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下午三點,正午的燠熱正逐漸散去,外頭起了風,將臨窗的梧桐葉吹得嘩嘩作響。


    李維斯將百葉簾卷起來,推開窗戶,清爽的風立刻灌了進來,吹淡了病房裏經年不散的藥味。


    有點胃口了嗎?李維斯架起小餐桌,將買回來的下午茶在上麵一一擺好,新鮮出爐的紅豆司康,冷藏過的覆盆子麥芬和藍莓乳酪蛋糕,外加一大盒煙熏三文魚蔬菜沙拉。


    買這麽多?宗銘嗅到蛋糕濃鬱的香甜,食欲微微振作了些,中午劉隊長沒給你管飯?


    是我自己不好意思吃。李維斯將星冰樂插好吸管,擺在他麵前,大家都在忙,我一個人在那添亂,還偷偷看人家電腦嘿嘿,主要是有個消防員盯著我,我怕他看出我是個蹭案情的。


    蹭吃蹭喝還有人蹭案情宗銘失笑。李維斯用餐刀將蛋糕劃成小塊,遞給他一把小叉子:吃吧,這頓我請。


    宗銘道:報賬吧,這算工作餐,說好管吃管住的。


    哎呀,我忘記要發|票了。李維斯翻了翻衣兜,歎氣,下次吧,下次我記得要發|票。


    要什麽發|票,我連個會計都沒有。宗銘叉著藍莓乳酪蛋糕吃,道,刷臉就行了,你這張臉在我這裏管用。


    李維斯瞬間感覺宗銘是個好領導,土豪的魅力真是無法阻擋啊哈哈哈!


    清風徐徐,陽光明媚,雖然是在病房裏,但有了美味的甜點和香濃的咖啡,這頓下午茶仍舊顯得安適愜意。李維斯吃了半盒沙拉,感覺不那麽餓了,才開始向土豪領導請教工作:我們下一步要怎麽辦?我再去找劉隊長可能不太合適了,今天他已經開始懷疑我了。不過我可以去看看韓小豆,他說過有韓博濤的消息會通知我。


    宗銘搖頭:你找他他也不會理你的,今天是例外,因為你參與了韓小豆的營救。下次你再見他就沒有這麽好運了,他們辦案條例很嚴格,外人不可能接觸到核心情報。


    唔。李維斯有點失望,咬了一口紅豆司康,又道,那我還是繼續之前的思路,尋找那天我遇到的超級腦吧,如果他是送關傑母親來醫院的人,那他肯定住在光電研究所福利區裏,也許我可以通過靚靚媽打聽一下。


    宗銘仍舊搖頭:那麽多人,大海撈針什麽時候才能找到,況且超級腦的波動是間歇性的,你哪裏就那麽好運再次撞上它活動呢?


    李維斯哦了一聲,有點泄氣。


    宗銘道:想第一時間深入案情,必須和劉隊長那邊共享信息。


    李維斯問:怎麽共享啊?


    宗銘道:要麽等局座的正式任命下來,光明正大讓劉隊長負責。要麽嗯,黑進劉隊長的電腦。不過我現在已經被局座盯上了,再動用黑客必須慎重。所以最好還是趕緊把任命書拿下來。


    那得等到什麽時候?


    起碼等我治療結束吧。


    李維斯不禁皺眉。宗銘的治療主要分三個部分,一個是脛骨骨折複健,這個過程很長,但後期可以在家中自行鍛煉,並不強製住院。另一個是胸膜粘連,他已經打了五天消炎針了,如果沒有意外,七天就可以出院。


    最麻煩的是他的腦部問題——醫生發現他的腦電波比常人活躍太多,但ct和核磁共振都沒有發現明顯的器質性病變,隻有胼胝體內神經元顯示有輕微的異常。


    但這種異常又無法證明和腦電波過度活躍有直接的聯係,且無法確認是良性的還是惡性的。


    經過腦外科、神經科和心理科三堂會審,現在醫生認為他的大腦需要進一步研究,心理也需要進一步評測,植物神經似乎也有紊亂的現象。


    總之,他好像馬上就要瘋了。


    李維斯咬著紅豆司康,看著疑似即將發瘋的某人,忍不住問:你這個究竟是怎麽回事?是天生的嗎?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宗銘正在喝咖啡,抬眼看了他一下,搖頭。


    什麽時候出現的?李維斯追問,你一直在追查王浩和吳曼頤他們出現異常的原因,但你自己難道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變成這樣的嗎?


    宗銘沉默了一會兒,放下咖啡杯,說:我確定我和他們都不一樣。


    李維斯好奇極了:為什麽?


    宗銘再次沉默了,很久才道:我變成這樣,是因為身體裏流著吳曼頤的血。


    李維斯愕然。宗銘放下杯子,沉沉道:今年四月十二日,我設局困住了吳曼頤,她為了逃跑打了我一槍。指了指自己的腿,血管破了,流了很多血,但空間被我封閉了,我們都出不去。


    我躺在水泥地上,她向我走過來,我至今都記得她的眼神,那種時而冷酷,時而愧疚,反複掙紮的感覺,我感受得一清二楚。宗銘看著窗外抖動的樹葉,說道,那一刻我懷疑過很多,我懷疑她人格分裂,或者被什麽藥物控製了,又或者遇到了強大的催眠者我以為她要淪陷了,要徹底失去自己,給我補上一槍,但她忽然醒了。


    那短暫的一個多小時,我熟悉的妹妹又回來了。她看著我的血,嚇得直發抖,一直不停地向我道歉,給我包紮傷口,後來又找到一個急救包,用橡皮管和針頭做了一個簡單的輸血裝置,把她的血輸給我。宗銘嘴角露出一絲苦笑,這些都是我手把手教給她的,沒想到最後她都用到了我身上。她非常了解我,知道我不會真的設一個死局,到時間肯定會有人放我們出去,所以精確計算著我們兩個人的血量,隔一段時間就給我輸一點


    有那麽一瞬我特別矛盾,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她幹的,出去以後她遲早也是一個死,不如就這麽死在這裏算了。但我又想,她明明還是我的小妹妹,正義的,正常的,隻要找到她變化的原因,也許我還能救她,給她一個機會。宗銘歎了口氣,說,可惜我沒有猶豫太久,因為很快那個黑暗的她就回來了。


    在最後那段時間裏,我們用盡一切辦法想讓對方屈服,她想讓我告訴她出去的方法,我想讓那個真正的她回來,然而我們都失敗了。


    其實她差一點點就能贏,離我設定的時間已經不久了,但那一刻我意識到我救不了她,如果真的把她放出去,我這輩子恐怕都沒有本事把她再抓回來了。


    我用一粒子彈結束了她的生命。我以為我也要死了,但最終我活了下來,這一切都歸功於她輸給我的那一千血液。


    宗銘停止了講述,慢慢神情恢複了平靜,端起咖啡了喝了一點兒,道:然後就是這樣了,如你所見,我變成了一個現代科學無法解釋的怪胎。


    他語氣平靜,但李維斯完全感受得到那平靜之下洶湧的痛苦,想要安慰他一下,然而找不到合適的措辭,半天憋出一句:不能叫怪胎吧?超級英雄不也是這樣的嗎?萬磁王、x教授說不定你將來會成為一個阿爾法級的哦,刑警?


    宗銘一言難盡地看著他,說:你是說我應該像黑鳳凰——jean.grey那樣,最後原地爆炸嗎?


    李維斯:jean.grey是歐米伽級。


    阿爾法級能控製自己的超能力,而我不能,所以我最多是歐米伽級。


    也許你隻是沒有找到操縱自己的辦法。李維斯安慰自己可憐的領導,你不要這麽悲觀,x教授一開始也沒法控製自己的大腦,後來長大了就好了。


    我已經三十四歲了!


    可是你得到超能力才四個月。


    你這麽能扯怎麽不去當作家?


    有時候有些人並不是你看上去的那麽簡單,說不定我真是呢?


    宗銘忍無可忍地掏出一百塊錢遞給他:去一樓給自己做個腦電圖吧,我看你病得比我重。


    李維斯看了看他手裏的錢,說:再給一百,今天的下午茶就夠報賬了。


    宗銘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跟一個智障討論自己應該在x戰警裏排幾級的問題,照這麽下去很快他就可以給自己拍個主題電影了,也許在原地爆炸之前還能讓祖宗留下來的資產翻上一個翻。


    那樣他就能成為建國以來黨費交得最高的人了。


    宗銘掏出另一張一百:你可以走了。


    我還沒吃完。李維斯說,而且我還要和你討論案情呢。


    宗銘看看表,發現離七點半護士清場還有整整三個半小時,頓時覺得人生有點艱難。


    李維斯看著他糾結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說:可能是我思維比較簡單吧,我覺得有些時候有些事情要往好的方麵想,固然也許它會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但即使如此也沒必要把自己糾結在一個無解的問題上麵吧。


    宗銘一愣,忽然意識到自己智障的助理並不像看上去那麽智障,在智障之中居然有一絲無法言喻的智慧在閃耀。


    李維斯將最後一小塊藍莓乳酪蛋糕叉起來,放在他麵前:給你吧,你喝了太多咖啡,太苦了。


    宗銘接過那一小塊蛋糕,放進嘴裏,感受到香甜的味道在口腔中慢慢散開,驅散了咖啡帶來的苦澀,恰到好處地讓味蕾沉溺在愉快當中。


    我會幫你的。李維斯特別認真地對他說,你是一個好人,我願意盡我最大的努力幫你,雖然我現在沒什麽本事,但我覺得我以後一定特別厲害。見宗銘下眼瞼抖了一下,又補充道:我媽從小就說我是個做大事的人。


    宗銘被他氣笑了:你小時候一定惹了不少禍吧?


    李維斯臉一紅。宗銘歎氣,道:你這張好人卡我收下了,借你吉言吧,我後半輩子就看你的了。


    李維斯覺得這話怎麽有點怪怪的,但又有點讓人振奮的感覺,好像人生產生了什麽不得了的新目標。


    我盡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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