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玖承認,這樣的東西,是不適合放在駝隊裏與貨物一起運的——其實未必不可以,而是他不想趕著一隊受驚的駱駝上路。


    即使是鎖扣在箱子裏,那蛇還是引起了隊伍的騷亂。動物的靈性有時難以想象,這些看起來憨厚的駱駝們,在沈玨抱著箱子靠近時,便躁動起來,往後退著,而後瘋狂的蠕動厚實嘴唇,朝沈玨啐出許多唾沫。


    幸而沈玨閃躲的快,否則免不去被唾的滿頭滿臉。


    任何動物都有靈性,都會在危險麵前反抗。季玖隻好遂了沈玨心願,讓他背著木箱走在商隊最後。


    行走途中也難免駐足往後看,看著那個年青人背著大木箱行走的情景,連大氣都沒有喘一口,再崎嶇的路麵他也走的穩穩當當,身後木箱不曾晃動一毫。偶爾有風沙襲來,便伸手擋著箱子——完全擋不住什麽,也無需擋,卻是一個本能保護的姿態。季玖看了,心裏莫名的生出幾分羨慕來,想到這蛇雖失去良人,卻到底,還有一個人肯陪在他身邊,肯在他沉睡不醒的時候,小心翼翼的護著。


    這樣被嗬護的滋味,是他不曾體味過的。娘親早逝,父親常年征戰沙場,又無兄弟姐妹,他是朝中大將軍的獨子,又怎麽能在人麵前流露出脆弱的模樣?


    所以,也從來不覺得,該有人護著。幼時啟蒙,送到學堂讀書,結識了常殷這般的友人,倒是過了兩年快活時光,兩年後,這樣的時光就被斬斷了。進了皇宮,當皇子伴讀,其實是人質的意思,扣在朝廷裏,以威懾邊疆的將軍。卻無人知道,自進宮伊始,就完全割裂了季玖的幼年時光。


    那些童真與善良,被生生撕裂,鮮血淋漓的丟進了暗無天日的地方。


    皇宮不會因為他們是孩子,而善待他們,反而因為他們無力反抗,而欺壓的愈發囂張。尤其是,他同樣年幼的皇子,還是一個早已失寵的女人所生的時候。


    季玖偶爾午夜夢回,還會回到那個地方,陰暗破落的小院,連他家柴房也比不上的小院子,他跪布滿碎石瓦礫的地上,給前方的少年磕頭。那時候的皇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則捏緊了拳頭,默默地站在一邊,連眼淚都不敢落下來。那時候的他們就已經知道,在這個地方,眼淚是最無用的東西。


    隻有兵臨城下,手握生殺大權,才能讓那些曾經趾高氣揚的人跪在腳下,低頭認輸。


    其實也不是沒有別的選擇的,皇子們都大了的時候,明白過來,他們幼年時欺負過的那個孩子,是當朝大將的獨子,是可以拉攏過來為己所用的。


    可有些事情,他們明白的太晚,他們的母親提醒的也已太晚,那些從未遭受過的羞辱,早已將季玖逼到了與他們對立的那一麵——不死不休!


    這便是人生,幼年的魯莽暴躁與優越感,讓他們不知不覺給自己的命運裏埋下了一條暗索,終有一天,在他們行徑的路上,這條暗索會浮出來,絆倒他們,之後毀掉他們的一生。


    也從此改寫季玖與那個孤立皇子的人生。甚至整個朝代,都為此改寫。


    季玖並不在意百年後的史書上會如何描述那年那場兵諫,也不在意如何描述他,這一切他都不放在心上。事情他已經做下,並且不悔。


    那麽,該如何,就如何吧。


    即便背負罵名,也有那個弑母殺兄的皇帝陪他一起。沒有誰護誰,而是一同背負那些不可推諉的殺孽。


    被人護佑,是季玖從未想過的。或許是路途太遙遠,有足夠的時間,讓他思考這些無聊的東西。


    心中有所思,光陰就流轉的快了,轉眼又到一個城鎮,季玖進了客棧,一路上也遇上些別的商隊,有運載貨物的大隊,也有獨自背著包袱起行的行腳商,季玖將人數又精簡了,原先五百人,在上個城鎮留下了一隊,這個城鎮他打算再留下一隊。


    人太多,總是礙眼。且不說匈奴探子的警覺,就是商旅們也都覺得這個商隊不同尋常,一路上除了匈奴人需要應付之外,還有那些遊蕩在黃土地上的馬賊們需要防範,人越多,就越是眾矢之的。


    季玖一直不喜歡替人擋刀。


    晚上洗漱過後坐在桌前,季玖默默地盤算著下一站的旅程,真正進入沙漠還有一段路程,這一路要將隊伍減少到五十人左右,可要費一番精力。人是皇帝派的,他同意的人數,不能隨意退回去,最好讓他們散落開,尋找發揮最大作用的地方。


    正坐在,房門被叩響了,隨後有一道依稀耳熟的聲音,“季公子?”


    季玖回神,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申海,如他第一次見到那般,一身青衫,甚是儒雅。也照舊,眼神裏藏著一抹陰鷙,並非針對誰,更像是生來就是那樣。可季玖不信,誰會無緣無故,讓自己的眼神背負那麽多東西。所以,這人背後必然有故事,是毋庸置疑的。


    季玖有些驚訝,道:“你怎麽來了?”


    申海笑了笑,“季公子不請我進去?”


    季玖讓他入內,掩上房門,又倒了茶,問:“這麽遠的路程趕來,有急事?”


    申海顯然是渴了,喝了兩杯茶水,才回話道:“也無大事,隻是聽聞將軍將人馬都逐漸遣散了,想問問,這鋌而走險的主意可劃算,將軍是要剿滅匈奴的,並非客死他鄉。”


    季玖說:“是皇上讓問的?”


    申海道:“不,是在下想問。”


    季玖說:“申大人多慮了,季玖這樣安排,自然有道理。”


    申海卻道:“季將軍還請三思。”


    季玖微愣一下。他不是傻人,對方一而再重複,顯然背後是暗藏心思的,腦中自然聯係到朝中局勢,疑惑頓消,“哈”了一聲,譏笑道:“好的很。”又衝申海行了禮,道:“多謝大人提醒。”


    申海連忙起身還禮,這才鬆了口氣般,臉上凝重也鬆緩了,又飲了一杯茶,才仿佛閑聊般道:“聽說前些日子,將軍調閱了雍城的縣誌,可有其事?”


    季玖想到這皇城暗探精銳之名,真是名副其實,他不過調閱一份縣誌而已,就被盯上了,說不準,有多少人為他這個舉動而生出多少猜測來。季玖道:“在軍中時常聽人說故事,說近些年唯一出名的故事卻是在雍城,想著那些人說的活靈活現,或許真有其事,正好無事,調來看看。”


    申海也笑了,一邊道:“季將軍到有閑情逸致,”一邊卻又問:“不知引起將軍好奇的,是哪個故事?”


    季玖沉吟了一下,笑道:“申大人有興趣,可見也是常閱些奇聞異誌的,不如說兩則故事來聽聽。也好打發光陰。”


    申海哈哈一聲:“季將軍既然不願意說,在下也不勉強。不過雍城傳說,在下的確是知道一些。比那縣誌可是詳細。”


    “哦?”季玖虛應了聲,道:“如何詳細?”


    申海站起身,背袖而立,看了他一會,又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發了會呆,才緩緩道:“那年正是開春……”


    正是開春時節,凍了一冬的土地開始鬆動,有花草萌芽,地蟲拱土,有常年臥病的少爺,羨慕窗外陽光,便讓仆人推著,裹了狐裘大氅,膝上蓋著羊毛軟氈,袖著暖筒,在院中曬太陽。


    正是陽光溫柔間,拂過微風,撩起地上碎葉塵埃,落進了少爺茶盞裏。


    那少爺雖病殘多年,卻也不曾邋遢,且生性喜潔,想也不想的將熱茶潑了出去,潑到了正同樣曬著初春太陽的一條大蛇身上。那蛇也未多想,掉過頭,狠狠咬了他一口,那毒牙嵌入少爺腕上,毒液開始遊走……這是結識。也是起因。


    申海轉過身,重新回到桌前坐下,看著遊神的季玖,笑道:“那縣誌所載,雖是道途聽說,其實也差不了幾分。隻是來龍去脈,縣誌上未必就說的明白了。若是季大人有興趣,不妨問在下,在下所知,無不據實以告。”


    季玖說:“你又如何得知?”


    申海道:“在下早年四處遊曆,自然聽聞了些。”


    季玖聽著,雖不大信,卻也無從問詢,總不能逼迫他。


    等了片刻,季玖淡淡道:“不過是個故事,又何必知的那麽詳細。再離奇波折,也是個故事……與季某人無關。難不成這些陳年舊事,與申大人有關係嗎?”


    季玖問,與此同時,申海臉色微變,仿佛被人說中心事,很快,又恢複從容,笑道:“將軍多疑了,在下以為將軍喜歡這個故事,所以才說來聽,既然將軍不喜,就罷了吧。”


    季玖笑了笑,轉而換了話題,兩人又談了片刻功夫,氣氛卻始終是冷的,申海坐不住,就告辭了。下了客棧台階,因是晚上,申海沒看見從馬廄走出的青年,正凝住腳步一眨不眨的望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身影消失在門後,那青年才重新回過身,穿過逼仄狹小的梯間去尋季玖。


    季玖正在鋪床,展開被褥鋪好後,將放在裏側的木箱又往裏推了推,這才聽見叩門聲。


    沈玨站在門外,聽他喊進了,才推門進去,首先見到桌上尚未收起的兩盞茶。餘溫尚在,薄霧嫋嫋。


    沈玨問:“那人找爹爹何事?”


    季玖道:“來提醒我這一路未必太平。”略頓,又道:“你認識他?”


    “算是故人。”沈玨說,猶豫了一下,才繼續說道:“若是他有事相求,爹爹又能幫上,便幫幫他,他不是壞人。”


    來身邊這麽久,季玖這才是頭一次聞他有求與自己,愣在當下,又很快回神,亦沒有多問,隻道:“好。”


    他應的爽快,沈玨也無訝異,隻笑了一下,渾圓眼睛眯起來,笑的無遮無掩,露出兩顆虎牙,像個孩子。


    季玖心道這番未必能活著回去,又能幫到那人什麽呢?那申海雖無官無仕卻是皇帝的幕僚,深得信任,這樣的人,前途不可鬥量,又何須他去幫忙。


    想歸想,話卻沒有說出來。也沒有問那人與沈玨又有什麽關係,再大的關係,也是與自己無關的。


    沈玨走過去幫他鋪床,將軟枕調了調位置,又放下帷帳,才道:“爹爹早些睡,明天一早還要趕路。”


    季玖“嗯”了聲,隔著粗陋的軟屏看見那道身影走出去,關門聲響起了,才插上門閂走回去。側身挨著床沿坐下,季玖望著裏側的大木箱發了好一會呆。


    沈玨白天背著它,到了晚間住進客棧,就無法守著了,畢竟沈玨與其他兵士共住通鋪,那房裏人多手雜,萬一有人動了心眼打開箱子,準會惹出亂子。是以這箱子到了晚間,就放在季玖房裏,由他看守。


    明知道這蛇不該在這裏,卻也讓它留下了,睡在自己身邊。季玖打開木箱,看著箱內那條熟睡的大蛇,看了一會,才喃喃著道:“倒是這幅模樣順眼些。”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將箱子裏的大蛇摟出來,放到剛鋪好的被褥上,將空箱子挪到一旁,這才用被子將大蛇蓋住了,自己也躺進了另一個被窩。


    那大蛇成天被鎖在箱子裏,盡管木箱兩側被鑽了幾個小孔,卻也照樣是憋悶的。季玖並沒有虐人的嗜好,兩人雖有諸多糾纏恩怨,卻也不會趁人之危——況且現在是趁“蛇”之危。對這蛇形的人,季玖對它談不上有多好,卻也不差。


    晚間將它從箱子裏拿出來,透透風,這樣的事季玖還是願意做的。


    給自己掖好被子,季玖合上眼,很快就入睡了。畢竟一路奔波,並非遊山玩水的愜意,早就疲乏。又有那蛇散出的酒釀清香籠罩在帷帳裏,仿佛飲了兩杯薄酒似地,讓人微醺,更適安眠。季玖睡的很快,剛合上眼,沒一會就陷入沉睡。


    似乎是半夢半醒,仿佛伊墨又恢複了人形,已經酒醒,正站在床邊俯身望著自己。


    季玖睜開眼,看他片刻道:“你好了?”


    伊墨卻不說話,隻安靜看著,睫毛濃密,在眼瞼下投了一圈淡淡陰影。神情若有若無的哀傷。


    仿佛也被觸動了,季玖垂下眼,輕聲道:“你又何必?”


    伊墨不答,隻是坐下來,坐在他身側,還是認真的望著他。


    季玖繼續道:“你修你的道,來日成仙,無憂無慮,豈不是好的很?何必與我糾纏……我又給不了你什麽,你明白的。”


    伊墨仍然緘默,卻點了點頭。


    季玖說:“既然明白,為何還不走?”


    他問。伊墨卻低下頭來,嘴唇疊上去,封住了他的口。


    季玖掙了一下,卻在瞬間的唇齒交纏裏軟了身,伊墨的舌探進來,肆意穿梭舔舐,又卷起他的舌,絞纏住後大力吮吸。季玖身上一顫,所有的掙紮反抗皆丟盔棄甲,耳根處染上嫣紅。


    濃密的親吻自口腔開始往外蔓延,薄涼的嘴唇又印上他的頸側,吸啜著順著曲線一路往下,在鎖骨處停頓片刻,咬齧著製造出疼痛後又伸出舌去舔吻,仿佛安慰,季玖仍是微微顫著,呼吸紊亂的躺在那裏,那唇舌離開了鎖骨的位置,依然往下,衣襟被鬆開了,露出大片胸膛,泛著淋漓水光與紅色痕印,伊墨的唇落在他的乳首,含住,那小小的裝飾性的一點仿佛回應般瞬間立起,他口中硬成了小小石子。又在接踵而來的舔舐裏軟下去,軟軟的脹著,抵著他的舌。


    季玖呼吸徹底亂了章法,為身體裏蔓延的酥麻而驚慌失措,伸出手抵著,不讓他再繼續下去。


    喘的那麽重,心跳的那麽急。


    那人卻在他胸前趴著,含住那一點,不停用舌掃刷,又用牙齒叼住,或輕或重的咬齧。


    季玖“嗯”了一聲,鼻音衝出來,泛著甜膩的色氣。


    也是這一聲,那些曖昧之氣陡然褪去,季玖猛地睜開了眼,遍身濕透,急喘不已。卻是夢。


    仍是那簡陋木床,周圍掛著辨不出顏色的帷帳,他好端端躺在床上,空氣裏彌漫的酒香靜靜揮灑,並無有人來過的流動感。


    季玖剛鬆口氣,卻依稀感到胸前又被□一下,驟然掀起身上薄被。


    卻見一條腹部金黃的黑色大蛇正纏在自己腰腿間,而頭部,則歪在自己胸前,仿佛夢中一樣,不停地伸出蛇信,□著他胸前那一點。


    至於他的衣物,早已鬆弛開了,燭光下硬起的乳口粒水光淋淋的腫著,泛著淫口靡之氣。


    季玖臉上瞬間紅透,如火燒雲一般,一直燒到頸部,許是眼前景象過於詭異驚悚,一時竟沒有反應。


    隻呆呆看著那蛇舔著自己,分叉的蛇信在那處不停掃過,掃的乳首脹痛無比。


    “啊!”短促的叫了一聲,季玖終於回過神來,一把抓住身上大蛇的腦袋,也顧不上擔心會不會被咬,抓的緊緊的,又扯它纏在身上的蛇身,手忙腳亂了好一陣,才將那蛇從身上剝開,跳下了床。


    還來不及拉好衣物,就聽沈玨急急的喚著爹,也不知怎麽進來的,一直持劍跑到了床邊。


    床上那蛇還是閉眼睡著,做著它的美夢,吐出的蛇信舔舐著空氣。


    地上立著的那人披頭散發,臉上通紅,更有尚未收拾好的衣物敞著,異常紅豔的那一點暴露在空氣裏。


    沈玨頓時停住腳,立刻轉過身,什麽也沒說的消失了。


    季玖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似地發著燙,連眼睛都紅透。


    一把抽出自己的佩劍來,舉著就要往床上砍,那劍鋒就要落下時,卻又乍然停頓,懸在蛇身毫厘之處……


    臉上忽青忽白又突然紅透,站了半晌季玖一把扔了劍,氣到無話可說,要罵畜牲!罵無恥!罵……


    最後腦子裏亂哄哄的,隻從牙縫裏憋出兩個字來,擲地有聲的罵:


    “壞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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