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仙子,乃是一名散仙。世間修仙之道千千萬,有人修仙是為了封侯拜相、富貴榮華,有人修仙隻是為了追尋大道,這些不參朝政、不入世家的高手,稱之為散仙。


    半夏乃是她的尊號,本命剪秋蘿,隻因她性情古怪,一言不合就斷人舌根,與那啞藥半夏一樣毒,故而得名。


    小劍指向時時變換,春痕劍快速行進了半日,耗費足足十兩鹿璃,終於在一處荒山停下來。


    “師父,那邊!”林信指向一片傾倒的樹木。


    棵棵矮樹攔腰折斷,焦痕遍地。朱星離落下來,撿起地上的一隻斷臂查看。那是一隻男人的右手,幹癟青白,尚且帶著餘溫,已經幹涸的血液,將斷臂上的布料凝結成塊,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扔掉手臂,給小劍換了塊鹿璃,快要跑不動的小東西又如入水的活魚一般,搖頭擺尾地竄了出去。


    這小劍,名叫摸魚兒,乃是南域朱家的不傳秘寶。能得一隻摸魚兒,必定是朱星離的生死之交。


    摸魚兒可以尋到特定的人,並將之帶回,但前提是鹿璃夠用。


    朱星離背著林信,跟著摸魚兒在林中穿梭,七拐八拐,繞到一處山石背麵,濃重的血腥味撲麵而來。


    “朱亦蕭,你一路爬過來的,生怕老娘沒死透啊!”碎石雜草間,半躺著一名麵容嬌豔的女子,羅裙染血,手中握著把豁了口的長劍,筋肉緊繃,單腿蜷曲,隨時都可能撲上來割斷來人的喉嚨。


    “我看你還挺精神的,要不我去山下買壺酒再來?”朱星離嘴裏說著,動作卻是不慢,指若蓮花地迅速封了對方的幾處要穴,捏住脈腕渡靈力給她。


    “誰!”用葉子裹著泉水奔來的少年,警惕地低喝一聲,拔出腰間短劍就要衝過來。


    “別動!”一把細劍從背後伸出來,逼到了脖頸半寸處。少年剪重吃了一驚,仰頭躲避,卻撞到了持劍的林信,被他如猴子抱樹一般緊緊鎖住。


    剪重僵住不動,認出給母親療傷的是以前見過的朱星離,稍稍鬆了口氣,“你是朱叔叔的徒弟嗎?”


    嘖,竟然這麽機靈!林信鬆開劍,上下打量這位隔世不見的師兄。當年第一次見剪重的時候,這人已經跟著朱星離一年了。興許是跟著師父四處算命討飯太辛苦,瞧著遠比現在清瘦。


    現在還跟著母姓的剪重,年歲與沈樓相當,比林信大一些,明顯還沒有開始抽條,臉頰兩側肉呼呼的。


    “咳咳,行了,別費勁了。”剪秋蘿推開朱星離,咳出一口血來,擺手不讓他再輸靈力。


    見娘親吐血,剪重顧不得跟林信說話,快步跑了過去,扶住已經坐不穩的剪秋蘿。


    朱星離紅了眼睛,也不知是傷心還是生氣,“你可真能耐,帶著孩子還敢惹事。”


    “誰惹事了?老娘仇家太多,都不知道是誰!呸!”剪秋蘿啐了一口血沫子,緊緊抓住兒子的手,似是用上了所有的力氣,蒼白的手背鼓起根根青筋,直把剪重的手攥出一圈青紫印記,“咳咳……這小王八蛋以後交給你了……”


    “管養不管活啊。”朱星離絲毫沒有安慰她的意思。


    剪秋蘿哈哈大笑,笑聲像是從風箱裏傳出來的,帶著呼呼啦啦的聲響,“若他不尋莫去找,若他尋來莫強留。”


    前言不搭後語的一句話,剪重都沒聽懂,林信卻是知道的。剪重是剪秋蘿與人春風一度生下的孩子,這個“他”說的應是剪重的父親。


    “好。”朱星離低低應了一聲,將那豁口劍收入劍鞘。


    “咳咳咳……隨心而為九死未悔,小王八蛋,記住娘的話……”剪秋蘿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而後看向朱星離,“記得給我燒紙。”


    “……”朱星離沒說話,看著剪秋蘿驟然合上眼,靈氣斷絕,魂歸於天。


    “娘……娘!”剪重抱著娘親的屍首,失聲痛哭。


    這位師兄很少哭,他總是笑嗬嗬的仿佛沒有憂愁,上輩子唯一見他哭得這般傷心,還是師父死的時候。


    處理完剪秋蘿的喪事,朱星離便帶著兩個孩子繼續四處亂跑。


    “以後,我就是你師兄了。”林信踮著腳,拍拍剪重的肩膀。


    剪重啃著一張燒餅,低頭看他,“可是,我比你年長。”


    “先入門的就是師兄,不信你問師父!”林信得意地看向朱星離。


    朱星離正提著酒壺往嘴裏灌酒,胡亂地點點頭,“唔,你師兄說的對,誰先入門誰是師兄。”


    上一世的師兄,就這麽變成了師弟,自覺占了便宜的林信,很是高興了一陣子。


    冬去春來,四季輪轉。


    北漠的蠻人部族,在與北域的戰爭中逐漸合攏,小的被大的消滅,大的又被更大的吞並。非但沒有因為戰爭敗落,反倒如群狼爭食,在廝殺中選出了頭狼。


    斷斷續續的爭戰,一打就是六年。


    “世子回來了!”


    “世子回浣星海了!”


    剛從戰場上回轉,沈樓帶著滿身殺伐之氣躍下靈劍。本命靈劍虞淵,在空中打了旋,浩瀚的靈力如長虹貫日,將出來迎接世子的幾名凡人壓得趴跪在地。


    收劍入手,沈樓麵色冷肅地踏入浣星海,一道冷箭突然破空而來。


    “嗡——”虞淵落日,靈氣化作萬千虹影,瞬間將鐵箭碎成三節。沒有加鹿璃的箭矢,咣當當落在青石板上,沒了聲息。


    “哥!”背著箭筒飛奔而來的沈楹楹驚訝不已,“你怎麽比上次更厲害了。”


    “胡鬧!”沈樓蹙眉,轉身往楓津行去。


    “哎,別走啊,”沈楹楹快步跟上去,麵朝哥哥倒著走路,“我剛從墉都回來,你不問我得了第幾?”


    “第四。”沈樓脫下鎧甲,扔給迎上來的紫樞,轉了轉手腕,噗通一聲躺在軟榻上,閉目養神。


    又被猜中了!沈楹楹撅起嘴,“今年閑池圍獵你又沒去,平白讓林家那小子出風頭。鍾有玉都快把我耳朵叨叨出繭子了,定要你今年去看看他。”


    “小姐,世子剛回來,您讓他歇會兒。”紫樞端著一碗湯藥過來,勸沈楹楹離開。


    沈楹楹看到那湯藥,頓時閉了嘴。


    玄國公世子在戰場上英勇無雙,百戰百勝,下了戰場立時就變成了病秧子。這些年看遍了大夫,也瞧不出個所以然,隻能看著沈樓的身日一日不如一日。


    沈樓緩緩睜開眼,接過紫樞手中的藥一飲而盡。


    隨著靈力的增長,他的身體越來越差,動用靈力之後,便會有長久的疼痛等著他。原本胡亂補身子的靈藥,換成了安神止疼的湯劑。


    喝下藥之後,沈樓的臉色明顯好了些,坐起身來,接過鍾有玉的書信看。


    鍾家兄弟困在京城,跟著太子讀書修煉。三年前,他們的叔父鍾隨風,以父親早逝當早些頂立門戶為名,十五歲就給兩人行了冠禮,想以此為借口讓鍾有玉回西域繼承國公之位。


    奈何皇帝對奏封國公的折子一直留中不發,硬是將兩人扣在墉都,讓手忙腳亂的鍾隨風繼續治理西域。鍾家逐漸衰敗,西域已經有了亂象。


    沈樓揉了揉眉心,輕歎口氣,這輩子憑著經驗,提前兩年結束了北漠之亂,卻無暇顧及鍾家。他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黃閣,上次你說,雁丘已經被人買下了?”沈樓抬眼問立在角落裏的黃閣。


    “是,一年前就已經搬進去住了。”這些年黃閣一直奉命查找朱星離的蹤跡,每每有了消息,等他追去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六年前世子讓他買下雁丘,說是要等一個來買的人,等了這麽多年,終於在去年有人來問。


    那個問價的人,恰好就是朱星離。


    黃侍衛對於世子的料事如神佩服得五體投地,歡天喜地跑回來報信,世子卻又去了戰場。


    “秋庭,跟我去見爹。”沈樓換了一身玄色錦袍,黑底銀紋把他的臉色襯得更加蒼白。十八歲的沈樓,身形修長,器宇軒昂,看起來一點也不瘦弱,然而那張從未有過健康色澤的俊臉,始終讓人放心不下。


    “你要去哪兒?”沈歧睿驚奇地看著兒子。


    “去治病,”沈樓垂目,“六年前在鍾家昏迷之時,依稀聽到朱星離言及可以醫治。”


    “當真?”沈歧睿豁然起身。


    一旁的沈楹楹氣得直跺腳,“哥你怎麽不早說!”


    “朱星離行蹤不定,過年也不回南域,我找了他六年才有了消息,”沈樓真假參半地說,“如今北境稍安,我要離開一段時間,若是有突發戰事,父親可帶秋庭前去。她在閑池圍獵已然拿了第四,可以上戰場了。”


    沈楹楹方才還不知道兄長帶自己一起來是什麽意思,原來在這裏等著她的,頓時哭喪了臉,“哥,我不放心你,讓我陪你去吧。”


    “不必。”沈樓淡淡地說著,轉身離去,徒留下滿眼欣慰的老父親和欲哭無淚的親妹妹。


    雁丘是一片小山丘,位於南域和東域的交界處。風景秀美,氣候宜人。朱星離帶著兩個徒弟在外浪蕩四五年,終於選定了這一帶落腳。


    平日窮得要飯的朱星離,買地的時候眼都不眨,成箱的金銀嘩啦啦就給了出去。


    “原來師父這麽有錢啊。”剪重啃著用算命錢買來的包子,看著廣袤的地界感慨。


    林信抿嘴笑,“是啊,是啊,以後咱們修煉的鹿璃有著落了,你快去跟師父討一塊。”


    剪重笑嗬嗬地衝師父伸手。


    “啪!”朱星離一巴掌打回來,“要什麽要,咱家窮得都揭不開鍋了,修煉得靠自己,別總想著靠鹿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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