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伯母現在因為擔心兒子的身體而病倒,如果我再告訴他們,因為我,因為我納蘭茉英,他們的兒子可能再也無法回去,他們會怎麽樣?茉英好慚愧,竟然害了那麽善良的一家人。」


    滿喉苦澀的康敬,眼皮抽動。他也很委屈好不好!宋思凡在王府來來去去,他心裏也難過啊,他都快被妒火燒掉半條命了,為什麽茉兒不來疼他寵他,反而擔心那個不相幹的宋思凡?他應該在她心裏占據所有位置,閑人都通通閃開。


    在強大的占有欲和對茉兒的執著之下,他不願低頭,他就是不想再見到宋思凡。


    兩人就這樣僵持著。


    盡力平撫掉心中的埋怨,納蘭茉英轉身,打開衣櫃忙碌起來。


    這是在做什麽?難道茉兒是要離開他?要回蘭州?康敬心中一緊,急遽上前,剛想勸解,她就遞過來一團東西,他無可奈何地接了下來。


    視線往下移動,看著懷裏的東西,他僵了僵。


    「我很失望。」將手裏的錦被和枕頭交到他手裏,她移到門邊,打開房門道:「這幾天都不想見到爺,如果爺想通了,可以給茉英一個滿意的答複,茉英即刻迎你回來。」


    什麽?他……他竟然要被趕去睡書房?等等,這是怎麽一回事,他懂事可愛的福晉要趕他走!


    好傷心呐。


    康敬呆呆地抱著滿懷的寢具,踢著機械的步子來到妻子身邊,垂下頭,滿心委屈地看著胸前的小臉。


    他又沒做錯,為什麽要他去睡書房?


    她……她……她為了宋思凡踢他去睡書房!


    去睡書房,早晨就沒辦法在寢房裏,嗅著她淡雅的氣息醒來,無法再擁住如花朵般的她,更沒辦法親吻她。晚上下朝回來,也不能到寢房,讓她服侍他寬衣,肩膀酸痛,也沒人在乎了……


    心情越來越不爽。康敬垂下頭去,僵在原地,流露出小動物被遺棄時的眼神。為了維持形象和尊嚴,他又不好意思開口懇求,隻好僵在屋裏賴著不動。


    「請爺去書房吧。」納蘭茉英硬起心腸,將目光定在他的胸膛上。她差點就被他的眼神軟化了。


    然而就是再不忍、再心痛,她也要強撐住。趕他出去,她也是不得已為之。無辜的思凡哥哥不該受到刁難,更何況他什麽都沒有做!


    「真要去睡書房?」他沉下臉來,艱難地動動唇。


    「嗯。」不看他,一定不能看他。


    「不……」他是貝勒爺耶,睡書房,好沒麵子!


    咬咬牙,他告訴自己要忍。好吧,睡書房就睡吧,等宋思凡離開京城,他就贏了,回寢房也不是難事,憑他的功力,不怕茉兒不答應。


    康敬抱著被子枕頭邁出門坎,停住,高大精壯的身子又轉了回來,低著頭,不甘心地道:「你還記不記得,在天水縣,你借了銀子請客?」


    「記得。」


    「你還說要賠我好多餅。」


    「我也記得。」


    「你別讓我去睡書房,這些賬就一筆勾銷。」


    挺起胸膛,康敬煞有介事地舊事重提。這也算是耍賴第一招。


    「爺是想讓我去睡書房,還是想讓我回蘭州的娘家?」納蘭茉英用沉靜的語調說道,一眼也不看他。即使到此時,他都不肯鬆口,可惡!


    「不用了。」茉兒對他好凶,胸口好痛!茉兒隻袒護宋思凡,一點也不關心他一下。滿懷受傷的心情,康敬猛地轉身,打起精神,裝出無所謂的樣子走掉。等他想到安撫茉兒的方法,他會再回來的。


    「救命啊!救命啊!」乘著秋風,飄來虛弱的求救聲。


    「救命……救命!」聲音越來越低。


    在屋中午睡的納蘭茉英從床榻中支起身子,側耳齡聽,寢房西側的牆外,救命聲不斷。


    「雲草?雲草?」打了個哈欠,她下床,披上外袍,喚著丫環的名字。


    「啊!好痛,救命。」牆外的呼救聽得人心不安寧。


    叫不來雲草,她就猜那丫頭又溜出去玩了,想再喚春媽,偏巧春媽今日到市集上替即將遠行的思凡哥哥配藥去了。康敬被趕去書房,仍然堅持自己的決定,她深覺挫敗。找不到人怎麽辦?


    她停住步子,站在花廳中等了等。


    「救命,救命!」


    人命要緊,她來不及到前院去找秦總管了!


    納蘭茉英獨自離開寢房,循著聲音走向求救聲的源頭。


    聲音在東院側門外變得清晰,應該就是這裏,她停住步子,望了側門一眼。這扇門很少開啟,門外便是王府的中路地帶,那裏時常是宴客之處。


    「救命……」


    望了望當空的太陽,她不再遲疑地打開了這道側門。此時正是白天,又在自家王府,應該不會有什麽大礙。


    正這樣想著,她跨出院門,放眼望去,隻見一道黑影閃過,腦後遭到重擊,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滑去。


    模糊的視線裏,她好像看到一個很熟悉的背影。


    正值掌燈時分,今日在宮中當值的康敬帶著三四個隨從自吏部出來,返回景運門內的軍機處,接下同僚遞上來的茶,還未送到嘴邊就被一個小太監給打斷。


    「給貝勒爺請安了。」小太監滿頭大汗地躬身一拜。


    「這不是太後跟前的王六嗎?起來說話吧。」


    他盯了眼茶水,泰然地放下。


    「貝勒爺,太後今日午後召福晉入宮,可是到了鄭郡王府,福晉竟然不在,小的急呀,就叫王府裏的人一起幫著找福晉,都這個時辰了,福晉還是找不到,王府裏都亂成一鍋粥了。爺,要不是太後跟小的要人,小的也不敢到這裏來打擾你。」王六急紅了臉,趴在地上期期艾艾地道。


    康敬握住胸前的朝珠,鎮定下情緒。茉兒素來好靜,也不愛走動,除了人宮當差,很少出門,難道是……去見宋思凡了?


    一片烏雲混著夜色壓在他的胸口,他斂住情緒,笑嗬嗬地吩咐,「王六你先起來吧,今日都這個時辰了,你先回慈寧宮回太後,福晉這幾天染了風寒,我命嬤嬤把她送到城外的潭拓寺靜養,可能匆忙了些,家裏的下人並非全都知道。」為顧全納蘭茉英,他圓滑地應付過去。


    「喲?福晉病了?那我就去回太後的話,請太後別再等了,你不知道太後一見不著——」王六拍拍膝上的土,哭喪著臉說道。


    「別囉唆了,太後著急。」康敬打斷他,讓隨從把他帶了下去。


    王六點頭哈腰,連連陪笑地離開軍機處。


    康敬神態如常地把手上緊急的事交代下去,便向同僚告了假,帶著隨從,匆匆離開軍機處。


    在燈火幽暗的夜裏,他的神情令人捉摸不透。


    「爺,是回府嗎?」隨身侍從站在宮門外的四人抬大轎前,恭敬地問道。


    「去國子監。」


    「喳。」


    踏上四人抬軟呢轎子,轎夫們急遽起轎,直奔城北的國子監。


    剛停在國子監前的牌樓底下,國子監當值官員就迎了出來,一見身披莽袍、氣宇不凡的貝勒爺,連忙上前巴結,康敬沒動聲色,讓隨從向官員打聽那宋思凡的下落。


    「爺,宋先生今日沒來過國子監,還說今日該他授課呢。」機靈的隨從很快打發走值夜官員回來稟報,「小的還問到宋先生的住處,聽那個人說,他就住在後麵的胡同裏。」


    沉吟半刻,他掩飾住心事,沉穩地道:「你去,看看他在不在。」


    「喳。」隨從腳下生風,消失在夜色裏,一袋煙的工夫,他又小跑著回來,臉色沉重地回複,「爺,小的問過了,宋先生今日早晨出門後便沒再回去。」


    糟!情況不妙。不祥的預戚襲人心胸,康敬錯愕,整頓好心情說:「快,回王府。」


    事情為何會如此蹊蹺?轎子搖搖晃晃地往前行,路邊民宅裏的光亮從轎窗邊一閃而過,他的神色在忽明忽暗的燈火下,越發陰森。


    抱著滿懷紛亂的思緒,康敬下了轎,雙手負後,邁進鄭郡王府的大門,慢慢地走向前廳。前廳此時燈火通明,鄭郡王與赫拉氏,一個來回踱著步子,一個百無聊賴地東張西望。


    「敬兒,你可回來了。」鄭郡王一看見他,眉頭比剛才皺得更深。


    「你那個少福晉可真有本事啊,瞧瞧這時辰,她一個婦道人家,竟然下人侍女都不帶,自個兒出去了,她有沒有把你放在眼裏啊?」赫拉氏冷言冷語地譏諷,絲毫不在意兒子滿眼的冰冷。


    「春媽呢?」康敬疲憊地撫住額頭喚道。


    「貝勒爺,老身在這裏。」頭發散亂,同樣一臉疲憊的春媽跨過了門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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