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次跟前妻巧遇之後，林子旭心想自己可能真的瘋了，因為他開始有種感覺，仿佛小蓓不曾離開過，仍在這個家跟他一起生活。
屋裏總是很整潔，因為傭人會上來打掃，沒什麽好意外的，但他就是覺得哪裏怪怪的，例如在他床上那股香味，聞起來就是小蓓的味道，或許真有倩女幽魂這回事，或許是他想念過度的錯覺？
那天在圖書館前遇見她，正是他下班要回家的時候，以後他是不是該刻意停留，尋找她的蹤影？
她還是跟以前一樣，不知道自已有多美，還多了點自信光彩，他隻能慶幸她是獨自一個人，如果她身旁有了新伴侶，他不可能冷靜麵對，他會落荒而逃。
他們都住三重，很有機會再碰麵，他也知道她的地址，說不定可以湊巧經過？
不！他很快否決了自己的奢望，既然他無法讓她幸福，就不該再作白日夢。
這天早上，林子旭下樓陪爸媽一起用餐，老爸一樣半句也不吭，老媽一樣嘮叨個沒完，他隻是嗯嗯喔喔點點頭，讓她講個過癮。
當老媽喘口氣喝果汁時，林子旭轉向劉管家問：“最近是誰打掃我那層樓？”
劉常清愣了一下，緊張問：“一直都是陳嫂，請問有什麽問題嗎？”
“沒事，免緊張。”果然是他多心，下次看醫生問一下，他可能有妄想症。
“阿旭，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胡文馨喚回兒子的注意力。“我聽人家說改名可以改運，你幹脆去改個好名字，以後就會一路發了！”
林子旭不知該怎麽讓母親安心，她擔心了他三十年還不累嗎？忽然一個念頭湧上來，他幹脆走到她麵前抱她一下，隻有幾秒鍾的時間，卻把她嚇了一大跳！
他大概二十年沒做過這件事了，自從他得知自己有兩個異母哥哥，就變成了不知感恩的叛逆小子。
“爸、媽，我去上班了。”他看到老爸臉上詭異的表情，可能怕會被他抱吧，放心，他還沒有瘋狂到那程度。
“喔……你路上小心。”胡文馨呆呆點個頭，表情複雜，又感動又心酸的。
林子旭點個頭走出門，自己開車前往公司，看著天上的雲朵片片，沿路風景跟平常一樣，他的心情不算高昂也不算低落，但就在快到公司的時候，他突然有種被雷劈到的感應，靠，這到底怎麽回事？
他先打電話通知張秘書，說他會晚點進辦公室，隨即轉頭開回家，他相信自己的直覺，絕對有問題！
回到家，他懶得等電梯，急著上五樓，盡量安靜地打開屋門，放眼望去客廳和廚房都沒人，但他不死心，悄悄走進主臥房，果然有個人影，而且非常熟悉！
“小蓓？你在這裏做什麽？”
“呃，換床單……”仿佛被獵人追捕的小鹿，曾玉蓓驚慌抓緊了手中的床單。
“為什麽？”他腦中閃過無數個問號，完全不懂她這麽做的理由。
她羞怯地低下頭，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上周我來找大嫂和二嫂，忽然很想上來看看，當然我有問過管家，他說可以我才上來的……我隻是想替你做點事。”
“你不用替我做任何事，我不值得你對我好，我害死了我們的孩子。”
她立刻抬起頭，提高音量嚴肅道：“阿旭！我說過多少次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那是一個意外，我已經接受了，拜托你別再自責了！”
他伸手抓自己的頭發，這個緊張的習慣老是改不掉。“好，就算那不完全是我的錯，但是我有病，我控製不了自己，我怕有天會傷害你，不管是身體或心理都有可能，為了你好，你應該離我遠一點。”
“你在努力了，你會慢慢變好的，我想陪你度過，或許我可以幫上一點忙。”
她眼中的溫柔讓他歎息，這是她的天性，總把別人的需求列為優先，因為她發現他生病了正在求醫，就對他產生無限同情，甚至願意陪他度過那些好跟壞。然而他不能利用她的善良，她值得更成熟、更健康的對象，他隻是個自作自受的混帳。
“小蓓，你到現在還不懂嗎？我在感情上是個失敗者，我隻會讓你傷心難過，我們根本不應該在一起，從一開始這就是個錯！”
她臉色一白，放下手中床單。“抱歉……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知道我沒有後悔過，我對你還是一樣……”該死，為什麽他總是說錯話，總是搞砸一切？
“我明白你的意思，現在是我應該要看開，我先走了，這次就不說再見了。”
看她轉身離開，腳步不穩，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天曉得他多想拉住她，多想跪下求她不要走，但他咬牙忍下，為了她的幸福著想，他不能再做個自私的人。
她太心軟了，如果她再次原諒他，恐怕他會再次傷害她，惡性循環沒有終止。
保持安全距離是對的，但為什麽他的心痛得像要裂開？如果這是對的，或許他寧願錯到底……
第二天是周末，林家三兄弟開了個工作會議，地點在五樓的書房，因為林子旭現在是唯一的單身漢，而且屋裏不會有小孩的哭鬧聲。
桌上擺著茶水和點心，因為林子旭戒酒了，兩位兄長也很有義氣的陪他喝茶嗑瓜子，三人越來越有他們老爸的樣子。
聽小弟說起昨早的事，林品軒差點沒吐血。“你是頭殼壞去還是吃錯藥了？”
林克翰也是猛翻白眼，甚至不客氣的說：“你老婆跑來幫你鋪床，說要陪你一起度過難關，結果你叫她滾遠一點，嘖嘖嘖！”
“你們以為我願意嗎？我是不得已的！”林子旭握緊雙拳替自己辯解：“我現在有病，問題一大堆，又不懂得珍惜她，我這麽做是為了她好！”
林品軒搖搖頭。“你以為我們兩個人都沒問題、都很完美？別傻了。”
“難道不是嗎？”在林子旭的眼中，兩個哥哥確實是完美典範，工作認真，婚姻美滿，親子關係融洽，哪像他這個無藥可救的家夥？
兄弟之間不用在乎麵子，林克翰先說明自己的狀況。“我個性龜毛、神經質、完美主義，作惡夢醒來的時候，還要我老婆哄我睡覺。”
林品軒故作詫異說：“這麽巧？我也會作惡夢，還有我很假仙、想太多、沒有安全感，總怕我老婆會拋棄我，每天都要問她到底愛不愛我。”
呃……看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過林子旭仍堅持己見。“可是我無法控製我的情緒，我得先把自己搞定，否則隻會讓她更傷心。”
林品軒冷笑兩聲。“嗯哼！如果你需要調適個兩、三年，到時她已經被別人追走，這樣你就開心了？”
“我……”一點都不開心。
林品軒繼續說明他的道理。“我不是說你要立刻跟她複合，你們兩個人都需要時間，但保持聯絡是會怎樣？做個朋友不行嗎？在你改變自己的時候，不要把她完全推開，你們可以互相幫忙，一起度過難關，這才是做夫妻的意義啊！”
林子旭被堵得無話可說，大哥又提出另一個見解。“阿旭，你不要把玉蓓當成花瓶，她的人生比我們坎坷很多，我們隻不過有個風流老爸，她的成長背景可是困苦多了，但你看她有崩潰還是抓狂嗎？不要小看女人，她們比男人堅強多了。”
“沒錯，玉蓓比我堅強，心地又善良，她值得更好的男人。”林子旭不確定自己在說服誰，或許這是一種自我催眠，沒有期待就沒有失望。
頑石不點頭，林品軒幹脆使出激將法。“既然你決定要把她推給別人，那我們也沒話說了，明天就開始幫她介紹對象。”
“不行！”林子旭立刻跳起來，想都不想就予以否定。
林品軒就知道小弟會吃這一套，賊笑道：“怎麽不行？我們介紹的你不放心？一定先做好身家調查，而且隨時觀察，安啦！”
林克翰跟著二弟一唱一和。“如果你不信任我們的判斷，那就讓筱雲和思淩來挑選，她們把玉蓓當成親妹妹一樣，已婚女人的眼光一定準。”
林子旭再次用力搖頭。“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你自己不要的，又不讓別人追，那不然你是想怎樣？”
“不要逼我好不好？”他知道自己多矛盾，但他也是無可奈何呀！
“你自己考慮清楚。遲到的話就來不及了，到時別怪我們沒有先警告你。”’
看小弟像是被砍了好幾刀，林克翰和林品軒不再多說，免得刺激過度成了反效果，總之還是要當事人覺醒才有用。
當晚，林子旭吃了藥仍無法入睡，許多問號在他腦中盤旋，現在的他有能力談感情嗎？要是他又搞砸了怎麽辦？更重要的是，小蓓還願意給他一次機會嗎？
漫漫長夜翻來覆去，疲憊的他終於入睡了，夢到他和她走在塞納河畔，手牽著手，臉上掛著笑，不時停下來接吻，時光隨著河水流逝，無論如何，他們永遠擁有巴黎的回憶。
***
阿旭是真的不要她了，幾天來曾玉蓓腦子裏亂哄哄的，隻有那些話不斷回蕩，他們根本不應該在一起，從一開始這就是個錯……
她也不懂自己怎會傻到回去幫他打掃，可能是那天在圖書館前的偶遇，讓她產生了某些幻覺，以為他會需要她的陪伴和支持，結果完全不是那回事。
上禮拜她回到林家，沒有碰上前任公婆，因為喬思淩事先探聽好了，林家兩老要去嘉義奉天宮進香。過兩天才回來。
曾玉蓓一邊跟兩位姐姐談話。一邊陪小朋友們玩耍，已滿三歲的小雪忽然說：“阿嬸，你為什麽不跟阿叔在一起？他好可憐喔！”
周筱雲給女兒一個警告眼色。“大人的煩惱很多，你長大以後就會知道了。”
“大人那麽笨，我才不要長大咧！”小雪做了結論，把注意力轉移到玩具上。
童言童語卻觸動了曾玉蓓的心，大人總是想得太多，導致言行愚蠢，不像小孩一樣單純快樂。
後來她跟兩位姐姐商量，也找了劉管家詢問，同意讓她上五樓去看看，這一看仿佛解開了某個咒語，她覺得自己回到家了，單身生活並非不充實，隻是缺少了一點什麽，一種真正歸屬的感覺。
他們有可能重新來過嗎？談複合也許太快了，至少能繼續關心彼此？
自從那天起，她無法控製衝動，就是想替前夫做點小事，即使他並不知情。
劉管家完全配合，除了讓她自由進出，還幫她瞞著林子旭和他父母，就在一切順利進行時，她不隻被前夫逮個正著，還說他們從一開始就是個錯！
落荒而逃的她隻能認清現實，他說得對，他們不該在一起，她必須真正放下。
幾天後，她逐漸恢複平靜，把心思轉回自己的生活，一個人沒有愛情不會怎樣，但沒有目標就是浪費生命，她有自己想做的事，說什麽都不該荒廢。
這天晚上放學後，當曾玉蓓走出教室，一個男同學叫住她。“玉蓓，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她緩緩回過頭，麵對班長廖振輝，他比她大兩歲。國中畢業就當了廚師學徒，現在己經升任餐廳二廚。他問過她好幾次了，但她總是婉拒，因為她還沒準備好。
“我騎車很安全的，我還有多帶一頂安全帽。”廖振輝再次試著說服她。
他讓她想到以前那個司機阿隆，兩人都有一股憨厚的氣質，也許她應該給自己一個機會，試試看認識別的男人，於是她點了頭，換來他驚喜的笑容。
兩人一起走出校門，她接過他遞來的安全帽，坐上機車後座，她當然沒有摟住他的腰，機車後方有把手可以握，她相信他也不是飆車的類型。
果然廖振輝是個守規矩的人，一路上時速甚至沒超過三十公裏，兩人隨意閑聊，沒提到太隱私的事。
“對了，我離過婚。”聊著聊著，她忽然決定要坦白，如果他不能接受，繼續保持同學關係也好。
她看得出前方男人的肩膀僵硬，聲音也變得緊繃。“喔，有小孩嗎？”
“沒有。”想到那無緣見麵的孩子，她的眼眶仍是一陣灼熱。
“你會想再找個對象嗎？”
“我不知道，我還需要時間。”說不定是一輩子，如果她一直愛著前夫的話，又怎能夠愛上別人？
廖振輝咳嗽兩聲，清了清喉嚨說：“慢慢來沒關係，我們可以先做朋友。”
“謝謝。”難得有這麽善解人意的男人，她應該慶幸自己的好運，雖然她說不上對他有什麽感覺，就讓一切順其自然吧。
來到她住的大樓前，廖振輝停好車，對她微笑說：“早點休息，明天見。”
“謝謝你送我回來，再見。”
她目送他騎車離去，忽然浮現一股熟悉感，想到當初周坤隆載她出遊，後來被林子旭發現，也因此展開他們的初吻，還莫名其妙變成了男女朋友，當然都是他一意孤行，而她毫無力量抵抗。
就在她陷入回憶的漩渦時，一個來自回憶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小蓓。”
回過頭，她看到林子旭站在她麵前，他的臉色很糟糕，眼中滿是血絲，像是幾天沒睡覺了，又像是被揍了好幾拳，難道出了什麽事？
“阿旭，你還好吧？”她心跳加快，隻有他能讓她有這種小鹿亂撞的感受。
“我還好……隻是想見你。”
“你怎麽知道我住這裏？”她愣了一下，自問自答。“喔對，這房子是你買的，你當然知道地點。”
他伸手抓了抓頭發，她看得出他相當不安，又主動問：“你找我有什麽事？”
“我想先問你……送你回來的那個男人是誰？”
“那是我同學。”看來曆史真的會重演，以前他發現周坤隆帶她出去玩，現在他又目睹廖振輝送她回來，每次她才剛要有新的發展，他就會硬生生的介入其中，難道他是她命中注定的克星？
“你們在交往嗎？”林子旭咬著牙問。
她皺起眉，不懂他的用意，他哪有權利過問？“這是私事，我不想回答。”
他看來像被人賞了一巴掌，呆愣住幾秒鍾，隨即道歉：“抱歉，是我太超過了，但是至少請你告訴我，他應該是個好人吧？”
“目前為止還不錯，我會小心看人，你不用擔心。”他還是把她當陶瓷娃娃嗎？
她才沒那麽脆弱，就算受傷也是人生經曆，就像她的第一次戀愛、第一次婚姻。
“意思是……我已經沒有機會了？”
這男人在說什麽？她有沒有聽錯，他不是不要她了嗎？“你說你隻會讓我傷心，所以我給別人機會，這樣有什麽不對？”
“沒有不對，你做得很對。”他嘴裏是這麽說，臉上卻一副受傷模樣。
“你來找我到底有什麽事？”她掩飾不了焦躁，他的矛盾言行實在讓人火大！
“我想跟你道歉，上次我不該說那些話，你是一番好意，是我反應過度……”
“好，我接受你的道歉，就這樣，我要回家了。”她轉過身要走進門，不打算邀請他上去坐坐，盡管那是他買給她的房子，但請原諒她現在很難做個好主人，她可能連一杯水都不想給他喝！
“等一下！”他及時抓住她的手，那灼熱感幾乎讓她以為他發燒了。
“還有事嗎？”她回頭盯住他的手，心想他該要放開了，但是他沒有，反而不自覺的輕摸起來，帶來一陣陣奇妙的電流。
“小蓓……從明天開始，我可以接送你上下課嗎？”
啊？他就這樣隨便丟下一顆炸彈，把她炸得頭暈眼花，太過分了吧！她喘了幾口氣，勉強冷靜下來說：“你工作很忙，這種小事不用麻煩你，而且你自己說過的，我們根本不應該在一起。”
“我以為這樣對彼此都好，但是我錯了……”
“你必須先確定你的心意，不要反反覆覆。”
“我希望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們重新來過，我不能保證我不會再犯錯，但我一定會更用心、更努力，我想要變成配得上你的男人。”他凝視住她的雙眼，像是要看進她的內心，那灼熱眼神總是能讓她雙腿發軟，此刻也不例外。
“我……我需要時間考慮。”可惡的男人，她好不容易決定放下，他卻又來撥動她心跳。
“那當然，但是不要考慮太久，好不好？”
他眼中流露出渴望和脆弱，仿佛一隻流浪小狗祈求被收留，她差點想立刻帶他回家，勉強沉住氣說：“不會太久的，我再跟你聯絡，再見。”
“再見。”終於他放開了她的手，帶著一絲希望轉身離去。
今晚她目送兩個男人離去，感覺截然不同，她該前進還是回頭？選擇新的對象還是舊的回憶？她想她得先安靜，才能清楚聽到她的心，才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不會太久？結果林子旭等了整整十天！
難道小蓓已經跟那個男同學交往，所以不需要他這個前夫了？坦白說那家夥還算人模人樣，也挺有誠意的樣子，如果她真的做了決定，他必須尊重她的意願。
身為一個成熟理性的男人、一個想改變現況的病人，他應該祝福他的前妻，隻要她一切都好。
不！他寧願像個小孩，任性又固執，他就是不要她跟別人走！
周日晚上，他一邊在跑步機上發泄精力，一邊考慮要買沙包來打個過癮，忽然就收到了前妻的消息，那是一封簡訊，簡簡單單寫著：“明天我五點半出門，如果你方便的話，請來接我上課，謝謝。”
耶！他忍不住為自己歡呼，這下他出運了！
他想聽她的聲音，想得耳朵都有點痛了，但他不敢打電話給她，怕自己又說錯話，於是也用簡訊回覆：“我會準時到，明天見。”
隻是接送而已，這算約會嗎？他不想讓自己想太多，總之先挑明天要穿什麽衣服，還有他應該去剪個頭發……夠了，他從何時開始這麽注重外表？
當晚他運動了兩個多小時，讓自己累到極點才能睡著，他不能任由黑眼圈蔓延，他得讓自己看起來可口一點，否則倒人胃口怎麽行？
星期一，林子旭提早上班也提早下班，下午四點多就來到前妻住的大樓，他提早一個小時到而已，應該不算太誇張吧？
既然還有時間，他拿出一本書來看，書名是《躁鬱之心》，作者是精神科醫生，但她自己也有躁鬱症，身兼醫者和患者，述說起來格外深刻。最近他看了很多相關書籍，要了解自己才能改變自己，就算得治療個五年、十年，他不能放棄自己。
當他沉浸於書頁之間，忽然有人敲了車窗，他抬起頭看到一位天使，讓他飄飄然的飛上了天，啊，愛一個人就是這麽毫無道理，跟她在一起就是最好的時光。
他立刻按下車窗，傻笑道：“抱歉，我看書看到忘了時間。”
“看什麽書？”曾玉蓓視線落在書封麵上，他有點擔心，不確定她會怎麽反應。
結果她隻是理所當然的說：“等你看完可以借我嗎？”
“當然可以，我等一下就去買一本新的給你！”他差點想抱住她大叫，但現在不是好時機，他不能像從前那樣，說親就親、想抱就抱，這回應該一步一步來。
“不用買新的，我想看你這本。”
“好，我會趕快看完、趕快借你。”她這種平常的態度正是他所需要的，不用特別把他當成病人，隻要接受他是怎樣的人。
曾玉蓓坐上了車，係上安全帶。“麻煩你，我學校在……”
聽她說了地址，他點個頭就發動車子，上路沒多久，他發覺到密閉空間內的親昵感，她身上有股淡淡香味，似乎剛洗過澡，散發她獨特的魅力、天真的性感……
稍安勿躁！他提醒自己別忘了一步一步來。“呃……你吃過晚飯了沒？”
“吃過了，上課是從六點到十點，所以我會提早吃。”她轉向他問：“你呢？等一下要回你家吃飯？”
“嗯，最近我都回家跟爸媽吃飯。”
“這樣很好，多陪陪他們。”
聊到現在都屬安全範圍，但他突然想冒險，因為他再也無法忍耐，必須現在就搞清楚！
“對了……你那個男同學有沒有意見？就是上次送你回家的那一個。”
他的問題讓她愣了一下，但很快就聳聳肩說：“他本來是有點意見，我跟他說了我的出身背景之後，他就變得沒意見了。”
靠！林子旭在心中暗罵，那個有眼無珠的混帳！小蓓的爸媽是怎樣的人並非她的錯，人們總是用既定的觀念去判斷別人，看不出她其實是一位天使，不過沒關係，對方的損失就是他的收獲，哼！
“那是他不懂得珍惜。”
“謝謝。”她給他一個微笑，然後換她提出敏感話題。“你看醫生以後覺得怎麽樣？”
他知道自己必須坦白，如果他們要在一起的話，好壞都得分享，但他就是忍不住緊張，畢竟他已習慣做個大男人，暴露弱點並不容易，在兩個哥哥麵前還無所謂，在心愛的女人麵前就有點……不管了，他都為她哭過了，還有什麽好遮掩？
“呃……醫生說我有輕微的躁鬱症，還有焦慮、失眠，心悸等症狀，有時候我覺得精力旺盛，有時候什麽事都不想做……我現在每天早晚都得吃藥，也許要治療好幾年，這是累積己久的情緒問題，沒辦法一下就恢複正常。”
她點頭，表情平靜。“慢慢來，時間一定會有幫助的，我有類似經驗。”
他明白她是在說流產那件事，有些事要等到事過境遷以後，才會發現它們至少帶來了成長。
“我還找了心理諮商師，談過幾次以後，我發覺我除了受我爸影響，變成一個霸道的大男人，也受我媽的影響很大，變得很沒有安全感，她一直怕我爸會拋棄她，而我一直怕你會離開我，越怕就越蠢，做了一堆蠢事，把你越推越遠。”
“為什麽你會這麽想？你明知道我是愛你的。”她一臉困惑的問。
她說的愛是過去式或現在式？他想問個清楚又怕聽到答案，萬一她說是過去式，他可能會把車子開進淡水河……不，他會讓她先下車，再自己開進河裏，他還是有點良心的。
“雖然我看起來很酷，其實跟我媽一樣得失心很重，我對自己的要求是，隻要跟大哥、二哥一樣有能力就好，我怕自己是唯一不成材的兒子，因為我們三個人的母親不同，從小難免有些競爭意識……在感情方麵我從來沒有困擾，因為我從來沒談過感情，直到我遇見了你，我的酷變得一點都不酷……”
他沒把話說完，因為她忽然把手放到他肩上，這動作讓他驚喜交加卻不敢輕舉妄動，她的小手在他肩頸之間按揉了幾下，他才發覺自己有多麽緊繃。
“阿旭，我沒想到你給自己的壓力這麽太，如果我早知道的話，我會多做點表示，讓你不用擔心。”
“別這麽說，你對我好到不能再好，是我自己想不開……另外我還要告訴你，躁鬱症是可以治療的，大約有六成會恢複正常生活，但恢複之後也有五成的複發率，還有可能遺傳給下一代……”
她睜大眼，停下按摩的動作卻沒收回手。“你是說小孩子會跟你一樣，可能會得到躁鬱症？”
“嗯，是有這個可能。”她有權利得知事實，最後做決定的人是她，而他隻能任由她發落。她的小手雖然纖細。卻能輕易扭斷他的脖子，隻因她擁有他的心。
她安靜了一會兒，歎口氣說：“你覺得像我這樣的人生有什麽意義嗎？我沒念過多少書，沒有一技之長，沒有好的家庭環境，從小我就很自卑，有時還覺得自己根本沒必要存在。”
他當然無法苟同，提高音量反駁：“你怎麽可以這麽想？你做每件事都那麽認真，是我遇過最溫柔、最善良的人，你真的很好，絕對不可以懷疑你自己！”
“謝謝。”她像是早料到他的反應，平靜微笑道：“現在我發現每件事都有意義，就看我們從哪個角度去思考，像你就是因為生病，才會想讓自己變好，而我就是因為自卑，才會想要多學習。如果小孩有遺傳性的躁鬱症，那確實不夠完美，但誰說一定要完美？活著本來就有苦有樂，我們還是可以找出其中的意義。”
哇，她不隻是一位天使，還是智慧女神呢！刹那間他很想握住她的手親吻，表達他由衷的崇拜。
“你說得都對，我都聽你的。”
“我哪有都對？你這麽說就錯了。”她就事論事道。
“你看，這下你又對了，我更應該聽你的才對。”
無論對不對，兩人交換一個會心的笑，很快抵達了目的地，二十分鍾的車程實在太短，下次他要放慢速度，正如同跟她的相處，要細細體會。
“我學校到了，謝謝。”她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
他不能就這樣讓她走，於是他鼓起勇氣說：“小蓓……你放學的時候，我可以再來接你嗎？”
她考慮了一會兒，他無法呼吸，直到她再次開口。“嗯，如果不麻煩的話。”
“一點都不麻煩，我很樂意！”太好了，今天進展得非常順利，依照這種速度，複合之日不遠了。
“那就拜托你了，晚點見。”
他目送她走向校門口，以為自己神不知鬼不覺，她卻像是背後長了眼睛，察覺到他的視線，回頭對他揮揮手，讓他忍不住也揮手回應，笑得跟傻瓜一樣。
隻是按送上下課而已，感覺像回到學生時代的戀愛，但他從未在學生時代交過女朋友，廢話，小蓓是他唯一交過的女朋友……
算了，那些細節不重要，總之現在他有希望了，不管要花多少時間，他下定決心要把前妻變回老婆，做一個無懈可擊的好丈夫！
屋裏總是很整潔，因為傭人會上來打掃，沒什麽好意外的，但他就是覺得哪裏怪怪的，例如在他床上那股香味，聞起來就是小蓓的味道，或許真有倩女幽魂這回事，或許是他想念過度的錯覺？
那天在圖書館前遇見她，正是他下班要回家的時候，以後他是不是該刻意停留，尋找她的蹤影？
她還是跟以前一樣，不知道自已有多美，還多了點自信光彩，他隻能慶幸她是獨自一個人，如果她身旁有了新伴侶，他不可能冷靜麵對，他會落荒而逃。
他們都住三重，很有機會再碰麵，他也知道她的地址，說不定可以湊巧經過？
不！他很快否決了自己的奢望，既然他無法讓她幸福，就不該再作白日夢。
這天早上，林子旭下樓陪爸媽一起用餐，老爸一樣半句也不吭，老媽一樣嘮叨個沒完，他隻是嗯嗯喔喔點點頭，讓她講個過癮。
當老媽喘口氣喝果汁時，林子旭轉向劉管家問：“最近是誰打掃我那層樓？”
劉常清愣了一下，緊張問：“一直都是陳嫂，請問有什麽問題嗎？”
“沒事，免緊張。”果然是他多心，下次看醫生問一下，他可能有妄想症。
“阿旭，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胡文馨喚回兒子的注意力。“我聽人家說改名可以改運，你幹脆去改個好名字，以後就會一路發了！”
林子旭不知該怎麽讓母親安心，她擔心了他三十年還不累嗎？忽然一個念頭湧上來，他幹脆走到她麵前抱她一下，隻有幾秒鍾的時間，卻把她嚇了一大跳！
他大概二十年沒做過這件事了，自從他得知自己有兩個異母哥哥，就變成了不知感恩的叛逆小子。
“爸、媽，我去上班了。”他看到老爸臉上詭異的表情，可能怕會被他抱吧，放心，他還沒有瘋狂到那程度。
“喔……你路上小心。”胡文馨呆呆點個頭，表情複雜，又感動又心酸的。
林子旭點個頭走出門，自己開車前往公司，看著天上的雲朵片片，沿路風景跟平常一樣，他的心情不算高昂也不算低落，但就在快到公司的時候，他突然有種被雷劈到的感應，靠，這到底怎麽回事？
他先打電話通知張秘書，說他會晚點進辦公室，隨即轉頭開回家，他相信自己的直覺，絕對有問題！
回到家，他懶得等電梯，急著上五樓，盡量安靜地打開屋門，放眼望去客廳和廚房都沒人，但他不死心，悄悄走進主臥房，果然有個人影，而且非常熟悉！
“小蓓？你在這裏做什麽？”
“呃，換床單……”仿佛被獵人追捕的小鹿，曾玉蓓驚慌抓緊了手中的床單。
“為什麽？”他腦中閃過無數個問號，完全不懂她這麽做的理由。
她羞怯地低下頭，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上周我來找大嫂和二嫂，忽然很想上來看看，當然我有問過管家，他說可以我才上來的……我隻是想替你做點事。”
“你不用替我做任何事，我不值得你對我好，我害死了我們的孩子。”
她立刻抬起頭，提高音量嚴肅道：“阿旭！我說過多少次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那是一個意外，我已經接受了，拜托你別再自責了！”
他伸手抓自己的頭發，這個緊張的習慣老是改不掉。“好，就算那不完全是我的錯，但是我有病，我控製不了自己，我怕有天會傷害你，不管是身體或心理都有可能，為了你好，你應該離我遠一點。”
“你在努力了，你會慢慢變好的，我想陪你度過，或許我可以幫上一點忙。”
她眼中的溫柔讓他歎息，這是她的天性，總把別人的需求列為優先，因為她發現他生病了正在求醫，就對他產生無限同情，甚至願意陪他度過那些好跟壞。然而他不能利用她的善良，她值得更成熟、更健康的對象，他隻是個自作自受的混帳。
“小蓓，你到現在還不懂嗎？我在感情上是個失敗者，我隻會讓你傷心難過，我們根本不應該在一起，從一開始這就是個錯！”
她臉色一白，放下手中床單。“抱歉……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知道我沒有後悔過，我對你還是一樣……”該死，為什麽他總是說錯話，總是搞砸一切？
“我明白你的意思，現在是我應該要看開，我先走了，這次就不說再見了。”
看她轉身離開，腳步不穩，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天曉得他多想拉住她，多想跪下求她不要走，但他咬牙忍下，為了她的幸福著想，他不能再做個自私的人。
她太心軟了，如果她再次原諒他，恐怕他會再次傷害她，惡性循環沒有終止。
保持安全距離是對的，但為什麽他的心痛得像要裂開？如果這是對的，或許他寧願錯到底……
第二天是周末，林家三兄弟開了個工作會議，地點在五樓的書房，因為林子旭現在是唯一的單身漢，而且屋裏不會有小孩的哭鬧聲。
桌上擺著茶水和點心，因為林子旭戒酒了，兩位兄長也很有義氣的陪他喝茶嗑瓜子，三人越來越有他們老爸的樣子。
聽小弟說起昨早的事，林品軒差點沒吐血。“你是頭殼壞去還是吃錯藥了？”
林克翰也是猛翻白眼，甚至不客氣的說：“你老婆跑來幫你鋪床，說要陪你一起度過難關，結果你叫她滾遠一點，嘖嘖嘖！”
“你們以為我願意嗎？我是不得已的！”林子旭握緊雙拳替自己辯解：“我現在有病，問題一大堆，又不懂得珍惜她，我這麽做是為了她好！”
林品軒搖搖頭。“你以為我們兩個人都沒問題、都很完美？別傻了。”
“難道不是嗎？”在林子旭的眼中，兩個哥哥確實是完美典範，工作認真，婚姻美滿，親子關係融洽，哪像他這個無藥可救的家夥？
兄弟之間不用在乎麵子，林克翰先說明自己的狀況。“我個性龜毛、神經質、完美主義，作惡夢醒來的時候，還要我老婆哄我睡覺。”
林品軒故作詫異說：“這麽巧？我也會作惡夢，還有我很假仙、想太多、沒有安全感，總怕我老婆會拋棄我，每天都要問她到底愛不愛我。”
呃……看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過林子旭仍堅持己見。“可是我無法控製我的情緒，我得先把自己搞定，否則隻會讓她更傷心。”
林品軒冷笑兩聲。“嗯哼！如果你需要調適個兩、三年，到時她已經被別人追走，這樣你就開心了？”
“我……”一點都不開心。
林品軒繼續說明他的道理。“我不是說你要立刻跟她複合，你們兩個人都需要時間，但保持聯絡是會怎樣？做個朋友不行嗎？在你改變自己的時候，不要把她完全推開，你們可以互相幫忙，一起度過難關，這才是做夫妻的意義啊！”
林子旭被堵得無話可說，大哥又提出另一個見解。“阿旭，你不要把玉蓓當成花瓶，她的人生比我們坎坷很多，我們隻不過有個風流老爸，她的成長背景可是困苦多了，但你看她有崩潰還是抓狂嗎？不要小看女人，她們比男人堅強多了。”
“沒錯，玉蓓比我堅強，心地又善良，她值得更好的男人。”林子旭不確定自己在說服誰，或許這是一種自我催眠，沒有期待就沒有失望。
頑石不點頭，林品軒幹脆使出激將法。“既然你決定要把她推給別人，那我們也沒話說了，明天就開始幫她介紹對象。”
“不行！”林子旭立刻跳起來，想都不想就予以否定。
林品軒就知道小弟會吃這一套，賊笑道：“怎麽不行？我們介紹的你不放心？一定先做好身家調查，而且隨時觀察，安啦！”
林克翰跟著二弟一唱一和。“如果你不信任我們的判斷，那就讓筱雲和思淩來挑選，她們把玉蓓當成親妹妹一樣，已婚女人的眼光一定準。”
林子旭再次用力搖頭。“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你自己不要的，又不讓別人追，那不然你是想怎樣？”
“不要逼我好不好？”他知道自己多矛盾，但他也是無可奈何呀！
“你自己考慮清楚。遲到的話就來不及了，到時別怪我們沒有先警告你。”’
看小弟像是被砍了好幾刀，林克翰和林品軒不再多說，免得刺激過度成了反效果，總之還是要當事人覺醒才有用。
當晚，林子旭吃了藥仍無法入睡，許多問號在他腦中盤旋，現在的他有能力談感情嗎？要是他又搞砸了怎麽辦？更重要的是，小蓓還願意給他一次機會嗎？
漫漫長夜翻來覆去，疲憊的他終於入睡了，夢到他和她走在塞納河畔，手牽著手，臉上掛著笑，不時停下來接吻，時光隨著河水流逝，無論如何，他們永遠擁有巴黎的回憶。
***
阿旭是真的不要她了，幾天來曾玉蓓腦子裏亂哄哄的，隻有那些話不斷回蕩，他們根本不應該在一起，從一開始這就是個錯……
她也不懂自己怎會傻到回去幫他打掃，可能是那天在圖書館前的偶遇，讓她產生了某些幻覺，以為他會需要她的陪伴和支持，結果完全不是那回事。
上禮拜她回到林家，沒有碰上前任公婆，因為喬思淩事先探聽好了，林家兩老要去嘉義奉天宮進香。過兩天才回來。
曾玉蓓一邊跟兩位姐姐談話。一邊陪小朋友們玩耍，已滿三歲的小雪忽然說：“阿嬸，你為什麽不跟阿叔在一起？他好可憐喔！”
周筱雲給女兒一個警告眼色。“大人的煩惱很多，你長大以後就會知道了。”
“大人那麽笨，我才不要長大咧！”小雪做了結論，把注意力轉移到玩具上。
童言童語卻觸動了曾玉蓓的心，大人總是想得太多，導致言行愚蠢，不像小孩一樣單純快樂。
後來她跟兩位姐姐商量，也找了劉管家詢問，同意讓她上五樓去看看，這一看仿佛解開了某個咒語，她覺得自己回到家了，單身生活並非不充實，隻是缺少了一點什麽，一種真正歸屬的感覺。
他們有可能重新來過嗎？談複合也許太快了，至少能繼續關心彼此？
自從那天起，她無法控製衝動，就是想替前夫做點小事，即使他並不知情。
劉管家完全配合，除了讓她自由進出，還幫她瞞著林子旭和他父母，就在一切順利進行時，她不隻被前夫逮個正著，還說他們從一開始就是個錯！
落荒而逃的她隻能認清現實，他說得對，他們不該在一起，她必須真正放下。
幾天後，她逐漸恢複平靜，把心思轉回自己的生活，一個人沒有愛情不會怎樣，但沒有目標就是浪費生命，她有自己想做的事，說什麽都不該荒廢。
這天晚上放學後，當曾玉蓓走出教室，一個男同學叫住她。“玉蓓，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她緩緩回過頭，麵對班長廖振輝，他比她大兩歲。國中畢業就當了廚師學徒，現在己經升任餐廳二廚。他問過她好幾次了，但她總是婉拒，因為她還沒準備好。
“我騎車很安全的，我還有多帶一頂安全帽。”廖振輝再次試著說服她。
他讓她想到以前那個司機阿隆，兩人都有一股憨厚的氣質，也許她應該給自己一個機會，試試看認識別的男人，於是她點了頭，換來他驚喜的笑容。
兩人一起走出校門，她接過他遞來的安全帽，坐上機車後座，她當然沒有摟住他的腰，機車後方有把手可以握，她相信他也不是飆車的類型。
果然廖振輝是個守規矩的人，一路上時速甚至沒超過三十公裏，兩人隨意閑聊，沒提到太隱私的事。
“對了，我離過婚。”聊著聊著，她忽然決定要坦白，如果他不能接受，繼續保持同學關係也好。
她看得出前方男人的肩膀僵硬，聲音也變得緊繃。“喔，有小孩嗎？”
“沒有。”想到那無緣見麵的孩子，她的眼眶仍是一陣灼熱。
“你會想再找個對象嗎？”
“我不知道，我還需要時間。”說不定是一輩子，如果她一直愛著前夫的話，又怎能夠愛上別人？
廖振輝咳嗽兩聲，清了清喉嚨說：“慢慢來沒關係，我們可以先做朋友。”
“謝謝。”難得有這麽善解人意的男人，她應該慶幸自己的好運，雖然她說不上對他有什麽感覺，就讓一切順其自然吧。
來到她住的大樓前，廖振輝停好車，對她微笑說：“早點休息，明天見。”
“謝謝你送我回來，再見。”
她目送他騎車離去，忽然浮現一股熟悉感，想到當初周坤隆載她出遊，後來被林子旭發現，也因此展開他們的初吻，還莫名其妙變成了男女朋友，當然都是他一意孤行，而她毫無力量抵抗。
就在她陷入回憶的漩渦時，一個來自回憶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小蓓。”
回過頭，她看到林子旭站在她麵前，他的臉色很糟糕，眼中滿是血絲，像是幾天沒睡覺了，又像是被揍了好幾拳，難道出了什麽事？
“阿旭，你還好吧？”她心跳加快，隻有他能讓她有這種小鹿亂撞的感受。
“我還好……隻是想見你。”
“你怎麽知道我住這裏？”她愣了一下，自問自答。“喔對，這房子是你買的，你當然知道地點。”
他伸手抓了抓頭發，她看得出他相當不安，又主動問：“你找我有什麽事？”
“我想先問你……送你回來的那個男人是誰？”
“那是我同學。”看來曆史真的會重演，以前他發現周坤隆帶她出去玩，現在他又目睹廖振輝送她回來，每次她才剛要有新的發展，他就會硬生生的介入其中，難道他是她命中注定的克星？
“你們在交往嗎？”林子旭咬著牙問。
她皺起眉，不懂他的用意，他哪有權利過問？“這是私事，我不想回答。”
他看來像被人賞了一巴掌，呆愣住幾秒鍾，隨即道歉：“抱歉，是我太超過了，但是至少請你告訴我，他應該是個好人吧？”
“目前為止還不錯，我會小心看人，你不用擔心。”他還是把她當陶瓷娃娃嗎？
她才沒那麽脆弱，就算受傷也是人生經曆，就像她的第一次戀愛、第一次婚姻。
“意思是……我已經沒有機會了？”
這男人在說什麽？她有沒有聽錯，他不是不要她了嗎？“你說你隻會讓我傷心，所以我給別人機會，這樣有什麽不對？”
“沒有不對，你做得很對。”他嘴裏是這麽說，臉上卻一副受傷模樣。
“你來找我到底有什麽事？”她掩飾不了焦躁，他的矛盾言行實在讓人火大！
“我想跟你道歉，上次我不該說那些話，你是一番好意，是我反應過度……”
“好，我接受你的道歉，就這樣，我要回家了。”她轉過身要走進門，不打算邀請他上去坐坐，盡管那是他買給她的房子，但請原諒她現在很難做個好主人，她可能連一杯水都不想給他喝！
“等一下！”他及時抓住她的手，那灼熱感幾乎讓她以為他發燒了。
“還有事嗎？”她回頭盯住他的手，心想他該要放開了，但是他沒有，反而不自覺的輕摸起來，帶來一陣陣奇妙的電流。
“小蓓……從明天開始，我可以接送你上下課嗎？”
啊？他就這樣隨便丟下一顆炸彈，把她炸得頭暈眼花，太過分了吧！她喘了幾口氣，勉強冷靜下來說：“你工作很忙，這種小事不用麻煩你，而且你自己說過的，我們根本不應該在一起。”
“我以為這樣對彼此都好，但是我錯了……”
“你必須先確定你的心意，不要反反覆覆。”
“我希望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們重新來過，我不能保證我不會再犯錯，但我一定會更用心、更努力，我想要變成配得上你的男人。”他凝視住她的雙眼，像是要看進她的內心，那灼熱眼神總是能讓她雙腿發軟，此刻也不例外。
“我……我需要時間考慮。”可惡的男人，她好不容易決定放下，他卻又來撥動她心跳。
“那當然，但是不要考慮太久，好不好？”
他眼中流露出渴望和脆弱，仿佛一隻流浪小狗祈求被收留，她差點想立刻帶他回家，勉強沉住氣說：“不會太久的，我再跟你聯絡，再見。”
“再見。”終於他放開了她的手，帶著一絲希望轉身離去。
今晚她目送兩個男人離去，感覺截然不同，她該前進還是回頭？選擇新的對象還是舊的回憶？她想她得先安靜，才能清楚聽到她的心，才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不會太久？結果林子旭等了整整十天！
難道小蓓已經跟那個男同學交往，所以不需要他這個前夫了？坦白說那家夥還算人模人樣，也挺有誠意的樣子，如果她真的做了決定，他必須尊重她的意願。
身為一個成熟理性的男人、一個想改變現況的病人，他應該祝福他的前妻，隻要她一切都好。
不！他寧願像個小孩，任性又固執，他就是不要她跟別人走！
周日晚上，他一邊在跑步機上發泄精力，一邊考慮要買沙包來打個過癮，忽然就收到了前妻的消息，那是一封簡訊，簡簡單單寫著：“明天我五點半出門，如果你方便的話，請來接我上課，謝謝。”
耶！他忍不住為自己歡呼，這下他出運了！
他想聽她的聲音，想得耳朵都有點痛了，但他不敢打電話給她，怕自己又說錯話，於是也用簡訊回覆：“我會準時到，明天見。”
隻是接送而已，這算約會嗎？他不想讓自己想太多，總之先挑明天要穿什麽衣服，還有他應該去剪個頭發……夠了，他從何時開始這麽注重外表？
當晚他運動了兩個多小時，讓自己累到極點才能睡著，他不能任由黑眼圈蔓延，他得讓自己看起來可口一點，否則倒人胃口怎麽行？
星期一，林子旭提早上班也提早下班，下午四點多就來到前妻住的大樓，他提早一個小時到而已，應該不算太誇張吧？
既然還有時間，他拿出一本書來看，書名是《躁鬱之心》，作者是精神科醫生，但她自己也有躁鬱症，身兼醫者和患者，述說起來格外深刻。最近他看了很多相關書籍，要了解自己才能改變自己，就算得治療個五年、十年，他不能放棄自己。
當他沉浸於書頁之間，忽然有人敲了車窗，他抬起頭看到一位天使，讓他飄飄然的飛上了天，啊，愛一個人就是這麽毫無道理，跟她在一起就是最好的時光。
他立刻按下車窗，傻笑道：“抱歉，我看書看到忘了時間。”
“看什麽書？”曾玉蓓視線落在書封麵上，他有點擔心，不確定她會怎麽反應。
結果她隻是理所當然的說：“等你看完可以借我嗎？”
“當然可以，我等一下就去買一本新的給你！”他差點想抱住她大叫，但現在不是好時機，他不能像從前那樣，說親就親、想抱就抱，這回應該一步一步來。
“不用買新的，我想看你這本。”
“好，我會趕快看完、趕快借你。”她這種平常的態度正是他所需要的，不用特別把他當成病人，隻要接受他是怎樣的人。
曾玉蓓坐上了車，係上安全帶。“麻煩你，我學校在……”
聽她說了地址，他點個頭就發動車子，上路沒多久，他發覺到密閉空間內的親昵感，她身上有股淡淡香味，似乎剛洗過澡，散發她獨特的魅力、天真的性感……
稍安勿躁！他提醒自己別忘了一步一步來。“呃……你吃過晚飯了沒？”
“吃過了，上課是從六點到十點，所以我會提早吃。”她轉向他問：“你呢？等一下要回你家吃飯？”
“嗯，最近我都回家跟爸媽吃飯。”
“這樣很好，多陪陪他們。”
聊到現在都屬安全範圍，但他突然想冒險，因為他再也無法忍耐，必須現在就搞清楚！
“對了……你那個男同學有沒有意見？就是上次送你回家的那一個。”
他的問題讓她愣了一下，但很快就聳聳肩說：“他本來是有點意見，我跟他說了我的出身背景之後，他就變得沒意見了。”
靠！林子旭在心中暗罵，那個有眼無珠的混帳！小蓓的爸媽是怎樣的人並非她的錯，人們總是用既定的觀念去判斷別人，看不出她其實是一位天使，不過沒關係，對方的損失就是他的收獲，哼！
“那是他不懂得珍惜。”
“謝謝。”她給他一個微笑，然後換她提出敏感話題。“你看醫生以後覺得怎麽樣？”
他知道自己必須坦白，如果他們要在一起的話，好壞都得分享，但他就是忍不住緊張，畢竟他已習慣做個大男人，暴露弱點並不容易，在兩個哥哥麵前還無所謂，在心愛的女人麵前就有點……不管了，他都為她哭過了，還有什麽好遮掩？
“呃……醫生說我有輕微的躁鬱症，還有焦慮、失眠，心悸等症狀，有時候我覺得精力旺盛，有時候什麽事都不想做……我現在每天早晚都得吃藥，也許要治療好幾年，這是累積己久的情緒問題，沒辦法一下就恢複正常。”
她點頭，表情平靜。“慢慢來，時間一定會有幫助的，我有類似經驗。”
他明白她是在說流產那件事，有些事要等到事過境遷以後，才會發現它們至少帶來了成長。
“我還找了心理諮商師，談過幾次以後，我發覺我除了受我爸影響，變成一個霸道的大男人，也受我媽的影響很大，變得很沒有安全感，她一直怕我爸會拋棄她，而我一直怕你會離開我，越怕就越蠢，做了一堆蠢事，把你越推越遠。”
“為什麽你會這麽想？你明知道我是愛你的。”她一臉困惑的問。
她說的愛是過去式或現在式？他想問個清楚又怕聽到答案，萬一她說是過去式，他可能會把車子開進淡水河……不，他會讓她先下車，再自己開進河裏，他還是有點良心的。
“雖然我看起來很酷，其實跟我媽一樣得失心很重，我對自己的要求是，隻要跟大哥、二哥一樣有能力就好，我怕自己是唯一不成材的兒子，因為我們三個人的母親不同，從小難免有些競爭意識……在感情方麵我從來沒有困擾，因為我從來沒談過感情，直到我遇見了你，我的酷變得一點都不酷……”
他沒把話說完，因為她忽然把手放到他肩上，這動作讓他驚喜交加卻不敢輕舉妄動，她的小手在他肩頸之間按揉了幾下，他才發覺自己有多麽緊繃。
“阿旭，我沒想到你給自己的壓力這麽太，如果我早知道的話，我會多做點表示，讓你不用擔心。”
“別這麽說，你對我好到不能再好，是我自己想不開……另外我還要告訴你，躁鬱症是可以治療的，大約有六成會恢複正常生活，但恢複之後也有五成的複發率，還有可能遺傳給下一代……”
她睜大眼，停下按摩的動作卻沒收回手。“你是說小孩子會跟你一樣，可能會得到躁鬱症？”
“嗯，是有這個可能。”她有權利得知事實，最後做決定的人是她，而他隻能任由她發落。她的小手雖然纖細。卻能輕易扭斷他的脖子，隻因她擁有他的心。
她安靜了一會兒，歎口氣說：“你覺得像我這樣的人生有什麽意義嗎？我沒念過多少書，沒有一技之長，沒有好的家庭環境，從小我就很自卑，有時還覺得自己根本沒必要存在。”
他當然無法苟同，提高音量反駁：“你怎麽可以這麽想？你做每件事都那麽認真，是我遇過最溫柔、最善良的人，你真的很好，絕對不可以懷疑你自己！”
“謝謝。”她像是早料到他的反應，平靜微笑道：“現在我發現每件事都有意義，就看我們從哪個角度去思考，像你就是因為生病，才會想讓自己變好，而我就是因為自卑，才會想要多學習。如果小孩有遺傳性的躁鬱症，那確實不夠完美，但誰說一定要完美？活著本來就有苦有樂，我們還是可以找出其中的意義。”
哇，她不隻是一位天使，還是智慧女神呢！刹那間他很想握住她的手親吻，表達他由衷的崇拜。
“你說得都對，我都聽你的。”
“我哪有都對？你這麽說就錯了。”她就事論事道。
“你看，這下你又對了，我更應該聽你的才對。”
無論對不對，兩人交換一個會心的笑，很快抵達了目的地，二十分鍾的車程實在太短，下次他要放慢速度，正如同跟她的相處，要細細體會。
“我學校到了，謝謝。”她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
他不能就這樣讓她走，於是他鼓起勇氣說：“小蓓……你放學的時候，我可以再來接你嗎？”
她考慮了一會兒，他無法呼吸，直到她再次開口。“嗯，如果不麻煩的話。”
“一點都不麻煩，我很樂意！”太好了，今天進展得非常順利，依照這種速度，複合之日不遠了。
“那就拜托你了，晚點見。”
他目送她走向校門口，以為自己神不知鬼不覺，她卻像是背後長了眼睛，察覺到他的視線，回頭對他揮揮手，讓他忍不住也揮手回應，笑得跟傻瓜一樣。
隻是按送上下課而已，感覺像回到學生時代的戀愛，但他從未在學生時代交過女朋友，廢話，小蓓是他唯一交過的女朋友……
算了，那些細節不重要，總之現在他有希望了，不管要花多少時間，他下定決心要把前妻變回老婆，做一個無懈可擊的好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