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滴打到淩晨,陸商悠悠轉醒,發現自己正被人抱在懷裏,後背緊緊貼著一片溫熱的胸膛,陣陣強勁的心跳聲如同生命力一般注入他的身體,令人安心。


    黎邃察覺到了他將要清醒的跡象,輕輕鬆開了胳膊,身體也退開來。


    溫度離身,陸商皺了皺眉,條件反射地在黎邃起身時伸手挽留,這下意識的舉措讓兩個人都怔了一下。


    天才蒙蒙亮,屋子裏還黑著,兩個人對視許久,均是沉默無言。黎邃也不知道陸商關於昨晚還記得多少,順從地回到被子裏,從背後抱緊他,柔聲安撫:“睡吧,我不走。”


    宿醉加藥物作用,陸商頭疼得不堪忍受,腦袋靠在黎邃胳膊上,痛苦得直喘息。黎邃心疼得不行,恨不得能替他分擔,一邊低頭親他,一邊給他小心地按摩緩解。


    天大亮的時候,陸商終於才又睡過去,臉色慘白得不像話。他極少有這麽缺乏安全感的時候,黎邃說什麽也不會在這時候離開,打電話交代了袁叔一些公事後,直接把手機關了機,留在病房裏安心陪他。


    病房外的走廊上已經開始了一天的忙碌,所幸一直沒有人來打擾他們。陸商睡到中午才逐漸清醒過來,眼睛睜了睜,又閉上,反複了幾次才像是徹底反應過來,轉頭去看頭頂的人。


    黎邃覺得有點好玩,以前從沒發現喝醉酒醒來的陸商是這樣的,像隻警惕的小動物,半點不見平日裏的沉穩嚴肅。


    “醒了?頭還疼嗎?”黎邃在他太陽穴上按了按。


    陸商在病房裏掃視一圈:“……我怎麽在這?”


    “你喝多了,心律不齊,”黎邃提醒道,“忘記了?”


    陸商含糊地“嗯”了一聲:“口渴。”


    黎邃下床給他倒水,抽空偷偷瞥了陸商一眼,見他一直揉著眉心,不禁問:“很難受嗎?”


    “還好。”


    房間裏還殘留了一絲未散的酒氣,黎邃等陸商喝完水,叫來醫生過來檢查了一番,期間陸商倒是空前配合,讓伸手伸手,讓脫衣服脫衣服,簡直像怕被人抓住把柄似的。


    黎邃又好笑又心疼,見他裝失憶裝得認真,隻好也配合著裝作毫無察覺。陸商這是怕又被說教一番,黎邃想,反正他也生不起氣來,不如就讓這事兒翻篇算了。


    辦了出院,黎邃去開了車來,等陸商坐上去,給他係好安全帶,叮囑道:“梁醫生說,下次你再出狀況,他就要反手一個煤氣罐揍我了,以後有應酬,一定記得要帶我去,好嗎?”


    陸商一頓:“沒事,他打不過你。”


    黎邃把他的手握進手心裏,另一手去控製方向盤:“但是他如果因為你的事情來揍我,我是不會還手的,到時候你男朋友就隻能挨揍了。”


    陸商被逗笑了:“他敢。”


    黎邃見他終於笑出來,稍稍安下了心。


    很快到了金沙海岸正式開業的日子,黎邃收拾了兩個人的行李,帶著陸商一起飛了趟海島。這裏的硬件設施半年前就建成了,安全起見,他們進行了為期半年的試運營,確定各項安全係數達標之後,才全麵開放營業。


    開業當天,場麵異常爆棚,網絡小說的噱頭和先進獨特的設備,這兩大賣點吸引了來自五湖四海的恐怖元素愛好者,周邊酒店當天就宣告客滿,負責接待的經理急得滿頭大汗,臨時購了一批帳篷,租給遊客在海灘上過夜才勉強滿足客戶需求。


    晚上,項目部在酒店舉行了歡慶宴會,各方代表均要求出席,接受高層嘉獎。黎邃作為頒獎人,早早地換上了西裝,他的眼睛不像年少時總是睜得渾圓,因為身高的緣故,看人時習慣微微垂著,顯得分外深沉。


    時間在這個年輕人身上沉澱得十分明顯,被歲月打磨出的棱角,在一身黑色襯衫襯托下,更顯得鋒芒逼人。


    陸商沒有入場,這次他是以純家屬的身份來的,隻在二樓的隔層要了個座位,靠在椅子上靜靜地看著他頒獎,嘴角帶著笑,自豪感溢於言表。


    這樣的場合,黎邃如今已是遊刃有餘,舉手投足間,自信和個人魅力彰顯無遺,趁發言的空檔,還眨眼給陸商遞了個眼神。


    陸商勾起嘴角,揚了揚下巴,大方受了。


    黎邃發言完畢,和司儀一起依次邀請各合作單位上台合影,陸商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身體一滯,突然心髒一陣刺痛,頓時有種血液回流的感覺。


    “陸老板,您還好吧?”一旁的服務生見他猛地俯身,忙過來問。


    陸商皺眉瞥了眼樓下,見黎邃正背對著他與人攀談,沒注意到這邊,朝服務生伸手:“扶我下去。”


    服務生驚慌失措地要去摸對講機,陸商又艱難道:“別叫人。”


    黎邃與幾個合作商合完影,習慣性抬頭去看二樓的位置,發現是空的,心中一落。此時正好有人過來敬酒,他與對方碰了碰杯子,一飲而盡,隨即禮貌地欠身:“抱歉,失陪一下。”


    退到後台,黎邃抓住一個路過的服務員,問:“陸總呢?”


    “呃,他說有點吵,到房間休息去了。”


    黎邃隱隱泛起擔憂,把手上的空杯子遞還給他:“我去看看他。”


    與外麵的喧鬧形成強烈的反差,黎邃走進房間,隻覺安靜得不適應。


    陸商半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旁邊放了一杯水,感覺到有人靠近,輕輕睜開眼,露出一個淺笑:“結束了?”


    “還沒,不舒服嗎?”黎邃在他身邊坐下。


    “吵得頭疼。”陸商道。


    黎邃察覺他臉色不太對勁,忙去探他的額頭,倒是沒發燒,隻是氣息不太穩定:“怎麽了,今天的藥吃了嗎?”


    陸商牽過他的手,將人拉到身邊,整個腦袋靠上去,佯裝鬱悶道:“沒電了。”


    黎邃被他撩得心癢,反手壓住,捏著下巴親了親,笑問:“好了嗎?”


    “嗯,”陸商笑了,“好多了。”


    外麵還有一群人等著,黎邃沒辦法離開太久,互相磨蹭了一會兒,還是回了頒獎會上。隻是這次,少了一個人看著,他明顯心思已經不在宴會上,幾個重要的流程走完,酒會也沒參加就走了。


    廳外籌光交錯,熱鬧非凡,黎邃卻脫了西裝,穿上圍裙,借了酒店的廚房,親自下廚煮了碗粥和一些好消化的麵點,等他端回房裏,卻發現陸商已經睡了。


    輕輕叫了一聲,陸商沒醒,黎邃也不勉強,洗了澡抱著他入睡。


    睡到半夜,衛生間傳來嘔吐聲,這動靜驚醒了黎邃,起身一看,見陸商撐在水池邊,胸口劇烈起伏著,忙過去替他拍拍後背,又倒了杯清水給他漱口。


    “怎麽回事?是不是這邊的氣候不適應?”黎邃神色凝重。


    陸商吐完,像是鬆了口氣,整個人脫力地往一邊倒,黎邃輕輕攬住他,讓他靠在自己身上,拍著後背安撫了一會兒,把人抱到床上去。


    等把陸商哄睡,黎邃卻睡不著了,心中像有一滴不安的濃墨滴在了清水裏,逐漸彌散化開。


    不能再拖下去了,黎邃輕撫著陸商的眉眼想。


    桃花島已經初步建成,黎邃本想趁這邊結束後,順便帶陸商上去看看,但察覺他身體狀況不好,一直沒提,開業儀式剛結束,兩個人便飛回了陸家。


    一落地黎邃就急著和梁子瑞聯係,想帶陸商過去做個全身檢查,沒想到電話一直沒打通,轉去問了醫院的人,才被告知他出遠門去了,什麽時候回來也不確定。


    “他走前沒說什麽嗎?”黎邃問。


    “沒有,梁醫生走得很急,什麽也沒交代,不過按照他的習慣應該不會離開太久,要不您稍微等兩天看。”


    “好吧……”


    黎邃掛了電話,轉頭看靠在他肩上熟睡的陸商,伸手摸了摸他的臉,輕歎了一聲。


    梁子瑞行事相當靠譜,一般不會幹出擅自出走不歸這種事來,想必是遇到了急事,黎邃雖然著急,但此時除了耐心等待外也沒有別的辦法,陸商的病情複雜又危險,隨便交給別人他還真不放心。


    很快,他連這點擔憂的時間都被擠壓了,陸商替他談成的邊境計劃開始啟動,東彥與牧盛強強聯手創辦運輸新模式的消息很快上了新聞,這項舉措幾乎碾壓了國內繁冗又低效的物流企業,加上政府扶持,競爭力可見一斑。新聞一出,連劉興田都坐不住了。


    “陸商到底用了什麽法子,竟然真讓他給辦成了?之前那個楊書記不是說不會批的嗎?”


    “聽說是孫茂牽的線,不知道給了對方什麽好處,”方淼也是惱火,“我們現在怎麽辦?要不要偷偷給他們使點絆子?”


    劉興田搖頭:“現在不行,這個節骨眼上使絆子相當於和政府對著幹,對我們沒好處。”


    “那……”


    “今晚再跟我去一趟孟府,”劉興田道,“我就不信這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拿不下來。”


    天漸漸冷了,到了晚上,路麵偶爾會結霜。時值新模式創業初期,幾個高層又都是年輕人,幹起活兒來總是格外帶勁,整個項目組的人都被帶動,工作氣氛一片大好,加上有政府罩著沒人阻撓,計劃開展得相當順利。


    黎邃忙完自己手上的事情,回過神來發現已經是深夜了,忙收拾了東西準備離開,打開辦公室的門,發現司馬焰比他還拚,直接帶了隨身睡袋,累了就在裏麵躺會兒,家都沒回。


    聽到開門的聲音,司馬焰被驚醒了,從睡袋裏探出一個頭:“這個點了還回去了?”


    黎邃關上門,輕輕笑了一下,眉眼裏溢出少見的柔和,解釋道:“家裏有人。”


    司馬焰想起來了,了然地點點頭:“明天我守著,你回吧。”


    黎邃道了謝,下樓去開車。


    回到家,陸商果然已經睡了,他這些天忙得腳不沾地,也沒時間好好陪他,隻能趁著睡前抱著人溫存一會兒。


    陸商睡得很深,眉毛輕輕皺著,黎邃抱了一會兒,發覺不太對勁,陸商的呼吸太重了,好像非常艱難似的。他忙把人掰過來,見他麵色發紅,嘴唇緊抿,明顯是缺氧。


    黎邃心中一驚,翻身下床,手腳麻利地把製氧機插上,將陸商衣領的扣子解開,吸氧管在他鼻間置好,做完這些,仍是不放心,搬來凳子坐在床邊給他按摩手腕上的內關穴。


    天快亮的時候,陸商的呼吸才漸漸平穩下去,眉頭也舒展開,黎邃累得眼眶發澀,卻毫無睡意,一顆心好像被人用細繩懸懸地吊了起來。


    他就這麽靜靜地看著,直到屋外的天亮起來。陸商在睡眠中感覺到有人注視,漸漸睜開眼,被子裏的手伸出來,輕輕握住黎邃的,張了張嘴:“……上來。”


    黎邃把他的手放在臉邊蹭了蹭,嗓子因為一夜未眠顯得嘶啞:“我不困。”


    陸商不依,將他往床上拉,黎邃隻好順從地爬上床,兩個人麵對麵躺著,陸商伸手在他發青的眼底摸了兩下,眼神透出心疼:“黑眼圈都出來了。”


    “我沒事,”黎邃把他的手捂進被子裏,“你最近是怎麽了?昨晚缺氧,有印象嗎?”


    陸商回想了一下:“隻記得做了個噩夢,被怪物追,跑得很累。”


    “等梁醫生回來,我們去醫院住著好嗎,”黎邃怎麽想都不放心,語氣幾乎算是哄了,“我陪你。”


    陸商沒說話,半晌盯著黎邃眼底的青黑和下巴的胡渣,點了點頭。


    雖然陸商同意了,但黎邃感覺出他還是有些抗拒,不知道為什麽,這幾天黎邃總是反複想起梁子瑞說的那句話,陸商對自己的病情是有感覺的,想到他這麽抗拒去醫院,黎邃總覺得心亂如麻,簡直好像是癌症患者抗拒麵對檢查結果似的。


    為了防止再出現生病未察的情況,黎邃把工作能搬回家的全搬回了家裏,搬不了的也都集中在一起處理,這無形中給身為合作夥伴的司馬焰帶來了不少的負擔,黎邃覺得非常歉意。司馬焰卻沒說什麽,反倒拍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回頭便以人手不夠為由,順手把自己的廢柴哥哥司馬靖榮抓到項目部來當了幾天壯丁。


    陸商現在是無官一身輕,沒事的時候收集收集玉石,鑒賞鑒賞古玩字畫,間或養養烏龜釣釣魚,全然是老年人的生活方式。


    兩個人的時間仿佛倒轉的天秤,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調轉,黎邃現在每天是忙得團團轉,公司家裏兩頭跑,還要分出心力兼顧陸商,幸好他年輕,精力還算是跟得上。唯獨最近港口鬧了點小插曲,得四處跑關係,黎邃每天回到家累得話都不想多說,倒頭就能睡著。


    陸商白天沒事的時候都在補覺,到了晚上就開始失眠,看著黎邃忙進忙出,拿著電話與對方討價還價,閑得忍不住撩撥他。黎邃給了他一個頗含深意的眼神,轉身拿著電話走遠了,直接沒理。


    陸商還是頭一次被人無視,一時也不知作何反應,躺回床上拿著閑書翻了翻,藥物反應上來了,枕著書漸漸睡了回去。


    他睡到半夜,被屋外的雨聲吵醒了,睜眼什麽都看不見,黑燈瞎火的,也不敢亂動。到底是白天睡多了,不借助藥物很難再入眠,耳邊有道清淺的呼吸聲,安穩且規律,陸商不忍心吵醒黎邃,隻好自己靠在床頭聽雨。


    正沉浸在回憶裏,黑暗中,忽然有熱氣從後頸撲來,像隻野狼在身後輕嗅一般,激得他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緩緩靠近的人顯然是故意不發出聲音,陸商身體僵了一僵,又很快又放鬆下來,任那雙熟悉的手從肩膀剝去他睡衣,親吻他脖子上最薄弱的部位。


    沒有視覺也沒有聲音,一切感官都被放到最大,陸商仰躺在床上,喘得十分紊亂。


    身上的人顯然是鐵了心要懲罰他,既不發出聲音,也不去觸碰他,隻有猛力持續著,像隻伺機已久的餓狼。


    陸商覺得十分不適應,他們之間一向是溫柔的,緩慢的,這樣的黎邃讓他覺得陌生,興許是視覺被剝奪的緣故,他甚至忽然不確定起來,伸手去摸黎邃的臉。


    主動伸出的手沒有被接應,陸商身體頓時僵硬,腰往後縮了縮,是要逃離的意思。


    黎邃隻是不出聲,一雙眼睛卻沒從陸商迷離的雙眼上離開過,觀察到他表情顯出抗拒,不由一愣,暗暗叫糟,他大概是玩過頭了。


    立馬抓住那隻手,俯身把人抱進懷裏,動作也放溫柔了,黎邃側頭親了親陸商的臉頰,柔聲安撫:“別怕,是我。”


    陸商喘得厲害,聞言把臉湊上去,急切地與黎邃交換了一個吻。


    一吻結束,黎邃輕喘著拍了拍陸商幾乎汗濕的背:“現在睡得著了?”


    懷中的人沒有回應,黎邃稍稍退開了一些:“陸商?”


    他轉頭一看,陸商已經昏睡過去了。


    屋外的雨聲淅淅瀝瀝,輕緩而綿長,這樣的天氣最適合窩在家裏抱著喜歡的人睡覺了,然而黎邃卻毫無睡意,用手指描摹著陸商的輪廓,一遍一遍,舍不得放手。


    兩個人靠得很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聲,黎邃聽著聽著,忍不住把手放在了自己心髒的位置,閉上眼,仔細感受它的律動。這顆人人都有的東西,卻不是人人都能體會它的寶貴,他希望陸商活著,並不隻是說說而已,他是真的願意拿命去換。


    隻要陸商同意手術……黎邃猜想一定會很成功,因為這顆心愛眼前這個人,甚至已經超過了愛他原本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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