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鳳霄與崔不去正在琳琅閣等著天池玉膽出現時,六工城內的春香坊卻迎來一位奇怪的客人。


    說奇怪,是因為對方剃著光頭,手握佛珠,說他是和尚,明明穿著常服,說他不是和尚,又一臉古井無波,不像進來消遣娛樂,更像是進來給人傳經布道的。


    坊主薛娘子迎來送往這麽多年,也是頭一回看見這麽奇怪的客人,聽說對方不顧門禁,非要闖進來,她隻得隨意攏了個發髻,打著嗬欠,在護院的陪伴下走出去。


    兩邊一打照麵,薛娘子愣了一下,火氣生生壓下去幾分,改而換上一張笑臉。


    “這位郎君,我們春香坊白日裏是不待客的,您若有意,不妨等酉時之後再來。”


    長孫菩提道:“聽說芸芸小娘子一舞動半城,我特地過來看她。”


    薛娘子掩嘴一笑:“芸芸小娘子,隻怕此刻還懶起畫娥眉呢!”


    若春香坊的熟客在此,看見向來潑辣性急的薛娘子對個不懂規矩的人如此客氣,隻怕是要嚇掉下巴,但對薛娘子而言,哪怕是她閱人無數,長孫菩提的英俊,也已足夠她消了起床氣,換上一副笑臉相迎。


    長孫菩提微微皺眉:“但我隻是路過六工城,晚上就要走了,不能讓我見她一麵嗎?”


    他拿出一個錦袋,遞給薛娘子。


    薛娘子接過打開,登時愣了一下。


    袋子裏頭全是圓滾滾沉甸甸的南海金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長孫菩提英俊的臉加上這一袋金珠,別說要芸芸小娘子作陪了,就算是要薛娘子親身上陣,她都不會有二話。


    “郎君快裏邊請,我這就去叫芸芸!”


    長孫菩提微微點頭,目光不著痕跡地從前屋掃過,一道輕盈的身影一閃而過,很快又消失在視線之中。


    如果想要掩人耳目,當然是夜晚過來最好,那時候春香坊人來人往,衣香鬢影,最容易遮掩行蹤。


    但夜晚同時也是對方最容易蟄伏潛藏的時候,喬仙與長孫商量之後,都認為白天過來,反其道而行,最容易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說不定還能引蛇出洞。


    春香坊樓閣重重,曲廊回繞,暗香隱隱,果真有深閨藏嬌的感覺,長孫走在薛娘子後麵,想到的卻是這樣的地形極易藏人,便是武功高手過來找人,隻要對方屏息靜默,借著周圍花鳥魚蟲的動靜遮掩,還真未必能找到。


    “這裏便是芸芸的住處,你自個兒上去吧,她可能還未起床。”薛娘子笑道。


    這位芸芸小娘子雖然既賣藝也賣身,但不是想要就能得到的,隻不過長孫實在闊綽,出手就是一袋金珠,莫說一個芸芸了,就是十個芸芸都已足夠。


    薛娘子說罷,轉身就走了,長孫敲了兩下,門很快被打開,一名少女看見他站在門口。


    長孫菩提道:“我來找芸芸。”


    少女微怒:“你這人好不懂規矩,娘子白日裏不待客的,快快離開,否則我就叫人了。”


    長孫:“是薛娘子帶我過來的。”


    少女愣了一下,怒色隨即化為悲哀,但一閃即逝,她平靜道:“那郎君請進吧,勞煩您在前廳稍坐,芸芸娘子還未起身,我這就去叫醒她。”


    長孫點頭:“有勞了。”


    這裏必然是花費了心思裝點打扮的,長孫環顧四周,看見窗前擺了一盞臘梅,他正想著春日裏哪來的梅花,上前一看,才知是絹花,隻是捏得極好,上色均勻,深淺有致,以假亂真。


    “好看嗎?”身後傳來女子的聲音,婉轉動聽。


    “好看。”長孫菩提回過頭,“這是你自己做的?”


    芸芸笑而不語,一頭青絲僅僅是隨意挽起,單衣之外穿了件外裳,鬆鬆垮垮,別有慵懶風情。


    “好看就好,何必管出處?郎君為何白日裏闖進來,薛娘子竟也不阻攔?”


    長孫菩提言簡意賅:“一袋金珠。”


    芸芸卻一下子就聽明白了,她自失一笑:“難怪薛娘子也肯為你破例。”


    說罷她主動握住長孫的手,依偎上來。


    甭管這位芸芸小娘子的舞姿多麽傾國傾城,許多因此一擲千金的人,說到底還是為了她這個人,軟玉溫香固然別處也能輕易得到,但人人趨之若鶩的本質,必然是那份獨占的虛榮感。


    芸芸也很明白這一點,並未像其他樂坊魁首那樣拿腔作勢。


    但長孫菩提卻推開了她的手。


    “我想看你跳舞。”


    芸芸噗嗤一笑:“郎君莫不是害羞,想先賞舞樂?也成,不過這會兒沒有樂伶伴曲,隻能讓我的侍女先進來彈琵琶了。”


    長孫菩提道:“我非是害羞,也沒有故作清高,隻是單純想看你跳一支舞。”


    他麵色平淡,連笑容也無,說出來的話卻反倒更可信些。


    “這支金釵,你還記得嗎?”長孫從袖中拿出一支釵子遞給他。


    芸芸先是麵露迷惑,而後神色慢慢有了變化,似回憶起什麽。


    “你是不是,東邊巷頭那個……”


    長孫點點頭:“八年前,一個少年流落街頭,饑寒交迫,差點就死了,是你給了他一支金釵,讓他去典當,度過難關。後來他得了錢,就把這支金釵贖回來,一直帶在身邊,今日特來交還,還你一段善始善終。”


    芸芸盯著金釵看了半晌,淚水漸漸漫上眼眶,最終滴落在長孫菩提的手心。


    “八年了,你已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我卻老了。”


    長孫道:“你若願意,我可以為你贖身。”


    芸芸拭去眼淚,搖頭笑道:“我喜歡這樣的日子,萬眾矚目,紙醉金迷,你不必為我操心,這支金釵,也留給你做個念想吧,你想看什麽舞,我給你跳。”


    經過這一段小插曲,芸芸小娘子對長孫菩提的態度,終於多了幾分親近,不再像一開始那樣疏遠客氣。


    長孫深深地看她一眼,將金釵重新放入袖中。


    “那就跳一曲醉東風吧。”


    ……


    琳琅閣內,幾乎所有人都坐不住了,安靜的場麵一時沸騰起來,不少人伸長了脖子望向侍女手中那塊晶瑩剔透,流光溢彩的玉石。


    無須琳琅閣的人介紹,哪怕對玉石毫無研究的人,也能知道這是塊寶貝。


    “天池玉膽,是這樣的?”裴驚蟄忍不住出聲。


    他們都推測過,天池玉膽很可能會出現在琳琅閣拍賣上,但誰都沒有想過竟會以如此光明正大的方式,如果解劍府這時候出麵將玉石拿走,對方費盡心思謀劃的一切不就落空了嗎?


    “這會不會是假的?”他隨即又想到這個可能性。


    琳琅閣既然已經將這東西拿出來,現在再要讓他們收回去,顯然是來不及了,不管真假,都得先拿到手才能鑒別。


    “由於此物來曆不明,琳琅閣不敢下定論,故而起拍價相比其它寶物稍低,暫定為五貫,有意益價的貴客還請自行加價。”


    中年人話音方落,就有人喊出六貫的價格,價格層層疊加,不一會兒就已經加到了五十貫,但場麵依舊熱火朝天,加價聲此起彼伏,眼看一時片刻是不可能結束了,就連之前按兵不動的林雍,也加入了競拍行列,直接喊出一百貫的價格,但隨即又有人將價格抬上去。


    “郎君,那我們——”裴驚蟄忍不住問鳳霄。


    這樣一塊寶玉,就算不是天池玉膽,應該也會引得無數人爭相搶奪,更何況天池玉膽失竊的消息早已暗中傳開來,不少消息靈通的人自然得了風聲,才會使得這塊寶玉遠比之前所有物品都令人眼熱。


    鳳霄道:“再等等。”


    這一等,就等到了價格喊上三千兩白銀的時候,眼看加價的人依舊蠢蠢欲動,裴驚蟄在鳳霄授意下,直接就喊出五千兩白銀,加上十顆南海金珠的價格。


    場麵一下子安靜下來。


    許多人循聲朝裴驚蟄他們這裏望來。


    崔不去將大氅往下巴處攏了攏,身體微微側坐,避開了許多不必要的視線。


    鳳霄還故意湊過來:“又不是小娘子,為何如此害羞,連看都看不得了?”


    崔不去冷冷道:“你這麽出風頭,我怕跟你待在一起,晚上睡覺連腦袋沒了都不知道。”


    鳳霄哈哈一笑,伸手攬上他的腰,曖昧道:“那你可以與我同床共枕啊,我保你高枕無憂!”


    熟料崔不去忽然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了鳳霄一個大耳刮子,其速度之快,就連鳳霄這樣的武功高手,竟然都沒有反應過來,生生挨上半下,才往後避開。


    “你這厚顏無恥的登徒子,占了我妹妹就算了,竟然連我都不放過,貧道都躲到六工城來,都還躲不開你,難道這世上就沒有王法了嗎?!”


    眾目睽睽之下,崔不去聲色俱厲,凜然不可侵犯,一張臉更是氣得發白,令人想到雪中勁竹,摧而不折。


    鳳霄:……


    他沒想到崔不去一路隱忍不發,卻是在這裏等著自己,萬眾矚目之下,所有人看鳳霄的眼神都變了。


    鳳霄心想,這真是陰溝裏翻船,頭一回,玩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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