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諷刺嗎?是上蒼對這所謂的宮闈最大的諷刺嗎?明明她有著高高在上的血統,卻自幼飽受流言鄙夷,雍正若泉下有知,會後悔自己當初那個冷酷的決定嗎?


    「那時候,我是弘時新納的側福晉,才入門沒多久就懷了你,偏偏家中遭遇大劫,有人說弘時謀反,所以雍正爺就隨便找個藉口降旨賜死,隨同人等一律充配邊疆。當今皇上,那時還是皇子,與他哥哥感情極好,便暗中使了個法子,將他哥哥調換出來,用了個死囚的屍體頂替,唬弄過去。」


    「可額娘為何又進了宮?」東瑩越發感到撲朔迷離。


    「弘時自知從此要隱姓埋名過一輩子,不想我們母女受委屈,便請皇上代為照顧,自己雲遊四海去了。我萬萬沒想到,皇上居然對我一片癡情,把我接進了宮。他說,從前他便喜歡我,可惜被哥哥搶先娶走了,現下是天賜良緣,希望我不要糾結往事,豁達一些。」忻貴妃緩緩回憶,「我本來也是為了你有一條活路,二來或許被皇上感動了,便顧不得綱常倫紀,入了宮。」


    難怪乾隆對她們母女甚好,對她亦視如己出一般,畢竟是血親,還摻雜有內疚等複雜情愫在吧?


    「這些年,額娘與他……就沒見過一次麵嗎?」東瑩忍不住問。


    「他雲遊四海,每年給我寄來一樹絹製的杏花,沒有署名,我也知道是他。前兩年,他終於回京,住在郊外一間寺裏,皇上幾次三番想見他,都被他以種種藉口推辭了,皇上顧念兄弟之情,怕他風餐露宿,不得溫飽,便叫查哈郡王去請他。」


    原來如此,所謂商議國事不過也是藉口吧?乾隆當初禮聘「董思成」,無非隻是為了骨肉團聚。


    「這些年來,我隻見過他一次……」忻貴妃低喃,「就在前天。」


    「前天?」


    「他忽然入宮,說玄鐸要納妾,請皇上出麵阻止。出了禦書房,我倆恰巧在花園裏撞見。」忻貴妃淡淡一笑,「他說,我的樣子沒大變,可他卻變得多了。我問他可曾想過,我會入宮為妃,他說,有什麽所謂呢,隻要過得好就成。」


    隻要……過得好就成?


    這話,彷佛天大的觸動,把東瑩的心尖紮了一下,頃刻間,所有的委屈與怨憤似乎都傾刻消散了,她隻看見晨曦輕盈,落在窗間。


    或許因為這個故事太震撼人心,相比之下,她眼前遭遇的一切又算得了什麽呢?不過是兒女情長、小恩小怨而已;不過是人生一道微不足慮的坎兒,有什麽邁不過去的呢?


    何必哭哭鬧鬧、尋死覓活?若是兩情長久,絕不會因此而倦怠,就像送了二十年的杏花,絕不會因為心愛女子改嫁就失去了蹤影,反而風雨不改,顏色常新。


    她的父親是如此一個意誌忠貞、烈焰情長的人,她,亦不能遜色……


    「額娘——」東瑩忽然低低地道,「麻煩轉告『那個人』,不必再為了我向皇上求情,也不要再管玄鐸納妾的事了。」


    「什麽?」忻貴妃意外,「你是說……你默許玄鐸納妾了?」


    「對啊,有什麽所謂呢。」她釋然一笑,如是說。


    納原香郡主為側福晉,或許對她而言是一種痛苦,但對於整個查哈郡王府來說、對於玄鐸來說,卻是一件長年受益的事。


    她覺得,應該忍受。


    已經有多少個日子沒見過玄鐸了?


    不見一日,她便在日影西斜的南牆上刻下一道印兒,如今數一數,已經一百多道了。


    算起來,應該也有幾個月了吧?


    他一直賭氣不來見她,她也知趣地不去煩他,隻住在宮裏,偶爾仆婢之間傳個話,不過是「最近好不好」之類的客套虛禮話,彷佛他們不曾是夫妻。


    乾隆終究是降了旨,賜原香郡主為他的側福晉,聽說婚禮浩浩蕩蕩,比她當初的有過之而無不及,轟動了整個北京城,人們都說,東瑩格格是「河東獅」,終被玄鐸貝勒忍無可忍休掉了,如今與回疆的親事,才是天賜良緣。


    聽著這些流言,她隻覺得可笑,卻並不可氣。


    如今,她越發體會到什麽叫「退思」,退一步,海闊天空,視野遙遠,萬千梗阻立刻化於無形。


    成親之後,玄鐸便帶著原香郡主出京遊玩去了,據說要沿大運河一直南下,到蘇杭美景之地走一番,這個消息,倒讓她心下一揪,又稍稍有些羨慕,他也曾答應過她要帶她遊玩的,但卻來不及實現,她與玄鐸不曾有過此等逍遙的旅程,那次前往熱河,雖一路同行,但心懷抑鬱,自然比不上這新婚的愜意。


    原香郡主她見過一次,是他們成親的第二日,原香郡主獨自進宮來請安,她覺得那應該是一個心地純善的女孩子,眼晴裏都是乾淨,沒有任何世俗的沾染。


    這樣的側福晉跟在玄鐸身旁,她應該可以放心了吧?


    躺在竹榻上,閑閑讀著一本書,憶起跟玄鐸成親的時候,天氣還很冷,轉眼已經夏天了,便覺得心中感慨。


    她閉上眼睛,腦海浮現他的樣貌,假如,一直這樣避而不見,這俊顏會不會漸漸變成模糊?


    他該不會永遠扔下她不理吧?


    【第十章】


    「公主、公主——」婢女慌慌張張地跑進來,顧不得她正午睡,直奔到她榻間。


    「怎麽了?」她知道,若非大事,一向行事規矩的宮婢斷不會這樣莽撞。


    「咱們額駙……出……出事了……」婢女氣喘籲籲地道,「剛才王爺和福晉都進了宮,納也貝勒也來了,這會兒一起聚在娘娘那兒,還請公主過去呢。」


    「到底怎麽了?」東瑩直起身子,「你且仔仔細細說與我聽。」


    「奴婢在周邊,也聽沒大明白,隻說咱們額駙跟那原香郡主一同下了江南,沒想到半路上原香郡主居然染了瘟疫,沒兩天人就不行了。」


    「什麽」原香郡主死了這可……實在如青天霹靂。


    東瑩瞪大眼睛,久久不能回神。


    「因為是大暑天,額駙來不及把屍身送回京裏,又怕那瘟疫傳染,所以便將原香郡主當地焚化掩埋。這原是正途,誰知卻犯了回疆大忌,他們本來聽說自家郡主給咱們額駙作小,就不大情願了,這會更是怒極。他們頭領派人上京來鬧,說咱們額駙沒照顧好郡主,要皇上給個說法呢!」


    「玄鐸現在何處?還在江南嗎?」她迫不急待地問。


    「昨晚回京,此刻被囚在宗人府裏,等皇上發落呢……」


    宗人府


    未待婢女把話說完,東瑩便胡亂披衣梳理,命人備轎。


    「公主,是去娘娘那兒嗎?」


    「不,去宗人府。」


    沒錯,她要見他,立刻、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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