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逝者歸塵,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活下去。


    看著羅天天離去的背影,李維斯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命運二字的無奈。


    愛,本是世間最美的體驗,她們卻為了享受這項生而為人天賦的本能,付出了如此高昂的代價。


    諷刺的是,迫使她們付出代價的,是另一種愛。


    分手之前,羅天天一再請求宗銘,如果找到錢卓民,證實他和盧星晴的死有關,一定告訴她結果,她願意出庭作證。宗銘答應了,但告誡她不要貿然行動,單獨接近任何可能與錢卓民有關的人和事。


    兩人從高新區回到快捷酒店,桑菡母子也退學回來了。為了帶兒子離開青春無悔,局座夫人頗費了一些工夫,最後不得不抬出宗銘的刑警身份才全身而退。


    他們太厲害了。局長夫人坐在房間的沙發上,還心有餘悸,我差點以為我進了傳銷組織了,不拉個親友進來別就想走人,還好他們對刑事偵查局稍有幾分忌憚,沒敢太為難我。


    桑菡臉色不大好,不知道是因為唱歌唱傷了,還是因為臥底太成功而導致性向有所漂移,即將走上嗜好雙馬尾大吊萌妹的不歸路。李維斯想起自己上次在珍愛好女人互助會的臥底經曆,不禁心有戚戚,遞給他一個煎餅果子:吃點東西回一回血吧,我上次臥底完事兒也心塞了好幾天,緩緩就好了。


    桑菡詫異道:你也臥底過?


    李維斯點點頭:是啊,我上次假裝基佬參加了一個主婦吐槽大會,之後好幾天說話都娘娘的。


    桑菡越發詫異了:可是你不是真基佬麽?


    我是說裝得娘娘的。李維斯勉強挽救了一下,拍肩,不過你比我厲害多了,居然能裝成偽娘控,你是怎麽騙過那個矯正老師的?


    我不想再談論這件事的技術細節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桑菡誠懇請求,抱著煎餅果子挪到遠離他們的角落啃去了。


    宗銘對兩名手下能夠交流臥底經驗表示欣慰,回頭感謝局座夫人:辛苦您了,我這就送您和阿菡回家,在學校花的費用稍後我讓李維斯給您報銷一下。


    局座夫人第一次參與臥底行動,頗有點興奮:沒關係啦,沒幾個錢,等你們忙完了再走賬吧,先把案子破了要緊。那兩個女孩子太可憐了,真不知道盧星晴的父母是怎麽想的,我要有這麽個女兒疼愛還來不及呢,別說喜歡女孩子了,就算喜歡雙馬尾大吊萌妹也不是死罪啊


    桑菡被嗆住了,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宗銘扔給他一袋豆漿,道:喝點兒,別噎著,對了,回頭你查一下那個錢卓民,我覺得他那個‘應激腦力波動幹預’非常可疑。


    桑菡點頭,板著麵癱臉說:回學校查吧,我得先去輔導員那裏銷假。


    宗銘難得良心發現一次,安慰他道:這次難為你了,為了組織做出巨大犧牲,差點連性向都改了話說你真的是裝出來的嗎?


    桑菡乜斜他一眼:怎麽,你要代表組織審查我的性向嗎?偽娘癖影響工作嗎?umbra不允許成員保留特殊的個人愛好嗎?


    宗銘沒想到自己問一句而已,他反應居然這麽大,被噎了一下:呃,沒有,我隻是作為長輩對你表達一下關愛。


    桑菡:我怎麽覺得你完全是為了看我笑話?


    局座夫人嗔道:你這孩子瞎說什麽呢,小宗是那種人麽?


    桑菡誠懇道:是。


    李維斯不敢附和,但低調地點了點頭。


    中午之前,李維斯和宗銘將桑菡母子送回家中。午飯之後,桑菡發來消息,證明錢卓民自盧星晴出事之後便自動請辭,離開了青春無悔,之後沒有再找工作,也沒有在業界活躍的信息。


    錢卓民今年三十七歲,單身獨居,沒有妻子兒女。桑菡說,他畢業於某知名師大,最早在一家省級重點初中任教,業績非常出色。任教期間他發表過多篇‘懲罰教育’和‘挫折教育’方麵的論文,在業界小有名氣,但爭議也非常大。


    他是‘懲罰教育’的倡導者?李維斯問,這和他後期在‘青春無悔’的執教理念倒是一脈相承不過既然他業績出色,又怎麽會離開重點初中?


    因為他被家長告了,差點吊銷教師資格證。桑菡說,兩年前,錢卓民因為過度懲罰,導致一名叫做張斌的學生受傷,醫療鑒定證明他教育失當,對學生的身心造成很大傷害。後來張斌的父母將錢卓民告上法庭,主張巨額賠償以及連帶民事責任,學校怕鬧大了影響不好,做出了很大的讓步,最後雙方達成庭外和解,家長主動撤訴。


    於是他被解雇了?


    引咎辭職。校方還是很保護他的,保住了他的執教資格。桑菡道:在家中待業三個月以後,錢卓民應聘進‘青春無悔’青少年關愛中心。去年年初,他獨創了‘應激腦力波動幹預’法,矯正效果據說非常好,中心因此將他評為金牌矯正師。盧星晴是他經手的、使用過這套方法的第三個學員。


    第三個?宗銘問,那前兩個學員有沒有類似盧星晴的症狀?


    桑菡道:沒有,前兩名學員顯示矯正效果很好,家長給予很高評價。


    把張斌,以及那兩名接受過‘應激腦力波動幹預’的學員的資料發給我。宗銘說,你確定錢卓民在盧星晴去世後沒有再就業?


    沒有。桑菡很確定地回答,他一直閑賦在家,至今已經十個多月了。我正在查他這十個月來的主要活動,看他和孫萌有沒有什麽交集。


    把他的現住址發給我,再把他的高清照片弄一張給白小雷。宗銘說,讓白小雷拿去給常曉東認一下,看錢卓民是不是他在孫萌家附近見到的那個可疑的男人。


    桑菡領命而去,半小時後發來了三名學生和錢卓民的地址。


    下午李維斯和宗銘趕回青春無悔所在的城市,走訪了兩名接受過應激腦力波動幹預的學員。學員家長聽說他們是來調查錢卓民的,對敬愛的錢老師讚不絕口。


    多虧了錢老師啊。一名家長熱淚盈眶地說,我們家這個孩子當初簡直是無法無天,在學校惹是生非,還認識了一些社會上的閑散青年。要不是錢老師,他現在怕是都進少管所了!


    孩子現在的情況怎麽樣?宗銘問,學習成績有提高嗎?在學校表現好嗎?


    嗐,我們哪裏還指望他學習呀,能安安穩穩不惹事兒就謝天謝地了。家長感歎地說,經過行為矯正以後,他老實多了,雖然成績還是不咋樣,我們也無所謂他考不考大學,能把高中混畢業,學一門手藝養活自己就行。


    宗銘提出見一下當事人,兩邊家長都爽快地答應了,然後他們就見到了傳說中老實本分,安安穩穩的成功典範——兩個孩子都是十四歲,但看上去跟四十歲的差不多,都是神情呆滯,眼神死板,問一句話反應極慢,連今天上了什麽課這種問題都要想上七八秒鍾才能回答清楚。


    家長們倒是對這種情況沒什麽擔心,反而樂見其成:慢點兒好,慢點兒穩重,你是沒見過他以前的樣子,隨便一句話不知道刺激到哪兒了,就能跳起來八丈高,瞪著眼睛直要點房子。我們寧可他笨一點兒,傻一點兒,起碼不會傷害其他人。


    宗銘問他們知不知道應激腦力波動幹預到底是什麽樣的矯正方法,有沒有使用什麽輔助儀器。一名父親說:沒有輔助儀器,就是聊天兒、問問題之類。第一次矯正我是陪著去的,錢老師啥也沒用,但我看孩子對他挺敬畏的我感覺他是不是有氣功啊?特異功能什麽的。不過這種事是人家的秘方,我們也不好打聽,隻要效果好就行。


    矯正初期有沒有什麽副作用?宗銘又問,比如頭疼、失眠、脫發等等?


    家長眼神有些閃爍,含糊道:可能有吧我也不太清楚,應該不嚴重吧。這個你可以去問矯正學校嘛,他們肯定比我們清楚,畢竟後來的課程都是封閉式的,我們也沒有再陪同。


    從當事人家裏出來,李維斯心情有點兒沉重,有些孩子確實天生性格乖戾,青春期可能因為種種原因形成反社會人格,科學表明這種情況有時候是基因決定的。


    但這兩個孩子真的情況如此嚴重,要以毀掉智商為代價來換取終身平靜嗎?


    他們說的‘特異功能’,是不是就是超級腦的幹擾啊?李維斯問宗銘,我看你問副作用的時候,他們表情都有點兒微妙。


    一切都有可能,得一步步挖掘求證。宗銘看看天色不早,說,走吧,今天就到這兒,晚上咱們吃點兒好的,明天再去走訪一下張斌他們家。


    這兩天沉重的事情太多,李維斯心裏也有點兒不舒服,振作了一下,掏出手機搜大眾點評,找了一家據說很好吃的小龍蝦跟宗銘過去吃晚飯。


    這裏的小龍蝦做法和西堰市的不太一樣,麻辣味兒不重,倒是糖放得很多。李維斯照舊是十級手殘,剝了一個便把指頭劃傷了。宗銘嫌棄不已,勒令他去吃揚州炒飯,自己一個一個剝好給他擺在盤子邊上。


    太甜了,不好吃。李維斯嚼了一個龍蝦肉,說,還是麻辣的味兒好。


    你怎麽這麽多事兒?宗銘不高興地說,有人伺候你你還嫌東嫌西的,閉嘴,都給我吃了!


    李維斯估計他這兩天壓力太大,又沒有機會作妖,可能有點兒抑鬱了,雖然真心覺得甜龍蝦不好吃,還是乖乖把他剝好的都吃了。


    然而宗銘又不高興了:你也忒耿直了吧?我說都吃你就都吃了?好歹給我留一個啊!我剝了一盤子,上個廁所回來居然一個都沒了!


    李維斯無語望天:誰讓你上廁所的?你不會吃了再去麽?害得我都差點撐死了你倒是試試看吃一大份揚州炒飯外帶一中份的甜辣小龍蝦!


    你這個吃貨還有理了?!宗銘伸指就要彈他耳朵。李維斯掙紮著躲開,道:明明是你有剝龍蝦癖,每次都剝一大堆,自己又不吃,全都塞給我!


    你這是要反天啊小同誌,居然敢汙蔑領導,回頭寫三百字檢查交上來!


    兩人互相詆毀著結賬,互相詆毀著出了龍蝦店,又互相詆毀著找酒店過夜因為詆毀得太投入,導致沒注意選房型,拿了房卡上樓才發現是個大床房。


    你能別幹擾我和前台說話麽?李維斯歎氣,要下去換房。宗銘勾著他的後脖領子把他拖住了,說:算了吧,麻煩死了,反正在家裏也是一起睡,就湊合睡一宿吧。


    家裏是兩米多的大床,酒店的床隻有一米八,他們倆體型都比較高大,睡在一起就顯得有點兒擠得慌。


    屋漏偏逢連夜雨,半夜的時候李維斯有點不舒服,拱來拱去把宗銘直接拱到地上去了,摔得咕咚一聲。


    啊?你沒事吧?李維斯睡得迷迷糊糊,伸手到床下去撈宗銘。宗銘抓著他的手爬起來,怒道:你要造反啊?居然敢踢我下床摸了摸他的手心,忽然覺得不對,你怎麽這麽燙?是不是發燒了?


    李維斯渾身難受,撓了撓臉,又撓了撓胸口,道:有點癢,熱


    宗銘開了燈,發現他滿臉通紅,眼圈像是被水彩染了一圈紅痕,嘴巴也有點兒腫,看上去亮晶晶的。


    過敏了。宗銘掀開被子,扒開他的睡衣,發現他胸口後背都長出了大片的粉紅色斑痕,歎氣道,你說你怎麽這麽饞,吃了一整份的小龍蝦,這下遭報應了吧?


    李維斯有點輕微的眩暈,隻覺得渾身皮膚發癢,一邊撓一邊道:是你非逼著我吃的,現在我倒黴了你還說風涼話!像巴頓一樣在床單上蹭來蹭去,道,不行,我這得算工傷,小龍蝦是你逼著我吃的,你得賠我錢癢死了,幫我撓撓,背上我撓不到啊啊!


    宗銘沒辦法,手伸進衣服給他撓癢癢,一邊摸出手機訂抗過敏的藥:忍忍吧,我這就讓送藥來作孽呀,上次吃小龍蝦不是好好的麽?這次怎麽就過敏了?


    因為甜辣小龍蝦是異端啊!李維斯一會兒的工夫就感覺癢得不行了,嘴唇發漲,連舌頭都仿佛不管用了,抓狂道,窩債也不七好龍蝦了!


    他皮膚本就比普通人白皙,長了紅斑更顯得紅紅白白分外分明,加上紅眼圈、香腸嘴,整個人一下子q了好幾倍。宗銘忍不住哈哈哈笑,摸著他的腦門道:你還是別說話了吧!


    李維斯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有多狼狽,索性什麽也不說了,將腦袋往枕頭底下一塞,把後背整個露出來給他撓。


    宗銘困得要死,用手撓了一會兒,躺下換腳撓,好不容易等送藥的來了,給他灌下去一把藥片:趕緊吃吧,吃完早好,老子都要撓抽筋了!


    泥以為窩願意啊?李維斯頂著紅眼圈,眼淚汪汪地吞藥片,泥屬貓的,窩都被泥撓成狗了!


    宗銘看他頂著一頭亂糟糟的卷毛,受氣小媳婦似的,胸口後背全是自己撓出來的指甲印,忍不住又笑了:你還是別說話了吧哈哈哈哈!


    抗過敏藥也不是立竿見影的,後半夜李維斯一直在半夢半醒之中折騰。宗銘被他翻來翻去弄得睡不著,索性將他抱在懷裏,用長腿壓著,他動一下就胡亂撓兩下,一直撓到了天亮。


    七點半李維斯醒過來,發現自己後背貼著宗銘胸口,熱乎乎的微微出了點兒汗。宗銘的長腿跨在他腰上,壓得他半邊身子都麻了。


    麻歸麻,屁股還是清醒的,於是他非常明顯地感覺到宗銘某個不可說的物件硬邦邦的,頂著自己的右臀。


    他一定很久沒擼過了吧?


    仿佛為了回答他的吐槽,宗銘的胳膊忽然收緊,抱著他非常不和諧地蹭了兩下。


    李維斯頭皮一炸,還沒回過神來,就覺得大腿根不受控製地抽了一下,然後——內褲濕了。


    媽的!


    正在考慮是起來換內褲,還是先把宗銘踢兩腳,手機響了。宗銘閉著眼睛摸摸摸摸,大手越過他的腦袋,在床頭櫃上摸到手機,打開:阿菡?


    umbra裏,桑菡上線,看到他們一個摟一個的*的睡姿,臉黑了:幾點了?你們怎麽還沒起床?


    昨天折騰到半夜。宗銘打了個哈欠,說,累死我了,我手都要斷了


    李維斯:你還能說點兒更掉節操的台詞嗎?


    桑菡看了看宗銘臉上縱欲過度(並沒有)的黑眼圈,又看了看李維斯臉上可疑的紅暈(過敏),生無可戀地翻了個白眼,道:好吧,你們很久沒有虐狗了,我一直在等著這一天,果然很強勁!


    被誤會得太多,李維斯已經沒有解釋的欲|望了,反正他們名義上是夫夫——幹脆讓狗血來得更猛烈些吧!


    將被子拉高了一點,淡定臉問道:什麽事啊?


    桑菡對他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態度絕望了,扶額默哀三秒,開始談正事:我剛剛收到白小雷發過來的報告,他已經把錢卓民的照片拿去給常曉東看了。常曉東說有點像,但是不能確定,因為他遇見那個人的時候對方戴著帽子和眼鏡。現在隻能證明身高體型差不多,性別沒問題。


    宗銘問:錢卓民的出行記錄查了嗎?


    查了,我昨晚追溯了他最近十個月的活動軌跡。桑菡說,很詭異,他好像沒有離開過這個城市,信用卡沒有外地消費的記錄,身份證也沒有購買火車票和飛機票的記錄。我特意查了孫萌住處附近的快捷酒店,沒有他的入住登記。


    宗銘有些意外:他沒離開過這裏?不會吧?


    我也覺得不可思議。桑菡說,不過他有可能刻意隱瞞行蹤,而且他有一定的網絡技術,可能篡改記錄。


    宗銘皺眉想了一會兒,說:你繼續查吧,我和李維斯今天走訪一下當初控告錢卓民的學生家長,下午去找一下他本人,看麵對麵能不能觀察到什麽。


    好吧。桑菡說,我會即時在線,給你們提供信息支持。


    關閉umbra,宗銘起床穿衣,去衛生間洗漱了。李維斯聽到水聲響起,遮遮掩掩在被子裏把髒內褲脫了,伸著胳膊想從攤開的行李箱裏拿一條新的。


    夠了半天沒夠到,宗銘已經洗完澡出來了,問:要什麽?我給你拿。


    你這戰鬥澡洗得也太快了吧!李維斯有點臉紅,說:內褲。


    宗銘在箱子裏翻出來一條丟給他,眼角一掃看到他濕了一片的髒內褲,了然,揉了揉他的頭發,道:不用不好意思,都是男人嘛我昨晚半夜也那什麽嗯,主要是要給你撓背,貼太近了。


    你可以不用解釋了!李維斯覺得自己尷尬癌都要犯了,三兩下換好衣服,去衛生間洗漱。


    一邊刷牙一邊想,像他們這樣摟摟抱抱睡一宿,各自把自己內褲弄濕了的直男,恐怕絕無僅有吧?


    說出去都沒人信吧?


    媽的,連自己都有點不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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