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故一晚上沒睡好,屋裏暖氣開得太足,宋居寒又天生體熱,還要一直貼著他,他半夜熱醒了兩次,但又不想吵醒宋居寒,他寧願宋居寒就這麽睡著,好過倆人清醒著麵對麵的尷尬。


    忍到早上六點多,他實在睡不著了,下樓跑了一圈步,順道買回了早餐。


    晨跑真是非常有助於醒腦,他已經從昨天那種難以形容的惡劣、頹喪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了,他覺得很好笑,自己昨天在別扭什麽?他和宋居寒本就是那樣的關係,宋居寒也本就是那樣的人,難道他是第一天才知道嗎?


    冷靜地思考一下,他們倆人最近的相處頻頻越軌,都源於馮崢的突然回國,也許這是一個契機,讓他從宋居寒的陰影之下獨立起來,他已經越來越能適應逐漸疏遠宋居寒,說不定、說不定真有那麽一天,他可以率先離開。


    吃完早餐,何故換上衣服,找出了箱子,開始收拾行李,他訂了明天一早的機票飛申城。


    這時,宋居寒揉著眼睛從臥室裏出來了,一見何故收行李就頓時醒了:“你幹什麽呢?”


    何故頭也沒抬:“出差。”他越過宋居寒進臥室拿衣服,“你的早餐在桌上。”


    “什麽時候出差?”


    “明天。”


    “明天?”宋居寒皺起眉,“我租了私人飛機,打算帶整個團隊去塞班島度假,你也一起去吧。”


    “我要出差。”何故挑揀了兩身換洗的衣服放進了箱子裏。


    宋居寒看著何故眼也不抬的樣子,大清早的心裏就升起一股火,他大步走了過來,拎著他的胳膊把他直接從地上拽了起來,何故嚇了一跳,被迫看向宋居寒。


    宋居寒眯起眼睛:“何故,你是在躲著我嗎?”


    “躲著……沒有。”


    “你連正眼都不看我,還說沒躲著我?”


    何故歎了口氣:“我真的要出差,你去吃早飯吧。”


    “你出差幾天?”


    “沒定。”


    “我們去塞班玩兒十天,你出差結束就過來。”


    何故的眼神有些閃躲:“我……真的不確定什麽時候能忙完。”


    “你還敢說你沒躲著我?!”宋居寒氣得揪起他的衣襟,“你這段時間到底怎麽了?因為馮崢嗎?因為昨天嗎?”


    何故抓住宋居寒的手,慢慢抽出了自己的衣領,輕聲說:“你想多了,我隻是工作比較忙。”


    何故不鹹不淡的態度,讓宋居寒有一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挫敗感,他簡直是火冒三丈:“你還為那天的事生氣是吧?我那天是他媽的發渾了,我也後悔了,要不是你先騙我,我又喝了酒,我絕對不會那麽對你,咱們這麽多年,我傷過你嗎?我說了你可以打我,你想要什麽補償盡管開口,你這麽憋著怨氣有什麽用?!”


    何故歎了口氣:“打你不會讓我痛快。”


    “那怎麽才能讓你痛快?”


    “你為什麽在意我痛不痛快?”何故反問道。


    宋居寒一時語塞,何故那雙澄亮的、幹淨的眼睛讓他有些無法直視,他一時竟不知道怎麽回答。


    “你道歉了,我接受了,現在你去吃飯吧。”何故繼續蹲下收拾行李。


    宋居寒居高臨下地看著何故的發旋,心裏升起一股難言的情緒,這個人明明就在眼前,卻好像在越走越遠。


    何故一邊收拾,目光卻在偷偷地瞄宋居寒的腳,見他半天沒走,反而時時能感覺到一股要把人穿透的視線從正上方襲來,實在讓人難受,他無奈地抬起了頭:“不吃飯嗎?”


    “你陪我吃。”宋居寒硬邦邦地說。


    “我吃過了。”


    “我坐那兒看我吃。”


    何故站了起來:“來吧。”


    倆人麵對麵坐下了,宋居寒猶豫了一下,才吃了起來。何故真就那麽看著他。


    有時候這麽看著宋居寒,何故常常覺得不可思議,怎麽就會和這個人走過了這麽多年呢?多年前的自己,又是怎麽跟著了魔似的喜歡著他?也許就是因為從來沒有真正得到過,所以心裏有著一股放不下的執念吧。


    宋居寒吃了兩口,抬頭看著何故:“出差完了就過來,知道嗎。”


    “年前還有特別多的事情,我真的沒有假期,老板不可能準我假的。”


    宋居寒皺起眉,語帶嘲諷:“這是你自己不來的,那我隻好帶別人去了。”


    何故低垂下眉眼,“嗯”了一聲。


    宋居寒啪地一聲撂下了筷子,雙手抱胸,揚著下巴看著何故:“昨天在休息室裏那個,是個最近大紅的模特,身材好得不得了,你健身也勤快點,最近腰都不夠緊了。”


    何故點點頭,沒說話。


    大概是心上已經插滿了刀子,這種小打小鬧,都找不到地方下手了。


    “你說我該帶誰去呢?是帶個身材好的,還是聲音好聽的,還是溫柔會照顧人的?我想帶個女孩子去,要不被人拍到麻煩。”宋居寒一邊說,一邊觀察著何故的反應。


    何故又點了點頭。


    宋居寒冷哼一聲,繼續低頭吃東西。


    何故還是靜靜地看著,他想,總歸會有那麽一天,他隻能看著宋居寒,甚至還不會有這麽好的距離。


    宋居寒吃完飯就走了,他一走,何故就感覺身體的力氣被抽幹了一般,坐在沙發上半天緩不過來。


    何故其實能感覺到宋居寒的焦慮和不滿,因為習慣了掌控他,突然發現那控製力有些鬆動,所以感到不習慣,為被觸犯了權威而惱怒。如果他繼續這麽“不識相”,倆人就真的快玩兒完了。


    他處於一種無比痛苦地矛盾中,一方麵,一想到要和宋居寒斷掉,他就不知道第二天醒來自己會如何,可另一方麵,他在內心很深處期待那致命的一刀,他想求一個痛快,一擊致命,好過這樣糜爛下去。身上的傷口反反複複無法愈合,六年多了,他是真的累了。


    第二天早上,何故拎著簡單的行李,上了飛機,直抵申城。


    申城畢竟是南方,比京城暖和得多,何故一下飛機,就感覺一股潮氣襲來,連呼吸都變得順暢了許多。


    他打車去了一家酒店,然後給他媽發了條短信,約了中午吃飯。


    他放下行李,修整了一番,拿上在機場買的黑珍珠項鏈,打車去了飯店。


    他和他媽好像有四五年沒見了,見麵前,他竟有一絲緊張。


    敲開包廂的門,一個穿著米色套裝、珠光寶氣的女人站了起來,神情有些激動。


    何故愣了愣,房間裏還有個□□歲的小姑娘。


    “何故。”孫晴大步走了過來,不知所措地拉住了他的胳膊,仰頭看著自己的兒子。


    “媽。”何故拍了拍她的背,聲音不自覺地溫柔了幾分。


    她比印象中富態,但也比印象中老了,時間真的是治愈創口的良藥,麵對著母親,他發現自己已經沒了當初的埋怨。


    孫晴眼眶紅了,她雙手僵了僵,試探著想抱一下何故,卻又好像不敢冒進。


    何故主動彎腰抱了抱她,這個矮小的女人有著跟身量截然相反的聰慧和強勢,但身為母親時,與其他母親並沒有太大的不同。


    孫晴用力抱住了何故,手指仔細地摸著何故的頭,強忍著沒有哭出來。


    那個小女孩好奇地看著他們。


    孫晴放開了他,不好意思地說:“還沒介紹呢,這是我和你李叔叔的女兒,今年九歲了,叫素素。素素,你過來。”


    素素走了過來。


    “素素,這是你哥哥,媽媽跟你說過的。”


    素素仰頭看著何故,用一副小大人的口氣說:“我哥哥長得還蠻帥的,像我。”


    孫晴和何故都忍不住笑了。孫晴摸著她的腦袋:“胡說,要像也是你像哥哥。”


    素素眨了眨眼睛:“你這麽老,我叫你叔叔吧。”說完笑了起來。


    “別沒大沒小的。”


    何故淡笑道:“沒想到我還有個妹妹。”他用手指蹭了蹭素素的臉蛋,素素有些害羞地咬著嘴唇。


    孫晴有些局促:“我都忘了,我沒跟你提過。”


    何故當然知道她不是忘了,隻是不敢提,但他並不在意,如果他還在意,今天就不會主動想來看看。


    “來,坐吧。”


    三人落座,何故仔細看著多年未見的母親:“媽,你可瘦了不少。”孫晴不僅是瘦,哪怕帶著妝,也能看出氣色不佳,整個人都好像很疲倦。


    “哎,工作太忙了。”孫晴給何故夾了塊肉,“你也是,怎麽比以前黑了,多吃點。”


    “成天跑工地,曬的。”


    “你在南創幹得怎麽樣?”


    “還不錯,夠吃夠喝。”何故想起了什麽,把項鏈拿了出來,“送你的禮物。”


    孫晴很是高興地打開了:“真漂亮,謝謝兒子。”她拿起項鏈,愛不釋手。其實她脖子上戴的那塊玉不知道比那珍珠貴重多少,但她當即就解下翡翠,讓何故給她戴上了珍珠。


    素素湊了過來:“媽媽這個是不是好貴的?”


    “是啊,哥哥從小就學習好,現在工作好,素素要像哥哥學習,知道嗎?”


    “哦。”小孩子一聽到學習就轉頭了。


    吃飯的時候,孫晴不停地給何故夾菜,問他過得怎麽樣,最後終於問到了重要問題:“你有女朋友沒有?”


    何故搖頭:“工作忙,沒時間談。”


    “你也不小了,一個人多孤單啊。”


    “看緣分吧。”何故敷衍了過去。


    吃完飯,孫晴對素素說:“素素,你不是想去大堂看大海龜嗎,你去看吧,媽媽和哥哥說說話。”


    “好。”素素亟不可待地跑了。


    何故知道他媽有話說,而且他直覺跟素素有關,不然為什麽以前從不提,這次卻這麽唐突地帶來了?


    孫晴看著素素消失的方向,歎了一聲:“素素才九歲……”


    何故皺起眉:“媽,怎麽了?”


    孫晴轉臉看向何故,傷感地說:“何故,你今天能來看我,我真的特別特別高興,其實我一直想去看你,但我不敢,我知道,你心裏從來沒有真正原諒我。”


    “媽,都過去了,別說了。”何故其實很明白,早幾年的時候,孫晴是真的不想見他,她無法麵對的並不是這個兒子,而是她曾給一個自己看不起的男人生了孩子、虛耗青春這個事實。


    但時間終究會改變一切,就像他原諒了過去,孫晴也感懷起了母子情。


    “我想見你想了很久了,本來想今年過年,無論如何要和你團聚一次,沒想到你會主動來,我真的……”孫晴眼裏的感激沒有半絲作偽,“兒子,媽媽這些年真的對不起你。”


    何故心裏很是難受,他啞聲道:“媽,過去了。”如果他今天不來,他大概不會意識到,這世界上除了宋居寒,還有能觸動他的心的人,說不定他是潛意識裏拒絕這樣的牽掛,所以幹脆不見,他這樣的性格,會因為擔心失去就寧願不去擁有。


    孫晴歎了口氣:“何故,媽媽跟你說一件事,你不要太難受,你早晚也要知道的。”


    何故心裏一緊:“怎麽了?”


    “我得了乳腺癌。”


    何故坐直了身體:“嚴重嗎?能治嗎?”


    “現在還是中期,可以治,但治療效果不好說。”孫晴握住了何故的手,“我現在事業不錯,實現了年輕時候的理想,我以為我會滿足,可是我的婚姻形同虛設,我現在連健康都要沒有了,這大概就是對我的懲罰。”


    何故沒料到會聽到這樣的故事,他一直以為他媽過得很好,他還買過他媽公司的股票,一直是一隻優良股。這一刻他真有些後悔來了,如果他不來,至少他媽在他印象中一直都是好的。


    孫晴說這些的時候,都很平靜:“其實沒什麽,人到了歲數,怎麽可能沒病沒災,我很坦然了,我心裏唯一的牽掛,就是素素。”


    “素素不是挺好的嗎。”


    孫晴搖了搖頭,眼神頓時透出幾分精明強悍:“老李有兩個兒子,都是你這個年紀的了,老李雖然也疼素素,但他和他爹媽都重男輕女,兩個兒子又不是省油燈,如果我走得早,素素恐怕隻能混個嫁妝,這我是絕對不能允許的。”


    “現在考慮這個是不是太早了,你的病還很有希望,素素也還小。”


    “兒子,這一點你隨我,咱們母子倆都是未雨綢繆的性格,何況這是關乎我女兒的事。”孫晴殷切地看著何故,“我要是不生病,我什麽都不怕,可我現在真是擔心我一倒,素素就不好過了,兒子,媽媽現在不知道能依靠誰了,你能不能幫幫媽媽?”


    何故驚訝道:“媽,我能幫你什麽?”


    “我這麽多年虧欠你,我想給你錢你也不要,我和老李已經沒什麽感情了,隻剩下財產不好分割,才一直對付著過,我想把我手裏的股份給你,等素素成年之後,你隻要把一半還給她就行。”


    “媽……”何故忍不住往後退了退,腦子都有些跟不上這節奏了,他不過來吃一頓飯,怎麽就弄出這麽多事情?


    孫晴抓著他的手,不讓他後退:“兒子,媽媽相信你,你從小就不看重錢財,除了你,我能信得過誰呀。”


    何故深吸一口氣:“媽,你讓我消化消化……”


    孫晴緊緊握著他的手,眼裏充滿了期盼。


    何故閉了閉眼睛,再睜開,已經冷靜了下來:“媽,你這麽做是不是太魯莽了,應該還有其他辦法,不至於做得這麽極端吧,你這樣不是徹底和李叔叔鬧翻了。”


    “我不在乎了,他不是以前的那個人了,我也不是了。”孫晴眼圈有些發紅,“當初我們一起創業的時候,特別艱難,可我們都很開心、感情很好,現在一切都變了,素素這麽小,如果我撒手走了,老李是她唯一的監護人,到時候我的東西,還不是任憑他們父子擺布。你是我的親兒子,我把大部分遺產贈予你,於情於法都完全沒有問題。”


    何故還是有些發懵,他歎道:“媽,這不是小事兒,不是一頓飯的時間就能說清楚的。”


    “我明白,我也沒讓你現在決定,但這總歸不是一件壞事對不對?”孫晴輕聲說,“媽媽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能代我照顧你妹妹,就算你不想跟她一起生活也沒關係,隻要照顧好她,確保她今後得到她應得的。”


    “我、我考慮考慮。”何故心裏一萬個不想答應,他是個很怕麻煩的人,他對金錢的欲--望一向淡泊,尤其是太多的錢,對他來說隻是個數字,沒多大意義,相較來說,因為一大筆錢而可能招致的各種麻煩,完全能讓他卻步。如果是別人,他一定會一口回絕。


    可這是他母親在托孤。他如何拒絕?


    他無比後悔來這一趟,但其實他早晚都要麵對。


    那天吃完飯,孫晴把他送回了酒店,倆人又在客房裏聊了很久,大多都是了解一下對方這些年的生活,最後素素困得快在何故床上睡著了,孫晴才告辭,說明天帶他逛一逛。


    孫晴走後,何故仔細回想這一天發生的事,隻覺得哭笑不得。


    有人上趕著要給他送錢,他卻並不想要,還無法拒絕。


    他媽說得對,有錢畢竟不是壞事,既然無法拒絕,就應該往好的方向想,然後盡力去解決麻煩。


    在申城住了兩天,孫晴簡直是竭盡所能地接待,恨不能把多年的空缺給補回來,何故和素素也熟悉了起來,這個小姑娘雖然有點調皮,但也聰明善良,很招人喜歡。


    臨走的時候,孫晴抓著他的手,囑咐他認真考慮,有什麽問題隨時和她溝通。


    何故一回到京城,就像有感應似的,工作上的電話接二連三的來,本來應該是明天上班的,他提前跑去了公司。


    到了辦公室,幾個女同事正在聊八卦,那個熱衷於給人介紹對象的行政大姐的嗓門兒依舊很大:“哎喲這些個明星啊,亂七八糟的,一群男男女女就穿著泳衣玩鬧,是不是太開放了。”


    “人家在海邊嘛,不穿泳衣穿什麽。”辦公室裏宋居寒的大粉絲姑娘辯解道。


    陳姍一看到何故,嚇了一跳,緊張地站了起來:“何總,您怎麽來了?”


    “有事兒,就提前來了。”何故掃了她們一眼,故作嚴肅地說:“上班時間聊八卦,嗯?”


    幾人一哄而散。


    何故經過陳姍的辦公桌時,看到了她桌麵上放著的報紙,是宋居寒帶著團隊在塞班島開party的偷拍圖,用了些很誇張的、故意吸人眼球的詞匯,其實何故一眼就看到很多人帶了老婆或男、女朋友,不可能玩兒得太過分,不過是媒體唯恐天下不亂罷了。但宋居寒確實和一個女的挨得很近。


    陳姍怕他生氣,小聲說:“何總,我們就休息一會兒,沒聊多久。”


    何故淡笑:“逗你的,沒事兒,你把小陳他們幾個叫來,帶上六環那個項目的最新資料,我開個會。”


    “哎。”陳姍想了想,“何總,你是不是也喜歡宋居寒啊?”


    何故表情一僵:“什麽?”


    “上次宋居寒的演唱會啊,我在電視上看到你了,你有朋友是內部人員吧?居然站在舞台旁邊。”


    何故輕咳一聲:“嗯,朋友在體育館工作,那天正好沒事兒就去看看。”


    “哇,真羨慕何總,那你有沒有近距離接觸宋居寒?要到簽名沒有?”陳姍眼睛發亮地看著何故。自打陳姍發現他的性向之後,就好像和他有了分享秘密的友情,關係近了不少,說話也不像以前那麽拘謹了。


    “沒有,人太多了。”


    “哦,那你離得那麽近,宋居寒本人皮膚好不好啊?身高真的有188嗎?是不是吹的呀?”


    何故道:“好,真的有,你還不去通知小陳?”


    陳姍抖了抖肩膀,如夢初醒:“何總我錯了。”


    “趕緊去吧。”


    何故又瞄了一眼報紙上宋居寒輕淺微笑的逍遙模樣,心裏泛起密實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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