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揚州城


    向晚時分,夕陽逐漸西沈,落日餘暉映照在湖上,水麵波光粼粼,閃爍著華麗耀眼的金光。


    湖畔一間酒館的二樓,一名身穿深紫衣袍的男子憑窗而坐。


    他看起來約莫二十三、四歲,俊美優雅、從容瀟灑,而他的身邊佇立著一名隨從裝扮的年輕男子,手裏還抱了柄長劍。


    「客倌,酒來了!」店小二手腳利落地送來一壺酒和幾碟小菜,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


    在這間酒館當了十多年的店小二,他自信看人的眼光八九不離十。


    盡管眼前這名容貌俊美的公子沒有擺出什麽驚人的排場與派頭,可是從他那一身上等的衣料以及舉手投足之間散發出的尊貴氣勢,即可猜知這位公子的身分非富即貴,讓他絲毫不敢怠慢。


    恭敬地端上酒菜之後,店小二熱絡地說道:「這可是來自京城『安平酒莊』的上等好酒,酒香撲鼻、醇厚濃鬱,客倌不喝絕對會後悔,喝了絕對會回味再三、終生難忘!」


    店小二的語氣透露出一絲自豪,彷佛他們酒樓能擁有「安平酒莊」的酒是多麽了不得的事情。


    皇甫廷彥勾起嘴角,黑眸閃過一絲笑意。


    「謝了,我會好好品嚐的。」


    「甭客氣,客倌若還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一聲!」


    店小二退下之後,皇甫廷彥動手替自己斟了杯酒。


    他端起酒杯,好整以暇地觀看酒色、嗅聞酒香,卻不急著喝,因為即使不喝,他也知道它嚐起來是什麽味道。


    畢竟,身為「安平酒莊」老板的他,若是不清楚自家生產的酒是什麽滋味,未免說不過去。


    今年二十三歲的他,身為謹安將軍皇甫忠的二子,年紀雖輕,卻是武功高強、才情橫溢,既能文又能武,曾被看好不論是當文官或武將都能有一番作為。


    隻不過,令眾人大感意外的是,他不僅沒當文官,也不任武將,因為性喜自由的他,對於在朝為官半點興趣也沒有,那令他感到拘束、不自在。


    所幸爹娘深知他的個性,沒有半點責難或勉強,反正他的兄長已經跟隨爹的腳步當一名武將,也算有人繼承爹的衣缽了。


    在爹娘的允許下,他著手經營自己感興趣的生意,找了幾名誌同道合的友人共同創立「安平酒莊」,並在短短兩年之內,讓它成為天下皆知的酒莊。


    凡是「安平酒莊」釀造的美酒,不僅京城幾間酒樓搶破頭,就連江南一些知名的酒館也不辭千裏地前來訂貨,生意極為興隆。


    這一趟他到江南,除了幫爹前來探望shen體微恙的伯父之外,也順便看了看江南一帶各家酒館的情況。


    如今事情都已經辦完了,他打算明日就要啟程返回京城。


    正當皇甫廷彥打算一邊賞景,一邊淺酌,好好地享受靜謐悠閑的氣氛時,臨桌幾個客人的高聲談論卻壞了他的雅興。


    「欸,不知道葉家那邊結果會怎麽樣?」


    「雖然官府派了不少人手前去,可我看哪……葉家的銀子八成還是保不住嘍!真是可憐哪!」


    「這也沒辦法,誰讓葉家身為杭州富商,樹大招風的,才會被那惡匪給盯上,也隻能自認倒黴,花錢消災了。」


    「是啊,不過雖說那惡匪隻劫財不殺人,胃口也未免太大了吧?一開口就要五百兩呢!我不知道得賺多久,才能賺到這麽多的銀子哪!」


    皇甫廷彥的濃眉微皺,轉頭望著那幾人。


    「去問清楚怎麽回事。」他對隨從張德吩咐道。


    「是。」


    張德立刻走了過去,客氣地開口詢問:「請問幾位大哥,剛才你們談的惡匪是怎麽一回事?」


    「咦?你不知道呀?昨兒個有一名膽大包天的蒙麵惡匪,留言要城南的富商葉百風在今日傍晚交出五百兩銀子,還囂張地說若是不乖乖地自己奉上,他也會硬闖進葉家奪走銀子。」


    「那葉家有打算給嗎?」張德又問。


    「當然沒有,葉家非但沒打算給,還已經報了官,官府也派了不少官兵前去抓人。看看時間,也差不多是現在了,隻不過依我看……葉家的五百兩銀子恐怕還是難保啊!」


    「怎麽會呢?」張德疑惑地問:「不是都已經派了官兵前去逮人了嗎?」


    「唉,官兵有什麽用?聽說不久之前,那惡匪用同樣的手法,已在蘇州搶走了當地首富五百兩銀子呢!對方也曾報官要逮人,結果那惡匪的武功高強、輕功了得,十多名官兵也拿他莫可奈何啊!」


    聽了這番話,皇甫廷彥的濃眉不由得皺起。


    想不到,江南一帶竟有如此囂張狂妄的惡匪,眼裏簡直沒有王法了!


    盡管他非官也非將,但再怎麽說也是堂堂將軍之子,既然讓他知道了這件事,又怎能袖手旁觀?


    皇甫廷彥的神色一斂,二話不說地起身下樓。


    張德見狀,趕緊付清了酒菜錢,也立即跟了過去。


    *************


    城南,富商葉百風的府邸中,已部署了一批官兵,其中十多人在賬房外嚴陣以待,另外還有五、六人守在賬房內。


    年近半百的葉百風和他的夫人在回廊下不安地走動,神色凝重而緊張。


    眼看夕陽逐漸西下,所有人的情緒也愈來愈緊繃。


    眾人屏氣凝神地等待惡匪現身之際,忽然傳來一陣動靜,一抹可疑的身影從天而降,迅速落在庭院角落的假山之後。


    「來了!在那裏!」


    「快抓住他!別讓他給逃了!」


    十多名官兵霎時一擁而上,打算將惡匪一舉成擒,然而當他們衝到假山之後,卻全怔住了。


    這裏哪有什麽惡匪的影子?剛才那一閃而過的身影,根本隻是個被套上了衣褲的草人!


    「中計了!」


    眾人又驚又怒,連忙回頭望向賬房,赫然驚見一名黑衣黑褲的蒙麵人自賬房竄出,手裏還拎了一隻小包袱。


    賬房內的那些官兵竟然沒有追出來,想必已在轉瞬間被擺平了,由此可見這惡匪的身手不凡,不容小覷。


    十多名官兵們絲毫不敢輕忽,立刻衝了上去,將對方團團圍住。


    這黑衣惡匪的身材矮小,由於臉上蒙了布巾,隻看得見一對狹長的眼,而從右額角斜斜延伸到眉心處,有一道明顯而醜陋的刀疤。


    「你這個膽大包天的惡匪,別想逃!」為首的官兵叱喝著。


    「哼,就憑你們這幾個烏合之眾,也想要攔住本大爺?」黑衣匪徒嗓音粗啞地嗤笑。


    「廢話少說!乖乖放下銀子,束手就擒!」


    官兵們一擁而上,殺氣騰騰地揮刀圍攻。黑衣匪徒抽出隨身的長劍應戰,以寡敵眾卻絲毫不見畏懼。


    他的武功高強,招式利落而靈活,官兵們根本不是對手,盡管奮力地砍殺,卻不但連他的半片衣角都沒削到,反而還被一一擊落了手中大刀,再被點住穴道,一個個僵如石像,動彈不得。


    黑衣匪徒望著這一尊尊「石像」,眼底掠過一抹狡黠的笑意。


    這些官兵和賬房裏那幾個家夥一樣容易應付,而他們所有人的穴道約莫兩刻鍾就會自動解開了。


    「沒有其它人要上嗎?那我可要走了!」


    黑衣匪徒斜睨向一旁的回廊,就見葉百風夫婦滿臉憤恨不甘,卻又畏懼他的功夫,連吭都不敢吭一聲,更別說是要上前搶回銀兩了。


    他們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讓黑衣匪徒眼底的笑意加深,甚至還囂張地揚了揚手中的小包袱,笑道:「這些銀票和銀兩我帶走了,後會無期!」


    當皇甫廷彥自湖畔的酒館匆匆趕至時,正好看見這名黑衣匪徒躍上屋簷,打算離去的一幕。


    他黑眸一瞇,輕功一使,下一瞬間人已上了屋簷,擋住對方的去路。


    「想往哪兒跑?」他沈聲喝道。


    黑衣匪徒蹙起眉頭,沒想到竟會突然冒出個多管閑事的家夥。


    「讓開!不關你的事!」他以粗啞的嗓音喊道。


    「雖不關我的事,但是既然路見不平,自當拔刀相助。」皇甫廷彥打定主意要擒住這名囂張又狂妄的家夥。


    「拔刀相助?」黑衣匪徒嗤笑了聲。「我瞧你兩手空空,身上恐怕連把剃頭刀也沒有吧?」


    皇甫廷彥還沒開口回答,他的隨從張德也已趕到。


    「少爺!」張德喊了聲,也會武功的他,將手中長劍朝屋頂上扔去。


    皇甫廷彥利落地抽出長劍,接著旋身一踢,那劍鞘便朝下飛去,讓張德牢牢地接住。


    「瞧起來還真有兩下子,不過我勸你還是少管閑事!」黑衣匪徒哼道。


    「偏偏我就是管定了!」


    「好吧,既然你自討苦吃,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黑衣匪徒率先出招,挽了個劍花,淩厲地攻去,皇甫廷彥沉著地接招,並立刻展開還擊。


    霎時之間,銀光閃動,皇甫廷彥的招式淩厲,而黑衣匪徒的劍法靈活,一時之間難分高下。


    一連過了十多招之後,黑衣匪徒心知碰上了難纏的對手。他的目光一閃,虛晃一招之後迅速施展輕功離去。


    「往哪兒逃!」皇甫廷彥叱喝了聲,立即追去。


    官兵們雖然也想追去,無奈穴道被製,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兩抹身影迅速消失在視線之外。


    **************


    皇甫廷彥追著惡匪,一路追出了城,來到一座鬱鬱蒼蒼的山林。


    這家夥極為奸巧狡猾,進了山林之後,竄逃的路線更加曲折迂回,常藉由地勢的掩護,轉了個彎之後,就忽然朝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向逃去。


    有好幾次,他差點就追丟了人,幸好及時瞥見那抹一閃即逝的黑色身影,才又立即追上。


    眼看那黑影又消失在前方一座高聳的土坡之後,皇甫廷彥慍惱地咬了咬牙。


    「你這個奸險狡詐的混帳!我絕不會讓你給逃了!」


    他足尖一點,身影一晃,迅速躍至土坡之後,但他什麽都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就忽然聽見姑娘的驚叫——


    「呀——你是什麽人?別看啊!」


    皇甫廷彥怔住,定睛一看,俊顏立刻浮現一絲錯愕。


    他萬萬沒料到竟會看見這一幕——一名約莫十八、九歲的姑娘,獨自浸在一方碧綠的潭水之中!


    一股熱氣驀地竄上俊顏,他尷尬地迅速轉過身去。


    「抱歉,不知姑娘在此,失禮了。」


    他望著眼前茂密的林木,思緒一片hunluan。


    剛才雖隻是驚鴻一瞥,但是那張嬌媚絕倫的容貌,卻已烙在他的腦海——那巴掌大的臉蛋、精致絕美的五官、白皙粉嫩的肌膚,簡直像是上天的傑作。


    盡管京城中多的是端莊嫻雅的千金閨秀,卻沒一個比她貌美,甚至就連出身高貴的皇親貴族,跟她一比也都立刻失了顏色。


    如此的絕色佳人,怎會出現在此?


    縱然潭水碧綠、樹影重重,她又隻露出頸子以上的那張嬌美容顏,他其實什麽不該看的都沒看見,但……既然她浸在潭水之中,想也知道水中的胴體是一絲不掛的……


    俊顏上的尷尬又多了幾分,同時也不免感到一絲困惑。


    「姑娘怎麽獨自一人在此?」


    「我家就在附近,平時這時候根本不會有人到這兒來,所以……所以我才會……」


    聽了她的解釋,皇甫廷彥忍不住直皺眉。


    即使她家就在附近,即使平時根本不會有人到這兒走動,她也不該如此輕忽大意呀!


    萬一遇見心懷不軌的惡人,那該怎麽辦?姑娘家的清白豈不是毀於一旦?


    當他正想要委婉相勸時,忽然聽見她驚聲尖叫——


    「呀!前頭那片竹林有人!是個蒙麵的黑衣人!」


    皇甫廷彥一聽,當下顧不得要提出什麽勸告,立刻握緊長劍,施展輕功朝她所稱的那片竹林追去。


    然而,才剛離開那方幽潭不久,他就忽然察覺事有蹊蹺。


    前麵那片竹林距離後方的幽潭那麽遠,而憑那名黑衣匪徒的輕功,必定是晃眼即過,尋常的姑娘家怎麽可能有辦法瞧見他的身影,甚至還瞧得見對方蒙了麵?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正當皇甫廷彥心生疑竇之際,後方忽地傳來一陣水聲。


    他驚詫地回頭一看,赫然看見那名姑娘從潭中破水而出,並迅速從一旁的樹叢閃身離去。她的身子並非他原先以為的一絲不掛,而是穿著像是男人衣著的黑衣黑褲……


    等等!黑衣黑褲?!那不就是剛才那名匪徒的衣著嗎?


    皇甫廷彥震驚地施展輕功迅速返回幽潭,瞥見在潭水旁的長草叢中,有一塊黑色布巾和一個模樣有些詭異的東西。


    他仔細定睛一看,不禁愕然地瞪大了眼。


    那竟是一張假臉皮!


    「原來是易容術。」他被耍了!


    皇甫廷彥惱怒地低咒一聲,立刻朝剛才她消失的方向追去。


    然而,她不僅輕功高強,又相當機靈狡黠,經過剛才這麽一耽擱,早已不見她的蹤影,也再無半點線索可循。


    「可惡,竟讓她給逃了!」


    皇甫廷彥再度返回剛才那方幽潭,拾起草叢中的蒙麵布巾和那張假臉皮。


    瞪著假臉皮上那維妙維肖的刀疤,他的腦中不禁浮現剛才驚鴻一瞥的嬌媚容貌,那才是她的真麵目吧!


    她究竟是什麽人?有著嬌媚絕倫的容顏、機智狡黠的腦袋,還有著一身不容小覷的功夫以及精妙的易容術,簡直像一團美麗的謎霧。


    皇甫廷彥握緊了手中的布巾和假臉皮,黑眸閃動著決心。


    不管她是多麽美豔絕倫的姑娘,搶奪老百姓的錢財他就無法坐視不管。無論如何,他一定要設法將她給揪出來!


    *************


    皇甫廷彥返回城裏之後,先到投宿的客棧找張德,命他去附近的幾間客棧、茶館探聽任何關於那名匪徒的消息,而他自己則打算去葉家附近,查探看看有沒有什麽可疑的線索。


    當他朝城南的葉家走去時,眼角餘光瞥見對街有個行色匆匆的身影。


    那灰衣男子瞧起來約莫三十來歲,容貌和衣著打扮都很不起眼,平時走在街上可能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然而那家夥一邊快步走著,一邊神色緊繃地左右張望,像是深怕有人跟蹤他似的。


    那不尋常的舉動,讓皇甫廷彥當下起了疑心。


    若不是心中有鬼,又何必如此鬼鬼祟祟?況且,瞧這家夥也同樣朝著城南葉家的方向走去,該不會和剛才那名黑衣匪徒有關吧?又或者……這灰衣男子根本就是她易容喬裝的?


    為了不打草驚蛇,皇甫廷彥小心謹慎地跟蹤那名灰衣男子,果然就見那人一路前往葉家,而且還悄悄繞到了後門去。


    原本他猜測這家夥可能會翻牆而入,想不到卻是伸手敲了敲門!


    過了一會兒,一名葉家的下人前來開門,看見灰衣男子似乎並不驚訝,而且還先探頭確認外麵沒有其它的路人經過,才讓那名灰衣男子進屋。


    看著那一幕,皇甫廷彥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從那灰衣男子鬼鬼祟祟的行徑來看,恐怕不是什麽光明磊落之人,葉家的奴仆怎麽會讓他進去?


    究竟那名灰衣男子是什麽人?和葉家又是什麽關係?


    為了解開這些疑惑,皇甫廷彥悄悄潛入葉家,就見那名灰衣男子在奴仆的帶領下,走進一個房間。


    當奴仆退下之後,皇甫廷彥無聲無息地潛至窗外,暗中運力於耳,注意著屋內的動靜——


    「唉,你可來了,那家夥真的搶走了我五百兩銀子呀!」從這幾句話的內容聽起來,開口的人顯然是葉百風。


    「你不是報了官嗎?竟然還讓他得手?」


    「別提官府派來的那些飯桶了!人來了那麽多,卻一點用也沒有!」


    「唉,既然都被搶了,那也沒辦法。反正隻要咱們的計劃順利進行,那五百兩銀子很快就可以賺回來了。」


    「別提那個計劃了!」葉百風氣急敗壞地說:「我就是為了這事兒,急忙找你來的。」


    「怎麽?出了什麽事?」


    「那家夥不隻搶了銀子,還留了張字條,說那些錢會代我拿去做善事,還警告我要是再敢以劣等雜質混入上等米糧賣給百姓謀取暴利,下回就要我付出更大的代價!」


    「什麽?他竟然知道這件事?」灰衣男子的嗓音透著震驚。「那現在該怎麽辦?我那兒已經混好了一大批貨,正等著要鋪到你那幾間商行去呀!」


    「還能怎麽辦?通通不能賣了!」


    「那怎麽行?這樣咱們不是損失慘重嗎?」


    「我也沒別的辦法,那家夥的武功高強,萬一他下回不隻要銀子,還要我的命,那怎麽辦?我可想活久一點啊!」葉百風嚷嚷道。


    這些對話,一字不漏地全傳進皇甫廷彥耳裏,他的俊顏難掩詫異。


    原來,這葉百風竟是個不肖的奸商!


    從那名「黑衣匪徒」的留言警告聽起來,那位姑娘不像是個貪婪之人,倒像是以她獨特的方法來行俠仗義。


    從葉家取得的五百兩銀子,她真的會拿去行善嗎?她會用來做什麽?


    皇甫廷彥的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那張驚鴻一瞥的嬌美容顏,心中對於那位謎樣的姑娘升起了極高的興趣。


    他真希望能再見她一麵,好好弄清楚她究竟是怎麽樣的人?但是現在毫無線索的,他該上哪兒去找人呢?


    **************


    隔日上午,晴空朗朗。


    徐徐的清風中,一抹嬌小的身影一邊踏著輕快的步伐,一邊哼著不成調的曲子,朝山腳下的一座村落走去。


    倘若光是從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個年輕的姑娘,可仔細一瞧,竟然是個約莫三十來歲的尼姑。


    這名尼姑容貌平凡,五官輪廓極為普通,但那雙眼眸中卻閃動著慧黠的光芒。


    冷香兒低頭瞥了眼自己的衣著打扮,差點忍俊不禁地笑出來。


    「嘿嘿,今日這樣的裝扮,真是連我自個兒都滿意極了!」她自言自語地說著,唇間噙著一抹得意的微笑。


    過去十多年來,她跟師父一直隱居在蘇州東南的一座無名山中,而這一回,她是奉了師父之命才下山的。


    其實認真說起來,她一共有兩位師父,一位就是十四年前,花了二百兩銀子買下她的上官師父,另一位則是上官師父透過關係從貴州聘雇來教導她易容術的蘇師父,不過在她學成之後,蘇師父就離開江南返回了貴州,至今也有好幾年沒見了。


    這一回她會下山,就是要代因腿疾不便長途跋涉的上官師父前往京城一趟,向師父的大師兄呂春旭祝賀五十歲生辰。


    當年,她的師祖高敬方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江湖六傑」之首,而師祖生前一共收了兩男一女三個徒弟,身為小師妹的師父和兩位師兄感情融洽,尤其和大師兄呂春旭更是宛如一對親兄妹。


    由於距離呂師伯的生辰還有將近一個月之久,因此冷香兒也不急著趕路,打算沿路走走看看、賞賞風景、管管閑事。


    想不到,她才下山不久,就在蘇州城裏發現有個壓榨夥計的惡德富商莊大德,即使手底下的夥計累了、病了也不給休息,非要他們繼續沒日沒夜地工作。


    聽說過去好幾個夥計因此延誤了就醫,甚至丟了性命,但那可惡的家夥卻無動於衷、依然故我,實在太過分了!


    看不下去的她,易容成「黑衣惡匪」向莊大德搶來五百兩銀子,並且留言警告他不許再壓榨夥計,否則將要他付出更大的代價。


    事後,她喬裝成一名善心富人,將那些銀兩交給城裏一名信得過的老大夫,請大夫對窮困的百姓免費義診,而那些銀兩就當作是補貼看診與用藥的費用。


    離開蘇州之後,她來到了揚州,想不到又讓她撞見葉百風和他的合夥人鬼鬼祟祟地將劣等雜質混入上等米糧之中,而且從他們的對話聽起來,這樣的惡德勾當已經暗中進行了許久。


    「哼,這種行徑惡劣之徒遇上了我,簡直就是老天有眼,要我來好好地懲罰他們!」冷香兒哼道。


    由於葉百風可惡的行徑簡直與莊大德不相上下,當下讓她決定用對付莊大德那一套來對付葉百風——同樣扮成「黑衣惡匪」搶他個五百兩銀子,並警告這可惡的家夥不許再犯!


    至於到手的銀子,她早已想好了該怎麽處理——其中一部分就像先前一樣,找個信得過的大夫,當作進行義診的費用,另外一部分則要送去給位在前頭山腳下一個名為「陶喜村」的貧困村落。


    聽說幾年前,性情耿直的「陶喜村」村長曾出言得罪了地方官,從此地方官便不怎麽樂意照應他們,倘若有什麽造橋鋪路的經費,肯定先拿去用在別的地方。


    昨日一早她已去「陶喜村」瞧過了,那兒果真相當貧困,不僅許多房子坍壞了卻無力修複,村裏的孩子們甚至連件象樣的衣裳也沒有,處境堪憐。


    「有了這些銀子,他們就可以改善生活了!」


    冷香兒加快了腳步,迫不及待地想將銀子送過去,然而當她接近「陶喜村」時,卻不由得愣住了。


    放眼望去,就見村子口佇立著三個身影,其中那個年邁的老人家是「陶喜村」的村長。村長旁邊那挺拔的身影瞧起來相當眼熟,不就是昨日與她交手的那個紫衣男子嗎?至於一旁的年輕男子,肯定就是昨日扔劍給他的那個隨從了。


    「那男人怎麽會來這裏?他想做什麽?」冷香兒狐疑地低語。


    望著那抹挺拔的身影,冷香兒不由得想到昨日與他交手的情景。


    他的武功高強,輕功也不弱,是個難得一見的好對手,而且她看得出來,他是很認真地想要逮住她這個「惡賊」,是個行俠仗義的男子漢。


    光憑這一點,她心中就對他有著不錯的好印象,除此之外,昨日他驚見有姑娘在幽潭中沐浴,還會立刻轉過身去,顯然是個正直磊落的正人君子吧!


    一想到昨日她急中生智的脫身辦法,冷香兒的眼底就不禁浮現一絲笑意。


    在得知被騙了之後,他應該氣得咬牙切齒、七竅生煙吧?


    對於自己的易容術,她可是相當有信心,就連教導她的蘇師父也稱讚她極有天分,而這麽多年來,也唯有她師妹上官如雨的夫婿華辰安曾經識破她的易容術。


    想到這一點,冷香兒就覺得沒什麽好擔心的,相信自己的尼姑裝扮不會露出任何破綻。


    她堆出滿臉慈善和藹的表情,慢慢走了過去。


    「阿彌陀佛,這位可是『陶喜村』的村長?」她壓低嗓音,以莊嚴的聲調開口詢問。


    「老夫正是。」


    「貧尼來自山上的『妙慈庵』,昨兒個有位行善不欲人知的善心人,聽聞了村裏的困境,托貧尼將這些銀子轉交給村長。」冷香兒取出一隻錢袋。


    她已經事先探聽過了,這位村長是個老實又認真的好人,相信會將這筆錢做最妥善的運用,不會藏私的。


    村長先是一陣驚訝,隨即感激涕零地接過錢袋。


    「謝謝、謝謝!」


    一旁的皇甫廷彥盯著她,像是在暗暗觀察、思忖著什麽。


    「這位師父真是慷慨助人。」他開口稱許。


    「貧尼隻不過是代勞而已,不敢居功。」冷香兒語氣平穩地回答,目光與眼前的男子短暫交會,心裏驀地打了個突。


    盡管她對自己的易容術極有信心,而刻意壓低、改變過的聲調應該也沒有露出什麽破綻,但……他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怎麽好像在窺探什麽似的直盯著她?難道她有什麽地方疏漏了嗎?


    不,不可能的。出門之前,她已經在銅鏡前謹慎地檢查過了,絕對不可能有什麽破綻。


    可……他為什麽這樣盯著一個尼姑?未免太詭異了吧!不管怎麽樣,她最好還是先閃為妙。


    她低垂著眼眸,避開他的注視,說道:「既然貧尼已經把銀子送到,那就先行告辭了。」


    皇甫廷彥立刻接口道:「我正好也打算到『妙慈庵』附近,不如就和師父一塊兒同行吧!」


    冷香兒聞言微微一僵,就聽見他接著又對隨從說——


    「張德,你就留在此處幫忙村長一塊兒把坍壞的房子修繕好,等忙完了再回客棧等我吧。」


    「是。」


    村長滿懷感激地帶著張德轉身返回村裏,而村子口就隻剩下皇甫廷彥和冷香兒兩個人。


    冷香兒瞥了他一眼,想到他有意與她同行,她就不由得暗暗覺得不妙。


    雖然她不確定他是否真的正好有事要到山上的「妙慈庵」附近,但是不管怎麽樣,跟他同行絕不是個好主意。


    「阿彌陀佛,貧尼的腳程慢,不敢耽擱施主,還是請施主先行——」她的話說到一半,腳邊突然竄過一團小小的黑影。


    她的目光不經意地往下一瞥,當場臉色大變,彷佛看見了什麽天底下最恐怖的東西。


    驚嚇之際,她反射性地使出輕功朝旁邊一躍,轉瞬間身子已到數丈之外,而一隻小小的耗子吱叫了聲後,一溜煙地竄進草叢中,不見蹤影。


    皇甫廷彥瞇起了黑眸,而冷香兒則是在心裏暗暗喊了聲糟。


    都怪她幼年時,常被不疼愛她的爹娘當成出氣的對象,不僅動輒打罵,還不隻一次地將她關進灶房裏。


    幽暗狹小的灶房中,常有好幾隻耗子在她的腳邊竄來竄去,甚至還囓咬她的腳。她又怕又痛卻又逃不掉,隻能無助地放聲大哭,從此在她的心裏留下了抹滅不去的可怕陰影。


    要她麵對凶猛的豺狼虎豹,她一點兒也不畏懼,可是小小的耗子,隻要一隻就足以令她寒毛直豎、花容失色。


    「師父的動作可真是利落,簡直像是身懷上乘的輕功。」皇甫廷彥似笑非笑地說,黑眸閃動著篤定的光芒。


    昨日得知那葉百風其實是個惡德奸商之後,他心想,那「黑衣匪徒」如果真會如她所言地拿那五百兩銀子來行善,應該會挑選最需要幫助的對象。


    根據他昨晚的打探,得知「陶喜村」是附近一帶最貧困的村落,於是一早便過來瞧瞧,想不到正好遇見這個尼姑前來送錢。


    他原本心想,這尼姑口中「行善不欲人知的善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位姑娘,所以才借口有事要到「妙慈庵」附近,想乘機在路上向她探聽那位善人的事情。


    想不到,一隻突然竄出的耗子讓他驚覺事情大有蹊蹺!從剛才她那一躍數丈的身手來看,必定有深厚的武功底子。


    如此看來,那個「行善不欲人知的善人」和眼前這尼姑極有可能就是同一人,而且也是易容成黑衣匪徒的那位姑娘!


    冷香兒幹笑了兩聲,嘴硬地否認道:「貧尼隻不過是幼年曾習了點功夫,哪稱得上什麽身懷上乘輕功呢?施主真是愛開玩笑。時候不早,貧尼也該回庵裏去,就此告辭了。」


    她轉身就要走,他卻身形一晃,擋住了她的去路。


    「姑娘請留步。」


    冷香兒心中一驚,卻仍嘴硬地否認。「什麽姑娘?貧尼早已出家,施主的稱謂實在太不得當了。」


    眼看她又要走,皇甫廷彥情急之下出手拉住了她。


    冷香兒蹙起眉頭,強忍著出手的衝動喝道:「這位施主,男女授受不親,貧尼又是出家人,如此拉扯成何體統!」


    被她這麽一斥責,皇甫廷彥也覺得拉著姑娘家確實不妥,因此力道略收,而她不僅乘機掙脫了他,還迅速出手點住他的穴道!


    「妳!」


    皇甫廷彥愕然,想不到竟又著了她的道。


    冷香兒鬆了口氣,嘴角得意地揚起。


    「雖說是因為耗子泄了我的底,但你能這麽快就猜出我是個假尼姑,也算你好本事。」


    昨日與他交過手,她知道他的武功高強,應該很快便能夠自行衝破穴道,但即使隻有一盞茶的時間,對她來說也夠了。


    「我不會去『妙慈庵』的,你可別真去擾了人家的清靜。就這樣,後會無期。」她朝他嫣然一笑之後,隨即施展輕功,迅速離去。


    皇甫廷彥的穴道被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去。


    盡管又被她給耍了一回,但他的心裏卻一點兒也不惱怒,對她的好奇與興趣反而又更強烈了。


    「後會無期嗎?那可不一定……」他喃喃低語。


    倘若下次再遇見這個姑娘,他絕不會再那麽輕易地讓她離開,非要多了解她一些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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