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既然姊姊都這麽說了,他也隻能選擇相信嘍。


    「托老爺子的福,早上引來不少鎮民至客棧捧場,掌櫃的想說我白天太累了,特地放我個假,讓我帶弟弟到外頭走走。」悅晨甜笑道,雙眸像捕獸夾緊緊盯牢他,沒讓他知道,其實是自己請求掌櫃的讓她休息外出。


    野風謙虛拱手。「姑娘太客氣了,老朽不過是知道了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鎮民們賞臉,才會齊聚於客棧,不過今兒個真是辛苦姑娘了。」


    「那是我分內的工作,怎麽會辛苦,我反倒是覺得老爺子比較辛苦。」老實說她有點惴惴不安,假如自己猜測錯誤,就會冤枉老好人,那將是無法原諒的過錯,她真誠地在內心向蒼天祈求,千萬別讓她鑄下大錯。


    「此話怎講?」雖然感覺到她的打量,不過野風自認自己的偽裝毫無破綻,是以一派鎮定地麵對她的審視,並偷偷端詳著她。


    她的容貌並非國色天香,讓人一瞧就為之驚豔,但卻擁有一雙他所見過最澄淨、毫無雜質的明眸,一對濃密、形狀美好的眉毛,高挺的鼻尖和甜美似蜜的微笑。


    一身蜜色的肌膚,說明她不是養尊處優的千金大小姐,老實說,她的種種特點皆令他不討厭,甚至可說是有些欣賞,他當時在餘家村就挺喜歡這個老愛用甜甜聲音問他外頭有什麽好玩的女孩。


    此次在朝鳳鎮和她再次相遇,見她勤奮地在「鬆竹客棧」工作,從未喊過一聲苦,更是教他對她另眼相看。


    「老爺子不僅要在客棧裏說書,還要到他人府上說書不是嗎?」她想過了,一陣風要同時化身為王大富家的長工與客棧的說書老人其實很容易,畢竟他常常不見人影,沒人能確定他出了客棧後,是到他人府上說書,還是做其他事。


    「為了三餐得以溫飽,做這麽點事一點都稱不上辛苦。」敏銳的直覺告訴他,她笑容的背後似乎另藏深意,行竊多年,他皆是靠敏銳的直覺助他脫身,今日絕不可輕忽。


    「這話說得是不錯,咦?老爺子,您的衣襟上沾到髒汙了,我給您擦擦。」悅晨掏出手絹,傾身要為他擦拭髒汙。


    「不用了,男女授受不親,餘姑娘尚未成親,這情景若讓人瞧見不太好。」野風退開來,拒絕。


    「嘻!老爺子都可以當悅晨的爺爺了,旁人見著也隻當是孫女在照顧爺爺,不會說閑話的,老爺子大可放心。」悅晨噗哧一笑,堅持上前,以帕子為他擦拭衣襟上的汙漬。


    素白的帕子按著衣襟,野風嗅聞到一股清新的花香味,那氣味好聞得教人心曠神怡,他不由自主多深吸了幾口氣,讓這股幽香沁入心脾。


    她甜甜一笑。「擦好了,這樣老爺子晚點要洗袍子,很容易就洗幹淨了。」


    「謝謝餘姑娘。」她那甜美沁入人心的笑容讓野風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


    一旁的悅桐靠他靠得非常近,不住仰頭看著他,彷佛脖子不感到半點酸疼。


    輕易受到她的笑容感染,使野風渾身不自在,故意撇開臉看向悅桐問:「悅桐吃飽了嗎?要不要我等會兒買串糖葫蘆給你吃?」


    悅桐直視野風的雙眼好一會兒後,才緩緩搖頭。


    「老爺子別破費了,悅桐他出門前已經吃過饅頭。」悅晨代為回答。


    「悅桐長得可愛討人喜歡,我買串糖葫蘆給他吃,怎麽會是破費呢?」


    「阿光哥哥,我不要吃糖葫蘆,我想吃豆腐腦兒。」悅桐忽然開口要求。


    「啊?你說什麽?我聽不太清楚,真是糟糕,人一上了年紀,耳朵就跟著不靈光了。」一聲阿光哥哥使野風笑意凝結,眸底閃過精光,在心裏痛斥自己沒事和餘家姊弟扯這麽多幹什麽,應該盡快離開才是。


    悅晨對弟弟使了個眼色,要他纏住人,她則在一旁觀察老人的反應。


    「阿光哥哥,你知道我最喜歡吃綿綿密密的豆腐腦兒,咱們像從前一樣一塊兒去吃好不好?」悅桐撲上前,用力抱住他的大腿。


    「你在說什麽光啊?天都快黑了,哪來的光?既然你姊姊說你已經吃飽了,那我明兒個再買糖葫蘆給你吧!」野風扮演著耳背的老人家,伸出手,欲撥開悅桐的箝製。


    豈料,這一撥卻讓他嚇了老大一跳,悅桐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男童,但力氣卻大到讓他這個二十五歲的大男人瞠目結舌,他絲毫撼動不了悅桐半分,除非是出手用力打昏悅桐,否則絕對脫不了身,兩年前他在餘家村窩了那麽久,居然渾然不知,實在是太大意了……


    思及此,他感到一陣頭昏,全身有氣無力,宛如真正的老人。


    這突來的暈眩與無力教他立即警覺,他中了毒!野風咬緊牙關努力保持意識,看著她那看似無辜的臉龐——


    帕子上的幽香!該死!


    他該保持警戒的,居然蠢到覺得那味道很好聞還多吸了幾口,這下著了她的道,還真怪不得她。


    「老爺子你看起來似乎不太舒服,還好嗎?」悅晨佯裝好心地問道,伸手拉住他,豈料這一拉竟觸碰到結實的臂膀,更加證實了自己的臆測,他根本就不是體弱的老人。


    野風佯裝不知中毒,擺了擺手推開她的扶持,驚叫:「哎呀,老朽好像是病了,小娃兒千萬別太靠近,免得染上我這身病。」


    「你別再裝了,你根本就不是老人!快把四神鏡還來!」悅晨臉色一沈,他那雙熟悉的眼眸與堅實的肌肉,皆在告訴她,他就是兩年前到餘家村偷走四神鏡的竊賊阿光。


    「老朽不懂姑娘在說什麽。」野風死不承認,故作一臉茫然。


    「你的眼睛明明就是阿光哥哥的眼睛,阿光哥哥,你快點把四神鏡還給我們,你不還,我和姊姊就沒辦法回家。」悅桐把他抱得緊緊的,深怕一鬆手,他就會消失不見。


    「我不是你們說的阿光。」他否認到底,倚牆坐下。


    悅桐不得不放手,小小的他敞開雙臂,虎視眈眈地守著,絕不容許他輕易逃脫。


    沒想到他這個偷遍大江南北的老江湖會栽在這對姊弟身上,野風懊惱不已,他可是來無影、去無蹤的一陣風,連捕快都拿他莫可奈何,倘若今日的事傳了出去,他拿什麽臉麵行走江湖?


    「你就是!莫非要我拆了你的假麵皮才肯承認?」悅晨語氣凶狠,心想不嚇嚇他,他就不肯老實地交出四神鏡。


    「什麽假麵皮,我真的不懂你在說什麽。」野風眼眉低斂,看著嚴守在一旁的悅桐和眼前凶狠的俏姑娘,雖然他表現出虛軟快倒下的模樣,但事實上並沒有那麽糟,要突破餘氏姊弟的包圍離去並非難事,目前棘手的是身上所中的毒,在不曉得中了何種毒物、該如何化解之前,他不會傻到輕舉妄動。


    「好!既然你不承認,休怪我不客氣!」為了取回四神鏡,她深吸了口氣,橫眉豎目,探手抓向他的臉皮。


    本來打算閃躲不讓她得逞的野風忽然心念一轉,一動也不動,任由她伸手扯下他的假麵皮。


    悅桐屏氣凝神,等待記憶中的阿光哥哥出現在眼前。


    揭開人皮麵具。


    空氣瞬間凝結。


    一陣涼風拂過悅晨的背脊——


    野風與悅晨大眼瞪小眼,陷入沉默,悅桐則吃驚地捂住嘴巴,未發出半點聲響。


    「你是誰?」悅晨愣了好幾秒後,才幹澀著聲問。


    眼前的年輕男子有對濃黑的眉毛,燦爛有神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厚薄適中的嘴唇以及黝黑的皮膚,整個人看起來充滿陽剛之氣,和他所佯裝的孱弱說書老人可說是天壤之別。


    她瞪著眼前陌生的男子,想到自己竟然找錯人,便尷尬地脹紅了臉,十指不知所措地絞扭在一塊。


    「我早跟你說過,你認錯了人不是嗎?」野風挑眉,等著她懊悔認錯。


    人皮麵具下的臉孔是真正的翟野風,他不常以真麵目示人,她壓根兒就沒辦法指稱他是竊走四神鏡的阿光。


    「姊姊,怎麽辦?」悅桐害怕地窩到她身邊,拉著她的衣袖小聲問。


    「這位公子,實在是對不住,我……」悅晨羞窘地道歉,但話說到一半便立即住口。


    倘若眼前的人是尋常百姓,為何要特地易容成說書老人?他一定是做了什麽不可告人之事,想要躲避他人追緝才會如此,例如,偷了王大富家的祖傳花瓶。


    且更重要的一點是,阿光說不定也是他易容裝扮的,無論如何中了暗香之毒的他嚐到苦頭後自會說真話,若四神鏡被他所偷,那她要找回來就簡單多了;倘若不是,她也可以好好思考下一步該怎麽做。


    「你不是要道歉嗎?怎麽話才說到一半,就住口不說了?」野風睨著她,神情倨傲,等著她低頭。


    「你我心知肚明,我根本就不必向你道歉不是嗎?王大富家的祖傳花瓶就在你手中對吧?」小臉仍舊困窘泛紅,但她深吸了口氣,力持鎮定,板著臉堅定立場。


    「王大富家的祖傳花瓶長得是圓是扁,我根本就不曉得,你別不分青紅皂白,硬要栽贓到我頭上。」他一臉無辜,不認帳就是不認帳。


    「姊姊……」悅桐轉頭看看姊姊,又看看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四神鏡呢?」好,不管王大富家的祖傳花瓶,改問她最心心念念的四神鏡。


    野風蹙眉,雙手盤胸,冷哼了聲。「那是什麽東西?聽都沒聽過。」


    聞言,悅晨原本想用更嚴厲的措詞逼問他,可心思旋即一轉,甜甜一笑,恭敬賠禮道:「看來真是我誤會公子了,實在對不住,還請公子見諒。」


    「算了,既然姑娘知錯,我也不計人小過。」野風表現泱泱大度,不與她計較。


    「多謝公子。悅桐,咱們回去吧。」悅晨牽起弟弟的手,往回走。


    「等等!」


    「敢問公子有何吩咐?」悅晨秀眉輕挑,回過頭,不解地問。


    「你在我身上下了毒,要離開前,應當先為我解毒不是嗎?」她不會連自己做過什麽事都忘了吧?


    「悅晨不懂公子爺何出此言,悅晨壓根兒就不會使毒啊!」她嬌俏地偏頭,澄亮眼瞳眨巴、眨巴,好不無辜地看著他。


    「你別跟我裝蒜,若非你暗中使毒,我怎麽會四肢虛軟?快快取出解藥。」野風站起身,一臉凶狠地走到她麵前,逼她將解藥交出來。


    「嗬!公子是在說笑嗎?我瞧您四肢安好,還有力氣走到我麵前,怎麽會虛軟呢?況且方才公子不是說自己病了,不讓我靠近?我看公子還是趕快找個大夫看看吧!」她笑得甜到快沁出蜜來,學他抵死不認。


    「餘悅晨,你別玩得太過火。」見她硬是不交出解藥,野風火了,低咆道。


    「唉,悅晨資質駑鈍,不懂公子爺在說什麽。」悅晨不理會他的怒火,仍舊笑得好甜好甜。


    他目露凶光,語氣森冷,如惡盜般居高臨下逼視她。「餘悅晨,你別把我當成善良好欺之輩,倘若識相,最好馬上交出解藥,不然等我動手,場麵就難看了。」


    悅桐見他發狠,害怕地想要躲在姊姊背後尋求保護,卻又想到自己是男孩子,便鼓起勇氣挺身護在姊姊麵前,痛斥:「你這個壞人,不準你欺負我姊姊!」


    「悅桐別擔心,他傷不了姊姊。」悅晨見弟弟企圖以小小身軀保護她,感動地安撫道。


    「你說這話真是可笑,什麽叫我傷不了你?要知道我隨便一拳就可以打死你。」其實,他並沒有動手打女人的習慣,之所以這麽說是想要讓她畏懼妥協。


    「公子的確是可以一拳將我打死,不過動手打女人不是男子漢的作為,難道公子不怕事情傳出去有損名聲?」悅晨氣定神閑地瞅著他,她之所以有恃無恐,除了仗恃他非得仰賴她解毒外,便是兩年前的相處,讓她覺得他不是個會動手打女人、小孩的卑劣之人。


    「名聲對我而言不值一文,你以為我會在意嗎?」野風瞬間眼神陰暗,語帶譏諷。


    出生於窮山惡水,種不出好莊稼卻有個諷刺村名——「福報村」的他,從小便相繼失恃失怙,成為孤兒後最在意的莫過於能不能填飽肚皮、頭頂能不能有片屋簷為他遮風擋雨,真要在乎名聲,他就不會在有飛天狐之稱的師父提議要收他為徒時,毫不考慮地點頭答應。


    「福報村」裏其他貧病交加、生活困頓的村民亦是如此,不是屈服於殘酷的命運——餓死、病死,便是和他一樣另謀生路,不是賣身到大城鎮裏為奴為婢,便是淪為江洋大盜、落草為寇,嚴格說來,選擇當梁上君子的他,並不是太糟。


    「呃?」悅晨一愣,沒想到他會這樣回她。


    「解藥!」野風攤開右手掌心,懶得再和她多說什麽。


    「既然公子堅持自己中了毒,那我就有話直說了,我們餘家有一種藥,是尋常人沾染到不會有任何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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