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泉蒼城數十裏的一處郊野道路上,一匹健壯的黑馬放開四蹄,沒命似的向前疾奔而行,馬背上馱負著一個人,他的整個shen體半趴在馬背上,半蜷縮起的身子狀似痛苦難當。


    「可惡……」嘶啞難辨的聲音從厲競驍唇邊逸出,他痛苦的認知到一個事實--他中毒了。


    回想不過幾刻鍾前,他在泉蒼城內剛談妥一筆買賣,準備離開回到北方的嘯天堡,才出城門口沒多久就中了埋伏,幾個顯然受雇來殺他的蒙麵黑衣人群起圍攻他一個。


    他向來不缺敵人,以那幾個黑衣人的身手他還看不進眼裏,三兩下就輕易把他們全打倒在地,然而黑衣人武功不濟卻盡耍陰招,他一個大意,感覺鼻間立時晃過一股腥甜的氣味直逼喉口,他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黑衣人知他中了毒,也不戀戰,離去前朝向他陰狠冷笑道:「你就等著受盡折磨到死吧!嘿嘿嘿……」


    他本欲施展輕功追上那些黑衣人索得解藥,但才一提氣,就感覺全身經脈的氣力盡數往外流出,似是中了毒性極強的軟筋散,他隻好趕緊上馬往北狂奔,知道以他現在的狀態,隨便一個拿刀的屠夫都有辦法奪取他的性命。


    他所中的毒顯然是某種陰狠無比的毒,跨上馬背不過才奔出數裏,他就感覺自己已經完全無法運氣使力,身上幾個大穴位也像被封死般積鬱滯悶,最糟糕的是體內血液猶如逆流般衝撞著他所有筋脈,教他痛苦萬分,不僅如此,他的視力漸漸模糊,耳朵漸漸失去聽力,就連想發出一點聲音都越來越困難……他眼無法視物、耳無法辨音、口無法出聲、全身疼痛難忍,而且情況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


    離嘯天堡還有一大段路程,他決計無法趕得回去……腦中迅速衡量當下的狀況,決定性的念頭瞬息閃過,他當機立斷的拉住韁繩用力一扯,離開主要道路往偏僻山林中奔進。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中了什麽毒,更不知道究竟誰是暗殺他的主謀者,但身為北方第一大堡--嘯天堡的堡主,此刻他所必須做的就是盡他身為一個堡主該負的責任--他不能讓世人發現他竟一時大意中了毒,就算有可能就此死於非命,他也必須拖延他屍身被發現的時間,讓秉叡與少樊有足夠時間處理、穩定這樣突發的狀況。


    過慣了在刀口上舔血的生活,他並不怕死,反正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而他一手建立起來的嘯天堡,他相信秉叡與少樊已經有能力可以繼續將之發揚光大,他了無遺憾。


    當他的shen體越來越痛苦,眼睛嘴巴耳朵越來越喪失功能,身下馬匹將他越來越帶往密林深處,他就更加堅定自己的決定無誤。


    痛楚讓他失去對時間的敏感度,他不知道究竟又過了多久時間,眼前早已黑暗一片,耳朵聽不見半點聲響,嘴巴就算可以發出聲音,他也不想發出任何叫喊,山林間的地麵崎嶇起伏,馬匹一個顛簸,將他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他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咬牙承受著shen體的痛楚,忍不住回想他這不算長卻已足以笑傲人世間的一生……然後他感覺自己的意識也漸漸開始模糊了,幸好還可以感覺得到風吹在臉上的感覺,在他完全陷入昏迷之前,他唇邊揚起了一抹傲然的笑……他這一生,夠了。


    就在他陷入昏迷的同時,距他摔落地點不遠處的一個樹叢發出一陣沙沙的聲響,一個長工打扮,身後背著一個藥簍子的人從樹叢後方走了出來。


    那個人先是看見了厲競驍的馬,忍不住感到疑惑,「……馬?」在這山林之中怎麽會出現這樣一匹駿馬?


    然後就看到了仰躺在地麵上的人,嚇了一跳,「咦?」


    慌忙奔到厲競驍身邊察看他的狀況,伸手探向他的鼻息,「還活著……」


    又伸指按向他的腕脈,一探,細眉立刻輕蹙了起來,然後伸手翻看他的眼睛與嘴巴,又察看他的shen體幾個重要部位,一個想法瞬即閃過腦海,驚訝得深深揪攏起雙眉,「這……怎麽可能?」


    *


    痛……無所不在的,痛……


    厲競驍已經分不清楚自己究竟哪些地方在痛,甚至分辨不出他究竟是死了還是仍活著,隻覺全身像火在燒,下一瞬間又彷佛掉進冬天的寒冰池中,反複折磨著他的肉體……


    忽然,他感覺有一隻手握住了他的,他反射性的要施展擒拿手反製住對方,他以為他可以又狠又快速的反箝住對方,然而事實上他所能做到的也隻不過是動動手指,力氣恰恰才足夠碰觸到對方的手背而已……而,才一碰觸到對方的肌膚,他就感到一抹異樣,混沌的腦袋慢了許久才明白那抹異樣感是因為對方是個……女人?


    嗅覺是他唯一沒有喪失的功能,他專注心力,發現鼻息間淨是濃濃的藥味……所以他現在還活著?那他現在在哪裏?這個握住他手的女人又是誰?


    太多疑問得不到解答,連最簡單的提出問題都無法像平常那樣輕易傳遞出去……


    溫月柔看一眼她費盡力氣才搬上床的人,他剛剛好像終於動了下,他意識清醒過來了嗎?


    她輕執著他的手,慢慢在他掌心寫下字──


    「你中了毒,我正在醫治你,你現在看不見、聽不到,更無法說話,如果你明白自己目前的狀況,就點點頭。」


    他當然知道自己中了毒,但他動也不動,不是因為shen體沒有力氣--就算氣力耗盡,隻不過要他點個頭他還做得到,他隻是不動聲色的暗自衡量現在的狀況--這個女人是誰?為什麽要醫治他?


    感覺她放下他的手,然後幾根細針往他身上各部位紮下,接著他又被她執起手,寫下與剛剛相同的字句。


    他還是動也不動,然而心裏無法不感到驚訝,因為他的確因她紮下的幾針而感到舒坦了些,雖然仍然渾身冷熱不斷交替,但的確有些改善了。


    她又再度放下他的手,再度重複剛剛的動作。


    他心裏越來越訝異,也越來越感到困惑,難道她並不知道他其實已經清醒,隻是一直在重複她醫治他的這些動作?然後呢?她是非要等他回應她嗎?那在他意識尚未清醒之前,她已經重複這些動作多久了?


    當她第十次在他掌心寫下相同的字句,他終於點了頭。


    感覺那雙手停頓了下,然後像是終於放心似的又繼續寫:「太好了,你終於醒了,我現在要喂你喝藥,如果你有特別痛的地方就先告訴我。」


    寫完這些話,她就執起他的手指貼觸在她的掌心,讓他可以寫下他想說的話。


    他力氣已經恢複了些許,慢慢在她掌心寫下:「妳是誰?」


    「我是泉蒼城裏的大夫,在這山林裏采藥時發現你中了毒,就把你帶到我平常來采藥時住的小屋,你放心,這裏很隱密,你很安全。」


    雖然她很快就在他掌心寫下這些字,但從她寫字前的細微動作間,他敏銳的感覺到她有一瞬間的遲疑,當一個人失去視力與聽力時,對於肌膚之間的觸感與其所牽動的情緒就會變得異常敏銳。


    他沒有對她的遲疑提出質疑,隻是記在心裏,然後又慢慢寫下:「我中了什麽毒?」


    她這次停頓了比較久時間,像是在思索,然後才謹慎寫下:「你所中的毒應該叫作七行散,我也隻聽聞過其名,但是你所有的症狀都符合,包括武功盡失、血液逆流、眼耳口失去功能等等,我從沒有醫治過這種毒,所以你必須告訴我,你還有什麽地方感到不適,我才能一一幫你解毒。」


    「為什麽要救我?」


    她像是很驚訝他的問題,寫下:「我怎麽能夠見死不救?」


    「妳難道不擔心我是個十惡不赦之人?我中了毒其實是死有餘辜?」


    溫月柔注視著他額上不斷冒出的汗珠與克製不住微微發顫的手指,以及幾乎是耗去他剩餘力氣所寫下的這一長串字句,心裏無法不感到詫異,他現在……是在替她擔心嗎?


    當她見到他身中劇毒倒在林間,第一個念頭就是必須要救他,不管他是什麽樣的人,她沒有辦法見死不救。帶他回這間小屋後,她的確有想過如果他是個壞人,那她該怎麽辦?


    然而也許是他那匹忠心的駿馬一路跟著他們不肯離開,也許是他整個人所散發出來的氣勢感覺不似一般凡夫俗子,也許是仗恃著他所中的毒就算他醒過來也絕對無法動她半根寒毛,所以讓她下定了決心要救他。


    而現在,他的這句話讓她連最後的一絲疑慮都消失殆盡了,試想,一個十惡不赦之人會反過來擔心她所救之人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嗎?


    她唇角淺淺彎起一抹笑,在他掌心寫下:「所以你要我放著你不管?」


    「妳可以這麽做。」


    她頗玩味的看著他痛苦卻傲氣十足的神情,笑容加深。


    她沒有再寫任何字在他掌心,他感覺她放下了他的手,由她身上所隱隱散發出來的溫度也漸漸離自己遠去,好半晌,他才確定她果然離他而去了,一瞬間,一股莫名的空虛感襲向他心頭,他忍不住皺起眉,為自己這般軟弱的心思感到心驚不已……他竟是這般貪生怕死之輩嗎?她本來就沒有任何義務管他的死活!更何況她隻不過是按照他所說的離去罷了,他到底在空虛些什麽?


    他浮躁的轉著思緒,不明白自己這分莫名的情緒所為何來?


    忽然,他又敏銳的感覺到一股溫暖移近他身邊,他的手又被拉起,掌心被寫下:「我不會棄你不顧的,來,我先喂你喝藥。」


    她沒有給他機會表示意見,就放下他的手移近他身側,在他還沒弄清楚她究竟想做些什麽之前,他就被她扶坐起身子。


    他shen體太虛弱,她坐在他身後讓他抵靠在她身前,端著藥碗喂他喝下她熬了許久的藥。


    藥很苦,絕對有放進十斤黃連那麽苦,然而對此他卻沒有半點知覺,因為他僅存的所有感官知覺全都集中到緊貼在他身後的那副軟玉溫香,隻存觸感與溫度的感知,他shen體敏感得教他暗自驚駭……這人是個年輕女人,他竟有辦法如此確定,而且 shen體柔軟得簡直不可思議……


    喂完藥,她又將他放躺回床上,藥效開始發作,他的意識又陷入昏沉,然而這次痛苦已離自己好遙遠、好遙遠……他唯一清楚的意念是一連串的困惑--女人的shen體有那麽軟嗎?女人的shen體有那麽香嗎?女人的shen體有那麽教人迷醉到不能自已嗎?


    *


    溫月柔一邊輕輕搧著煎藥的溫火,一邊注視床上沉睡的人,今天是第三天了,他已經能夠下床走動,體力也已恢複大半,隻是毒性未解,他還是不時得承受shen體的痛楚。


    但他實在是個傲氣十足的人哪!雖然無法出聲說話,但偶爾她可以從他的表情看出他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然而他卻一聲不吭的咬牙忍受著……


    她無言輕歎口氣,雖說她已經在幫他解毒,但這七行散的毒並不容易解,她也隻是聽聞過這種毒,並沒有實際遇到過,她得一步一步慢慢花時間才有辦法完全醫治好他。這七行散的名稱由來很簡單,因為七行散從中毒到斃命總共有七個步驟,一會讓中毒者氣力耗盡、武功全失,二會封住穴道讓血液逆行,三四五則讓眼耳口喪失功能,如果到第五個步驟還沒有進行解毒的動作,第六步就會讓中毒者全身每一寸肌膚都像被萬蟲囓咬般痛苦難忍,最後到第七步時,前六毒集體攻心,在受盡肉體折磨之後終奪其性命。


    她在毒運行到第六個步驟之前就遇到了他,並且把他救了回來,及時將他受的毒封在第六個步驟之前,但目前她所做的也隻是封住七行散的毒,真正要解毒還得花上許多時間……問題是,她能有多少時間呢?


    又忍不住歎了口氣,將煎好的藥汁倒進碗裏,端放到桌上,然後先替他把脈看他的狀況是好是壞。


    「嗯,很好,今天又有了一點起色,也許可以把陸築草加進去試試看,讓他的體力複原得更快些……」她自顧自的說著話,反正他聽不見,她也就無所顧忌的放任自己自言自語。


    視線不由自主移向他的麵孔,細細端詳起他俊朗的容貌,他算是個好看的男人吧?英挺的鼻梁,深刻的輪廓,堅毅厚實此刻卻蒼白緊抿的雙唇,與如果恢複視力必定銳利得足以嚇壞一票人的劍眉利眼……


    雖然她瞞著家裏在外暗自行醫救人,多年來見過的人不在少數,但她從沒有見過哪個病人像他這般……不像個病人,就算在病痛中,表情也是十足的高傲霸氣,若不是他此刻脆弱的狀態,肯定不容許任何人違逆他半分。而,就因為此刻他看不到也聽不見,她也才容得自己這般放肆的注視他。


    「如果你醒來了,就張開眼睛讓我知道,我要喂你喝藥。」算算他應該醒來的時間,她開始在他掌心寫起字。


    因為她發現,如果她不主動說要喂他喝藥,他也就幹脆假裝還睡著,不想理她,好似對於她要醫治他這一件事還心存芥蒂,高傲得不肯乖乖接受她的善意。


    他雖然恢複了些許體力,但當然還是無法自行離開這裏,隻得忍氣吞聲的接受她的擺布--好比昨天,他怎麽樣都不肯自動張嘴喝藥,她隻好在他掌心一句又一句寫下希望他能讓她醫治的言詞,努力的說服他,也幸好她是個耐性很夠的人,花去數個時辰追著他一個字又一個字的往他掌心寫去,還一邊寫一邊說出聲音來,好讓自己可以更流暢的進行思緒的運作,她也才發現,想要說服一個高傲的人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哪!幾乎磨光她不算好的口才能力,除了「不要輕賤自己性命、人生還很長、可以做的事情還很多……」這些話之外,連四書五經裏的大道理都被她拿出來湊合著用,最後當她口幹舌燥、指頭酸疼,他也被她百般糾纏得實在受不了了,他才終於肯稍微讓步,喝下那碗早已冷涼的藥汁。


    「如果你醒來了,就張開眼睛讓我知道,我要喂你喝藥……」她寫下第七遍相同的字句,發現他手掌收攏了下,像是很無奈似的從唇際歎了口氣,睜開眼轉向她的方向。


    她彎起笑,知道他又妥協了,「太好了,就是要乖乖吃藥才對呀!我很努力想要把你醫好哪!你怎麽忍心辜負我的好意呢……」她用像在對一個小孩說話的口氣,愉快的自語著。


    從桌上端過藥碗,他已經自己起身半坐在床上,她把藥碗放進他手裏,他帶絲不甘願的一口飲盡,然後把空碗平舉到她的方向--她總是站在相同的方位,就好像是特意為了讓他習慣似的。


    碗被取走後,忽然感覺有東西在擦拭他的嘴角,他用力皺起眉,shen體往後移。


    「你嘴邊有藥汁,我在幫你擦掉哪……」


    她解釋,也不管他聽不見,又自顧自的說起話來:「竟然還這樣惡狠狠的皺眉頭給我看?你呀!肯定是個讓人很難親近的人,說不定你早就習慣別人怕你,甚至自己會在半夜偷偷想一些招數用來對付不怕你的人……嗬嗬,可是你現在落在我手裏了,我才不管你有多可怕,我一定要把你醫到好。」


    說著,她忍不住笑出聲音,笑聲裏有連她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淘氣。


    「啊……原來我也懂得揶揄人哪!嘻,可以這樣盡情放縱自己說話跟笑,真是好舒服啊!」她開懷的高聲說道。


    她自小生長的環境根本不容許她這般放肆顯露自己的情緒,所以可以這樣在一個人麵前「為所欲為」的高聲說話談笑還是她頭一遭經驗,她整個人感到愉悅無比,即使心中還紮刺著一件逃避不了的事情,也阻止不了她此刻的好心情。


    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麽心思?厲競驍瞪著那個她習慣站立的方位,徒勞的想用最嚴厲的目光嚇跑她。


    發現他的舉動,她笑睨他一眼,「怎麽?你有話想說嗎?」


    她一邊說一邊在他掌心寫下字,然後再將自己的掌心抵到他指尖。


    他擰眉,要他說什麽?無論問她什麽問題,她總無法給他確實的答案,那他還有什麽好問、好說的?


    他的問題很簡單--她到底是誰?為什麽要救他?


    然而這麽簡單的問題卻隻得到完全沒有用處的答案--她是泉蒼城裏的大夫,救他是因為她不能見死不救。


    這樣的答案聽過三遍之後,他就根本懶得再與她廢話下去。


    他從沒聽過泉蒼城有什麽女大夫,問她名字也總被她支吾過去,所以她肯定隱瞞了她的真實身分,竟然還敢說什麽……不能見死不救?哼,她是把他當成三歲小孩還是沒長腦袋的大笨蛋?不可能有人不求回報的幫助別人,在他經驗過的世界裏,沒有。所以她肯定有所意圖,隻是還沒向他索討而已。


    然而在他心裏的某一塊小小角落,卻又不得不為她無比強韌的耐性所折服,加上她真的讓他shen體的痛苦減輕不少,所以他也無法不衍生出一個極不可能卻還是發生了的狀況--難道她真的隻是單純想救他的命?然後為這樣的可能性而困惑了起來。


    而且,偶爾--極偶爾,他會忍不住猜想她的相貌、她的聲音,當她看著他時又會有什麽樣的眼神表情……為什麽會這樣想?那當然是因為他現在什麽都看不見聽不到,也什麽事都沒辦法做,百般無聊之下當然會產生好奇心,跟他記憶中她身上的那抹香氣無關,絕對無關!絕對,無關……


    「不說話?」她微偏頭看他的表情,她等了好半晌,他先像是在跟她賭氣,然後又像是發起了呆。


    「不說話就算了。」她放下手,徑自離開去做她自己的事。她可是很忙的,每天除了熬製他的解藥之外,還得出門去采集藥草,然後張羅他們兩人的吃食,真的很忙很忙啊!


    不過幸好他是在這山林裏被她發現,這間小屋原是獵戶的屋子,荒廢之後就被她用來當作藥草收集儲存的地方,各種藥草很齊全,她也才得以在最快的時間內封住他的毒性蔓延。而以往她能夠出來采集藥草的時候,大多是住在這裏,所以也儲放了一些白米與幹糧,此刻多他一個人,食物方麵也還算過得去。


    她動手將今早采集回來的藥草分類,然後處理,半晌,忍不住轉回頭看他一眼,他還是動也不動的坐在床上,她的手沒停,眼光卻移不開他身上了……


    「你不想說話……那,聽我說話好嗎?」


    輕歎口氣,她轉身走向他,細細低語了起來,「你問我為什麽要救你,除了不能見死不救的這個原因之外,其實……你可能是我在自由之身時所救的最後一個人了,我當然得盡全力救你……」


    他感覺有溫度移向他,可是有些縹緲,他並不是非常確定,於是轉過頭去麵向溫暖的方向試圖確認。


    她嚇了一跳,慌忙停步,噤聲,他的眼睛瞬也不瞬的直視著她,但眼神沒有焦點,瞳仁也因為中毒的關係而像覆了層薄膜;她小心翼翼的在他視線正中央揮了揮手,確定他還是看不見她之後,鬆了口氣,「你別那麽小心眼不肯聽我說話啊,這件事……這樣的事我也隻能跟你說了,你不聽還有誰肯聽呢?你就看在我這麽努力要替你解毒的分上,聽我說說話吧……」


    她又確認的看他一眼,但沒有再往他靠近,就站在原地繼續說道:「因為再過不久,我就要被我的親生父親賣去當別人的侍妾了……」


    她語氣中的無奈多過於悲傷,甚至有種認命的平靜,「沒辦法哪,我雖然可以想辦法逃走,依我治病的能力想要獨自生存下去也應該沒有問題,但是……他畢竟還是我的父親啊,雖然打從我出生起就沒有正眼看過我一眼,但終究還是我的父親啊!如果把我賣去當別人的侍妾,能夠償還他這分生養之恩,那為人子女的又有什麽理由拒絕呢?你說是吧?」


    他定定看著她站立的方位,彷佛真的在聽她說話似的,但那也隻是因為他在確認那股溫暖是真切存在,亦或是他幻想出來的罷了。


    能把積放心中許久的話全說了出來,她心頭感到無比的舒暢,揚起笑,向他移近了些許距離,輕輕說道:「所以能夠遇上你,也是我們彼此的緣分,你注定命不該絕,而我也能好好體會這分最後的自由。」


    她以無比溫柔的語氣對他說道:「謝謝你聽我說話喔!」


    *


    熱……好熱……


    怎麽會這麽熱?厲競驍從昏沉的意識中驟醒了過來,不明白他為何會渾身莫名的燥熱起來?跟之前火燒似的痛苦不同,而是彷佛從shen體內部蔓延開來的燥熱感,而且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


    他坐起身,直覺估量現下的狀況,從周遭的溫度感覺起來,現在應該是夜晚,他擰著眉,想下床去喝水。


    今天已經是他中毒的第七天,他的體力已經完全回複,甚至連武功也開始一點點慢慢恢複了,所以即使他當真想自行離去,他也有那個能力,隻是……他還是留了下來。


    他告訴自己,不管那個自稱為大夫的女人是否另有企圖,但她的確有那個能力替他解毒,而且就算他此刻回到嘯天堡,以他目前的shen體狀況非但做不了任何事,說不定反而會造成更大的麻煩,所以他就姑且留在這裏看她到底有沒有辦法替他解毒……絕對不是因為其它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絕對不是……


    下了床,他依循記憶中的路徑想走到桌邊喝水,突然「咚!」的一個悶響,他的腳踢到某個東西,一時失去平衡,整個shen體往地麵跌去,以他多年的武功底子,他及時在摔落地麵之前撐住了身子,卻驚詫的發現半撐住的shen體下方竟是一個柔軟的身軀。


    「呀?」溫月柔發出一聲訝叫,被驚醒過來的雙眼在黑暗中吃驚瞪著那副撐在她上方的偉岸身軀。


    咦?他與她同樣驚訝,誰?是那個女人嗎?她幹嘛沒事躺在地上?難道她晚上都睡在地板上?


    她怔怔看著他幾乎與她相貼的麵孔,腦中一片空白。


    他也同時感覺到她的呼息正吹送在他頰邊,女人的香氣縈繞他鼻息,他恍神了下,才驀然驚覺此刻兩人的距離有多麽貼近……他立刻想起身,掌心不小心擦過她細嫩的臉頰,霎時,另一股劇烈的衝擊感如雷擊般猛然襲來,他瞬間倒吸一口冷氣,立時明白此刻的燥熱感究竟為何了……


    他咬牙,硬逼自己起身離開她,最好離得越遠越好,動作卻是有些狼狽的。


    初時的驚詫過後,理智回到她的腦海,見他避如蛇蠍般的迅速起身遠離自己,她也跟著站起身,心裏升起疑惑。


    見他幾乎退到牆邊去,神情有些慌亂,有些無措,以及明顯的焦躁,她當然不會以為他想對她怎麽樣--像他這般高傲的人,決計不可能容許自己成為一個耍陰招的小人,所以他肯定是發生了什麽事……難道他身上的毒性起了什麽變化?


    這麽一想,她立刻移動腳步走向他,他在察覺她動作的瞬間就舉起手阻止她,神情嚴厲且威嚇性十足。


    她隻微怔了下,腳步不停--如果真是他shen體出現了什麽異狀,她當然不可能放著他不管。


    察覺她的溫暖持續向他移近,他更加凶惡的皺眉,卻還是阻止不了她的靠近。唉!他怎麽會不知道她有多麽固執呢?


    她走近他,想也沒想的就握住他平舉的手,想要先替他診脈,卻在肌膚相觸的那一瞬間被他甩了開來。


    她愣。


    他表情又出現狼狽,喘息變得有些粗重,身軀更是沿著牆壁又退離她一大段距離。他發現shen體的燥熱感在貼觸到她肌膚時稍微得到舒緩,但這種情況的可能原因卻教他無比憎惡自己……而且當他試圖運氣想要衝出這間屋子,卻隻是讓燥熱感更加張狂,險險危及他殘存的清醒神智,無法離開卻又不能留下,現在的他等於進退兩難,簡直就是被逼進了死角。


    她擰起眉,不死心的又靠向他,他已經被逼退到了牆角,她用力抓住他的手腕不讓他再次甩開,但他畢竟是有武功的人,沒兩下子就又立刻卸掉她的抓握。


    然而她在抓握住他的瞬間就已經感覺到他的脈象,以及他過於燙熱的體溫,然後她驀地明白他為何會出現此刻這些怪異的症狀了……


    此刻他體內的陽氣正四處流竄,顯然是七行散的毒性運作之故,她替他解毒的方法是自己鑽研的,與七行散真正的解藥肯定有所差異,她隻是沒想到,替他解毒的同時卻也引發出他另一個症狀……


    她愣愣看著他,知道他現在正極力克製自己勃發的燥熱感,不肯讓她碰觸也是為了不讓自己喪失理智。


    她一個念頭閃過,遲疑,緊接著又一個方法閃過,她心裏便有了打算,三兩步直向他走去,抓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寫下:「跟我走,我帶你到山泉水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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