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觀,雲真把雲清押解回房,放下行李。


    雲清往床上四仰八叉地一倒:“累死了累死了……”


    雲真打開行李,正欲幫小師弟把東西放歸原處,手卻忽地僵住,直白地問:“你還跑嗎?”


    回觀這一路上他不慎給了雲清些好臉色看,於是雲清果然重整旗鼓嘚瑟起來,做出副苦大仇深狀:“跑!”


    雲真:“……”


    雲真薄唇抿成一線,低聲問:“不能和我好好的?”


    雲清躺在床上,仰著臉,朝天舉起雙手,神色虔誠肅穆,目光仿佛穿透了天花板,直抵蒼穹盡處:“師哥,你看見天道了嗎?”


    雲真猜不出小壞蛋又要起什麽幺蛾子,幹脆不吭聲。


    雲清用高舉的雙手在空氣中虛抓了兩把,賤兮兮道:“我隻想和有胸的人好好的,陰陽調和,沒胸配有胸,這才叫天道,修道之人怎可逆天而為……”


    雲真一把攥住雲清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我有。”


    “你那是胸肌。”雲清撇嘴。


    雲真一咬牙,粗聲道:“昨天不是摸得挺高興?”


    他話音未落,雲清立刻鬼喊鬼叫掩蓋他的聲音:“哎哎哎哎師哥你別汙我清白!我一個黃花大小夥子,將來還要娶人呢!”


    雲真氣得青筋直跳,竟破天荒地爆出句粗口:“放屁。”


    “鷹。”雲清嚶嚶嚶著縮進床角,一副良家婦女即將被惡霸那啥的無助模樣。


    可雲真卻並沒那啥他,隻蹲下將行李重新打包好,把雲清從床上拽下來,道:“走。”


    “幹什麽?師哥你幹什麽?”雲清唧唧歪歪著被一路拉到雲真臥房,摜到床上。


    雲真冷聲道:“你不是要跑嗎?我與你同食同寢,看你往哪跑。”語畢,打開行李幫小師弟收拾東西,分門別類擺放整齊。


    大師兄在觀裏有些特權,弟子房比其他人的大些,有內外兩間,外間是廳堂,裏間才是臥室,雲真把白阮的小草窩放在外間,然後掏出那白團子塞進草窩,關上往內室去的門。


    雲清坐在床上看雲真忙活,試探著問:“師哥,我要再跑你怎麽辦,是不要打斷我的狗腿?跑一次打斷左腿,跑兩次打斷右腿,跑三次打斷中腿?”


    雲真哀怨地盯他一眼,明知他是試探,也狠不下心對雲清說出打斷腿這樣暴力的威脅,默然片刻,氣鬱道:“……不打。”


    雲清心頭一跳,麵皮微微發熱,循循善誘道:“你至少得嚇唬嚇唬我啊,要不我再跑你就三天不給我飯吃?”


    雲真長長歎出一口氣,輕聲道:“給你飯吃。”


    雲清嘖嘖不已。


    這會兒雲真待他溫柔起來,他便好像忘了在山下旅館被雲真嚇成孫子的慫樣兒,搖頭撇嘴道:“你一點兒懲罰措施都沒有,那我今晚上就跑。”


    “你!”雲真本來在給他墊鞋墊,聞言霍地站起來,咬牙切齒道,“雲清!你要是再跑,我就……把你……”


    話說到一半,卡住了。


    那覆了層寒霜般的俊臉卻一點點紅起來,顯然後半句沒說出口的威脅是不好出口的,是床.事方麵的威脅。


    這也難怪,既然舍不得打又舍不得餓,那除了“x得你下不來床”之外也沒什麽能嚇住人的威脅了。


    一句威脅沒說完,雲真便麵紅耳赤地蹲下繼續墊鞋墊。


    雲清閉緊嘴巴,蝸牛狀瑟縮在床角,一副終於慫了的樣子,似乎很怕被雲真這樣那樣。


    把雲清的東西收拾好,雲真坐到床上,按著雲清躺下,一手環著背,一手攬著腰,把人整個圈進懷裏,道:“今天早課不去,睡覺。”


    他一宿沒合眼,雲清也沒睡幾個小時,兩人又來回爬了趟山,縱是修行者也會疲憊。


    “……就這麽睡?”兩人身體貼得嚴絲合縫,雲清別扭著想往外掙脫些,卻被雲真死死按住。


    “今天開始,”雲真沉聲道,“就這麽睡了。”


    鼻腔中滿是雲真的氣息,又被緊緊摟著,加上這張床還是昨天兩人荒唐時用的那張床,在此情此景前再想轉移注意力也是徒勞,雲清想東想西了半天,大腦都快抽筋了,也做不到無視當下的狀況。於是與雲真有關的前塵往事盡數湧入腦海,兩人多了層關係,每樁回憶都在蜜裏滾過一遭,甜到令人窒息,雲清忐忑不安,羞臊得一秒也靜不下來,在雲真懷裏拱來拱去。


    雲真紋絲不動,由著他在懷裏亂滾。


    幾分鍾後,雲清小聲道:“師哥,硌得慌……”


    於是雲真手臂力量放鬆了些,兩人間空出些距離來。


    這一覺他們睡得艱難,與對方貼得這麽近,又各自都有心事,簡直胡思亂想得一刻也停不下來,可昨天實在折騰得太累,最終緊繃的神經還是讓位於疲累的身體,先後放兩人墜入夢鄉。


    雲清醒時已是下午,睜眼便看見一豎條白亮,定睛一看發現是雲真正推開門往外走。


    聽見身後動靜,雲真回頭瞥他一眼,道:“睡醒了?我去給你拿吃的。”


    語畢,回身關上裏屋的門。


    幾秒鍾後,哢嚓一聲,是落鎖的聲音。


    “嗯?”雲清光腳跳下床,在裏屋門上推了兩下,發現門外掛了枚挺大的鐵鎖頭。


    “師哥!師哥你別把我鎖起來啊!”雲清抻著脖子叫,話音未落,遠遠的又是哢嚓一聲。


    竟是外屋門上也落了道鎖。


    雲清:“……師哥你不是吧?”


    不知道院門鎖不鎖。


    他剛轉過一個念頭,院中便隱約傳來院門被合攏的嘎吱聲。


    雲清:“……”


    廳堂裏的白阮變出人形,跑到裏屋門前捶門:“師父,師父!”


    雲清:“噯,在呢。”


    白阮又吧嗒吧嗒跑到外屋門後捶門,大喊道:“妖怪!還我師父!”


    頗有幾分當年孫悟空的風範。


    雲清隔門呼喚:“回來回來,甭敲了……還有,別總妖怪妖怪的,說了你那是做夢。”


    白阮焦急:“師伯不是大壞妖怪?那師伯怎麽關你啊?”


    因為你師伯想隨時隨地讓你師父屁股開花?這話顯然不能這麽說,於是雲清沉吟片刻,裝逼道:“為師昨天練功,在突破築基期時不慎走火入魔,現在心性不穩,隨時會衝出去大開殺戒,屠盡天下蒼生黎民,隻好暫且關在房中靜養……”


    白阮慫慫地退開兩步:“那師父你可好好關著呀。”過了一會兒,用小胖手捧來幾個小花盆,憂心忡忡地擺在裏屋門前抵著門,生怕他師父破門而出,血洗落霞觀。


    ……


    從這天開始,雲真就這麽盯賊似的盯著雲清了,晚上睡覺緊緊摟著睡,白天雲清去哪他跟到哪,不能跟的時候就把雲清關在自己屋中,落下三道大鎖。


    在這樣全場緊盯的防守狀態下,思想上的逃避完全失去了可能,人就在眼前晃悠,怎麽可能將他屏除在腦海之外?於是這幾天雲清不得不被動地想著雲真,被動地思考兩人間的關係。他向來是聰慧敏銳的,隻是不願想、不敢想罷了,可一旦管不住念頭開始想了,那自己是怎麽回事兒他比誰都清楚,蠢到連自己的心意都看不明白?對雲清來說是不可能的。


    雲真對他有多重要;他對雲真的感情有沒有轉化;深埋於心底的恐懼與抗拒究竟源自何處;如何才能說服自己坦然接受雲真;他起初為何會故意激怒雲真……這些問題他根本不需要如何探詢苦思,他腦子太快了,所以隻消把念頭往大概的方向一閃,心下就登時明鏡一片。


    而且雲真這些天半是怕刺激到雲清,半是擔心雲清身子沒恢複,自打抓回來就沒再強迫過他,最多就是睡覺時抱著,連親都不怎麽敢親,怕一親上就控製不住,而且待雲清的態度也恢複往日溫柔的狀態,不再像下山逮人那天那麽強勢了。


    竟是完全不給雲清順水推舟的機會……


    “啊啊啊啊啊!煩!”雲清抄起枕頭一拋,狠狠砸在門上,氣鼓鼓的。


    他煩自己天生的這副別扭性子——雖說他想明白了,但以他的別扭程度,讓他就這麽順順當當地和雲真好了,或是主動示愛讓雲真與自己親近,那羞恥的折磨是要命的……都不如幹脆一刀殺了他。可心裏明白歸明白,性格這東西可不是光靠“明白這樣不好”就能立馬改了的。


    “煩人!”雲清在床板上蹦跳不已,火冒三丈,“煩人煩人煩人!”


    雲真不明白雲清其實是在氣他自己的性子,還當是這些天的軟禁生活害得雲清煩躁,不禁心下愧疚,放下手中看到一半的書,道:“……明天我陪你下山逛逛。”


    “不去!不逛!都賴你!”雲清跳下床,像頭暴躁的小獅子,在屋裏來回疾走。


    賴的是雲真為何要喜歡他,又為何要害得他也跟著凡心大動,賴的是雲真明知他別扭,為何不再強迫強迫他,為何強勢過一次之後卻又這麽沒出息地順著他了。


    雲真卻以為是雲清賴自己軟禁他,自認理虧,垂著眼簾不吭聲,任由雲清撒野。


    於是這天夜裏,雲清趁雲真熟睡,躡手躡腳地爬下床。


    這些天雲清都沒試圖逃跑,雲真的戒心也多少輕了些,所以雲清下床的響動沒能把他驚醒。


    雲清挪開雲真堵門的桌子——這桌子放得十足無用,隻是心理上的慰藉罷了——推開裏屋門,無聲無息地溜出去,剛把外屋門推開條縫,身後卻忽地傳來一個聲音……


    “師父?”白阮從外屋的小床上坐起來,白白的小圓臉上滿是驚恐,“你要去屠盡天下蒼生黎民了?”


    ——竟是把原話複述了一遍,記性好得很。


    大的沒醒,小的怎麽醒了!?雲清嚇得一蹦,三步並兩步衝過去把白阮嘴堵上,見白阮還要掙紮,慌忙把小孩兒整個往胳膊底下一夾,一陣風似的溜出去了。


    直到出了觀,邁上了下山的路,雲清才鬆開一直唔唔嗯嗯的白阮,把他放在地上,頗為頭疼地看著這個拖油瓶。


    白阮終於等到自由,嚇得圓尾巴顫抖,還以為走火入魔的師父要拿自己祭旗,忙規勸道:“師、師父……不能殺人啊!”


    雲清眼睛一瞪,厚起深逾三尺的臉皮:“嘿你個小兔崽子,為師堂堂名門正派,怎麽就要殺人了?”


    白阮:“那……”


    雲清湊到白阮耳邊,輕輕嗓子,神秘兮兮道:“其實你師伯是個大壞妖怪,為師今天不小心撞破了他的秘密……”


    “!?”白阮幼小的心靈在這一瞬間徹底懵逼了。


    跳跳……又在做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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