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易陽趴在樓梯間的窗戶前,看雪花在寒風裏急旋,大雪來的毫無預兆,天色也昏了,而他等的人還沒來。


    醫院最近病人多,陪護緊俏,他來這裏學毛筆字,一方麵也是因為他媽媽打算在年前多掙點外快,她下了班會順路過來接他回去,每次都對這個老師感激不盡。


    這個叫王鑫的男人會麵帶微笑的收下感謝,然後在他們獨處的時候用一種非常奇怪的眼神看他。劉易陽討厭他,但是也很怕他。


    “陽陽,你怎麽又跑到這來了?這裏多冷,回屋裏等吧,再過半個小時你媽媽就下班了。”


    明明是道挺溫和的聲音,劉易陽愣是哆嗦了一下,他扒著窗框回過頭,從走道裏拐出來的男人四十多歲,身高中等身形消瘦,帶著副金絲邊框的眼鏡,看起來頗有幾分學者氣息。


    人是視覺動物,這種本能在嬰兒期就能窺出蹤跡,在他對自己做這些奇怪的事之前,劉易陽也以為他是個很有學問的人,聽話的對他非常尊敬。


    現在這種尊敬毀了,隻剩下不想暴露的畏懼。


    劉易陽不擅長撒謊,目光遊移到電梯門口,盯著底下那條縫小聲的說:“屋裏熱,我覺得很悶。”


    他的毛筆老師王鑫笑了笑,過來準備牽他:“暖氣開大了是嗎,關小一點就不會熱了,你站在這裏會感冒的,來,跟老師回去。”


    劉易陽往樓梯間挪了挪,又怕他過來又不敢正眼看他,急中生智道:“我、我不想進去,屋裏有股臭味,我覺得喘不過氣。”


    王鑫細微的擰起眉想了想,隨即笑道:“那是榴蓮的味道,榴蓮是營養非常豐富的水果,小孩子不可以挑食哦。”


    劉易陽繃著身子盯著他的腳,跟著小幅度的往樓梯裏退,要不是因為兒童天性裏對老師的那點畏懼,他鐵定撒腿就跑了。


    王鑫的眼神逐漸陰鬱起來,這樣他還看不出孩子的抵觸那就枉為成人了,或許是因為反差大,斯文的人沉下臉比暴躁的人更可怕。他不緊不慢的朝劉易陽逼過去,盯著他的眼神如同看著掙脫不掉的獵物。


    “陽陽不乖,老師要生氣了啊。”


    劉易陽真就不敢動了,他還太小,區區一個業餘愛好老師對他來說都是權威。他把自己貼在牆上,用力的恨不得鑽進去,王鑫將手按在他頭上的時候他忽然就崩潰了,他特別突兀的叫了一聲。


    然而預料中的拉扯沒有出現,倒是王鑫跟他二人轉似的也痛呼一聲,撲過來肚子撞在他鼻子上,壓得他鼻酸的眼淚直衝眼眶。


    劉易陽連忙伸手去推他,才碰到他的羊毛衫手心就空了,王鑫忽然朝後倒去,劉易陽在他揚起來的胳膊空隙裏看到了半個雪人,那是他滿身披雪的大哥。


    他雖然人秀氣,但其實不太愛哭,不過不知道怎麽回事,他在錢心一麵前就總是哭的肆無忌憚,或許鄉下那頓麻辣燙,他跟人聊天的模樣溫柔,又或許是他牽過自己的掌心暖熱,這個總是一邊皺著眉一邊滿足他小要求的男人讓他覺得安全。


    劉易陽用兩隻手蒙著眼睛,轉過身去對著牆壁開始哭。


    另一邊王鑫撲在樓梯上,摔的不巧牙齒磕在了踏步邊上,一陣透心涼的劇痛過後嘴裏就麻了,他嗬著氣緩解痛覺,抬手一摸便是一手的血,血裏還有一塊牙白,他用舌頭舔了舔門牙,發現靠左那邊的門開了。


    他氣的太陽穴狂跳,爬著坐起來盯向錢心一,含糊不清的吼道:“瘋子吧你,你誰啊?幹什麽啊?我……我要告你!”


    半路忽然下起雪,高速上追了尾,堵得導航上一整條紅,錢心一打劉易陽的電話打不通,打他媽的電話是別人接的,說她帶病人出去抽煙去了。他心裏其實挺著急的,風雨迢迢的趕過來,被糊了滿身雪水,怕這孩子被怎麽樣了。


    結果剛出電梯就聽見他叫了一聲,他就隨便踹了一腳,見他撞到了劉易陽,又隨便扯了一下,隻是沒料到扯的這麽替天行道,把這老師的牙給磕掉了。


    要不是因為沒有證據,就這個老師摔的頭卡進台階角,他不揍得他滿地找牙都對不起這個得天獨厚的姿勢。


    錢心一跟項目上的流氓扯皮扯多了,變臉的功夫學了個皮毛,不過基本日常也夠用了。


    他先把默默哭的滿臉淚的小弟弟扒過來看了看,見他衣衫整潔,忍不住就糊了他後腦勺一個巴掌,沒事哭的這麽慘。


    接著他整頓了一下麵部表情,繃出平時罵趙東文的模式:“怎麽了?這誰啊?”


    “這誰”一口氣衝上腦門,氣的七竅生煙,他在這一帶好歹是個有知識的局域名人,這真不知道是誰的家夥還敢這麽輕蔑的提起他,真是豈有此理。


    他正要質問錢心一是哪根蔥,劉易陽適時哭進來:“大哥你來了!這是媽媽給我請的毛筆老師,沒事,走吧我想回家了。”


    錢心一睜了下眼睛,做出一副吃驚的樣子,他欠身過來拉王鑫,嘴裏的抱歉一連串:“誤會誤會,對不住,都怪這孩子一驚一乍的,我還以為有什麽危險,幸好我這個人比較冷靜,不然您這盤牙得四處漏風了。”


    他家的冷靜估計是10塊錢一斤的,王鑫端著他的門牙,一聽見那個字就患處發痛,錢心一唯恐天下不亂的繼續說:“老師您這牙,我可真抱歉……不過牙科這點都下班了,我明天早上來接你去補吧,醫藥費肯定算我的。”


    王鑫嘴角抽了抽,礙於平時衣冠禽獸的形象,隻能把怒火和血吞下:“小傷,不用麻煩你,我自己去就行。我沒聽說陽陽有兄弟啊,請問你是?”


    他敢對劉易陽下手,就是摸準了他家裏沒有兄弟姐妹,他沒人可說,這男人年紀都夠當他爸了,怎麽就蹦出個大哥來?


    錢心一讓劉易陽牽了手,笑道:“那……不好意思,我是他大哥,親生的。他還有一個小哥,是個律師。”


    另一個“律師”小哥陳西安隔著一個城市,在廚房給他母親做韭菜盒子,他並不知道錢心一占了他便宜。


    王鑫聽到律師兩個字眼神動了動,心裏一瞬間有過後悔,不過很快就不以為然起來,越是體麵的人越珍惜麵子:“這樣啊,聽起來你們家十分熱鬧,不像我,孤家寡人一個。”


    錢心一笑了笑沒接這茬,他不太喜歡隨口把孤獨掛在嘴邊的人,不管如何,一個人的寂寞都是自己選的。


    王鑫去洗牙口了,錢心一看了下劉易陽的兒童手機,果然變成了飛機模式,他不動聲色的調了回來,在王鑫屋裏轉了轉,沒發現攝像頭之類的東西,回頭見劉易陽撅著屁股在小桌椅上收拾紙筆,心裏就想回去得提醒他,男孩子不能隨便撅屁股。


    劉易陽見了他高興,走著走著就把小**被摸的事忘了,還哼起了兒歌,錢心一覺得他的心也是夠大。


    上了車有暖氣,就叫他脫了褲子,前麵倒是看不出什麽,就是屁股上還有幾道沒褪去的掐痕,淺淺的紅色指印,過了晚飯洗澡的時候就會褪的看不出來。


    他心想這個王鑫還挺會把握力道的,不輕不重叫人查無對症,也是個心機那什麽。


    隻要劉易陽還在那兒學毛筆字,這事就絕不是最後一次,但要是捅到彭十香那裏去,劉易陽是可以解脫了,但錢心一了解他媽,脾氣挺躁的一婦女,肯定什麽證據都沒有就嚷的滿大街人都知道了,最後很可能被倒打一耙。


    王鑫的一耙也不會有多大分量,隻是走了一個劉易陽,接下來不知道還有多少個像他這樣的。錢心一雖然沒有偉大到為民除害那麽正義,但他曾經受人恩惠,在力所能及的範疇裏,他也想整治一下王鑫這種人。


    單純的瞧不起,心理扭曲隻是軟弱的借口,將所受的壓力發泄在殘害弱小身上,隻會加速他的扭曲。


    但是要怎麽揪出王鑫的狐狸尾巴,錢心一暫時沒想到什麽機智的辦法,他不是電視裏的特工,隨手就能在王鑫家裝一個他發現不了的攝像頭,又或者在他家對麵租間房,每天用望遠鏡觀察他的家。


    他需要集思廣益,可惜廣益的那位手機還在檢修。


    劉易陽特別熱情的邀他回家,錢心一沒去,在城裏定了間酒店,離他媽的家不遠不近,並且告誡小弟弟不許告訴他媽媽,說這是一個驚喜。


    明天就是團圓了,劉易陽雙眼亮晶晶的彎起來,真的就信了,樂嗬嗬的以為自己守著一個讓人開心的秘密。


    30這天劉易陽仍然要去練字,錢心一送他去的,課後問他發現王鑫這一天十分規矩,除了教學別的什麽都沒幹,錢心一不知道他心裏怎麽想的,但是王鑫確實是被他刻意說的律師家屬給暫時鎮住了。


    b市的習俗是下午吃團圓飯,劉易陽拉他回家,錢心一拿陳西安當借口,說他也在b市要先去見他,劉易陽放過他之後,他一個人在大街上晃,有點不知道何去何從的感覺。


    地上有放過鞭炮後留下的殘紅,硝煙氣味濃重,是過年的味道,路過的家庭歡聲笑語,錢心一把積雪踩的咯吱咯吱,他挺想陳西安的,但是他爸媽不知道走了沒,走到禿瓢的梧桐道尾時,手機忽然響了。


    “我的所長,大過年的找你可真不容易,”陳西安在那頭笑著佯裝歎氣。


    錢心一忽然就高興起來:“喲,出獄了。”


    “嗯,刑滿了,”陳西安聲音裏有鞭炮聲:“我去你家,就找到張破紙條,一氣之下偷了你的舊手機,b市金泉廣場許願池,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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