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男人去了村口的小山包上蹲著抽煙，秦屹給蘇振生點上，又給自己點了根。
山區裏的初春，寒氣從泥土裏往上反，秦屹挪了挪腳下，泥土已鬆軟，山風一過，泥土香混著涼意直往骨頭裏鑽。
不遠處的村子炊煙嫋嫋，偶有幾聲狗叫，打破寧靜。
蘇振生沒用秦屹的錢搬去縣城，而是把家裏的房子翻蓋了，顏麗君問他錢哪來的，蘇振生沒說，他這次算是婚後生活裏第一次有了私房錢，他把大部分存起來，留著給蘇勵上學用。
“爸，”秦屹看著村裏那幢新蓋的紅瓦房，問：“蘇妍當年是您在哪撿的？”
蘇振生夾煙的手頓了下，飽經滄桑的眼睛裏，藏著月海深處的斑駁。
他吞咽口，“後山的雪地裏。”
秦屹夾煙的手在麵前比劃一圈，問：“哪座山？”
“……”他看了看，粗糙的指尖沒有目的的指著一座，“那座。”
秦屹盯著那座山頭，咬著煙嘴眯起眼，似探究的觀望。
旁邊的蘇振生狠抽兩口煙，目光小幅度的瞥向秦屹，與後者眼神一撞，他先尷尬的避開了。
心虛到這地步，秦屹喟歎，老實人，真不是塊說謊的料。
“爸，現在這裏就咱倆，你有什麽話，都能講，你跟我也沒什麽不能說的。”秦屹不打算打啞謎了，“蘇妍不是被撿的，是被人送養的，對吧！”
明明是疑問口氣，可聽著卻是十分篤定。
蘇振生濃眉擰起，抖著手把煙嘴湊到唇邊，許是年紀大了，背有些佝僂，胸口緊貼著膝蓋，顯得很單薄。
秦屹沒急著催他，等蘇振生抽完一根煙，終於開口了。
他聲音很輕，有些滄桑，“你怎麽知道的？”
不答反問，給了秦屹最肯定的答案。
秦屹低頭，無聲的笑了下，“媽的賬戶裏每月都有一筆錢進來，匯錢的人叫寧佳人，還有一個人，也往媽的賬戶裏轉賬過，叫韓鈺。有這事吧。”
視線裏，他蒼老的手搓了搓，很無措。
“她們倆是蘇妍的家人吧？”
蘇振生默了幾秒，點頭。“當年我在安嶽打工，給蘇妍的姥姥家做木工，寧佳人就是蘇妍的姥姥，蘇妍的媽叫韓鈺，當時才十五六歲，被一畜生糟蹋了才懷的蘇妍，我結婚有幾年，一直沒孩子，寧佳人提出來讓我把蘇妍抱走，每個月支付我們撫養費。”
秦屹看著眼前一顆幹枯的小草，正隨著風搖曳，孤零零的讓人聯想起蘇妍。
“這些年，有沒有想過認回蘇妍？”
蘇振生歎口氣，搖頭。
秦屹擰起眉，後槽牙扣緊，胸腔悶堵，他站起來，將領口打開，依然感覺喘不上氣。
蘇振生昂頭看眼秦屹，雙手拄著膝蓋站起，他穿著加厚的毛衣和坎肩，迎著山風，說：“我瞞著這些事，也是真有難處。”
秦屹蹭了下鼻尖，吸了吸鼻子，“我明白，爸。”
蘇振生一直覺得愧對蘇妍，可看到麵前的秦屹，心裏總算欣慰些。
“小妍能有你照顧著，我放心不少。至於她家裏的人事兒，還是不要跟她說了，”蘇振生養了蘇妍十幾年，對她的脾氣秉性很了解，“這孩子心事重，有什麽事，喜歡自己悶在心裏不說，遇到事兒呢，也喜歡自己扛著，我不想她難過，這些話你知道就好，就別告訴她。不然，”他看眼秦屹，“我真怕這孩子想不開。還有，她也要當媽了，讓她好好把孩子生了，過去那麽多年不知道也都過來了，以後的日子，也就這麽過吧。”
秦屹的想法也是如此，“我知道了，爸。”
事情都問明白了，秦屹要早點趕回去。
“爸，我回去了，蘇妍不知道我來找你。”
蘇振生點頭，“好，我也不說，我跟你媽也不說。”
秦屹嗯一聲，“千萬別告訴媽，我來過。還有小勵，也別告訴他。”
“知道。”
倆人往車的方向走，蘇振生手裏拎著一個麻袋，到車邊遞給秦屹，“這是山核桃，還有榛子，你帶回去給小妍吃。”
秦屹接過，打開後備箱放進去，又從裏麵拎出兩桶散白和兩條煙，“爸，這些你帶回去。”
“你給我拿啥東西，”蘇振生推據，“我不要，你自己留著抽。”
秦屹笑了，“爸，我不抽這個牌子的煙，就是給你買的。”
兩桶純糧食酒放下，把煙塞他手裏，關上後備箱門，繞到駕駛位置。
秦屹上車後，降下車窗，“爸，回去吧。”
蘇振生囑咐著，“山路不好走，你慢點開。”
“我會注意的，你回去吧。”秦屹啟動車，駛出村口。
他從後視鏡看，山頭上的人影一直矗立著，直到拐過一道彎路，人與山再也看不見了。
回去的路途，歸心似箭，可更多的酸楚是對蘇妍的疼惜。
生父生母聚在，一個不願認，一個犯下滔天大錯，如果蘇妍知道真相，她會怎麽想。
上林城高速口時，蘇妍打來電話。
秦屹接起，笑語，“老婆。”
“還在忙嗎？事情辦得順利不？”
此時，蘇妍剛睡完午覺，一上午秦屹都沒個電話，她問問今天能回來不，要是回來她再去買點菜。
秦屹想起山頭上的話，“我這往家回呢，事情辦得挺順利。”
“你往回來了？”蘇妍坐起來，下床走到衣櫥前拿外套，“幾點能到家，我這去買菜。”
算下時間，他說：“得五六點鍾吧。”
蘇妍離開房間下樓，秦屹問她：“菜語呢？”
“一早就被悅哥接走了。”蘇妍拎包出門，來到電梯前按下鍵。
秦屹笑，“菜語戰鬥力也不行啊，沒晾李悅一個禮拜。”
“不嫌事大，”蘇妍嗔怪他，“她都幾個月了，你還希望他們冷戰多久？再說了，冷戰能解決什麽問題，如果心思豁達，靜一個晚上和靜一個禮拜沒什麽區別。除非她死腦筋，想不開！”
“謔，我的高材生什麽時候變成情感顧問了？”秦屹覺得這話不像她能說得出的。
“不是我說的，是菜語。”
果然，“你認同嗎？”秦屹反問。
“認同，”不僅僅認同，還從兩人的長談中學到很多經驗。
秦屹聽到電梯響，“超市人多，你走的時候注意點，別提購物籃，推購物車，結賬的時候，人多你就去自動結賬機算。”
“知道了。”蘇妍往小區外走，“行了，掛了吧，別影響你開車。”
“嗯，我很快就回去了。”
掛了電話，秦屹心更疼了。
他真沒勇氣告訴她，你是個被遺棄的孩子。
……
秦屹將車停在車位上，下車前，整理下情緒才上樓。
蘇妍剛盛好一碗牛肉丸子湯，聽到門響，把湯碗往桌上一方，指腹被燙到了，捏著耳朵往廚房外走。
“回來了。”
秦屹換鞋，看到人時，心裏某處被揉成一團，他張開手臂，“來，讓老公抱抱。”
蘇妍捏著耳朵愣下，又笑起來，“不至於吧，才一天沒見。”
她誤以為是他想她在傲嬌，其實隻有秦屹明白，當初無意撿的小狼崽子，就是個小可憐兒。
男人身形高大，上臂一收，將小小的人擁住，頭沉在她發間，嗅一下，鼻息裏都是她的味道，溫柔的，柔軟的，還帶著一絲說不出的甜蜜。
“想我沒？”他問。
蘇妍笑了，也環住他的腰，輕拍幾下秦屹的背，安撫道：“想了，特別想。”又問他：“你餓了吧？飯我剛做好，去吃吧。”
秦屹鼻子裏有些酸，“別動，讓我再抱會兒。”
蘇妍真沒動，過了會兒，秦屹情緒穩了，放開她肩膀，兩人目光對視，他笑著的眼睛裏，除了她的倒影，還有飛揚的神采。
“走吧，去吃飯。”秦屹說，“我去洗個手。”
蘇妍去廚房，拿碗筷。
山區裏的初春，寒氣從泥土裏往上反，秦屹挪了挪腳下，泥土已鬆軟，山風一過，泥土香混著涼意直往骨頭裏鑽。
不遠處的村子炊煙嫋嫋，偶有幾聲狗叫，打破寧靜。
蘇振生沒用秦屹的錢搬去縣城，而是把家裏的房子翻蓋了，顏麗君問他錢哪來的，蘇振生沒說，他這次算是婚後生活裏第一次有了私房錢，他把大部分存起來，留著給蘇勵上學用。
“爸，”秦屹看著村裏那幢新蓋的紅瓦房，問：“蘇妍當年是您在哪撿的？”
蘇振生夾煙的手頓了下，飽經滄桑的眼睛裏，藏著月海深處的斑駁。
他吞咽口，“後山的雪地裏。”
秦屹夾煙的手在麵前比劃一圈，問：“哪座山？”
“……”他看了看，粗糙的指尖沒有目的的指著一座，“那座。”
秦屹盯著那座山頭，咬著煙嘴眯起眼，似探究的觀望。
旁邊的蘇振生狠抽兩口煙，目光小幅度的瞥向秦屹，與後者眼神一撞，他先尷尬的避開了。
心虛到這地步，秦屹喟歎，老實人，真不是塊說謊的料。
“爸，現在這裏就咱倆，你有什麽話，都能講，你跟我也沒什麽不能說的。”秦屹不打算打啞謎了，“蘇妍不是被撿的，是被人送養的，對吧！”
明明是疑問口氣，可聽著卻是十分篤定。
蘇振生濃眉擰起，抖著手把煙嘴湊到唇邊，許是年紀大了，背有些佝僂，胸口緊貼著膝蓋，顯得很單薄。
秦屹沒急著催他，等蘇振生抽完一根煙，終於開口了。
他聲音很輕，有些滄桑，“你怎麽知道的？”
不答反問，給了秦屹最肯定的答案。
秦屹低頭，無聲的笑了下，“媽的賬戶裏每月都有一筆錢進來，匯錢的人叫寧佳人，還有一個人，也往媽的賬戶裏轉賬過，叫韓鈺。有這事吧。”
視線裏，他蒼老的手搓了搓，很無措。
“她們倆是蘇妍的家人吧？”
蘇振生默了幾秒，點頭。“當年我在安嶽打工，給蘇妍的姥姥家做木工，寧佳人就是蘇妍的姥姥，蘇妍的媽叫韓鈺，當時才十五六歲，被一畜生糟蹋了才懷的蘇妍，我結婚有幾年，一直沒孩子，寧佳人提出來讓我把蘇妍抱走，每個月支付我們撫養費。”
秦屹看著眼前一顆幹枯的小草，正隨著風搖曳，孤零零的讓人聯想起蘇妍。
“這些年，有沒有想過認回蘇妍？”
蘇振生歎口氣，搖頭。
秦屹擰起眉，後槽牙扣緊，胸腔悶堵，他站起來，將領口打開，依然感覺喘不上氣。
蘇振生昂頭看眼秦屹，雙手拄著膝蓋站起，他穿著加厚的毛衣和坎肩，迎著山風，說：“我瞞著這些事，也是真有難處。”
秦屹蹭了下鼻尖，吸了吸鼻子，“我明白，爸。”
蘇振生一直覺得愧對蘇妍，可看到麵前的秦屹，心裏總算欣慰些。
“小妍能有你照顧著，我放心不少。至於她家裏的人事兒，還是不要跟她說了，”蘇振生養了蘇妍十幾年，對她的脾氣秉性很了解，“這孩子心事重，有什麽事，喜歡自己悶在心裏不說，遇到事兒呢，也喜歡自己扛著，我不想她難過，這些話你知道就好，就別告訴她。不然，”他看眼秦屹，“我真怕這孩子想不開。還有，她也要當媽了，讓她好好把孩子生了，過去那麽多年不知道也都過來了，以後的日子，也就這麽過吧。”
秦屹的想法也是如此，“我知道了，爸。”
事情都問明白了，秦屹要早點趕回去。
“爸，我回去了，蘇妍不知道我來找你。”
蘇振生點頭，“好，我也不說，我跟你媽也不說。”
秦屹嗯一聲，“千萬別告訴媽，我來過。還有小勵，也別告訴他。”
“知道。”
倆人往車的方向走，蘇振生手裏拎著一個麻袋，到車邊遞給秦屹，“這是山核桃，還有榛子，你帶回去給小妍吃。”
秦屹接過，打開後備箱放進去，又從裏麵拎出兩桶散白和兩條煙，“爸，這些你帶回去。”
“你給我拿啥東西，”蘇振生推據，“我不要，你自己留著抽。”
秦屹笑了，“爸，我不抽這個牌子的煙，就是給你買的。”
兩桶純糧食酒放下，把煙塞他手裏，關上後備箱門，繞到駕駛位置。
秦屹上車後，降下車窗，“爸，回去吧。”
蘇振生囑咐著，“山路不好走，你慢點開。”
“我會注意的，你回去吧。”秦屹啟動車，駛出村口。
他從後視鏡看，山頭上的人影一直矗立著，直到拐過一道彎路，人與山再也看不見了。
回去的路途，歸心似箭，可更多的酸楚是對蘇妍的疼惜。
生父生母聚在，一個不願認，一個犯下滔天大錯，如果蘇妍知道真相，她會怎麽想。
上林城高速口時，蘇妍打來電話。
秦屹接起，笑語，“老婆。”
“還在忙嗎？事情辦得順利不？”
此時，蘇妍剛睡完午覺，一上午秦屹都沒個電話，她問問今天能回來不，要是回來她再去買點菜。
秦屹想起山頭上的話，“我這往家回呢，事情辦得挺順利。”
“你往回來了？”蘇妍坐起來，下床走到衣櫥前拿外套，“幾點能到家，我這去買菜。”
算下時間，他說：“得五六點鍾吧。”
蘇妍離開房間下樓，秦屹問她：“菜語呢？”
“一早就被悅哥接走了。”蘇妍拎包出門，來到電梯前按下鍵。
秦屹笑，“菜語戰鬥力也不行啊，沒晾李悅一個禮拜。”
“不嫌事大，”蘇妍嗔怪他，“她都幾個月了，你還希望他們冷戰多久？再說了，冷戰能解決什麽問題，如果心思豁達，靜一個晚上和靜一個禮拜沒什麽區別。除非她死腦筋，想不開！”
“謔，我的高材生什麽時候變成情感顧問了？”秦屹覺得這話不像她能說得出的。
“不是我說的，是菜語。”
果然，“你認同嗎？”秦屹反問。
“認同，”不僅僅認同，還從兩人的長談中學到很多經驗。
秦屹聽到電梯響，“超市人多，你走的時候注意點，別提購物籃，推購物車，結賬的時候，人多你就去自動結賬機算。”
“知道了。”蘇妍往小區外走，“行了，掛了吧，別影響你開車。”
“嗯，我很快就回去了。”
掛了電話，秦屹心更疼了。
他真沒勇氣告訴她，你是個被遺棄的孩子。
……
秦屹將車停在車位上，下車前，整理下情緒才上樓。
蘇妍剛盛好一碗牛肉丸子湯，聽到門響，把湯碗往桌上一方，指腹被燙到了，捏著耳朵往廚房外走。
“回來了。”
秦屹換鞋，看到人時，心裏某處被揉成一團，他張開手臂，“來，讓老公抱抱。”
蘇妍捏著耳朵愣下，又笑起來，“不至於吧，才一天沒見。”
她誤以為是他想她在傲嬌，其實隻有秦屹明白，當初無意撿的小狼崽子，就是個小可憐兒。
男人身形高大，上臂一收，將小小的人擁住，頭沉在她發間，嗅一下，鼻息裏都是她的味道，溫柔的，柔軟的，還帶著一絲說不出的甜蜜。
“想我沒？”他問。
蘇妍笑了，也環住他的腰，輕拍幾下秦屹的背，安撫道：“想了，特別想。”又問他：“你餓了吧？飯我剛做好，去吃吧。”
秦屹鼻子裏有些酸，“別動，讓我再抱會兒。”
蘇妍真沒動，過了會兒，秦屹情緒穩了，放開她肩膀，兩人目光對視，他笑著的眼睛裏，除了她的倒影，還有飛揚的神采。
“走吧，去吃飯。”秦屹說，“我去洗個手。”
蘇妍去廚房，拿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