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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毅剛是上午十點多離開自己的實驗室的。


    和關傑一樣,他沒有關實驗就出去了,整整一個白天沒有回來。後來反應釜定時關機,因為內壓超過額定閾值引發報警,才驚動了隔壁實驗室的同事。


    宗銘帶著李維斯趕到現場的時候,劉隊長的人已經到了,實驗室圍起了警戒線,正等鑒證人員進場。


    一模一樣。劉隊長一臉鬱卒,本來就不甚茂密的頭發已經快被撓禿了,和前幾樁失蹤案一模一樣,他是倉促間自行離開實驗室的,樓道裏的監控沒拍到任何可疑人物。


    外麵的交通監控調取了嗎?宗銘問。


    正在調取。劉隊長回答,但是我懷疑沒有用,附近沒有覆蓋監控的區域太多了,上次關傑失蹤我們就什麽都沒查到。


    宗銘在實驗室裏來回走動,掃了一遍辦公桌上的東西,繼而走進通風櫥,看那個已經被打開的反應釜。一名科研人員正在處理釜內的藥品,見他掛著警方的胸牌,向他解釋道:我會盡量不破壞現場的,這個必須要處理,否則氧化時間過長會有危險。


    宗銘點頭,示意他繼續。


    李維斯順著宗銘走過的路線,模擬他的視角仔細觀察,趙毅剛是個非常嚴謹刻板的人,藥品架上的瓶子標簽貼在相同的位置,天平兩個托盤都架在左側,一個兩升的大玻璃缸裏不知道盛著什麽液體,裏麵泡了很多切成薄片的金屬。


    是鈉片。一名科研人員向他解釋,用來幹燥溶劑裏的微量水分。


    他刀工真好啊,切這麽勻。


    老趙是出了名的認真,處理什麽東西都一絲不苟。


    然而就是這麽一個一絲不苟的人,卻犯了一個奇怪的錯誤李維斯站在辦工作桌,看著桌麵上攤開的實驗記錄,記錄旁邊是一個機械式定時器,定格在三十二分四十一秒。


    宗銘走過來,問:看出什麽了嗎?


    時間不對。李維斯說,他實驗記錄上寫著,60in,投入催化劑t,升溫至90c但計時器在三十二分鍾時候被摁掉了,他提前八分鍾完成了這一步。


    提前八分鍾投料,對一個探索性的實驗來說,算是非常嚴重的條件變動了,這根本不符合趙毅剛嚴謹的作風。宗銘點頭,對李維斯的推斷表示讚許:他不該犯這種錯誤,他當時一定非常急著出去,而且必須在這個時間節點上出去。


    到底是什麽事這麽重要?李維斯問,能讓一個以刻板嚴謹著稱的研究人員冒著實驗失敗的風險提前投料?


    沒人能夠回答這個問題,和前三名失蹤者一樣,趙毅剛就像被上了發條,時間到了,機關被觸發,他就這樣自動自發地讓自己失蹤了。


    鑒證人員趕到的時候,齊冉也來了,帶著趙靚靚——她是在接孩子的時候接到派出所電話的,一路拉著女兒飛奔過來,母女倆都是一頭汗。


    失蹤了?怎麽可能?齊冉難以置信地看著警戒線內的實驗室,聲音直發顫,你們會不會是弄錯了?也許他隻是出去辦點事,或者找什麽人他有時候是這樣的,忙起來會忘記通知家裏。


    他已經失蹤一個白天了。所裏的保衛幹部對她說,實驗也沒關,到現在都沒回來。


    不會這樣的!齊冉喃喃道,我去找他,他一定就在所裏,他的手機還在辦公桌上,他不會走遠的一邊說著,一邊轉身往電梯跑去。


    保衛幹部連忙帶人將她攔住,苦苦勸道:你不要激動,別嚇著孩子,咱們坐下來把事情捋清楚好嗎?又向旁邊圍觀的一名女同事使眼色,讓她把已經有點驚嚇過度的趙靚靚帶到隔壁辦公室去。


    齊冉被請進了一間接待室。劉隊長讓人給她倒了一杯熱茶,道:你冷靜點兒,齊女士。你丈夫早上十點多離開研究所以後一直沒有回來,剛才保衛部已經派人把全所都搜了一遍了,證實他沒有在所裏。他的手機沒有帶走,身上沒有什麽可以定位的東西。現在我們隻能期望從你這裏了解到一些信息,看能不能盡快把他找回來。


    又是失蹤案,終於輪到他了齊冉悲痛地閉上了眼睛,漸漸蜷縮在自己的膝蓋上,肩頭微微聳動,聲音因為啜泣而時斷時續: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們不會放過他的,組委會發布那條公告以後我就勸過他,讓他自動棄權,退出評選,他就是不同意。他說他身正不怕影子斜,熬了這麽多年為什麽要放棄。我說不動他,隻能勸他小心點兒,盡量不要落單他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我的右眼就一直跳,我跟他說今天別一個人待著,最好叫兩個學生過來和他一起做實驗。他笑我多疑,就是不聽我的,就是不聽


    她有些語無倫次,絮絮叨叨反複說著一些車軲轆話,但意思基本上表達明確了。劉隊長看了一眼旁邊的記錄員,搖了搖頭,對齊冉說:你先休息吧,等你平靜一點兒我們再談今天的事。請你放心,市裏已經把這個案子列為重點大案了,我們會不惜一切代價偵破,爭取盡快讓趙研究員回到你和孩子身邊。


    齊冉情緒失控,哭了足有半個小時才慢慢平靜了些,淚眼朦朧地靠在沙發靠背上,眼神呆滯,麵無血色。


    李維斯發現她最近憔悴得非常厲害,上次見她的時候她還是神采奕奕,溫婉秀麗的,現在臉上的皮膚卻仿佛失水的花朵一樣,枯萎而蒼白,露出這個年紀的女人努力掩藏的老態。


    她最近過得很不好嗎?因為輿論壓力太大?還是和丈夫發生了什麽分歧?抑或在謀劃什麽更加詭異的計劃?


    李維斯總覺得趙毅剛失蹤事件有些奇怪——它發生的時機太微妙了,社會輿論正在風口浪尖,警方才開始深入調查他們夫妻倆。現在當事人忽然失蹤,讓整個案情變得撲朔迷離。


    會不會趙毅剛是故意失蹤,擾亂視線的?


    李維斯觀察著齊冉,希望從她臉上看出點表演的痕跡來,可惜他並沒有影視劇裏分析大師那樣的眼力,完全看不出她的悲痛是不是發自內心。


    之後一個多小時,劉隊長陸陸續續又問了齊冉一些問題,但因為齊冉情緒很差,經常說著說著就哭起來了,所以談話並沒有什麽進展,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趙毅剛失蹤之前沒有任何異狀,和平時一模一樣。


    深夜,李維斯和宗銘駕車回石湖農場。


    車子行駛在靜謐的省道上,李維斯問宗銘:你覺得趙毅剛是真的失蹤了嗎?


    宗銘反問:你說呢?


    我不知道。李維斯實事求是地說,我覺得他有可能失蹤了,也有可能沒失蹤——假設我們之前的推斷是錯的,失蹤案的凶手另有其人,那他可能是真的被綁架了。但如果我們的推測是對的,趙毅剛就是凶手,那他選在在這個節骨眼上把自己藏起來,不是很明智的選擇嗎?既可以洗清嫌疑,又可以贏得同情,反正離評選隻有幾天了,到時候他假裝逃出來,就可以順理成章拿到獎勵了。


    宗銘不置可否,抱著雙臂坐在副駕位上,麵孔隱藏在陰影裏,良久才低聲道:我有另外一個假設。


    李維斯有些意外:什麽假設?


    宗銘看著車窗外黑黢黢的樹影,問:你還記得王浩案嗎?


    記得。李維斯說,不解地問,王浩案和這件失蹤案有關嗎?


    宗銘搖了搖頭,道:我問你,為什麽白小雷的人在案發伊始就確定那件案子有兩個凶手?


    因為屍體身上的痕跡表現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行為方式。李維斯想起懸疑論壇上阿爾法大神的分析,說道,受害者死於暴力毆打,但死後屍體被非常精細地處理過,還包了白棉布,所以他們推測一名性格暴戾的凶手負責殺人,另一名性格縝密的凶手負責處理屍體以及拋屍。


    因為矛盾。宗銘言簡意賅地說,因為他們在偵察案件的時候發現了行為模式的矛盾。


    李維斯若有所悟:你是說,失蹤案裏也存在這樣的矛盾?


    宗明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拋出了另一個問題:為什麽在趙毅剛那條訪談發布出來以後,所有的輿論都是偏向於他的?


    因為他以往的口碑?他過去的為人?李維斯試著分析,因為他的性格?


    因為他說的都是真話。宗銘說,他確實是一個踏踏實實,一直安安心心坐冷板凳的科研人員,他從來沒搞過歪門邪道,從來不巴結領導,他情商很低,為人很清高,在學術成果上非常站得住腳。


    李維斯連連點頭。宗銘接著說:如果換了關傑、韓博濤,甚至是焦月然,這個訪談都不會有這麽好的說服力。那麽問題來了,一個這樣清高的、連曲意逢迎都不屑於做的人,有什麽動機為了區區一個青年科學家評選就一改過去十幾年的作風,做出綁架競爭者這麽喪心病狂的事情?


    李維斯恍然:這就是你所說的矛盾?


    是的,性格和行為模式的矛盾。宗銘說,其實之前我就發現了這個問題,我覺得趙毅剛不像是一個性格極端,思維縝密的人,他做事完全是憑衝動的,有一種科研人員特有的不諳世事的耿直但因為超級腦多多少少會改變一個人的性格,所以我沒有太在意這一點。但今天趙毅剛失蹤了,我開始從另一個角度考慮這件事情——會不會這件案子和王浩案一樣,有兩個嫌疑人,而趙毅剛和那個瘋子一樣,是從犯,是被控製和利用的那一個,因為真正的主犯意識到自己有暴露的危險,就把他清理掉了。


    就像王浩想要清理掉瘋子那樣?


    是的。


    那麽主犯會是誰呢?李維斯怔怔說,腦海中閃過一個匪夷所思而又清晰無比的麵孔,齊冉?


    宗銘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說:我想不出第二個人了。


    可是為什麽?李維斯喃喃問,她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了幫助趙毅剛嗎?就像幫助趙靚靚拿全校第一那樣?這也太瘋狂了吧?為了幫助自己的丈夫,連他本人都要綁架嗎?那她最後能得到什麽?她又不能當選青年科學家,趙毅剛失蹤了,她一切的謀劃還有什麽意義?


    所以這個假設太過大膽,在理不順行為邏輯之前,我不能貿然告訴劉隊長。宗銘說,齊冉身上還有很多疑點——趙靚靚成績提上去以後,她為什麽沒有重返職場?成為全職太太以後,她還有沒有其他社交圈?她經常聯係的那些同學家長、她的媽媽友們,會不會有人為她提供藏匿人質的地點?


    李維斯點頭:那我們接下來還要繼續之前的調查?


    對。宗銘說,地產公司肯定隱瞞了什麽,我們明天找找那個她送過紅包的同事,他們關係應該不錯,也許能說出一些不為人知的細節。


    說話間石湖農場已經到了,李維斯將車子停進車庫,問宗銘:要吃宵夜嗎?我看你晚上盒飯沒怎麽動。


    不了,沒胃口,複健完喝個牛奶就行了。宗銘現在特別自覺,已經不需要東廠督辦就能完成每日複健工作了。


    李維斯甚感安慰,回房間換了衣服陪他去鍛煉,照舊坐在劃船機上拉了半個多小時。


    忙碌一天,劇烈的運動反而讓人覺得放鬆,宗銘大汗淋漓,擼了一把頭上的汗珠,自拍,發照片給桑國庭,洋洋得意地道:最近局座都開始表揚我了,誇我複健積極,自拍也拍得越來越好了。


    因為美圖秀秀吧?李維斯也是一身汗,脫了背心湊過去看,你太變態了,居然開美圖十級,把自己p得像融化了一樣你不膈應嗎?


    你太討厭了。宗銘收起手機,生怕他看見自己的桌麵——就是那張p成犯罪現場的睡覺圖——不高興地斥道,我就討厭你們這些會說方言的外國人,埋汰起人來特別生動。我本來就長這麽帥,有什麽可膈應的?


    李維斯嘿嘿笑,沒忍心再埋汰他。其實宗銘長得特別帥氣,不是花美男那種小氣巴拉的精致,而是總體感覺,從五官到身材到氣質一種極為獨特的充滿矛盾的帥氣——他非常成熟,但偶爾又會露出孩子氣的一麵,辦事老辣,日常待人接物又非常風趣溫和,出手闊綽,但不會讓你覺得跋扈。


    和這樣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不一定特別溫馨,但一定不會寂寞,他能讓你的每一天都過得與眾不同,能讓你和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充滿不同尋常的樂趣。


    手機響了,桑菡在umbra上呼叫小組,李維斯要接通,宗銘衝他擺手:別別,去洗澡換衣服,穿上西裝再和他開會。


    李維斯一頭黑線,被宗銘強行拉進淋浴間,洗白白上樓去換衣服。


    一刻鍾後,領導和助理衣冠楚楚坐在客廳沙發上,打開了umbar。


    桑菡看見他們倆的模樣,仿佛見了鬼,你們有病啊?大半夜為什麽穿著西裝打著領帶?


    哦,忘了手帕了,你稍等。宗銘扯了一張麵巾紙,疊起來塞進李維斯胸口的衣袋裏,這樣是不是正式多了?


    李維斯死命咬著後槽牙才沒爆笑出聲,也抽了一張麵巾紙疊好塞宗銘兜裏,向桑菡招手:你怎麽穿著睡衣就來開會了?太不像話了,去換個校服來。


    對。宗銘在添油加醋地說,去把公安大學標配的禮服穿上,要不然我們穿這麽帥多虧得慌?


    桑菡整個人就是個大寫的whatthe*,扶額道:你們夠了!


    宗銘和李維斯並排嘿嘿笑,桑菡拿起一包白白的東西質問宗銘:你幹嘛給我寄這個?一塊五一包的去汙粉,你還寄了個平郵到付!我今天下午騎著自行車跑了兩公裏去郵局領的!這年頭誰還寄平郵啊?居然還要身份證才能取,所以我跑了兩遍!


    小朋友無比悲憤地將去汙粉拍在攝像頭上,吼道:為了你這包去汙粉我花了一個小時,一個小時!你這個神經病!


    噗哈哈哈哈哈宗銘笑瘋了,拍著大腿道,我都是為你好,你這個死宅太缺乏鍛煉了,思想又太汙,我代替你爹教育教育你。


    李維斯匪夷所思地看著一臉雞血的宗銘,不敢相信作為處長他竟然給自己的信息員寄了一包一塊五的去汙粉!


    他得是有多閑多幼稚啊!


    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工整的西裝,李維斯悲哀地發現自己也是夠閑夠幼稚的。


    這奇葩的編外調查一處還能不能好了


    桑菡對著鏡頭控訴了十分鍾,情緒才漸漸平靜下來,指著宗銘道:你再敢這麽玩我,我就把你以前讓我幹的那些破事兒告訴我爸,你完蛋了!


    宗銘雙手合十,道:開個玩笑,沒有下次。


    桑菡哼了一聲,道:說正事,第九基金的資料我爸批下來了,我傳上來你們慢慢看。胡查理今天下午從美國回來,我正在監控他,如果他來西堰市,我第一時間通知你們。


    宗銘點頭道:知道了,你再查查齊冉,把她辭職到現在網絡上的一切活動整理出來。


    你懷疑趙毅剛失蹤是她策劃的?桑菡消息靈通,思維縝密,一句話已經把什麽都猜出來了。


    對。宗銘和他配合默契,多餘的話都不用說,盡快,青年科學家評選隻有幾天了,我怕到時候還會出大事。


    明白。


    掛斷通訊,宗銘伸個懶腰,一邊喝牛奶一邊上樓:我睡去了,你看完資料也早點兒睡,明天事情還多著呢。


    哦。李維斯看著他高大的背影,違和感都要突破天際了——他隻穿了西裝,沒穿西褲,下麵是睡褲和拖鞋,看上去要多怪有多怪。


    這貨太能作妖了


    李維斯回到房間,將西裝襯衫脫下來掛進衣櫃,換上睡衣躺床上看資料,才打開umbra,桑菡發來密談。


    【哥哥,你在懸疑論壇的id是不是叫‘岱宗如何’?】


    【呃?是啊,怎麽了?】


    【你是不是和別人共用一個賬號?】


    這種事是瞞不過桑菡這種大神的,李維斯猶豫了一下,承認了:【是的,和一個朋友共用的。】


    【是不是上次日了我的那個小黑客?】


    李維斯有點頭大,委婉地道:【她當時不知道是你,而且她還是你的粉絲呢,她老跟我說阿爾法大神可厲害了,她要給你生猴子。】


    桑菡在那頭沉默了五秒,發過來一串感歎號:【她?她是個女孩子?!!】


    【是啊。】應該是吧?


    【】桑菡貌似心情有點複雜,發了一個驚呆的表情然後下線了。


    李維斯注意到他這次用的也是歐米伽姑娘專用表情——她從宮鬥遊戲裏摳下來的劉賢妃驚呆臉。


    總覺得有什麽奇怪的東西在慢慢滋生著李維斯躺在枕頭上,產生了我是不是當了紅娘的錯覺。


    好吧,也許不是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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