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冷到骨子的話,聶青瀾執拗地跪在床邊沒回頭,她隻是望著李承毓,淡淡地道:“賀禮就不必了,隻望陛下不要為難我們,就不枉青瀾認識了您這十幾年。”


    “青瀾!”司空晨幾乎失控地衝過來抓住她肩膀,“你在逼我!”


    她依然沒有回頭,隻是淒淒笑著,“陛下……這一刻,您倒像我兒時認識的那個“晨哥”了。”


    李承毓輕閉上眼,說道:“我累了,你先和司空陛下外麵說話吧,叫鐵雄進來陪我就好。”


    聶青瀾起身,但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盯著司空晨的一舉一動,“陛下先請。”


    她不信任他!她已不再信任他!司空晨從她冷漠疏離的眼神中看出她此刻的心思。他惡狠狠地瞪著李承毓,“你搶不走她的!一個月怎麽和十幾年爭?”


    李承毓沒有看他,隻是閉著眼輕聲說:“陛下,您曾經有幸擁有她十幾年,但是您沒有珍惜……現在,您應該讓位了。”


    “狂妄!”司空晨氣勢洶洶地抓著聶青瀾的肩膀,硬將她拉出房間。


    房門口,鐵雄死死盯著門外所有的司空朝人,仿佛隻要他們敢輕舉妄動,他就要像拍蒼蠅一樣把他們拍死。


    “鐵雄,承毓要你進去陪他。”聶青瀾交代他。


    他看看她,又看看司空晨,目光依舊很冷,隻是他的眼神對她不再有那麽多的怨恨,那份怨恨,全都加諸在司空晨的身上,然後才領命入房。


    此時司空晨的眼中除了聶青瀾,不再有別人。


    “全都退下!”他站在院中大聲喝道。


    所有司空朝的人都紛紛離開,但血月的人並不聽從他的命令。


    聶青瀾看了血月眾臣一眼,“大家若是不為難的話,請先回去等候,丞相已無大礙。”


    血月國臣子已從大夫口中知道聶青瀾幫忙救助李承毓的事情,雖然對李承毓遇刺之事眾人頗有懷疑,但是此時此地,沒有丞相的命令,雙方也不便立刻翻臉,所以當她提出請求時,眾人互相對視了一會,決定賣她這個麵子,默默退了出去。


    蕭瑟的小院,蕭瑟的兩條人影,沉默相對。


    寒風卷著落葉在空中無力的墜落,就像是已經發生的事情誰也無力改變它的結局。


    “青瀾,我悔了……”這一句包含悔意的話,已是司空晨所有的忍讓底線。


    乍聽著這幾個字,聶青瀾隻覺得這句話似在夢中聽過,那樣熟悉又遙遠,好不真實。


    “陛下,您該知道‘晦之晚矣’這四個字。”她平靜地響應,“在您決定送我到血月的時候,您就應該悔了;在您在廣德茶樓再見到我時,您就應該悔了;在您向楊帆下達刺殺令時,您就應該悔了……現在,您後悔得太晚了。”


    司空晨被她的話擊垮了剛剛那一瞬間的怯懦和溫柔。他震驚而質疑地瞪著她,“青瀾,我不懂,到底是什麽力量讓你變得這樣堅決?就因為李承毓嗎?”


    “也許您不相信,一個人可以改變一片天下,更何況是一顆人心?”聶青瀾仰著頭說:“其實這一切不僅是因為他,也因為您。不要忘了,是您一手把我推給他的。”


    “原來你在報複我?”司空晨絕望地咆哮,“這就是你報複我的方式是嗎?你覺得我利用了你、拋棄了你,所以你就用他來報複我?”


    她好笑地看他一眼,“陛下,我為何要報複您?這條路本就是我自己選的。雖然當時我認為自己別無選擇,但那是因為你我之間已別無選擇。可我到了血月,卻的的確確可以為兩國的子民另開一番局麵。”


    “你真以為你能當上女皇?”他嘲諷地說,“醒醒吧,李承毓也不過是在利用你的天真單純,隻要你嫁他,他就可以光大的擁有血月更多的政權,你不過是他手中的傀儡而已,當他不再需要你的時候,你的下場會有多慘?你想過嗎?”


    她輕輕笑道:“真有趣,類似的話他也曾經問過我,但是和您卻是截然不同的說法。陛下,您知道他是怎樣打動我的嗎?就在於他的每句話都是為我著想,而且努力不用言詞傷害我。一個連說話都不肯傷我的人,又能用怎樣的行動傷我?”


    “所以他才是普天之下最大的偽君子!”司空晨惡狠狠地叫道。


    聶青瀾無所謂的搖搖頭,“若他真如您所說,那就是我瞎了眼,您可以放心,到時候我聶青瀾會死在血月,絕對無顏回司空朝見江東父老。”


    司空晨喘著粗氣,瞪著這個與他休戚與共十幾年的女人,他第一次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掌控她的心,她的人。


    她不再是那個緊跟在他身後,隻要他一個眼神,就會心甘情願為他衝鋒陷陣、為他背負叛國之名的女人。


    她,即將成為別人的女人了……


    從來自認是鐵石心腸的他,忽然緊緊糾起眉心,胸口處的悶痛像火爐炙烤著整個胸膛一樣,讓他的呼吸更加急促。


    “看來你是不肯回頭了?”司空晨望著她,咬著牙根發狠道:“既然你打定主意要做血月人,屬於司空朝的一切朕也不會留給你。楊帆和你的那些舊部,朕都會帶回國,司空朝沒有為敵國賣命的叛徒!”


    麵孔雪白,眼珠卻烏黑幽亮的聶青瀾,悠悠笑著,目光卻根本不在他身上。


    “任憑陛下決斷,我聶毒瀾……從今日起,就算是叛國了。”她從身上緩緩解下那柄桃花刀,“這是我十七歲那年,您叫人幫我打造的,如今也一並還您,就算是還幹淨了。”


    刀鞘遞到司空晨麵前,他怔怔看著,不知道是忘了還是故意,也沒有伸手接。


    聶青瀾十指一鬆,那柄刀就掉在地上,濺起的塵土和著刀鞘撞擊地麵的聲音,遮蔽了兩人的眼。


    那模糊卻又清晰的,隻剩下彼此的背影,他們再也無法像以往一樣,以笑容彼此相映。


    兩國之間關於涇川的談判,並未隨著這件事而就此結束。


    李承毓因傷委派戶部尚書周尚祖繼續談判,司空晨在兩天之內數度更改了自己的決定。這一回,他強硬地要求涇川的血月百姓必須搬離那,而且時限壓縮到三個月,並放話說三個月之內血月人不搬離涇川,就要以武力奪回土地。


    李承毓沒有立刻響應,周尚祖采用拖延戰術,這一場談判,顯然兩三天內不會達成共識,司空晨決定啟程回國,留下了老將軍蘅驚濤繼續談判。


    將冰冷的手浸泡在溫暖的水中,本想借此得到一絲溫暖,但是身體卻不住地打著寒顫。


    聶青瀾咬著牙,看著盆中的倒影。水波蕩漾,她看不清自己的臉,但想來此刻這張麵容也不會好看到哪去。


    這三日不眠不休的照顧李承毓,她終於知道自己也不是鐵打的身子,但是看到他的傷勢得到了控製,沒有繼續惡化,她感到一絲寬慰。


    也慶幸那名刺客手中的匕首沒有淬毒,否則就是神仙,也搶不回他這條命。


    “鐵雄,今日可以叫廚房幫承毓做一些肉菜了,要盡快幫他恢複體力才行。”


    她一邊用洗幹淨的熱布幫李承毓擦著額頭,一邊小聲對他吩咐。


    鐵雄這幾日對她的態度已有了大轉變,不再那樣冷眼相向,甚至對她言聽計從。她猜想,應該是李承毓和他說了些什麽。


    她很欣賞鐵雄這個人,從不多言,但,每件事卻都做得兢兢業業,且對主人絕對的忠誠。這樣的人,既是一個合格的下屬,也可以是一生的朋友。


    而他和李承毓之間,似乎還存在著一種如兄弟般的手足之情,這種感情她以前也曾擁有過,深知這種感情彌足珍貴,因而也更加敬重鐵雄。


    鐵雄走過來,主動要幫她把用剩下的熱水盆拿出房間,臨出門前,他回身問:“你要吃什麽?”


    “嗯?”她一愣。


    “你想吃什麽?”他換了一個字,問得更加清楚。


    聶青瀾從未想過他會對她問出如此細心體貼的話,單隻這幾個字,便說明鐵雄已將她視作自己人。


    她揉了揉酸疼的眼,低聲說:“也不需要什麽特別的,和他的一樣就好,我其實也吃不下。”


    鐵雄邁出門坎,卻又退了回來,“有人找你。”


    她轉動僵硬的脖頸,眯起眼向外看去,今日的陽光有些刺眼,陽光下的那個人須發皆白,鎧甲閃亮,似是天兵神將一般。


    她苦笑著,走出房門,“蘅老將軍。”


    蘅驚濤是與她父親私交甚好的密友,也是司空朝兩代老臣裏最得司空晨器重的一位。他向來待她如親人一般,今日卻冷著臉站在門口,不用說,她也知道對方的來意。


    他緊蹙濃眉,“陛下說你叛國了?我想這其中必有誤會,所以當麵來問問你。若真是誤會,我代你向陛下求個情,十幾年的交情,沒有什麽誤會是說不開的。”


    聶青瀾微笑說:“多謝老將軍體恤。但這件事……就由陛下去說吧,我不想多做解釋。”


    蘅驚濤一驚,隨即怒道:“你該不會是默認了吧?若說別人叛國,我信,說你叛國?我不信!想當年衡陽之戰,你代父指揮,救下兩千尚未撤離的百姓,自己身受重傷,昏迷了七天七夜。月山一戰,我被困鷹愁穀,你帶三百飛騎出奇兵繞到敵人後方偷襲,助我脫險。


    “鹹河一戰,天寒地凍,大雪封江,你叫士兵將冰河砸開,自己跳入冰水之中,扛起浮橋,才成功奪回江邊的青鬆鎮……這一樁樁、一件件,陛下若忘了,我記得,我可以說給陛下聽去!”他說得激動,連身子都在顫抖。


    她動容地扶住他的手臂,低下頭去,“蘅伯……謝謝您這番話,我會永遠記在心。”


    “我說這番話不是要你記住,而是要普天下的人都記住,你聶青瀾功在司空朝!不管今日你為何要留在血月,總是陛下以聖旨詔告天下的吧?為何一翻臉就說你叛國?”蘅驚濤拉著她的手臂,“走!我們去和陛下說,就說你壓根不想待在血月,今日我們就一起啟程回國。”


    “蘅伯伯!”,聶青瀾反抓住他的手,“我不會再回司空朝了。”


    他一愣,“你是怕陛下還在生你的氣?”


    “不,是我自己不想回去了。”她輕聲說:“我已立誓,要做血月人。”


    蘅驚濤看了她半晌,低聲道:“你不用瞞我,陛下是不是在和你玩苦肉計?朝中早有人猜測,陛下準你到血月來,是為了司空朝日後的江山。”


    聶青瀾聽得心頭一片苦澀。“不,伯父,不瞞您,我是真的要留在這。我……已決定嫁給血月國丞相李承毓,嫁夫隨夫,我一生一世都是血月的人了。”


    他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倒退了一步瞠目盯著她。


    “青瀾,你有天大的委屈可以和我說,但不能這樣自暴自棄,糟蹋自己。”


    “這不是自暴自棄,更不是糟蹋自己。”聶青瀾知道自己一時片刻無法向他說明白這個中的種種曲折,隻得說:“蘅伯伯請回吧。承毓受了傷,還要人照顧,我出來太久了,他身邊沒人,我實在放心不下。”她按照舊禮,向他拱手告辭。


    他忍不住叫了一聲,“青瀾!你真的要把司空朝的人和事都都舍掉嗎?”


    她的腳步顛躓了下,但她沒回頭,隻說:“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伯伯該知道我是個狠起心來什麽都顧不得的人,這世上,也沒什麽人和事是割舍不掉的。”


    蘅驚濤大為震動,怒道:“聶青瀾,難道我一把年紀竟然會兩眼昏花,看錯人嗎?”


    她沒有回應,快步走回屋內,反手關上了門。


    床上,李承毓竟然是醒著的,他睜著雙眼注視著頭上的房梁,也不知道已經聽了多久。


    “吵到你了吧?”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坐在床邊審視著他的氣色,“臉頰好像比昨天有血色了,隻是你這膚色天生比女子還白,看上去總是很沒精神。”


    他的手從被子中探出來,悄悄按住她的手腕,亮晶晶的金色瞳仁一瞬也不瞬地望定她。“青瀾,我不想為難你,更不想你日後都在懊悔和痛苦中度過。”


    “我說過,我自己選的路,絕對不會後悔。”她平靜而堅定地安撫他,“你不必安慰我,我最不喜歡聽別人說這種沒有用的話。現在當務之急,一是要幫你恢複身體;二是要想好怎樣應對司空晨後麵的招數。


    “你我心中都明白,他這次被我氣壞了,肯定不會善罷罷休,光帶走我的人馬算不得什麽,涇川之事也許隻是個開端而己。你要怕,應該怕我會變成禍水紅顏,日後都擾得你不得安寧。到時候,後悔和痛苦的人就是你。”


    她狀似說著玩笑話,但李承毓知道她的心情不可能輕鬆。


    這幾日,她的手指都是冰涼的,有時候他半夜疼醒過來,看到趴在床邊的她在這麽冷的天,額頭居然還會冒出一層冷汗,仿佛受了重傷、疼痛難忍的人是她。


    隻不過這傷不是在身體,而是在心上。身上傷好治,心上傷難醫。


    他沒再說任何安撫她的話,輕聲說:“我想喝杯茶,你幫我倒一杯來好嗎?”


    聶青瀾走到茶壺邊,晃了晃,壺中隻剩下一些昨晚的剩水。


    “茶水冷了,喝了對腸胃不好,我去弄點熱水來。”她端著茶壺出房門,繞到院牆側門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低啞地叫她。


    “將軍!囑下……來向您辭行了。”


    她緩緩抬頭,隻見楊帆像樁子一樣僵硬地挺立在門外,頭低得幾乎要埋到地下去了。


    “你……要和陛下回國了吧?”她努力綻放著笑容,“一路上要保護好陛下的安全。”


    “屬下對不起將軍。”楊帆倏然跪倒雙膝,涕淚橫流,“是屬下致使將軍和陛下被離間了感情……將軍,屬下願意以死謝罪,隻求將軍能重回司空朝。”


    “不回去了,真的不回去了。”聶青瀾喃喃說著,“楊帆,我會永遠記得司空朝的,但我是不會回去,也回不去了。代我問候朝中的將士們,希望他們不要恨我……”


    她以為自己可以說得很平靜,但是卻有水珠成串地從眼眶中跌落。


    她不是個愛哭的人,多少年不曾流過淚,而這一刻,流出的淚水又是為誰?為她自己這固執的選擇?還是為了辜負與同胞們,那十幾年如骨肉相連的生死之情?


    楊帆走了,跟著司空晨走了,帶著屬於她二十多年的記憶,挖空了她的心,她的人。


    不知道是誰的授意,在他們走時,有人唱起了屬於司空朝的戰歌,起初隻是幾人低聲唱著,漸漸地,這歌聲連成一片,從幾十,到幾百人,聲音低愴而沉重,悲感至極——


    生我養我兮,我之父母;男兒立誌兮,為我王朝。


    歸鄉路遠兮,迢迢千裏;何人可依兮,予曰同袍。


    執戈策馬兮,意氣飛揚;斬軍敵首兮,飲酒千殤。


    生為蛟龍兮,死亦為王;血灑疆場兮,萬古流芳。


    這首歌是每次上陣之前,聶青瀾都會與將士們一起唱的。


    但那時候大聲唱出,慨當以慷,壯懷激烈,有說不出的豪邁驕傲。


    而現在,這每一句歌詞,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冰冷的鐵錘,狠狠砸在她的胸口上,讓她疼得握不住那把茶壺,終將它跌碎在石板路上。


    這一生,她從未像現在這樣感覺到孤獨,身邊一片蒼涼。


    曾經擁有帶甲十萬的青龍將軍聶青瀾,曾經是司空朝傳奇的女將軍聶青瀾,如今被司空朝遠遠地拋棄,背上了叛國之名,丟在異國的土地上。


    她真的回不去了……永生永世都回不去了……


    晚上,她一如平常陪李承毓吃著飯,神色平和,臉上已經沒有了淚痕。


    李承毓從眼角悄悄打量她,沉默了不知有多久後,他忽然放下筷子,向自己的床頭摸索著。


    聶青瀾察覺到他的動作,連忙也放下碗筷,問道:“你要什麽?我幫你拿,小心別牽動傷口。”


    他回過身來,手中握著的是那柄明月劍。“你沒了桃花刀,總要有東西防身,這劍還給你。”


    她怔了怔,接過那柄劍,劍鞘上還有他的掌溫。


    “沒想到還能有件東西留下……”她輕歎著,抽出一截劍刀,劍刀依舊鋒芒畢露,如秋水月光般寒氣逼人。


    “留下的又豈隻是這柄劍?”李承毓淡淡一笑,“不要因為自己失去了一些東西就為之傷感,抬頭看看,你還握住了許多你不曾留意過的。”他用手一指屋外,“外麵,好像有人在等你。”


    還有什麽人會等她?她已經沒有任何故人在這了。


    她茫然地站起身,走到門邊,扶著門框,卻差點摔倒,她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因為月光之下,還整整齊齊地站著百餘名司空朝的將士,也不知道是幾時來的,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等候著她。


    “郭……將軍?”她看清當頭的那人,竟然是郭躍。“你沒有和陛下回國?”


    他上前一步,叩首道:“將軍,我等思量過了,願一生守在將軍左右,無論將軍身在哪,是血月人,還是司空人,我等隻忠於將軍一人。”


    “可是,郭將軍……我現在已被陛下視同叛國……”她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我……不能牽連你們。”


    郭躍抬起頭,月光下那黑漆漆的臉龐上,竟然露出孩子一般的笑臉,“我等已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司空朝那邊早就忘了我們,回不回去也無所謂。”他再俯首, “郭躍還是那句老話,‘手足相親,生死與共’,將軍和我說的這句話,我郭躍記在心中永不能忘,且甘願誓死追隨。在這留下的百餘名弟兄,都和郭躍一條心,將軍可以放心。”


    原以為已經幹涸的淚水又一次湧動出來,她的喉嚨堵塞,說不出任何話語,隻有走上前去將郭躍緊緊抓住,用力扶起。


    他憨憨地笑著,小聲說:“屬下還是第一次見將軍哭,將軍這時候倒真像個女孩子了,難怪陛下和李丞相都喜歡將軍這樣的女人。”


    他的話讓聶青瀾哭笑不得,不禁斥責,“說這是什麽話?”


    郭躍低聲道:“將軍,我聽說是因為您要嫁李丞相才觸怒了陛下。李丞相這個人,我雖然知道的不多,但是看上去不是壞人,為了我們歸國的事情,他曾經親自找我們商議。若是您嫁給他,真能保司空朝與血月之間的和平,那就嫁吧!日後生了小將軍,我郭躍一家就再伺候小將軍一輩子。


    “陛下身邊美人無數,他早晚會想通的,但是將軍若跟著陛下到後宮和那些美人爭寵,可就太委屈了,還是做丞相夫人比較氣派。”將士多為粗人,郭躍的話真是再直白不過。


    聶青瀾這些天的陰鬱心情,被他這幾句話說得又是尷尬,又是羞澀,已顧不上傷春悲秋、自怨自艾了。她盼司空晨也如郭躍口中所說的,左擁右抱那些美人後,便不再為她的事情耿耿於懷。


    但是,可能嗎?


    在司空晨離開霍山之後的第三天,李承毓和聶青瀾也啟程返回血月國都。


    這一回兩人同乘一輛馬車,路過廣德茶樓時,聶青瀾隨意向外麵瞥了一眼,卻見茶樓的大門上貼著兩張封條,門口還有官兵把守。


    她不禁問道:“這裏的老扳被抓了嗎?”


    “刑部有人跟來,這事交由他們去辦。”李承毓看了眼窗外。


    “經過查證,這裏的後台老板是司空朝的一位二品官,所以司空晨才會選擇在這裏與你會麵,安排刺客。”


    她一震,低聲說:“你都知道……”


    他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但不想問。”


    “為何?”


    李承毓深吸一口氣,“我信你。”


    我信你——何其簡單的三個字,要做到卻是天大的難事。


    她注視著他的臉,“上官榮曾經問過你,要在我身上找一個憑證,以證明我的身份。那憑證是什麽?”


    他思忖了下,緩緩吐出,“那不過是我用來騙他們的說詞而已。”


    “什麽?”聶青瀾呆住,“你的意思是……你也不能確定我的真實身份是血月皇族後裔?”


    李承毓搖了搖頭,“你的身份其實不難確定,當年你的先祖曾是我血月國遺失的一位公主,這在血月的史記中是有明確記載的,包括你的先祖靈月,也就是被封為挽花公主的落夕,和血月當任女皇君月曾經在邊關相認,並同吃同宿了一個月之後,姐妹才依依不舍地分手,又各自贈送了信物做為傳家之寶。”


    “什麽信物?”


    “落夕送給君月的是一麵琉璃鏡,如今還安置在血月皇宮之中。而君月送給落夕的……”他的視線下垂,落在她的腰上,“就是這柄明月劍。”


    聶青瀾詫異地重新審視這柄跟隨自己多年的長劍,她隻知它是父親留給她的,卻不知道這柄劍的來曆。


    “劍刃上有血月皇族的圖騰花紋,因為刻得極為隱秘,顯然你以前並沒有留意到。”李承毓抽出劍身指給她看,“所以這柄劍應該不是你父親留給你的,準確的說法是你母親留贈給你的。隻是你母親去世得早,所以托你父親代為轉交而已。”


    他竟對她的家事娓娓道來,如數家珍,比她還要清楚細節?她不禁怔了。


    “但是,有這柄劍並不能完全證明你的身份,畢竟劍不能說話,所以我按照史記的記載,謊稱說如果你是皇族血脈,身上應該有一處胎記。其實也並不是曆代女皇身上都肯定有這個胎記,但倘若你沒有這處胎記,上官榮等人就會堅稱你不是血月皇族的血脈。”


    聶青瀾好奇地問:“是個怎樣的胎記?”


    “據說……是七顆黑痣,如北鬥七星的形狀排列,但出現在身體的何處並不固定。你好歹是個女兒家,我總不能……讓你一入宮就被脫衣檢視吧?”兩人對視,“更何況,我早已決定,即使你身上沒有這樣的胎記,我還是要擁立你為女皇。”


    “七顆黑痣?”她顰眉深思,“承毓,你總說你信我,但是我若有話問你,你能讓我信你嗎?”


    “你問。”他坦然。


    她狐疑地看著他,“你認識我到底有多久了?”


    換他不解地笑問:“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我認識你不過月餘,我不瞞你,我決定嫁你,一半是順從於心,一半是順從於勢,而且情勢所迫,的確大於我心中所向。那你呢?你為何同意娶我?”


    她張著烏黑的眼珠全神貫注地凝視著他,這疑問徘徊於她心底己久,她不想自己將要嫁人了,卻還是糊裏胡塗的。


    她可以不追問他是如何洞察七星陣的秘密,可以不探究他與上官榮等人,是否還有很多關於她的私下協議。


    她隻想知道,一個和她朝夕相處不過月餘的男人,對她這份堅定的信心和情有獨鍾,到底是從何處萌生出來的?


    僅是這短短的幾十日嗎?


    她等著他的回答,他每沉默一刻,她便焦慮一分,但今日她不想再拖延這個話題,她要知道答案,一定要!


    終於,李承毓緩緩抬頭,一隻手費力地抬起,握住自己頭上的發簪,倏然用力一拔,滿頭的黑發就此散下。


    黑發、玉麵、金瞳,他耀眼的笑容勝過了車外的朝陽。


    “若我說,這就是命中注定,你會不會笑我?”他將那發簪舉至她眼前,“還認得它嗎?或許你早已忘記了。”


    聶青瀾困惑地看著那根發簪。這不過是一支最普通的男子發簪,鐵鑄材質,說它不值一文或許有點誇張,但若丟在路邊,真的沒人會低頭看它一眼。


    這發簪有什麽出奇的嗎?


    他那專注的眼神告訴她,這絕不是一根普通的發簪。於是她將視線慢慢上移,看到了簪首——那同樣是一圈鐵質的環套,也無奇特之處。


    忽然,記憶的門像是被人從裏麵用力地推開,她將發簪搶在手中,細細端詳了一會,不禁驚呼,“呀!這……這是我的指環?”


    李承毓淺笑,“這,就是你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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