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著他走下山坡時,她快樂地想:雖然他不再提他們的感情。不再對她表現出溫柔的愛意,但他仍願意跟她說話,聽她解釋,他的目光也不再冷冰冰的,她為此感到格外開心。


    希望這是一個契機,讓他重新接受她——愛她!


    因為太高興,她忘了其他的事,忽然,她想起來了,心口一涼,倏地站住。


    “怎麽了?”走在她身邊的郭逸海察覺她的異常,擔心地問。


    “你……”她困難地吞咽著,在他沒有表明願與她恢複舊情時,這個問題實在難以啟齒,可是她必須要弄明白:“你真的要做駙馬嗎?”


    “駙馬?”他大吃一驚。“誰告訴你的?”


    她坦言道:“今天下午王大人說的,皇帝要你娶常安公主。”


    常安公主?想起那位病殃殃的小公主,聰明的他當即明白了王大人的用心,不由從喉頭發出一聲類似咒罵的嘀咕,然後越過她走下山坡。


    見他不解釋,甩下她拔腿就走,婉兒更難過,追在他身後說:“這是好事,我恭喜你!”


    他倏然停住,轉過身來。“你真的恭喜我娶其他女人嗎?”


    她的雙肩垮下。“當然是真的,不是每個人都有好運認識做駙馬的人。”


    她垂頭喪氣的樣子和不失風趣的言語,讓他想大笑,更想罵王大人怎可如此信口雌黃,想出這麽個餿點子來刺激她。


    可他笑不出來,也罵不出來,一本正經地告訴她:“那我要讓你失望了,因為王大人在說謊,我不會成為駙馬。”


    說完,他真的走了。


    她則在他身後像座泥塑般發了半天呆,最後才嘴角一揚,笑了起來。


    他不做駙馬!


    她笑著、跳著,跑回“不老樹”下,圍著大樹轉圈。


    他不娶公主!王大人是在開玩笑,而且她知道為什麽。


    那位好心的世伯一定看出了她與逸海之間的問題,看出了爹爹的反對,因此他想要幫助他們!


    隻要他不娶,她的希望就還在,隻要她努力,她一定能讓他們的感情如同“不老樹”一樣,再現勃勃生機!


    翌日早晨,眾官員群聚刺桐港為王大人送行,不少百姓也來湊熱鬧。


    護送王大人的船隊離開後,送行的文武官員也走向各自的轎子。


    郭逸海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絲毫不在意擠過身邊的人或轎,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站在稍遠處的橋邊,麵對大海、享受陽光的崔婉兒身上。


    他很想知道,王大人登船前到底跟她說了什麽?


    他可沒錯過當王大人結束耳語,笑著登上船板時,她雙頰布滿紅霞的模樣。


    此刻,人人都在動,但她似乎沒有離開的打算。


    他看見她的父親走近,心想也許她是在等她的父親。然而,崔大人好像沒有看到她似的,逕自經過她身側,走向等待他的官轎。


    一把無名火竄過胸口,他用力瞪著那個衣冠楚楚的男人,優雅地坐上轎子,揚長而去。他竟然如此冷漠地對待自己的女兒!


    他再看向婉兒,她似乎對此早已習慣,依然平靜地麵朝大海。


    他的腳尖不由自主地轉向她,想去陪伴她,可就在這時,一個黑衣男子出現在她身邊,用手輕觸她的手肘,她轉過臉來對他微笑。


    那笑容仿佛一記鞭子抽在他心上,望著那迷人的笑容,他震驚地了解到,無論怎樣說服自己,他仍強烈地渴望著她,他有股衝動,想扭下那個男人的頭。


    不過,令他驚訝的是,婉兒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也許是那個男子跟她說了什麽,可惜那男人背對著他,附近又很吵,他根本聽不到。


    最糟糕的是,她忽然轉身跟隨那個男子沿海岸離開。


    他繞過人群想跟上她,卻在轉過渡橋時,被一個熱切的呼喚喊住。


    “郭將軍!卑職總算見到你啦!”


    他驚訝地轉過身,看到一個中年軍官帶著一群士兵站在他身後,而那些人對他來說,都不陌生。


    他的眼睛在明亮的朝陽下眯起,臉上的線條繃得像梭子上的線。“孫倉事?我應該沒有記錯,你還是倉事吧?”


    “沒錯,卑職是。”對方臉上堆滿笑容,可是目光卻畏懼地閃躲。


    郭逸海內心焦慮,卻無法走開,隻好問他:“有事嗎?”


    那人看看身邊的同伴,壯膽道:“昨日聽說新任總兵大人是郭將軍時,卑職和弟兄們就想去府上負荊請罪。當年……當年弟兄們聽命行事,冒犯了將軍,如今在將軍手下,還望將軍大人大量,放兄弟們一馬。”


    “當年多有得罪,請將軍大人饒我們一回……”那些士兵也紛紛開口。


    郭逸海自然清楚他們說的“當年事”,看到前方的婉兒和那個男子已經走上了海邊山坡,他不想跟他們糾纏,匆忙說:“以後再說,我現在有事,不便耽擱!”


    說完他轉身想走,不料孫倉事竟“撲通”一聲跪下,士兵們也紛紛仿效,弄得他又氣又惱,卻又發作不得。


    “起來!你們這像什麽樣?”他厲聲喝道。


    等他們戰戰兢兢地站起來後,他放緩語氣道:“過去的事,你們是聽命行事,我不會怪罪你們。以後我們要做的事還很多,誰有空計較陳年舊事?隻要你們服從指揮、不誤正事,我不會為難各位,現在快回軍營去。”


    聽到他的話,他們才如釋重負地連聲保證一定會服從指揮。


    等他們離去後,他也失去了目標。


    沙灘上有幾個女人和孩子在撿拾海藻貝類,他走過去打聽,結果沒有人看到有個漂亮女子跟一個漁夫樣的男子走過。


    他在山坡、海灘轉了一陣,終因不見婉兒的蹤影而失望地往回走,可腦海裏一直在想那個男子。


    那人濃眉短髭,皮膚黝黑,粗手大腳,衣著普通,怎麽看也不像是婉兒那樣的大家閨秀會結交的男人。可他親眼看到婉兒對他露出親切的笑容,那無疑是發自內心的快樂笑容。而且,他也記得婉兒忽然失去笑容後的憂慮眼神。


    顯然,那男人與婉兒的關係不淺,而且是為找她而來。


    他是誰?為何見到他,婉兒那麽高興?


    他又對她說了什麽,令她突然愁眉不展?


    一個個問題蹦出,郭逸海感到心浮氣躁,他對自己說,這不是因為嫉妒,而是職責使然。


    他在意的是,他們去哪裏?要做什麽?


    以他對婉兒的了解,他不相信她是個會隨便跟男人來往的女人。


    可是,人總是會變的,況且他親眼看到她對那個男人溫柔地笑,還跟他走了,這該如何解釋?


    帶著滿腹的疑問和鬱悶的心情,他回到軍營,隨即被整訓水師、駐軍的事情占據了全部的注意力。


    首先他得與各部將領見麵,製定計劃,安排操練和防衛諸事。


    而後,他要去永寧府與大哥見麵。


    不過,忙歸忙,他仍沒忘記去南苑找婉兒尋求答案。


    可惜他連去兩次都未能見到人。侍女告訴他,小姐外出不在家。


    第一次得此答案尚可接受,第二次仍得此答案,他不高興了。


    最初以為侍女搞怪,可暗中探查後,他證實婉兒果真不在家,但他已經沒有時間耽擱,隻好懷著懊惱和疑慮,離開泉州,前往水寧。


    他當然沒有想到,就在他被孫愈事等人纏住時,婉兒已經登上一輛停在山坡上的馬車進城了,而後,同他一樣,她也陷入了繁忙的計劃中。


    藍莊位於泉州城東,是個依山麵海的美麗村莊,藍家的大宅就在村子中央,一條連接閩江的清泉似玉帶般環繞著,四周平疇萬頃,風景優美。


    莊主藍氏為官宦出身。現任莊主藍廷儒雖年不過三十,但因為人豪爽正氣,方圓數十裏的鄉鄰漁村,每逢發生爭執鬥毆,寧舍官府,去找他公斷,而他也能秉持公道,好言勸解,令各方滿意而歸,因此深得人心。


    馬車在藍莊豪宅的內院停下,不等小廝幫忙,婉兒已自動掀簾下車。


    一個儒雅男子走來,一把拉住她的手,急切地說:“婉兒小姐,你可來了,我真怕來不及找到你啊!”


    見一向自律甚嚴的藍廷儒神色焦慮,全無往日氣定神閑之姿,婉兒明白事關重大,當即抽回纖手寬慰道:“藍大哥莫急,就算你不去找我,我今天也會來。”


    “嗯……真對不起,一時情急,我失態了!”藍廷儒不好意思地道歉。


    婉兒微笑。“藍大哥不必介意,婉兒絕無怪罪之意。”


    藍廷儒略感安心,隨即道:“跟我來,我們進去說。”


    在書房坐定後,婉兒直言問道:“這次被劫的貨船從何地來?”


    “呂宋。”


    “幾時被劫?”


    “昨夜五更。”


    “地點?”


    “龍口岬。”


    聽到熟悉的地名,她的心抽了一下。“船老大是——”


    “老韓。”


    “很好,我認識他。”


    他對她投以欽佩的目光。“泉州的船老大,你恐怕全都認識。”


    “那可說不定。”她站起身。“我得走了,你等我的消息吧。”


    “我就知道能依靠你。”藍廷儒隨她一同站起,叮囑道:“小心點,飛鷹!”


    “我知道。”她對他笑了笑。“你也小心點,別說溜了嘴,把我給出賣了。”


    “不會的,我就是死,也不會出賣你!”他定定地看著她,目光深情而專注,其中所包含的情感,早已為她所熟悉。可是,無論他有多好,她都不會接受他,因為在她心裏,早已有了無可取代的人。


    “哦,對了,我還想跟你和大夥兒商量,以後我們恐怕得與官府合作了。”


    知道她又在轉移話題,他無奈地自嘲:“我總忘記你是多麽擅長迂回戰術。”


    她則回以微笑。“我是說真的,這次也許是我們最後一次單獨行動。”


    “那樣最好,我早建議你與官府合作,那可以減輕你的危險和壓力。是你一直不同意……不過我很好奇,為什麽你突然改變了主意?”


    “因為泉州衛有了新總兵。”


    藍莊主雙目凝著她。“你是說,新來的總兵大人,與你父親和其他官吏不一樣嗎?”


    “是不一樣。”她逗趣道:“本來昨晚的接風宴,衛府已發帖請你去,是你自己不願出席,否則可以親眼見識一下他的不同。”


    藍莊主皺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人一向對官場敬而遠之。”


    婉兒當然知道,因而淡然一笑,把郭逸海對“飛鷹”的看法告訴了他。


    “這是不是就是你剛才說,就算今天我不找你,你也會來找我的原因?”


    “是的,我想讓大家了解新上任的總兵大人,並不喜歡我們私下行動。”


    “聽起來他確實與過去的軍爺不一樣。”他若有所思地問。


    “他是誰?”


    “郭逸海。”


    他的臉上露出了然的神情。“原來是他回來了,這下你更有拒我於千裏之外的理由了,對嗎?”


    “就算他沒來,我也有足夠的理由拒你於千裏之外。”


    “呃,我真的很傷心!”


    “得了吧,我們都知道你的心很難被女人所傷。”


    她的話引來他的一陣大笑。這是他今天第一次真正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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