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忙亂。


    急救醫生匆匆趕到,正式宣布了王浩的死亡,死因或為哮喘,具體要等法醫進一步確認。


    鑒證人員來了,開始給現場拍照、取證然後有人推了擔架進來,將王浩的屍體用白布蓋起,抬了出去。


    白小雷去而複返,叫人封鎖現場,徹查所有接近過審訊室的人。


    熙熙攘攘之中,宗銘始終坐在王浩坐過的位子上,低眉斂目,仿佛在思考什麽。李維斯站在他旁邊,幾乎能聽到他思維快速運轉的,如齒輪摩擦般的聲音。


    良久,宗銘忽然動了一下,看著門對麵的那堵牆,問白小雷:後麵是什麽地方?


    濱河路,一家咖啡廳,一家古玩店。白小雷道,怎麽,您懷疑有人在外部殺死了王浩?


    宗銘若有所思,再次掃過那麵牆,卻搖了搖頭:不,我隻是隨口問問。對了,從昨天到剛才,王浩都接觸過哪些人?


    白小雷想了想:除了我,還有三名刑警,三名記錄員——我叫人三班輪流審問他——再有就是您了。


    宗銘點頭,道:剛才的監控給我一個備份,原件封存,稍後局裏會有人來取。


    這是超自然案件的老規矩了,白小雷親自去拷貝了錄像,將一個公安內部加密的閃盤交給宗銘,並和他做了交接手續。


    要錄口供嗎?宗銘問。


    白小雷搖頭,拿出一張寫好的記錄,道:審訊過程都有記錄,您簽個字就行,不用另錄口供了。


    宗銘拿過來,以他非人類的速度瀏覽了一遍,在下麵簽上自己的名字,道:那我不打擾你辦案了,先回家去,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我隨叫隨到。最近我都住在石湖農場。


    白小雷應了,宗銘站起身來,離開之前再次觀察了那堵牆壁,甚至伸手在上麵摸了一把,然後對李維斯說:走吧,回家。


    正午已過,天上又淅淅瀝瀝飄起了雨絲,李維斯將車子開出石湖鎮,拐上去往石湖農場的省道。宗銘靠在座椅靠背上,看著窗外連綿的群山,眼神沉鬱,大概還在思考王浩突兀的死亡。


    你為什麽看那麵牆?李維斯忽然問。


    唔?宗銘扭頭,什麽牆?


    派出所和咖啡廳相鄰的那麵牆。李維斯說,你看了好幾次,最後還用手摸過。你是不是懷疑牆那麵有人對王浩動了手,用隔山打牛神功之類的功夫把他給殺了?


    宗銘皺眉道:你的腦洞怎麽總是這麽大?要我用超能力幫你堵上嗎?


    李維斯警惕地看了看他:你又想閃我了嗎?


    宗銘哂笑道:閃什麽閃,我又不是黑衣人。


    李維斯道:說正經的,你懷疑沒有?我建議你懷疑一下吧,因為我看見那個人了。


    宗銘一怔:你說什麽?你看見誰了?


    一個男的。李維斯回憶著道,四十來歲,路人臉,穿得像個房屋中介,或者律師什麽的。


    等等。宗銘坐起身來,正色道,你到底看見誰了?你給我從頭說,任何細節都不要漏掉。


    李維斯整理了一下思路,將整件事給他敘述了一遍:我之所以懷疑他,一個是他選的位子不合常理,一個是我感受到了你說的那種腦部震顫。後來我反推了一下,那段時間正好是王浩‘哮喘’發作之前。這麽多的巧合撞在一起,我覺得他值得懷疑。


    宗銘一掃之前晦暗的神色,整個人都振作了起來,問李維斯:你記下他的特征了嗎?


    差不多吧,為了看清他,我特意撞了他一下。


    宗銘長長鬆了口氣,啪一下拍在他肩膀上:回家你給我把他畫出來。你真是我的福星,我都想真跟你結婚了!


    李維斯打了個哆嗦。宗銘立刻又給他順毛:我隨口說說的,我很直的。


    李維斯下眼瞼抖了抖,道:我比你直。


    兩個直男認真對視,同時get到了對方垂直於地表麵的性取向,默契地扭過頭去,一個繼續開車,一個繼續看外麵的風景。


    臨到家門口的時候,宗銘忽然問:這麽重要的線索,你在派出所為什麽不說?


    李維斯反問:你摸牆摸了那麽半天,你怎麽不說?


    兩人再次對視,同時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回到家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李維斯一進門就被巴頓撲了個趔趄,這才想起來早上走的時候沒有給它放狗糧。一想狗糧二字,自己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來,對宗銘道:你想吃什麽?我先去弄點兒飯。


    宗銘馬上道:不不,你去做畫像,我來做飯。


    李維斯頓時感覺自己在這個家裏的地位上升了不少——戶主大人親自要求給他做飯了!


    果然男人還是要有自己的價值啊!


    行,我回房間去畫,畫好了下來找你!


    李維斯三步並作兩步跑回房間,打開筆記本電腦開始畫人像。


    略顯平淡的眉毛,窄而挺直的鼻子,微微泛著點深棕色的眼珠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嘴巴,右下方有一個細小的黑痣。


    惟妙惟肖的麵孔漸漸出現在畫布上,李維斯退後一點細看自己的作品,那種恍惚的感覺又來了,眼前的人仿佛變成了一個具象化的存在,連他身上那種似有似無的奇怪的氣味,都像是縈繞在鼻端。


    我見過他!


    一道光仿佛雷電照亮了他的腦海,李維斯閉上眼睛甩甩頭,再睜開的時候,腦子裏像是有一道鎖被解開了,封存在暗黑之地的記憶仿佛開閘的洪水,轟然淹沒了他的思想。


    拉斯維加斯,三年前,暑假,他見過這個男人!


    眩暈感倏然襲擊了他,李維斯扶著椅子坐下來,閉著眼睛努力回想。那應該是2023年夏天,他即將度過自己的十九歲生日,隔壁街區的哥們買了一輛新車,邀他一起開車去拉斯維加斯度假。


    他們在拉斯維加斯待了一周,白天在城裏四處亂逛,晚上和所有人一樣湧進賭場,期望用兜裏的鋼鏰贏回一艘豪華遊艇。


    他應該是在一家賭場裏遇到這個男人的,當時他在玩老虎機,玩了整整兩個小時,輸掉了手上所有的籌碼,眼看著就要血本無歸了,那人讚助了他一個硬幣。


    然後,就像霍格沃茲的魔法忽然生效,沉默已久的機器突然響起了歡快的音樂,所有的彩燈繽紛亮起,一大堆銀光閃閃的硬幣從裏麵吐了出來。


    好運氣!那人仿佛揉了揉他的頭發,笑著說,別忘了這可是我帶給你的,今晚的酒你請!


    不不,不對記憶在這裏忽然產生了混亂,這句話好像不是那個人說的,給他硬幣的似乎是另外一個人


    然而那又會是誰呢?


    男人的臉被一團白色的霧氣籠罩著,完全想不起來細節,李維斯像個困獸一樣在房間裏走來走去,試圖撥開那團白霧,但毫無辦法。


    太陽穴傳來悶悶的脹痛,李維斯糾結地揉著頭發,忽然聽見房門響了一聲,巴頓施施然走了進來,對他叫:嗚——汪!


    放飯了。


    李維斯帶著巴頓下樓,晚飯已經好了,宗銘正在盛米飯,指了指對麵的位子:坐,畫像做出來了嗎?


    李維斯將腋下夾的筆記本放在餐台上,雙手按在上麵,認真地看著宗銘:我要先問你一個問題,請你務必如實回答我。


    宗銘的眼睛眯了眯,仿佛想到了什麽,坐到他對麵:你問吧。


    李維斯嚴肅臉道:先說好,如果你敢糊弄我,我就把它刪了,你這輩子都找不到殺死王浩的人了。


    宗銘從牙縫裏吸了口氣,噝的一聲,仿佛很牙疼的樣子,斟酌片刻:行,我答應你。


    李維斯點了點頭,從兜裏掏出一本薄薄的紅皮書,道:你把手拿出來,按在上麵發誓,你所說的每句話都對得起黨,對得起人民。


    宗銘一看,立刻一頭黑線——那居然是一本黨章!


    然而李維斯一臉莊嚴,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宗銘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幹了什麽欺男霸女喪盡天良的事兒,這輩子才會遇上這麽一個活寶,無奈地把右手放在上麵,道:我發誓。


    李維斯這才放心了點兒,問:三年前,拉斯維加斯,我們是不是見過。


    是。


    你是不是給過我一個硬幣?


    是。


    為什麽後來我不記得了?


    意外。宗銘說,我當時奉命執行一項海外任務——任務內容我不能告訴你,否則咱倆都得進監獄——疑犯是一名有洗腦能力的殺人犯,在逮捕他的過程中遭到了他的反抗,一些現場群眾受到超自然力的波及,喪失了部分短期記憶,你應該也在其中。


    李維斯將信將疑地看了他半天,接受了這個解釋:好,我相信你。


    宗銘摸著心口呼了口氣,道:現在你能讓我看你的畫像了吧?


    李維斯點點頭,將筆記本遞給他。宗銘點了投射鍵,正在等全息屏形成,李維斯忽然又問:那晚我請你喝酒了嗎?


    宗銘望天:沒有,你和你的狐朋狗友把我誑了,我在酒吧裏等了你們三個小時,那杯tequi還是我自己掏的錢。


    李維斯唏噓地搖了搖頭:我這不是失憶了嘛。


    有道理。宗銘扶額,繼而眼睛一亮,道,那你別忘了,你還欠我一頓酒。


    李維斯特別爺們地拍胸: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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