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兩個人回到病房,黎邃都還有一種不真實感,好像做夢一樣。


    陸商終於安了心,在回來的路上就睡著了,身體軟軟地靠在他肩上,一點力氣也沒有,黎邃摸到他的額頭還有點燙燙的,不由擔心起他的身體。大雪天的這麽遠跑出去,普通人都受不了,更何況他還是個病人。回到病房,黎邃給陸商換回病號服,脫了衣服,看見他胸前被他弄出來的吻痕還未消散,有些地方咬得狠了,紅痕裏泛著青紫,黎邃看著這些傷痕,整個人顯得很難過。


    陸商睡得很安穩,動都沒動一下,黎邃給他蓋好被子,出門去叫梁子瑞。


    整個樓層空了大半,主任科室裏沒有人,隻有急診室留了幾個醫生值班,黎邃這才想起今天是除夕,大部分人都回去過年了。


    別的醫生黎邃也不太放心,想了想還是給梁子瑞打了電話。那頭正在放鞭炮,吵得厲害,聽完他的敘述,歎了口氣:“沒事,讓他睡吧,你不在這兩天,他以為你走了,整個人都低落得很,恢複得也不好,現在你在他身邊,他才敢放下心來睡覺。”


    黎邃目光移向床上的人,雙手不自覺握緊。


    “黎邃,他談一次戀愛不容易,做這個決定得豁出命來,以後,你們能好好過一天就好好過,別吵架……”


    梁子瑞後麵還說了些話,黎邃已經聽不進去了,滿腦子都是陸商,他坐在床邊,握緊陸商的手,隻覺得心間陣陣發澀。


    陸商對他如何,他原以為自己心如明鏡,可回頭再看,他才發現,這個人實際上做得遠遠比他想象的要多。表麵上什麽都不說,暗地裏卻把什麽都安排好了,且總是第一時間將他的安危放在首位。


    陸商大約是感到熱,嘴巴微微張著,時而嚅動開闔,脖子上的皮膚隱隱泛著紅,喉結上下滾動,因為消瘦而顯得凸起的鎖骨,正隨著呼吸淺淺起伏著。


    黎邃把被子拉開一些,抽了床頭的濕巾替他擦汗,陸商睡得雖沉,但卻似乎總留著一絲意識,攥著他的手不肯鬆開。這種被需要感讓黎邃心裏軟成了一片,索性關了燈,脫掉外套,像之前無數個夜晚一樣,合衣抱著他,沉沉地睡了過去。


    有黎邃在倒有個好處,至少能讓病人乖乖配合醫生的治療,陸商視苦藥為洪水猛獸,即使是不會吐的藥片也排斥,總是能避就避,黎邃直到這時才體會梁子瑞為什麽總是那麽大的火氣,他也幾乎是連哄帶騙才讓他把藥咽下去。


    “真的不苦?”陸商捏著藥丸,皺眉問。


    黎邃一臉真誠:“真的不苦,是甜的。”


    陸商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抿嘴含進去,馬上察覺上當受騙,剛要用舌頭抵出來,黎邃湊過去堵上他的嘴唇,吻住他,迫使他咽了下去,鬆開笑道:“是不是不苦?”


    陸商被他逗笑了,也不計較喉間那陣難耐的苦澀:“嗯,甜。”


    元宵節過完,陸商才被恩準回了陸家。黎邃抽空還是給家裏辦了點年貨,讓露姨做了一桌子菜給他接風洗塵,隻不過最後都進了黎邃的肚子。


    不知道是不是心裏的話說開了,陸商這次出院後明顯精神好了很多,臉上也恢複了不少血色,有事沒事就在家裏琢磨黎邃送他的那隻釣竿,睡前還舍不得收起來。


    “想去釣魚嗎?”黎邃從浴室出來,見他一副迫不及待想試試的表情,不由問。


    “嗯,不過現在不是季節。”陸商把釣竿收進盒子裏,對他招手,“過來陪我說會兒話吧。”


    黎邃爬上床,手鬆鬆地搭在他腰上,將他半攏在懷裏,兩人對視,黎邃心知陸商這是要約法三章了,一想到眼前這個人已經是自己的戀人,他就忍不住從心底裏感到滿足和歡喜。


    “你答應我兩件事,”陸商看著他道,“第一,無論將來發生什麽,心髒移植你想都不要想,如果哪天我醒過來發現心髒換成了你的,我第一件事就會用刀再把它挖出來,記住了嗎?”


    黎邃眼裏情緒複雜,還是妥協點頭:“好,可是,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不準熬夜,不準喝酒,遇到麻煩事一定要告訴我,我們一起解決。”


    這話還算是中聽,陸商在他身上靠了一會兒,道:“另外,書還是要讀的,學校那邊已經給你留了名額,為期兩年,挑個時間過去報到。”


    黎邃一聽說要分開,身體僵了僵,露出不情願的表情,陸商見狀輕輕一笑:“不過你可以一個月回來一次,隻要你不嫌跑得麻煩。”


    “不麻煩,不麻煩,”黎邃立即道,“一個月回來兩次可以嗎?”


    “一來一回光路上都要花費兩天,你豈不是不用休息了。”陸商露出好看的笑,他雙眼微垂,喉結滾動,渾身散發著慵懶的氣息,房間裏燈光偏暖,照在他的側臉上,顯得整個人性感又誘人。


    黎邃心中一動,忍不住親了親他。


    陸商見他眼神變化,嘴角淺淺一笑:“想做嗎?”


    黎邃愣了一下,耳朵漸漸紅了,小聲道:“可以嗎?”


    陸商微微起身,從床頭櫃裏扒拉了兩下,拿出兩樣東西,道:“既然在一起了,這種事是避免不了的。”


    黎邃心裏愧疚得難受,上前抱他:“上一次……對不起。”


    陸商拍拍他的後背:“別多想,袁叔當時並沒走遠,如果我真的不願意,喊一聲他就進來了。”


    “你……”黎邃眼眶紅了。


    陸商握住他的手,淡淡道:“黎邃,愛不愛這種話我說不出口,我剩下的時間不多,這輩子能拿得出手的感情,就全放在你這裏了。”


    心底湧起一陣酸澀,黎邃忍了半天的眼淚到底還是沒忍住,他原本都做好了把眼前這個人壓在心底裏藏一輩子的打算,有一天忽然發現,原來對方心底裏也藏了一個他。他空洞已久的心被這突如其來的坦白塞得滿滿的,哽咽得什麽都說不出來,隻是緊緊抱著他,低低地念他的名字:“陸商……”


    陸商任他抱了一會兒,輕笑道:“好了,你還要我等多久?”


    黎邃渾身一滯,把臉蹭幹淨,退開一些,認真地把陸商看進眼裏。


    ……


    陸商休了長假,兩個人便當成蜜月過,窩在家裏,做做飯看看書,過了幾天真正意義上的夫夫生活。


    他們難得有這麽平靜悠閑的時光,黎邃簡直都不想走了,這個時候他才理解古代那些君王為何會耽於美色不肯早朝,要不是顧及陸商的身體,他也恨不得日日夜夜粘在他身上。


    可黎邃心裏明白,歲月靜好固然令人沉溺,但對他來說為時過早了,至少現在還不行,陸商的病就是個□□,不知道哪天會複發,他如果不盡快強大起來,找到一種完美的解決辦法,眼下再美好,將來都會成為泡影,那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想看見的。每次隻要一想到這件事,他就覺得肩上的責任格外重大。


    新年剛過,一切都是新的開端,東彥和牧盛運轉如常,海南的項目也在穩步進行中,倒不需要太操心。陸商抽空和幾個朋友聚了聚,席間帶上了黎邃,兩個人什麽都沒說,旁人卻從細枝末節裏看出了端倪。


    “你們在一起了?”徐蔚藍走時偷偷拉住陸商問。


    陸商望著黎邃的背影,露出一個微笑:“嗯。”


    徐蔚藍感慨了一陣,倒也沒有太多意外,隻笑著說一定要請他們吃頓飯才是。陸商應了,與他所料不差,沒人會反對他談戀愛,這也不知是喜還是悲。


    晚上回去,黎邃把做好的釣竿架一並送給了他,純手工製作,誠意十足。陸商看著上麵雕刻的字母,輕輕一笑:“我還是你?”


    黎邃親了親他:“是我們。”


    年紀越大,對這個世界的反應就越來越淡,小時候一個笑話都能樂得滿床打滾,長大後卻連嘴皮都很難掀一下,所以成年後,很多人總覺得輕易會被感動的人都太矯情。


    其實並不盡然,同樣經曆過傷痛喜悲,承受過起伏跌宕,偏偏就有人能保留對這個世界最初的感受,愛與恨都純粹得無以複加,任時間長河如流水,他自持一杯清澈。


    這世界從來沒有什麽既定的軌道,孩子們未必都幼稚天真,成年人也未必都懂事可愛,有人用時間雕琢心,有人以心雕琢時間,隨波逐流很容易,赤子之心卻很難。


    陸商坐在藤椅上,看黎邃在客廳專注地整理他的行李,他想,正因為這樣,眼前這個人才顯得分外珍貴吧,因為他有一顆真正的、深邃透亮的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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