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元禮在沙發上一躺下,孟仁博便隱入另一扇門。喬銘易一整晚都待在房內。孟仁博安排幾位同喬元禮有老交情的大佬偷偷來和他見麵。喬銘易問起喬元禮和於信城的往事,大佬們紛紛同情地看著他,表示“的確是那麽回事兒,當時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你要是不信,那誰、那誰和那誰誰也可以作證”。


    不需要問那麽多人了。


    喬銘易覺得自己傻。所有人都知道的事,隻有他一個人蒙在鼓裏。


    不多時,如姐也來了,臉上紅撲撲的,雙眼微醺的迷離。


    “銘少和他們談得如何?”


    喬銘易抿著唇不說話。但從他的眼神,如姐知道那些個大佬的答案想必和孟仁博的差不多。


    “喬老板酒量真是驚人,我都差點喝吐了,幸好灌醉了。現在他在那邊兒休息,銘少要過去問問嗎?”


    喬銘易站起來,躊躇了一會兒,點點頭。


    孟仁博推開門讓他出去。走廊上已經清場,喬元禮帶來的保鏢都守在他的房門外,看見喬銘易紛紛驚訝地頷首:“銘少怎麽來了?我去叫大老板……”


    喬銘易揮揮手讓他們不必了,閃身進入房間。


    如姐的計劃很簡單,讓喬銘易喬裝成自己親爹去向喬元禮套話,看他酒後吐出什麽真言。


    喬銘易忐忑,不知道這招能否行得通。萬一喬元禮根本沒被騙到怎麽辦?


    他緩緩接近沙發。喬元禮安靜地躺在那兒,若不是胸膛正規律起伏,還以為他出什麽意外了。喬銘易的心不由自主揪緊了。他望向房門,不知道孟仁博和如姐有沒有在門外偷聽。不,外麵有保鏢守著,他們應該沒那麽膽大包天。


    他蹲在沙發前,凝視著喬元禮平靜的睡顏。喬元禮睡著的時候眉頭舒展開,少了幾分戾氣,神情不那麽刻薄了,顯出幾分儒雅的書卷氣。假如喬銘易指著睡著的爸爸告訴別人他不是黑社會而是個商人或者大學教授,肯定有人相信。


    有那麽一瞬間,他想:幹脆算了吧,為什麽非要知道真相不可?這麽勞師動眾是何苦呢?


    喬元禮現在對他挺好,他也過得開心,隻要不發生什麽意外,他們是能過一輩子的,這不就夠了嗎?他還能奢求什麽呢?


    為什麽非要破壞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


    喬銘易一向是黑白分明的人,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與其愚昧地逍遙自在,寧可清醒地受災受難。他一直堅信人就該生活在這種正義中。


    然而現在他迷惑了。他不敢再去追求以往的那種理所當然的正義了,可又不願裝聾作啞、裝傻充愣地活下去。


    他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他害怕親手毀壞自己的原則,更害怕失去當下幸福的生活,失去愛著“他”的那個喬元禮。


    他躊躇地站起來,向房門方向退了一步。心髒劇烈地跳動,如同古時候兩軍交戰時沉重而激昂的戰鼓。


    最後他踉蹌地轉過身。


    到此為止吧。已經夠了。不知道真相又如何?他和喬元禮照樣和好好相處。至於那些所謂的證據……對,是孟仁博和如姐在挑撥離間,書房的素描畫肯定有什麽特別的由來……


    一隻手冷不得地握住他的手腕。他嚇了一跳,旋即反應過來是喬元禮醒了。


    他想掙脫,手腕卻被捉得更緊。


    喬元禮雙眸微張,瘦削的臉上溢著醉酒的紅暈。


    “信城……?”喬元禮迷迷糊糊地說,“是你嗎……我是不是在做夢?”


    喬銘易心如刀割,好想甩開喬元禮的手奪路而逃,唯一支持他繼續待下去的就是一種莫名的僥幸心理。


    喬元禮從背後抱住他,雙手環在他身前,萬般不舍地與他十指交纏。


    “都說中元節鬼門開……你是回來看我的麽……?”喬元禮說話時聲音含混模糊,顯然醉得不輕。


    喬銘易咬著嘴唇,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還是說……我又做夢了?”喬元禮低歎一聲,“這些年每每夢見你,怎麽都忘不掉……還以為自己再也走不出來了……”


    “放開我……”喬銘易顫抖著說。


    他不知道於信城的聲音是怎樣,說話語調如何,或許和他天差地別,喬元禮一下子就能認出來。


    但喬元禮沒動,雙手反而扣得更緊了些。


    “再陪我一會兒,信城,我不想這麽快醒……”


    他停下了。喬銘易以為他睡著了,於是將他扶到沙發上。可喬元禮再度悠悠轉醒,淡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他的麵孔,讓喬銘易一個冷戰。


    “真像……”喬元禮輕柔地說。


    世界上從來隻有兒子像老子的說法,沒有人會說老子像兒子。


    喬元禮這句話的意思無疑是說喬銘易像於信城。


    他到底是想說“銘易長得真像你”,還是認出了麵前的人,想說“你長得真像你爸”?


    喬銘易不想再聽下去了。


    他掙開喬元禮的手,衝出房間。


    門外的保鏢交換著詫異的目光。


    “銘少怎麽了?大老板他……”


    “沒事兒,他喝多了,你們看著他。”


    喬銘易艱難地擠出幾個字,捂著臉匆匆走向走廊另一端。


    轉過一個彎,總算沒人看見他了。他再也忍不住,淚水無聲地打在地毯上。


    他不願承認,可事實就是那樣。人證物證俱在,又從喬元禮身上看到了真相。一切都是真的。


    喬元禮心中有一抹思慕二十餘載而永不可得的白月光,叫作於信城。


    而他隻是那月光倒映在水麵的一個幻影罷了,隻需輕輕一觸,便會碎裂。


    他像失去了所有力氣似的倚在牆上,緩緩滑坐在地。


    第20章


    喬元禮在孟仁博包下的酒店裏睡了一晚,第二天拖著宿醉的身體返回家中。他朦朦朧朧記得自己做了個怪夢,夢到了已故的於信城。都說yin間的亡靈會在鬼節這一天返回陽世,難道真是於信城的鬼魂來向他托夢了?


    一到家傭人就匆匆過來報告,說銘少昨晚一回來就忙著打包行李說要回學校,天不亮就直奔火車站了。


    喬元禮難以置信地瞪著傭人,要求他重複一遍。聽到同樣的回答後,他揉著疼痛不已的腦袋,跌坐在沙發上。


    這情景怎麽似曾相識!上次喬銘易一聲不吭地逃家,是因為裴子莘的事而和他慪氣,現在裴子莘卷鋪蓋走人,他們又兩情相悅,喬銘易這唱的是哪一出啊?


    傭人天真樂觀地猜測:“是不是考試掛科了,急著回去補考?”


    “不可能。他一定會告訴我,何況回去補考也不必偷偷偷摸摸地走吧。”


    思來想去,覺得昨天那場酒席甚是可疑,孟仁博阮令如兩個人一直逮著他猛灌酒,生怕他喝不醉似的。喬銘易的不告而別肯定跟他們兩個脫不了幹係!


    於是立刻叫人將那兩位“請”到喬家大宅,由喬元禮親自好好“招待”了一番。孟仁博和阮令如雖然也是地方上不可小覷的人物,但到了喬元禮麵前還是不得不低頭,當場就老實招供了。


    “銘少想知道您和於信城先生的關係,我們覺得吧這事兒也不是什麽秘密,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唄……”孟仁博抖如篩糠。


    阮令如更鎮定一些。“喬老板如果不希望我們說出去,就應該先下緘口令才是。更何況……您自己也沒想著隱瞞吧?銘少可是說了,您書房中還留著不得了的畫呢。”說罷嬌笑起來。


    要不是喬元禮有點根深蒂固的大男子主義,覺得好男不跟女鬥,早就把阮令如摁在地上揍了。


    請兩位大佬去地下室好好“坐坐”之後,喬元禮孤身一人馬不停蹄趕到機場,直奔希宏市。下了飛機,立刻給鄭嘉義打電話,叫他趕緊過來接人。


    孰料一向唯他馬首是瞻的鄭嘉義這次居然抗命不從。


    “大老板,不是我故意不聽您的話,”鄭嘉義說,“我都從銘少那兒聽說了,他實在不想見您,您就算來了恐怕也是火上澆油。”


    “到底我是老板還是他是老板?”喬元禮對鄭嘉義說話向來如春風般和悅,這次卻罕見地帶上冷酷的語氣。


    “您是老板,但他是銘少啊……”鄭嘉義歎息,“我覺得你們兩個都需要冷靜一下。夾在中間我裏外不是人。您行行好,別難為我們這些做下人的行不行?”


    喬元禮憤然掛斷電話,差點氣得沒把手機也一並丟出去。鄭嘉義不來,他隻好攔下一輛出租車,奔向希大。


    一路上他都在盤算該怎麽弄死鄭嘉義。真是要造反了,原以為是提攜年輕俊秀,誰知道是引láng入室!翅膀硬了就連他的命令也不聽了是吧?等忙完銘易的事,看他不叫一群人來剿了這個吃裏扒外láng心狗肺的小子!


    出租車很快下了高速,進入通往希大的主幹道,剛看到學校行政樓那恢弘的屋頂,司機便一個急刹車。若不是喬元禮老老實實係著安全帶,估計就撞破玻璃飛出去了。


    司機也不是故意如此的。前方道路被六七輛麵包車堵得嚴嚴實實水泄不通,一群虎背熊腰戴金鏈文花臂的壯漢手持木棒鐵條攔在路中央,為首的那人披著一件黑色西裝外套,冷峻的眉眼下生著一顆淚痣。


    “鄭嘉義……!”喬元禮咬牙切齒。


    司機哆哆嗦嗦:“先生您認識他們?您和黑社會是不是有什麽過節?這這這……我就是個開車的,上有老下有小,全家都指望著我吃飯呢,您可別拉我下水啊……”


    喬元禮從皮夾中摸出兩張鈔票,甩給司機,徑自下了車。司機立刻調轉車頭,飛也似地逃離現場。


    鄭嘉義朝部下們按按手,示意他們不要輕舉妄動,獨自一人迎上來,恭敬地說:“請大老板到我們會所坐坐,視察視察這兩年的發展……”


    喬元禮抬手便是一個巴掌甩上去。


    鄭嘉義咬著牙,一聲不吭地吃下這記耳光。


    背後的花臂大漢們提著家夥就要上前支援,被鄭嘉義一個眼神斥退。


    “大老板,銘少真的不想見您。他哭了一整天了。就算您要跟他和好,也得給他點兒時間吧。”


    “滾開,你算個什麽東西,我們父子的事輪得到你來管?”喬元禮冷冷道。


    鄭嘉義瞬間露出受傷的表情。喬元禮話一出口也有些後悔,畢竟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還是和喬銘易一塊兒玩大的青梅竹馬,就像他的半個家人,聽到這種話怎能不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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