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西安被轉移進了普通病房,錢心一想看看他,結果被量體溫、調輸液的小護士嫌棄礙手礙腳,一個白眼把他掀到陽台的門檻外邊站住不動了。


    冬季一天中最溫暖的陽光打在他的褲腿上,很快浮起一股暖氣似的熱度,錢心一後知後覺地察覺到它,差點被那點溫暖燙的熱淚盈眶。


    也正是這種溫度對比讓他回過神,發現自己竟然隻穿著毛衣就跑出來了,不過上身僵硬,此刻還沒覺得冷。


    小個子護士焦頭爛額的忙完,要交代他看好輸液瓶,結果轉頭一看,語氣忍不住天使起來,這個男人的精神狀態看起來實在有點危險。


    “喂……額,那個家屬是吧,你注意好吊瓶,快完了立刻到走廊盡頭倒數第二間叫我,記好了,一直到明天這個時候,輸液都不能間斷。還有,他要是醒了,立刻叫醫生來看看。”


    錢心一點點頭,她端著托盤出去了,這時他才終於得空,有了靠近陳西安的自由。


    睡著的人整個陷在白色床單裏,因為每天在一起,錢心一也不知道他瘦了多少,此刻他看起來十分平靜,好像終於獲得了這麽久以來的第一份安寧,錢心一眼也不眨的盯著他,竟然在心裏察覺到了恨意。


    這個花言巧語說不感謝命運隻感謝他的人,卻把他嚇得像個傻逼一樣。他兩眼一翻像個甩手掌櫃,留他一個人麵對一筆魂飛魄散的爛賬。


    錢心一把手從被子邊緣伸進去,摸到陳西安的手指,拽緊的力度像懲罰一樣,能讓清醒的人覺得疼痛,昏迷的人卻紋絲不動。他像在冰天雪地裏被凍僵了似的打起了寒顫,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口正中隱隱刺痛。


    這種消息太可怕了,他承認他嚇得屁滾尿流,這十年的時間他沒有一點長進,急診室還是他的噩夢,隻是夢裏的人換了一個。


    錢心一把頭埋在滿是消毒水氣味的病床上,心裏崩潰的想道,要是還有下一次,那就讓他這回好完就滾蛋!


    ——


    k組的跟來的同事等在走廊裏,麵麵相覷間發現彼此的表情都是大寫的囧字。


    陳西安這個人太正派了,很難讓人把他和變態、基佬這種字眼聯係在一起,盡管他跟錢心一關係好到離譜,大家也都隻當他們是好基友,然而一經提點,那便是細思恐極。


    他們一起吃飯,一起上下班,一起…過日子,甚至那些出類拔萃的作品,都是……出自同一個屋簷下。


    王巍去食堂給錢心一訂了中晚飯,估計他肯定想不起要吃,距離陳西安度過高危期還有接近一整天,他必須全程高度清醒的盯著病人,一個人會很辛苦,不吃飯根本不行。可他一回來,就感覺走廊裏的氣氛不太一樣了。


    王巍是個心細如發的人,那種欲掩欲遮的眼神交流讓他心裏騰得起了一把怒火,恕他愚鈍不通世故,他從來都沒能理解,這些朝夕相處的人,在享受完別人的尊重和禮貌後,怎麽能一轉眼就露出鄙夷和猜忌。


    關他們屁事嗎?他們不知道別人的為人嗎?都不是,王巍刻薄的笑了笑,獨自抬腳進了病房。


    嫉妒是一種無法自查的本能,它能讓像空氣一樣輕的小事,變成天書一樣的鐵證。


    維克因為愧疚一時沒有進病房,陳西安還在昏睡,裏頭陪護的家屬讓他不知道該以一種什麽樣的心情去麵對,他萬萬沒想到,他代收道歉的對象,居然會是樓下死對頭組裏備受信任的新人設計師。


    站在撞傷陳西安的角度上,他該向錢心一道歉,他一個外國人,同性戀根本不能讓他大吃一驚;但是作為gmp的高層,這兩個人公然無視了公司的規則。


    這個問題本來可大可小,錢心一的進步得到了他的認可,放在平時,他會不擇手段的將他挖過來兩全其美。


    可惜如今正好卡在風口浪尖上,他們都是組裏的代表,各自用優秀的作品折服了金融城的甲方,正是備受矚目之時,這種時候暴露出戀人的關係,影響可想而知。


    而且投標在即,殺了邁爾斯這個女人,她都不會在這個節骨眼放錢心一離開。


    維克頭痛的捂住臉,已經能預見到公司裏接下來的鼎沸之聲的議論了,不過真金不怕火來煉,他主觀上願意相信這兩個年輕人,他們的設計,完全出自於本身。


    他進去的時候,錢心一正在向王巍道謝,由於他的身份一下從敵人的下屬變成了下屬的家屬,維克忍不住仔細打量了一下他的……外貌。


    陳西安的模樣排k組第二帥,僅次於他自己,不過脾氣是公認的第一,他看上的人條件自然也低不到哪裏去。維克看來看去,雖然沒看出哪裏配,卻很詭異的也沒看出哪裏不配。


    錢心一模樣不差,隻是維克的偶像是施瓦辛格,覺得他像個雞仔,因此外形上輸給了陳西安,不過他有一點很難得,他性格真誠,人也非常負責。維克仍然偏心陳西安,但也被他遲來的開鋒給驚到了,他心想,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討人喜歡。


    維克扯了扯自己還沒來得及換掉的濕球衣,滿臉愧疚的對錢心一說:“非常非常非常對不起,我撞了chen一下,他就暈倒了,我發誓我不是故意的。”


    錢心一聽過醫生的病情描述,陳西安是消化道出血,被維克毛躁的撞倒,一口老血吐得及時送得早,沒讓病情繼續延誤,出血熱就是跟死神搶時間,越拖越沒救,陳西安幾乎可以說是因禍得福。


    想起這個他就脊背發寒,錢心一連忙站了起來:“不,維克,我應該謝謝你,我現在走不開,過陣子等他好一點,正好標也投完了,我請你們吃……不,請你們去泡吧,c市的夜場隨你挑。”


    維克中文不好,醫生的話沒能聽懂,他被感謝的滿頭霧水,但看起來好像不是自己的錯,登時就解脫了,不過錢心一的下一句話,又讓他雀躍起來的臉色沉了下去。


    陳西安本來承諾今天給他答複,結果被他給撞昏了,掂量過利益和個人名譽的天平,維克心裏其實已經拿了主意,他要改方案,按他對陳西安的了解,他覺得他九成都會同意,通常這種好人緣的性格,都不可能自私到隻考慮自己。


    時間緊急,而他現在無人可問,錢心一屬於f組,不是他該問的人,維克心想,他隻能先斬後奏了,醫生說他明天會醒,那自己明天再過來一趟。


    ——


    病房裏不止陳西安一個病人,那些家屬進進出出的,其實動靜挺吵,但錢心一還是覺得太安靜了,因為六個多小時了,陳西安還是沒醒來的跡象。


    輸液瓶都換過五瓶了。


    他一直都沒睡好,不醒再睡會兒也行,但是好歹給點動靜,讓自己不至於總想去摸他的鼻子底下。


    沒過幾分鍾,錢心一忍不住又去叫他,揪著他的耳朵往裏灌:“陳西安,別睡了!”


    王巍訂的晚飯都冷透了,楊江才急衝衝的衝進病房,地板不知道被誰灑上了水,他的皮鞋不抓地,左腳打右腳的摔成了八瓣屁股,一邊爬起來一邊罵:“誒喲我日!誰啊這麽缺德!”


    楊江是個不靠譜的,但是錢心一看見他就下意識的鬆了口氣,他不想一個人熬夜守著陳西安,夜裏大家都睡了,陳西安要是還不醒,整個病房隻有他一個人醒著,那種感覺讓他頭皮發麻。


    楊江撿起公文包,過來摟住他拍了拍,接著一屁股坐在了病床上,俯下身去看陳西安。


    他的朋友瘦了不少,臉色也難看,不過頭發下巴打理得幹淨,看起來和狼狽沾不上邊,穩定的呼吸也昭示著他即使是昏迷情況也不錯,倒是照顧他的錢心一很不像個樣子。


    擔心和壓力讓他的表情顯得很焦躁,他本人似乎沒有察覺,自己笑起來勉強得要命,眼睛裏的血絲濃得不正常,手無意識地在陳西安臉上一會兒摸一下,像在確認什麽似的。


    原來強勢的錢心一,也會有這麽小心翼翼的時候。


    楊江這才意識到,他之前的想法一直都是錯的,他因為私交,所以隻看見了陳西安鞍前馬後,卻忘了錢心一這種人的本性,要麽零分要麽滿分,一旦接受,他回饋的就是靈魂。


    陳西安你個心機狗也是造孽,楊江老氣橫秋的歎了口氣,強行把錢心一拖到旁邊空著的病床上捋平了:“睡!12點我叫你起來換班,閉嘴,你男人前30年都是老子的,爭得贏麽你!”


    錢心一試著起了兩下才發現楊江簡直力大如牛,登時被氣笑了,他放鬆下來,覺得自己像被挖機碾過一樣,渾身繃得酸疼:“放屁,我是他男人。”


    楊江拉過被子給他來了個全埋,不打算跟他爭辯:“好了陳西安的男人是個乖寶寶,該閉眼了。”


    錢心一乖了兩秒鍾,忽然想起明天還得請一天假的事來,他歎了口氣,摸出手機編輯好短信,猶豫了一會兒又放了回去。


    明天上班前再發算了,他不可能叫楊江請假守在這裏,也不敢把陳西安一個人放在醫院裏,而且要是不出意外,明天邁爾斯他們應該都會來醫院探望。


    錢心一到了快換班的時候,才終於扛不住的睡了過去,楊江根本沒叫他,讓他一覺睡到了淩晨4點,他睜開眼的時候,因為麵朝著陳西安的病床,所以一下就看見楊江彎著腰,墊著他的頭在喂水。


    錢心一猛地掀開被子彈起來,衝力弄的鐵架床腳在瓷磚上滑動,發出兩聲讓人牙酸的摩擦音,其他病人倒是沒被驚醒,喝水的人卻立刻揪起頭來朝他笑:“慢點,你嚇我一跳。”


    他的聲音虛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錢心一卻被震了個激靈清醒,他沒素質得倒回去,瓷磚再次發出揪心的慘叫,他被心底那種噴泉似的熱流衝得鼻子發酸:“是嗎?那我得再嚇你一次。”


    然後他就用被子把頭蓋了起來,陳西安心裏發疼,又因為楊江在場而不敢放開手腳勸他。


    他的麻醉還沒散掉,於是給楊江甩了個眼神,示意他把自己弄起來,無奈楊江是個大賤人,他稀奇的跑去扯錢心一的被子,一邊壓抑著興奮的聲音回頭跟陳西安說:“嘖嘖嘖,哭了好像。”


    陳西安估計他要被打:“你這輩子估計都拿不到他手裏的外牆了。”


    國企的人料事如神,楊江果然被暴起的錢心一悶在被子裏揍了一頓,而且成功的與錢心一的新項目失之交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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