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信回到沈樓的院子裏時,侍衛黃閣正兢兢業業地把湯藥澆灌給院子裏的桂花樹。


    “黃大哥,世子又不喝藥了?”對於昨晚沈樓突然的昏迷,林信很是在意,方才問了朱星離,結果那老混蛋又開始裝傻充愣,說這是吃飯的手藝,定要他拜師才肯說。


    “是啊。”黃閣愁苦地撓頭,紫樞沒有跟來,他拙舌笨嘴的不會勸。


    “世子的身子,是自小就這樣嗎?”林信折下一枝桂花在手中把玩,“聽說北域每年都要跟北漠的蠻族打仗,世子這麽弱的身子,沈家族人……”


    “不是的!”黃閣義正言辭地糾正林信的猜測,“世子兒時身子強健,是兩年前才……唔,你別看世子要天天吃藥,他的靈力、劍術遠在其他同族之上,這世子之位,誰也奪不去!”


    不善言辭的黃侍衛,誇起世子來卻是滔滔不絕,甚至因為激動還紅了臉。


    兩年前嗎?林信蹙眉,因為趙大少和鍾長夜接連死去,死法還都是魂飛魄散,皆是他重生的那一天,這讓他不得不將兩人的死和自己的重生聯係起來。那麽沈清闕呢?他的身體是從兩年前壞掉的,似乎跟重生這件事搭不上什麽邊。


    屋子裏,沈樓看起來已經沒事了,正在擦拭那把短小的靈劍,瞧見冒出半顆腦袋的林信,便招手讓他過來。


    合劍入鞘,將一塊鴿蛋大小的鹿璃放在鹿槽裏,“會用劍嗎?”


    “會一點。”林信接過來,單手握住劍柄,鹿璃激發,劍身瞬間被淡淡的熒光籠罩。既然已經告訴沈樓自己的身世,會用劍這件事就不必藏著了。


    沈樓也毫不意外,“送你了。”


    “真的?”這還是沈樓第一次送他東西,林信立時覺得手中的小劍可愛起來,抱著不撒手,“這是定情信物嗎?”


    “……你哪裏聽來的?”這種似是而非的調戲,二十歲的林信張口就來,但從八歲的林信口中說出來,就太過驚世駭俗了。


    “說書先生講的,”林信麵不改色地胡說八道,“何以結恩情,鹿璃綴羅纓。”


    “那是美玉綴羅纓……”哭笑不得,又莫名的失落,那個肆意不羈的割鹿侯,終究是灰飛煙滅了,如今的林信,還是什麽都不知道的孩子。


    “哦,”林信混不在意地應著,低頭摩挲這把小劍,“可是,我沒有什麽可以送你的。”孑然一身,隻有父親留給他的一塊玉佩,隻能把手中剛折的桂花塞給沈樓。


    已經打定主意要跟師父離開,他本就想跟沈樓討一樣東西的,好在經年再見之時拿出來敘舊。


    他是列侯的兒子,說出了身份,便不可能再做沈樓的隨侍。以沈家人的正直,關於消息必然已經送往京城,不日,皇家的車馬就會到莫歸山,接“尋鹿侯”的遺孤回宮,由天子親自教養。


    “父親說你資質極好,想教你破冰劍法,”沈樓佯裝不知林信去見過朱星離的事,“這劍你現在用正合適。”


    沈歧睿竟然說要教他,這是不打算把他交給皇帝的意思?


    林信頗感意外,眼中露出幾許掙紮。


    沈樓隻做沒看見,帶著他去看望鍾家兄弟。


    上輩子,關於林信為何弑師,有很多傳說。嘴巴閑不住的鍾有玉,便是給沈樓提供消息的中流砥柱。


    “據說,林信他爹就是朱星離殺的。說是林爭寒臨死前托孤,仔細想想,如果不是朱星離所為,他是如何見到臨死前的林爭寒的?嘖嘖,殺父之仇與養育之恩,林不負這人也挺不容易的。”那時候的鍾有玉,尚覺得林信可憐。


    “呸,你道那林不負是為了報仇嗎?他是想獨吞朱星離的萬卷書遺,因為朱星離更寵愛他那個師兄,嫌他性情暴虐,於是他便惱羞成怒了!”聽到第二個版本的時候,鍾有玉已經對林信很看不慣了,畢竟林信對別家都一樣,唯獨對他家多收三成鹿璃。


    “聽去雁丘接人的金吾衛說,當時他們去的時候,林信衣衫散亂地拿劍指著他師父,眼眶都是紅的,那模樣顯然是……”仿佛說道了什麽惡心的東西,鍾有玉驟然停了下來,“呸呸,我是聽別人說的。當不得真,當不得真。”


    雖然林信是他的殺父仇人,但這樣的說法太過齷齪,鍾有玉自覺不該這般詆毀他,便及時住了嘴。


    究竟為什麽,林信從未對人提起過,總歸不會是什麽好緣由。他不能把林信交給朱星離,絕對不能。


    連打了三個噴嚏的朱星離,可不知道沈樓在背後嘀咕他,找到故人之子的他,正興奮不已地在院子裏搓著手。沈家父子都是榆木腦袋,如果知道小阿信的身世,肯定要告知皇帝,所以不能正著來。


    現在隻有兩條路,要麽讓朱家出麵,說這孩子是他朱星離的私生子,死皮賴臉地要走;要麽就偷,抱起林信就跑,讓他們找不著。


    兩條路都行得通,端看林信願不願意跟他走了。朱星離找來紙筆,給自家大哥寫封信,而後大搖大擺地尋鍾隨風去了。


    鍾隨風正在清點秋貢的賬冊,一個頭兩個大,忽然被一枝帶著香氣的桂花砸中了腦袋,“誰?”捏著花枝看過去,就見坐在窗台上晃著腳的朱星離。


    “隨風啊,借我點鹿璃吧。”朱星離笑嘻嘻地衝他伸手。


    這人,剛罵完他,轉頭還敢管他借錢?鍾隨風憋了半晌,蹦出一句,“你要多少?”


    “不多,十斤,”朱星離跳下窗台,隨手拿起鍾家的賬冊翻看,“今年收成不錯啊。”


    鍾隨風把賬冊奪過來,慢吞吞道,“你要那麽多鹿璃做什麽?你行蹤不定,離了莫歸山,我去哪裏討債啊?”


    “嘖,你看你,忘了我姓什麽了?我們朱家,還能該你十斤鹿璃啊?我兄長肯定會還你的。”朱星離說著,自己在盛鹿璃的箱子裏抓了一把。


    “哎,你……”鍾隨風做事本就猶猶豫豫的,被他三言兩語糊弄了,再要說什麽,那人已經風一般地跑掉了。


    鍾長夜的葬禮大辦了七天,各大世家都派了嫡係前來吊唁,東域林家家主有要事走不開,便派了世子前來。南域朱家家主就沒這麽客氣了,直接說自己跟鍾長夜關係不好,指了恰好在莫歸山的弟弟朱星離代替他。


    對於這種狀況,沈歧睿早有預料,“你可知他們為何不來?”


    “因為父親在此。”沈樓垂目,今上對四域頗為忌憚,如果三家家主聚首,不管是為了什麽,定然會引起天子不滿。


    原本還有些生氣的鍾有玉,聽到沈樓的話,立時明白過來,“等熱孝過了,我和無墨再去給各位叔伯回禮。”


    沈歧睿欣慰地點點頭,“不錯。我已經奏請皇上,讓你叔父暫理西域之事,你們兩個便跟我回北域吧。”


    “可以嗎?”聽到可以去北域,鍾有玉眼睛一亮,用手中戳了戳弟弟。他還擔心著父親過世,沒人教導他們修煉,若是能跟著沈歧睿,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鍾無墨卻沒什麽反應。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一陣長號的鳴嘯聲,屋中幾人皆神色驟變,起身快步走出去。但見數道金光自天邊而來,乃是帝王的金吾衛。


    林信躲在廊柱後麵看著那迎風招展的金旗,迅速轉身,頭也不回地朝朱星離的院子跑去。


    “哎呦,這是怎麽了?”朱星離接住飛奔而來的小家夥,見他臉色煞白,連忙開口問。


    “走,我們快走!金吾衛來了,定是來接我的!”林信緊緊攥著豔紅衣袍的前襟,“師父,我認你做師父,帶我走吧!”


    不必細說,朱星離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別怕,咱們走。”


    說罷,拿出“借”來的鹿璃,嵌入靈劍,掐了個法訣,醜兮兮的燒火棍春痕靈活地在空中打了個旋。抱緊懷裏的孩子,朱星離一躍而起,踩上靈劍,瞬間化作一道紅光,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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