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落於北方的銀傲山莊,幾乎終年被皚皚白雪覆蓋,就連盛夏時節也留不住太多溫暖。


    風荼學在偏堂內踱著步子,每走一回,就長歎三聲。


    「老爺,您就別煩心了。」


    眼看風荼學都要把偏堂的地踏出一個大窟窿了,風夫人隻好出聲勸道。


    「燁兒這脾性,難怪人要說他是咱這銀傲山莊的冷血絕傲了。」


    說罷,又是一聲長歎。


    「那也怪不了燁兒,那些私下暗中搞鬼竄改帳目中飽私囊的惡習本就該好好治一治。」


    風夫人並不覺得兒子的做法有錯,但也明白老爺的憂慮,也隻好柔聲的替兒子說話了。


    「是該治,可不該是這種治法啊!」


    手中握著的幾封書信,是各地仕紳、故友寫來的,裏頭密密麻麻寫著燁兒治貪是如何的不顧情麵;就連為銀傲山莊賣命了數十年的錢莊庫房掌櫃都讓燁兒給革職了。


    至於某些錢莊私下養的討債dashou,以討債之名行搶劫之實,燁兒更是直接將那些dashou除去。


    「燁兒自小就是這樣,老爺不也是相信燁兒,才會把家業交給他的?」


    說起這個連她這親生母親都很難見到他一笑的兒子,風夫人也隻能勸夫君寬心放手了。


    「他那個脾性,什麽時候才改得了啊!」


    無奈的搖了搖頭,風荼學其實並不是怪兒子不該肅貪,隻是覺得以他那樣的脾氣,恐怕還等不到自己閉眼,這銀傲山莊不知就會變成什麽樣子了。


    「那……讓他成親如何?」


    看兒子成家一直是風夫人的願望,如今燁兒也已二十有五,若是能借著成親讓他一改這冷血絕傲的性格,豈不一舉數得?


    「恐怕,難!」


    兒子的脾性他最了解,娶妻轉性?是何等的難事!


    「試試又何妨?」


    風夫人笑望著夫君。


    ※


    褪下身上的狐裘交給風梟,風闇燁才踏進書房,便見到一名男子坐在自己的書案前提筆描繪一隻栩栩如生的夜鶯。


    「什麽風把你吹來的?」


    上前一步抽起仇冀湜筆下的畫作,風闇燁挑眉問。


    「還能有什麽事,來當說客的。」


    畫作讓人抽走,仇冀湜放下筆,托起腮來笑望著風闇燁。


    「說客?」思忖了會,風闇燁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麽事需要仇冀湜來充當說客。


    「你成親之事。」


    仇冀湜一派輕鬆的等著看好戲的笑著。


    「我不是已經說了,隨我娘的意嗎?」


    言下之意便是,不論娘親替自己婚配哪個閨秀甚或是一個丫鬟、奴仆,他都絕不會有二話。


    「可風夫人的意思是要你親自選擇婚配對象。」


    這就是他之所以會讓風夫人請來的原因了。


    自小與風闇燁一塊長大,風闇燁古怪的脾氣也隻有他摸得透;甚至在風夫人眼裏,他與她兒子的交情更勝過他們母子。


    「選誰都無妨。」


    風闇燁臉上浮現一抹不耐。


    他並不討厭女人,對成親一事也從沒反對過;隻是,他並不覺得娶誰或由誰來選擇他的婚配對象有任何差別。


    因為對他來說,成親隻不過是因為男大當婚。


    妻子也不過是個累,不過是讓他多一個不該繼續風花雪月的借口,不過是一個傳承香火的工具罷了。


    既然如此,又有何所謂?


    要一個累,是奴仆是乞丐抑或是王公貴族之後又有何分別?


    他娘要他成親,他就等著拜堂,是誰選的女人抑或是什麽樣的女人,對他而言也不過就隻是個女人而已。


    「風夫人要我讓你從莊主故友的女兒裏挑,這是名冊。」


    仇冀湜長指輕點了點一旁的幾本冊子,風闇燁輕瞟了一眼便明白,那是每年父親南下出遊,逐日拜會的故友名單。


    「你替我挑吧,我沒興趣。」


    旋身跨步走向窗畔,風闇燁隨手從架上挑了本賬冊斂目細讀。


    「宮鏡軒、商禾居、角君苑、征湘莊、羽墨園……」


    逐字唱出名冊裏各個大有來頭的莊園名稱,仇冀湜臉上的表情寫著:他隻會唱名,並不會好心的替風闇燁挑選,否則接下這說客的請托可就少了他想要的樂趣了。


    仇冀湜那宛如念悼念祭文似的無波嗓音久久不見停歇,風闇燁劍眉微蹙,嘴角輕輕彎起一抹月彎似的弧。


    「仇,你活得不耐煩了嗎?」


    風闇燁迷人的綻笑,嗓音更是輕柔得毫無殺氣,但這往往是他發怒前的征兆。


    「梅春府、蘭雨軒、竹橡莊、菊宮園……柳苑。」


    彷佛沒有聽見風闇燁的警告,仇冀湜仍自顧自地將餘下的幾個莊園名稱誦讀完畢。


    「柳苑?」


    那是他十年前與父親南下時唯一沒有去拜訪的地方,卻也是令他印象最深刻的地方。


    「柳苑。」


    再次確定自己並沒有看錯,仇冀湜點了點頭,笑望風闇燁俊顏上那微微泛起的一絲漣漪。


    他還記得,那是柳苑的麽女是吧?


    那個差點兒成為他馬下亡魂的女娃兒……


    一個不知自己想要什麽的女子不正合適他?


    他雖然不討厭女人,卻厭惡女人的善妒,更受不了女人的愚鈍,但放眼天下,又有哪個女子不如此?


    既然娘親堅持要他自己挑,那麽他就挑個容易控製的傀儡吧。


    挑一個就算他對她不聞不問也不會因為妒意而來煩他的女人。


    「就柳苑吧!柳苑的麽女,除她之外,我誰也不娶。」


    既然要他點名,那他也有自己的條件。


    雖然娶誰對他來說都無所謂,但既然他選擇了,就不會輕易改變。


    「那我就好人做到底,替你帶畫像跟婚書回來吧。」


    毛遂自薦當畫師,其實隻是因為仇冀湜實在好奇,究竟那個柳苑的麽女是何方神聖?


    居然會讓風闇燁一聽見柳苑,便二話不說欽點非她不娶。


    ※


    南方氣候清爽宜人,輕風拂麵,帶來了幾縷花朵的香氣。


    「天啊!這是什麽?」


    一踏進主廳,秋芍筠就看見廳裏堆滿了綾羅綢緞、金銀珠寶,要不是她十分確定今日並不是盤點庫房的日子,她會以為眼前這些珍寶是家裏的某人打算清點的。


    「這是給牡丹的聘禮。」


    秋家主母華靜伶一見女兒隨手抓了顆珍珠當成石子隨手拋弄了起來,便立即出聲。


    「牡丹?這麽說來,爹娘你們是答應羅大哥的求親了?」


    一聽孿生姊姊就要成親,秋芍筠興奮的神情全寫在臉上。


    「那個羅秀才,芍兒真的認為他有這等本事?」


    秋尚顯從後堂走了出來,打開了一隻裝著玉如意的錦盒,輕笑了聲。


    「可……可娘說這是牡丹的聘禮不是?」


    秋尚顯的話讓秋芍筠的臉色沉了下來,再仔細一想,那個一窮二白、家徒四壁、就連養活自己都有點勉強的羅秀才,的確不可能有本事送來這麽些價值不菲的聘禮。


    「是牡丹的聘禮沒錯。銀傲山莊少莊主跟咱們家求親,說是要娶秋家麽女為妻。」


    秋家長女秋桂妤隨著爹親從後堂跨步進入主廳,手中拿著一封與聘禮一同送來的求親婚書。


    「那就不該是牡丹的聘禮,我才是秋家的麽女。」


    她才不管是誰來求親,既然指名是秋家麽女,那麽爹娘怎麽能決定將牡丹嫁給一個陌生人?


    「九妹,妳這模樣除了我們自家人看過之外,誰會知道柳苑秋家有九個女娃?」


    上下掃視了麽妹一眼,秋桂妤挑笑。


    「話不是這麽說!牡丹心裏早已有了羅大哥,怎麽也不該這樣拆散他們的!再說,對方本就是要娶秋家麽女,咱們家有幾個女娃兒不都一樣?」


    她不是不懂大姊話中之意,但懂歸懂,並不代表她就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孿生姊姊的幸福讓這莫名其妙的銀傲山莊給活活破壞。


    「這門親,牡丹是非成不可。妳就留在家跟桂兒一樣招贅個女婿回來就成了。」


    華靜伶說什麽都不許女兒胡鬧。要是他們真讓芍筠出嫁,恐怕女兒連夫家大門都還沒進就被人退還了。


    秋芍筠越想越不服氣,她緊握住手中那顆偌大的珍珠,忿忿不平的轉身離去。


    從小,秋芍筠就如同男娃兒般粗野,然秋牡丹卻與這個孿生妹妹截然不同。


    秋芍筠淘氣、頑皮;秋牡丹文靜、優雅。


    她成日男裝扮相,不是在大街上閑晃,就是進賭場胡鬧;而牡丹卻是繡樓畫闈,除了出門禮佛,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盡管她倆有著相同的清麗麵容,盡管她琴棋書畫樣樣不輸牡丹,她爹娘這一回似乎是吃了秤鉈鐵了心,非要棒打鴛鴦,逼著牡丹出嫁不可。


    「星紅,牡丹在哪?」


    秋芍筠怒不可遏的癟著兩瓣菱唇。既然說服不了父母,她就先聽聽當事人的想法。


    「牡丹小姐正讓畫師替她畫像,說是要連同婚書一同送去銀傲山莊。」


    丫鬟星紅一臉無辜,就怕秋芍筠的怒氣會發泄到自己身上,屆時可能又要拿她去試一些稀奇古怪的藥方了。


    一聽星紅這麽說,秋芍筠不由分說的搶過她手中那盤茶點。


    「這讓我來送。」


    星紅的動作不及秋芍筠的快,來不及躲開,手中剛沏好的熱茶與茶點已讓主子奪了去。


    「小姐,夫人特別吩咐過,您不可以打擾……」


    追在秋芍筠身後,星紅苦著一張臉唉聲叫喚;但話還沒說完,就見秋芍筠一腳踹開畫闈小門,徑自衝了進去。


    「一點粗茶點心不成敬意,請慢用。」


    噙著一抹甜笑,秋芍筠將熱茶及茶點送到畫師麵前。


    不待畫師收筆抬頭回應,秋芍筠一個踉蹌,將手中熱茶直潑上才畫了一半的牡丹畫像上頭。


    仇冀湜千鈞一發之際站起身來,才不至於讓滾燙的熱茶潑濺到,但畫案上的畫卻已無法幸免的讓這茶一淋、點心一倒,全給毀了。


    「芍兒,妳這是做什麽?」


    秋牡丹瞪大雙眸,趕忙想要上前去向仇冀湜陪不是。


    「妳跟我走!」


    抓起牡丹的玉腕,秋芍筠連瞧仇冀湜一眼也沒,拉著姊姊就往外走。


    「上哪去呀?人家畫師還要畫 ——」


    「星紅!妳留在這讓那個鬼畫符隨便畫一張相。」


    沒讓姊姊把話說完,秋芍筠一把拉住追在自己身後的星紅往畫闈裏一推,便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


    鬼畫符?是在說他?


    仇冀湜望著離去的兩個女子,嘴角輕揚。雖然隻是驚鴻一瞥,那個衝進來毀了這半張畫像的女子,似乎與方才坐在他眼前的那個風闇燁的準娘子生得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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