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留意就六年多了,高遠習慣到骨子裏,以至於他從沒想過錢心一會辭職。


    他當年借錢給錢心一,是發自內心的想幫助他,並沒奢求額外的回報,後來錢心一辭職到gad幫他創業,他也是真心的感激他給予的支持。最難最窮的時候,公司隻有他們兩個人,如今前程錦繡,他居然提出了離職。


    一句再見讓高遠的腦子驟然空了一瞬,他張了張嘴,竟然有些語無倫次:“心一,你受了委屈,心裏有氣是應該的,你……嘖,你這鼻子怎麽回事,流這麽凶,小陳,你帶他去醫院看看,我還有個飯局要趕,有事我們明天到辦公室談。”


    他說完抬腳就走了,好像身後有什麽追著他似的。


    胖子接連挨了兩道驚雷,所長先被開後主動辭職,整個人都懵了,提著電腦站在工地入口的安全教育欄那裏,腦漿都沸成了漿糊。


    他還沒弄明白1000的梁怎麽發個郵件就變成了600,他潛意識裏覺得趙東文是個傻白甜,因此根本沒想過他會瞞天過海。


    眼見老板急匆匆的走了,流鼻血那位昂著他高貴的頭,像個正宮娘娘似的被攙出了門,他們步履匆匆,誰都沒注意到他還站在原地。


    那圈黑色的鐵框像一道隔離網,胖子不知怎麽就有一種他們不會回頭的錯覺。


    要走的是錢心一,他也沒想過為什麽會是“們”,可能是因為他們總是同進同出的緣故。


    胖子忍不住隔著門框叫了他一聲:“所兒。”


    錢心一好多年沒流過鼻血了,症狀來勢洶洶,頭都快仰暈了還沒止住,聞言他轉過身來,護鼻使者陳西安以他的鼻子為中心,像個圓規似的畫了大半個圓,不過他仍然看不見胖子在哪,隻能茫然的啊了一聲,問了句怎麽。


    會議上那種高壓險境的感覺還縈繞在心頭,胖子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口渴的感覺抓心撓肺:“……高總那些話純粹是說給外人聽的,他知道我們隻認你,你……你別往心裏去。”


    怎麽能不往心裏去?不生氣也寒心,錢心一覺得自己可能是氣懵了,現在隻覺得空,他暫時不想糾纏,也不想聽勸,就想回家呆著,於是擺了下手,鼻血流的耳聾了似的:“遭了半天的罪,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錢心一就不愛去醫院,人多手續雜,等來等去的煩死人,好在他雖然體質弱雞,倒是不怎麽生病,一點鼻血不夠他折騰一趟的,獨裁的要回去。


    陳西安路過藥店問了問,工作人員說是虛火旺情緒浮動大的原因,建議他買了些清肺去火的衝劑和類固醇軟膏。


    一路上他都盯著手機劃來劃去,陳西安瞥了眼屏,發現他其實什麽都沒幹,就是無聊的把菜單左右開弓。


    他半路去救場,心裏有著諸多疑問,不過看他挺煩的樣子,就什麽都沒說。


    回家正是飯點,錢心一把大衣扔到沙發上,進屋換衛衣換了半天也沒出來,陳西安進房裏一看,發現他擺了個大字在床上發呆。見他手裏拿著圍裙進來,立刻雞賊的把眼睛閉上了,假裝睡著了想逃過廚房的日常。


    陳西安就特別想笑,正常人受了這種委屈,家裏人一定會百般遷就,他自然也會照顧他的情緒,他進來隻是想問問他願意吃什麽,結果這貨以為他是來催債的。


    他把圍裙掛在鑰匙鉤上,走到床邊上往下一倒,強勢壓到了錢心一攤開的左胳膊,仰躺著也不動了。


    屋裏靜悄悄的,斜著進來的夕照有炫目的金芒,這本來該是一天中最放鬆的時刻,而他似乎無福消受。


    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忍不住要反複琢磨,高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還是這些年他做的不夠好?趙東文以往的乖巧是發自內心,還是他的淫威所迫?


    他想保護他的外甥他可以理解,但是他推他出去的時候一點情麵都沒顧念,他是不是從沒想過,要是他把趙東文撩在會議上,他要怎麽收場?


    提名的事情讓老吳對他有了芥蒂,那麽剩下梁琴和胖子,假設真到了對質的局麵,他們會不會站在他這邊?


    趙東文不接他的電話,是因為愧疚不敢接,還是故意不跟他聯係?


    他曾經覺得他的組員每個人都很好,這一刻關在屋裏猜測,竟然發現他沒有一個人可以相信,誰會罔顧自己的立場來替他說話?


    人一生中真正體悟到世態炎涼的時刻堪稱瞬間,可它帶來的隱痛卻要長達一生。不甘心,不公平,可他又能怎麽樣呢?


    他陷入了一種孤立無援的局麵裏,直到手臂上傳來紮實而溫暖的分量。他眼眶一熱,忽然想起了那天夜裏在屋頂邊緣泣不成聲的陳西安,他也經曆過不好的事情,而現在那些都過去了。


    錢心一翻了個身,像個樹袋熊一樣掛到陳西安身上,心酸無比的想道,所以gad也會成為我的過去的。


    陳西安鬆鬆的攬住他,過了很久才笑起來:“哭好了沒?起來刨土豆皮吧。”


    錢心一按著他的心口翻起來,湊過來和他大眼瞪小眼:“本來好了,一聽見土豆又有點想哭。”


    陳西安朝他伸出手,示意他拉一把:“不貧了,我餓的起不來了。”


    --


    洗完澡錢心一霸占了電腦,開了個文檔開始寫辭職信,打了刪刪了打,進度揪心。


    年前他就決定要走,那時還覺得自己走起來應該不太容易,高遠會留,組員會舍不得,自己也舍不得,會拖泥帶水的延上一陣子,做夢也沒料到這人生如戲。


    他無辜背了黑鍋,確實很可悲,不過自作多情的把自己的分量看的過重,也是他活該。


    因為高遠不肯放權,所以公司沒有人事部,招解事宜都是他親自過問,這對錢心一來說反倒輕鬆了,他連尊敬的都沒加,正文如霸道總裁體附身,充滿了爾等屁民反駁無效的味道。


    陳西安從浴室出來坐到他旁邊,一看頁麵隻能哭笑不得。


    辭職信


    由於個人原因,現提出辭職,2日內無書麵回複,視同默認,請加蓋公章。


    工作交接10日內完成,交接人gad陳毅為,交接文件見附件,本人離職後若有疑問,請致電xxxxxxxxxxx,聯係郵箱xxxxxxx。


    特別聲明:交接期間用以厘清未存檔工程圖紙問題,若公司未做回應,則默認為本人所負責的建築圖無重大錯誤,後期一切問題與本人無關。


    辭職人:錢心一辭職日期:xx年x月xx日


    他這是活生生的把辭職信寫出了解聘書的氣勢,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想氣死高遠。


    好幾個回車後麵,還有幾行起草,表達的是別墅采光頂斷梁事故主要責任不在他,是下級傳送文件失誤導致,具體人不點名,僅供他找工作時做證明用,不存檔不公開,要求高遠簽字並且加蓋公章。


    以他的性子,向高遠聲討這種證明來為自己謀一點保障,就是做了一輩子不相往來的打算了。而高遠愧對於他,不會拒絕這種無關痛癢的小條件。


    這對於他或許會比別人更艱難一點,但人生就是不斷舍棄和拾取的過程,gad對於剛畢業的年輕人或許是一個機會,但對於熟悉它到生理性疲憊的錢心一來說,他在這裏已經沒什麽進步的餘地,它已經成了一個累贅。


    錢心一放棄了辯解,這個事故不可避免會對他以後的工作造成影響,但因為別墅工程的特殊性,影響程度會大打折扣。


    因為違規的改擴建程序太多,別墅本來就是一個該關起門來建造過程的項目,如果本市錢姓設計師的不負責任見報,那麽赫劍雲也該礙於輿論的壓力被請去喝茶了。就算有記者想良心揭露建築行業的黑幕,赫劍雲也不會允許。


    還是康納博士對他說的那句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從好的角度來想這件事,這是一柄快刀,高效的斬斷了他藕斷絲連的人情過往。


    陳西安將下巴搭在他肩窩上,親了親他的脖子:“走的這麽囂張?”


    錢心一在羅列項目清單,劈裏啪啦的打著字:“必須的,不囂張一點我……你們高總心裏會過意不去的。”


    陳西安笑著說:“什麽你們,你才是我的**oss,你讓我走我就走,gad完全留不住。”


    他在開玩笑,不過錢心一想象了一下這個設定,被魔性的外焦裏嫩:“你可別害我,要是你跟我一起走了,高遠不瘋了才怪,本來還對不起我,被你boss一下又要來卡我。”


    陳西安涼涼的說:“瘋了就瘋了唄,以後跟你也沒關係了。”


    錢心一忙裏偷閑的抽了他一下:“別扯淡了,沒了你他再找一個搞計算的,大不了比你多花點錢,他瘋什麽啊。我懂你的意思,想替我出氣,不過沒必要,小蠻腰是個好項目,你好好跟完它,做完了把圖紙偷出來,給我看看。高遠是個傻逼,我以前也是,現在被打醒了,準備重新做人了,至於別墅這小破樓的事,出來混都要還的,老子以後牛逼死他。”


    他歎了口氣:“這就是計算能力跟不上的下場,我算是吃了個大虧,以後不敢隻靠依賴別人了。”


    “聽起來很勵誌的樣子,”陳西安捏住他下巴轉過來親了個嘴:“老師給你個獎勵。”


    錢心一立刻就想起了趙東文,不過瞬間又啃忘了,他吃了個糖,用意誌把不務正業的綺念壓了下去,他喘著氣把陳西安扒到一邊,不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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