被找來,她哆哆嗦嗦地看著這些官兵,“你們……你們怎麽好像不是血月的兵?”


    “我們是司空朝的兵馬,為了救李丞相而來。”聶青瀾和顏悅色地說。


    婆婆驚詫地睜大眼,“為了救丞相,你們司空朝都派人來了?”


    “是的,婆婆。因為李丞相是個好人,連司空朝也敬重他的為人,所以不願見他命喪山賦之手。但是這裏的山路我們並不熟悉,婆婆可不可以教我,如何能找到進山的快捷方式,還不被山賊發現?”


    婆婆握著她的手,細細摩挲著,“多好的姑娘,心地這樣良善,我們血月就沒有多少這樣的好官。李丞相是個好人,路過這裏時,看我們生活困苦,還要部隊留下了一部分的錢糧給我們。唉……我們不是不懂得知恩圖報的人,隻是山賊太過凶狠,若是讓他知道我們有人為官兵帶路,日後必然會回來報複的。”


    “我絕不會給他們報複村民的機會。”她堅定地握住婆婆的手,“這一次若不能徹底剿滅山賊,我聶青瀾願死在西山!”


    “聶青瀾?”婆婆一驚,“你是……司空朝的那個青龍將軍?”


    “是。”她點頭。


    “以前……你總是和我們血月作戰,殺了不少血月人。”婆婆神情恍惚地似在回憶,“如今你竟拋棄舊仇來救我們丞相……我代血月的百姓謝謝你了。”說著,婆婆竟然老淚縱橫地跪下。


    聶青瀾急忙把她扶起來,婆婆擦了把眼淚,說道:“進山的路一共有四條,丞相人多,走了其中的三條。其實還有一條是秘密的小路,就是山賊都不知道。每年春夏雨季,山中會有一些草藥長成,百姓們就會順著山洞悄悄爬進山去,采一點就趕快回來。因為山洞狹小,每次隻能允許一個人爬進去,不適合大隊人馬行走。前次丞相來,我們便沒有告訴他這條路。”


    她心神大震,連忙說:“請婆婆幫我指點這條山路的所在。”


    按照婆婆的指點,聶青瀾很快找到了那個山洞。


    正如婆婆所說,山洞非常狹窄,就連她,也隻能低著身、雙膝跪倒在洞中爬行前進。


    楊帆見山洞這麽不好走,堅持要走在第一個,卻被聶青瀾攔住。她心中焦急如焚,越是耽擱一日,李承毓就越多一分危險,若不能第一時間看到他平安無事,她隻怕要被自己的擔憂逼死了。


    山壁深厚,山洞狹長,曲曲彎彎,她直爬得自己的雙膝都開始火辣辣的疼,想是褲子都磨破了,膝蓋也流了血,但她顧不得這些,隻一心一意地快速前進。


    好不容易,爬到了山洞的盡頭,她用手推了推,擋在洞口的是一塊石板,石板並不大,因為長滿了青苔,覆著樹葉,所以從外麵不易被人發現。


    她凝神運氣,將石板緩緩推開,外麵的光線瞬間打入山洞之中。


    他們準備進山時,還是夕陽西下,如今居然已月挫當空,萬籟俱寂。


    “傳話下去,全體保持戒備,不要說話。”聶青瀾向後傳令。


    這次進山,她不能將所有人馬都帶來,除了將七百餘人另外布署,她隻帶了一百名精銳跟隨。


    命令被一個一個傳遞下去,她看了看左右沒有動靜,雙手撐住山壁,縱身跳了出來。


    雙腳踏在地上,踩得枝葉沙沙作響,聶青瀾屏住呼吸,一手抽出桃花刀,悄悄砍斷擋在眼前的枝葉荊棘,為屬下行辟著道路。。


    轉過一道山壁,她躡手躡腳地向旁邊移動身子,倏然間,她感覺到了一絲淩厲的殺氣從旁邊飄來,立刻全身繃緊。緊接著,一柬銀亮的寒光從左側如電般劃落!


    她本能地抬起桃花刀,向上一挑,架住了那道寒光。


    對方應變極快,一擊沒有得手,立刻抽劍反刺。


    就在這第二劍即將逼到眼前時,她忽然驚喜地低呼出聲,“承毓!”


    瞬間,劍光消散,明月下,暗影中,走出那個讓她心心念念惦記了數日的人。


    在他的手中緊握著的,正是聶青瀾借他的那柄明月劍,也正是因為這柄劍獨特的光華,才讓她在黑夜中認出了他。


    “青瀾,你……太冒險了!”他的臉上自然流露出同樣的驚喜,但隨即變成了憤怒,低聲喝斥,“誰準許你到這裏來的?我不是說過要你在皇宮等待,我已經告訴公冷侯爺,若是我不幸死了,他會派人護送你回國!”


    “我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從未見他對她這樣疾言厲色過,但是他斥責得越重,她心中越是開心,因為她終於可以確定他是平安無事的。“既然是朋友,就不能在朋友有難的時候袖手旁觀。”


    “這邊我應付得來,你回去。”他命令道。


    “不。”她響應得一如他一般的堅決。“我既然來了,不幫你掃平賊寇,就絕對不會回去。這無關我能不能當上女皇,而是關係到你最關切的血月安危。你不要妄想說服我,因為你是不可能說服我的。”


    李承毓盯著她半晌,清晰地感受到從她身上傳來的那股堅定力量,終於輕輕歎了口氣,“不知道我拉你來血月,到底是對還是錯?”


    聶青瀾用手握住他的手腕,“你不是眼睛不好?怎麽還到這半山崖上?其它人馬呢?”


    “誰告訴你關於我眼睛的事情?”他皺緊眉,“公冷安?”


    “怪我以前太任性了,老拉若你月下喝酒。”她滿懷歉意,“以後不會了。”


    他卻展顏一笑,“不,能和你月下共飲是我的榮耀,我很願意。”他向身後一指,“鐵雄帶著一隊人馬在後麵,其它的人己經分散在這山中的各個角落,否則怎麽會你一出現我就知道了?”


    “還有多少人?”聶青瀾問,“損失大嗎?”


    “損失?隻是損失了幾車糧草,人員折損不過幾十人而已。”


    七千大軍相比幾十人的折損,的確不算大,聶青瀾在長呼一口氣後,又不禁大為不解,“那為何戰報上說你被困山中,身處險境?”


    “戰報?”李承毓微一沉吟,便明白了。“隻怕是有人故意捏造。”


    “為何?”


    “我的糧草有失,若不能盡快結束戰鬥,在這裏耽擱久了,就會被逆轉形勢。顯然是有人知道我的情況,故意製造的謠言吧。朝中除了你,還有誰肯來救我?”


    見她沉默,李承毓便苦笑道:“果然是沒有別人了。你看,是有人想置我於死地。”


    “又是吏部?”聶青瀾義憤填膺。豈有這樣的事情!自己人在前方打仗,卻有人在後方扯後腿,盼著將士戰死?“待勝了這一仗,你必須解決那夥人了。”


    “我知道。”他扶著她的手腕,彼此攙扶著,“小心腳下的碎石,這裏的石頭不牢固,很容易滑倒。”


    “你準備幾時結束這場圍剿?”她除了自己小心提防腳下,還要留心保護他。


    尤其在聽說他有夜盲症之後,更是為他擔心。這茫茫黑夜之中,凶險無比,他要如何進退才能既保全自己又可以克敵製勝?


    “若不是遇到你,剛才進攻的號角就已經吹響了。”李承毓微微一笑,告知她一個出乎意料的好消息——“今夜,就是決鬥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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