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以堯從來沒想過自己對冉霖的喜歡不是朋友的喜歡。


    這種堅定不移的認知一直持續到昨日。


    殺青宴開始的時候,他還在為“尋找對雙方都舒服的相處方式”而糾結。體諒冉霖的心情,那他就應該主動遠離對方的視線,可一旦遠離,關係轉淡幾乎是必然的,而他清楚的知道這不是自己想要的結果。


    於是顧冉霖還是顧自己,成了一個近乎無解的題。


    直到,冉霖說,我喜歡你。


    在剛察覺冉霖心意那會兒,陸以堯曾無數次地擔憂冉霖會一衝動,直接告白。因為他想不出該怎麽應對。隻要話被挑明,那再好聽的拒絕也是拒絕,朋友就真的做不成了。


    後來雙方心照不宣,局麵趨於穩定,這個“讓人糾結的萬一”才在陸以堯心裏慢慢散了。


    哪知道毫無預警,憂患成真。


    在短暫的大腦空白之後,陸以堯發現心裏分裂出兩個自己。


    一個自己說,最擔心的情況都發生了,你還傻著幹什麽,趕緊想想怎麽說才能讓局麵不至於更加尷尬啊。


    另一個自己不說話,隻乖巧坐在那裏,抿嘴笑,那笑很淺,但很甜,甜到融進流向心髒的血液裏,又隨著撲通撲通的心跳,回流向身體各處,每一個角落。


    沒等他決定該聽從哪個聲音,冉霖就單方麵宣布,喝完這杯酒,所有亂七八糟的,翻篇。


    心裏兩個自己的反應幾乎是瞬間的。


    第一個自己撒花放禮炮,喜大普奔;第二個自己笑容消失,茫然無措。


    陸以堯隻認識第一個自己,從沒想過心裏還住著第二個。


    就像他一直以為冉霖的告白會是一個非常難處理的棘手情況,卻沒料到,真正聽見這四個字的時候,在那個短暫的大腦停擺的空白裏,唯一清晰的,竟然是一絲甜。


    他喜歡聽冉霖說這句話。


    這是回酒店路上,他在反複調取了腦袋裏的錄像回放後,得出的結論。


    可在當時,心裏的兩個自己已經打起來了,那句“敬友誼地久天長”,鬼知道是從混戰一團的哪個自己身上倉皇拽出來的。


    如果不是張北辰的微信及時出現,後麵可能真的就要冷場了。


    因為當時的他根本沒辦法為心裏的兩個自己勸架,更要命的是,打著打著還冒出了第三個自己。這一位沒加入混戰,而是站在戰場外,叉腰皺著眉罵,你們有時間打架,還不如組團去問問冉霖,什麽叫“亂七八糟的翻篇”,喜歡我們怎麽就亂七八糟了


    陸以堯不知道該聽誰的話。


    索性,誰的也不聽,繼續聽冉霖的。


    聽冉霖講出道,聽冉霖講家裏,聽冉霖講一切。


    陸以堯記不太清自己都搭了些什麽話,隻覺得這樣什麽都不想,純聊天,很舒服,舒服得他想一直這麽聊下去。


    漿糊一般的腦袋是在回酒店的路上,慢慢冷靜下來的。


    或許,也該歸功於李同。


    為了讓自己的問題聽起來沒那麽奇怪,他在假設裏,把冉霖換成了“姑娘”。


    自己小助理倒是立場堅定開天辟地頭一遭有姑娘喜歡我,必須接著啊


    好氣又好笑之餘,他突發奇想把這個假設拋給了自己。


    如果冉霖是姑娘,問題會變成什麽樣


    隻一霎,所有問題迎刃而解。


    他欣賞這個姑娘,他喜歡和這個姑娘相處,如果這個姑娘還恰好喜歡他,那他會成為李同二號,歡天喜地張燈結彩地伸手把人接住。


    李同問,陸哥,你究竟是想躲著她還是不想躲著她。


    這個問題陸以堯都不用思考,就可以給出答案。


    如果想,他就不會有這麽多天的糾結,如果想,他就不會在冉霖說事情翻篇的時候,茫然不舍。


    那刻他才明白過來,他對冉霖的喜歡,不是朋友的喜歡,就是純粹的可能發展成愛的那種喜歡。


    從一開始他就搞錯了前提,所以後麵把自己和事情都弄得一團糟。


    但搞錯這個前提是必然的。


    陸以堯從來沒想過自己有可能喜歡上一個男的。


    這種自我性向的認知幾乎和自我性別的認知一樣堅定。


    可當助理誤以為讓他煩惱的是個女明星,當他自己也把看問題的角度從“友情”裏跳出來,一切都說得通了。


    同樣的拒絕,拒絕奚若涵對他的生活幾乎沒有半點影響,拒絕冉霖讓他在幾個月時間裏費了幾年的腦細胞。


    同樣的翻篇,奚若涵的翻篇讓他如釋重負,冉霖的翻篇讓他悵然若失。


    那條微信,是陸以堯給自己設的最後一道檢驗題。


    冉霖也很配合,第二天早上才回。


    陸以堯再遲鈍,也能感覺到收信前後自己的變化。如果一個人的一條稀鬆平常的微信都能讓你的心情忽上忽下,那再覺得這是“君子之交”,就真的是自欺欺人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gay。


    但他確確實實喜歡上冉霖了在對方徹底翻篇之後。


    陸以堯這輩子還沒遇見過如此坑的命運劇本,他懷疑這個也是宋芒寫的。


    “陸哥,我覺得慎重是對的,但你要知道好姑娘很搶手,不等人,有時候太瞻前顧後了吧,就容易錯失良機。”


    李同一邊幫著自家老板收拾行李,一邊觀察,總覺得給自己開門時那個豁然明朗起來的老板越來越淡,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間重新繚繞起煩憂的美男子。


    就好像漫長的等待之後,終於釣上來大魚,前幾分鍾裏快樂得想唱歌,可後麵才發現,自己既不會做飯,又不會飼養,於是吃也吃不得,養也養不活,放回水中又舍不得,隻能抱著魚尷尬地佇立在風中,憂傷而煩惱。


    陸以堯聞言深深看他一眼,還是那句歎息“你不懂。”


    “”李同真的忍不了了,豁出去直抒胸臆,“陸哥,我說句話你別不愛聽,就你昨天晚上問我的那些問題,結合你現在的表現,我真覺得我懂的應該不,肯定比你多。”


    陸以堯被小助理一臉義正言辭給逗樂了,末了搖搖頭,解釋“我完全信任你在情場上的專業性,以後如果真要追了,我第一個谘詢你。”


    李同愣住,一臉不解“意思是還沒決定要不要追嗎不是確定喜歡了嗎為什麽不追”


    陸以堯低下頭,繼續收拾行李“因為我不知道這個喜歡能持續多久。如果隻是因為一起拍戲朝夕相處造成的暫時性錯覺呢這種事情很多的。回頭把人追到手了,又發現不對,已經沒感覺了,再分手,那叫不負責任。”


    李同驚訝地張開嘴,好半天,才說“果然是這個組裏的女演員”


    陸以堯疊衣服的動作頓住,半秒的時間,在心裏把那個多嘴的自己揉成團丟到尼亞加拉大瀑布裏


    李同也沒指望老板回應。


    畢竟是個連歌名都不能透露的高度警戒狀態,無意中說漏嘴,已經是老天爺對他這顆八卦好奇心的眷顧了。


    陸以堯疊衣服的方法有點複雜,但衣服確實在他慢條斯理的折疊下,最終成了便於收納的形態,然後再被他逐一放進行李箱。


    李同每次看著,都覺得可以拍下來放到網上當收納視頻教程。


    行李箱確實因此變得整潔規整,如果讓他用這麽繁複的工作來打造模板式的行李箱,他寧願讓箱子亂著。


    李同想,這就是他們的區別陸以堯活得太認真了。


    太認真,就會辛苦。


    管它是不是假戲真做,管它是不是一時錯覺,與其想,不如去交往試試。


    但這話他不能說,自家老板也不會這樣做,如果做了,就不是陸以堯了。


    認真不易,所以堅持認真的人,才難得。


    “李同”疊完最後一件衣服的陸以堯,緩緩抬起頭,毫無預警地問了個問題,“你為什麽要叫李同”


    李同咽了下口水,如實相告“我爸媽是同學,所以”


    陸以堯“那為什麽不叫李學”


    李同撓撓頭,他還真沒問過爹媽這個問題,隻好不負責任猜測“可能他倆都不愛學習”


    陸以堯忽然意識到自己問的問題特別無厘頭。


    “自己可能是gay”這件事帶來的衝擊遠比他想象的強大,而且是後反勁,等到“原來我是喜歡冉霖的”這一認知的甜度過去,性向改變帶來的動搖就愈發清晰,甚至有點草木皆兵的意思。


    接受自己是gay,遠比接受自己喜歡上冉霖,要難。


    但如果他不是gay,那就像他和李同說的,他沒有信心自己的“喜歡”能持續得長久。


    叮咚。


    李同剛想提醒手機響了,陸以堯已經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過手機亮了屏。


    李同差點被嚇著,忍不住好奇地問“你的那位”


    陸以堯知道他指的是那位“女演員”,索性將錯就錯,坦然道“是冉霖,已經先走了,跟我說一聲。”


    李同沒往歪處想,隻是掏出手機,確認沒有新信息後,有點怨念道“不夠意思,走也不說一聲。”


    陸以堯不解“你在說冉霖”


    “不是,”李同忙解釋,“是劉彎彎啦。”


    陸以堯“那是誰”


    李同“冉哥的助理,那個皮膚特別白的小姑娘。”


    陸以堯有印象了,但“她叫什麽”


    李同“劉彎彎,月牙彎彎那個彎彎。”


    陸以堯“”


    李同“陸哥你怎麽了”


    陸以堯“沒事,就是有點懷念從前的世界。”


    筆直的時候,天地萬物都是直的,一招動搖,哪哪兒都gaygay的。


    陸以堯想,看世界的角度實在太重要了


    陸以堯是年二十八回的家西城,親媽和親妹的家。


    開門的不是阿姨,直接就是自己妹子。


    “哥”


    驚喜的呼喚,尾音未散,人已經撲到陸以堯懷裏。


    陸以萌一米七一的身高,平日穿著高跟鞋,氣場衝天,還偏愛褲裝和烈焰紅唇,整個人颯得比親媽還像女老總。


    唯獨對著自家老哥,一秒變蘿莉。


    陸以堯無奈地抱著掛在自己身上無尾熊一樣的妹妹走進客廳,邊走邊問“媽呢”


    “你還真是踩著點回來。”


    不用陸以萌回答,樊莉已經從樓梯上走下來,一臉譏誚地看著自己兒子。


    見到老媽,第一個反應的倒是陸以萌,瞬間從陸以堯身上下來,乖乖跑沙發上坐著,遠離“母子天倫”的修羅場。


    陸以堯一直覺得“把居家服穿出職業裝的味道”是自己親媽的獨門技能,比如現在,舒適柔軟的材質和淺淡的顏色都沒有讓這套衣服遮住自己親媽的氣場,弄得陸以堯也隻能配合著說一句“給樊總拜個早年。”


    樊莉黑線,端著的高冷範徹底破功,沒好氣道“過來。”


    陸以堯哪敢怠慢,登登登上了樓梯,站到親媽麵前任君查看。


    樊莉仔仔細細打量了一會兒,不高興地皺眉“怎麽瘦了劇組裏吃的不好”


    “吃的很好,瘦是角色需要。”陸以堯連忙解釋,不然坐實了“劇組辛苦”,他媽能嘮叨到年三十。


    樊莉半信半疑,好在兒子精氣神還不錯,也就勉強信了這個解釋。


    陸以萌假裝看電視,實則餘光一直在圍觀。什麽瘦不瘦的都隻是開胃菜,老媽真正惦記的事情還沒問呢,所以安全起見,她還是裝透明的好。


    陸以堯是晚上七點進的家門,回家半小時,三口人就坐到了晚飯的餐桌前,所以他媽說他踩著點回來,也不算冤枉。


    不過偷偷問了阿姨,自家親媽也不過比自己早回來了二十分鍾,陸以堯就釋然了。


    選擇晚上回家是對的,因為樊莉女士的忙碌程度,基本同他這個一線男星相當。


    “多吃點。”樊莉給兒子夾了一隻蝦,語氣和藹慈祥。


    奈何她的表情還是冷著的,於是神態和聲音的搭配就充滿了違和感。


    陸以堯不明所以地看了眼陸以萌。


    親妹死也不抬頭接視線,就埋頭苦吃。


    陸以堯心中有了數。


    索性不疾不徐地剝蝦,終於一隻蝦剝完了,沒等吃,樊莉女士耐心耗盡


    “大楚把事情都告訴我了。”


    陸以堯不用想就知道是這件事,否則他在橫店幾個月,實在沒有其他惹著親媽的理由。


    把蝦放下,陸以堯無可奈何歎口氣“我就知道大楚靠不住。”


    沒等樊莉說話,陸以萌忍不住插嘴“哥你太天真了,你居然相信大楚能幫你瞞”


    後半截話被親媽一個眼神,生生逼得咽了回去。


    陸以萌縮縮肩膀,不再吱聲。


    樊莉很滿意,繼續看回兒子,淡淡道“說吧,給我一個需要隱瞞的理由。”


    “事情都解決了,”陸以堯說,“我不想再拿出來惹你不高興。”


    樊莉挑起修得漂亮的眉毛“是怕我插手吧。”


    陸以堯露出“媽媽真是聰明”的諂媚微笑。


    陸以萌白他一眼狗腿。


    陸以堯瞥她一下這叫生存技能。


    果然,對著兒子的笑容,樊莉雖然臉上繃著,可眼底慢慢柔軟開來。


    陸以堯知道,自己媽也不是真想把張北辰怎麽樣,否則也不會等到這幾個月後才來問他沒義氣的大楚百分百第一時間就把全部的事情經過匯報了。


    親媽不高興的是,兒子被欺負了,還不想還手,但不高興歸不高興,依然尊重。


    這是親媽和親爹最不一樣的地方。


    其實這件事換成親爹,也未必會強硬插手,但就算不插手,也要把他從頭到腳教育一番才能舒心痛快。


    “哥,”敏銳感覺到低氣壓在消散,陸以萌的好奇又冒了頭,“那個張北辰是不是就是和你一起拍綜藝的那個”


    陸以堯有點意外“你還記得挺清楚。”


    “當然了,”陸以萌不太高興,“你的所有節目我一個都不落,我是你頭號粉絲”


    陸以堯眼裏染上笑意。


    陸以萌卻為自家老哥打抱不平“都是拍過一個綜藝的,不是朋友也是熟人,坑誰也不應該坑你啊。”


    “你哥那個圈子裏的人,除了自己,沒有誰是不能坑的。”樊莉輕哼一聲。


    陸以堯皺眉“媽”


    “行行行,我偏頗了。”樊莉倒是承認得快,反正她和兒子向來求同存異,“但是呢,通過這件事你也應該明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別以為你對別人真心實意,別人就能還你一腔赤誠。”


    “懂。”陸以堯總覺得自己被高看了,“但是你兒子沒有對誰都實心實意,也沒打算收獲誰的一腔赤誠,我就是做我的本職工作,賺我的合法收益。”


    樊莉抬起眼皮“那你這個投入產出比也太低了。”


    陸以堯囧“當明星的投入產出比還低”


    “當然,”樊莉想也不想,“你要是做生意,誰會在網上吃飽了撐的罵你。你以為你僅僅投入了勞動力明星是要滿足觀眾幻想的,需要投入的隱性成本不可估量。”


    “媽,”陸以堯聽得頗為感慨,“你現在說話的感覺特像我經紀人。”


    “嗯,”陸以萌點點頭,“一心想讓你退圈的經紀人。”


    樊莉瞪了兩個沒心沒肺的熊孩子一眼,不再說話,否則飯沒吃完,先被氣死了。


    就在陸以堯以為這頓飯即將平穩度過的時候,吃到尾聲,親媽忽然道“別的我都可以不管,但女朋友,你絕對不能在娛樂圈裏找,這是我的底線。”


    陸以堯心裏別扭一下。


    其實這已經是親媽一貫的態度了,陸以堯也早就習慣,但以前聽見這種話都是應應便過去了,反正緣分沒到,他也不知道自己會在哪裏找,不值當為還沒發生的事情和親媽糾結。


    可今天總想反駁上兩句。


    “娛樂圈也沒有你想得那麽亂,我也是圈裏的,難道我也亂”


    樊莉眼裏閃過一絲精光,沒有馬上說話,隻定定看著自己兒子。


    陸以萌在這點上倒是和親媽統一戰線“哥,你是特例好嗎,別說娛樂圈,就是天底下像你這麽傻的人也不多見了。”


    陸以堯心情複雜地看她一眼,也不知道該吐槽她的誇張,還是該欣慰她的萬年親哥吹。


    “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樊莉忽然出聲,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陸以堯收斂心神,無辜抬眼對上親媽,努力讓表情和聲音都沒破綻“我一年三百六十天在工作,倒是想交,哪兒找”


    樊莉仔仔細細打量了一下兒子的表情,覺得有七分可信,但還有三分可疑。


    陸以萌卻完全不懷疑“媽,你別疑神疑鬼了,以我哥那些個變態要求,我能在三十歲之前見著我嫂子就不錯。”


    樊莉不語。


    陸以堯欣慰地摸摸陸以萌的頭“知我者,親妹也。”


    陸以萌總覺得哪裏不對,等陸以堯都收回手了,才瞪大眼睛“哥,你剝完蝦擦手了嗎”


    陸以堯笑出聲。


    陸以萌哀號剛洗的頭發。


    樊莉看著兩個孩子“相親相愛”頗為欣慰,但底線還是要堅持“總之,娛樂圈裏的就是不行。”


    陸以堯沒煩,陸以萌都煩了“媽,談戀愛也不一定就結婚,你不用這麽擔心。”


    樊莉真不明白自己人精似的怎麽就生了兩個缺心少肺的“別人談戀愛不一定結婚,你哥隻要談了,肯定結。”


    陸以萌“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陸以堯扶額,忽然有點懷念東城的宅子了,雖然陰森壓抑,有個嚴肅易怒的爹來回飄蕩,好歹安靜。


    陸以堯在西城待了一天兩夜,大年三十早起,就回了東城。


    到家的時候,親爹陸國明還沒回來,家裏隻有周姨,陸以堯索性在廚房裏幫她打下手。


    周姨原本不讓,拗不過,也就隨他了,一老一少邊聊天邊忙活,倒也有幾分溫馨。


    快八點的時候,陸國明才到家,見到自己兒子,也是不冷不熱。


    一頓飯吃得幹巴巴,守到十二點,陸以堯給親爹拜了年。


    陸國明點點頭,回房休息。


    陸以堯歎口氣,頗為無奈。每年都是這樣,明明兩父子沒什麽話,也要守歲到十二點,迎來新年,這個除夕才算完。


    但一看到滿室冷清,他又想在這裏多待兩天,起碼給這裏添點人氣。


    回到臥室裏,陸以堯猶豫著要不要給冉霖發祝福,結果猶豫來猶豫去,那邊倒發過來了新年快樂。


    陸以堯不知道對麵是群發,還是一對一,反正他是手動輸入的回複新年快樂。


    對麵再沒回複。


    陸以堯看著手機屏,怎麽都沒辦法從這段客氣的祝福語裏找到朋友以外的東西。


    冉霖真的翻篇了。


    就像李同說的,好姑娘很搶手,不等人,有時候太瞻前顧後,就容易錯失良機。


    陸以堯現在就能清晰感覺到良機的大門在慢慢關上。


    他需要時間想清楚,但冉霖沒有義務等他。


    騰地坐起來,陸以堯在微信裏找到霍雲滔,語音電話飆了過去。


    響了半天,那頭才接,不過聲音很精神“哈嘍老陸,怎麽想起給我零點拜年了,不容易啊。”


    霍雲滔那邊很吵,聽起來像有很多人,陸以堯這才反應過來,霍雲滔過年是必須回家的。不過前後也就兩三天,而且全程都要充當年輕有為的“霍公子”,所以陸以堯寧可抽空飛去英國看他,也不願意占用他緊張的過年時間。


    “在家呢”陸以堯還是要確認一下。


    “必須啊,”霍雲滔似乎走到某個房間裏了,周遭安靜下來,“我太奶奶要是看不見我,能親自飛英國你信不信。”


    陸以堯信。


    霍氏家族人丁興旺,而且還有長壽傳統,保守估計一起過年的至少三十餘口人,但霍雲滔,絕對是明珠一樣的存在。


    “光顧著說沒用的了,”霍雲滔清了清嗓子,正色起來,“老陸,過年好。”


    “嗯,過年好。”陸以堯真的很慶幸自己有這樣一個朋友,“老霍,我可能是gay。”


    “”


    “”


    “新年的第一個小時你就讓我接收到這種消息真的好嗎”


    霍雲滔偷摸往車庫裏溜的時候,正好和帶孩子剛放完煙花的大表哥撞個正著。


    大表哥是個忠厚老實的人,問“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霍雲滔衝他比了個“噓”的手勢,說“我朋友出事了,我必須去看看。”


    霍雲滔的表情太真摯了,大表哥立刻關切起來“出什麽事了需要我幫忙嗎”


    霍雲滔沉重搖頭“一場意外,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誰也幫不上他,我去也頂多就是給他點心理安慰。”


    大表哥牽著孩子的手,充滿父愛的臉上全是正直善良“陸以堯”


    霍雲滔猝不及防後退兩步“你怎麽知道”


    大表哥推推眼鏡,很自然道“你在國內不是就這麽一個朋友嗎。”


    霍雲滔咽了下口水,莫名感覺到一種無奈的心酸。


    開著超跑奔馳在空曠的二環上時,他開始反思,自己的人生是不是太失敗了。


    這廂霍雲滔溜出家門,那廂陸以堯也做賊似的,開車而出。


    大年三十沒有什麽地方營業,兩個人約的是陸以堯的公寓。


    霍雲滔到時,陸以堯已經等著他了,房間暖和,燈光溫馨,連檸檬蘇打水都準備好了。


    許久未見,二人卻完全不需要寒暄,霍雲滔進門後一邊換鞋一邊催了“你趕緊整理整理,我要聽全部細節,全部。”


    台詞還是閃著八卦之光,可霍雲滔的態度一點沒有平日的嬉皮笑臉,嚴肅得可以和陸國明同場k。


    陸以堯懂,性向無小事,什麽都能開玩笑,這個不能。


    半小時以後。


    陸以堯的蘇打水喝掉一半,霍雲滔的蘇打水已經見了底,不知道的還以為後者才是講述者。


    “就是這樣,我能確定我喜歡上他了,所以我懷疑自己是gay。”


    霍雲滔急匆匆出門,隨便套了件羊絨衫,這會兒坐在陸以堯公寓裏,已經熱出汗了。


    “你先給我找件t恤。”霍雲滔覺得自己再這麽下去會上火,不,可能已經上火了。


    陸以堯黑線,等半天等來一句“朕要更衣”,絕對是親朋友。


    兩個人身材差不多,陸以堯找了件還沒穿過的新t恤給他。


    霍雲滔也不避諱,當著陸以堯的麵脫掉羊絨衫,換上t恤,霎時清涼,連帶著心情也好像沒那麽焦灼了。


    一口氣把陸以堯的蘇打水也喝見底,霍雲滔不廢話,開門見山“我就一個問題,你想上他嗎”


    陸以堯怔在那兒,腦袋裏瞬間湧出無數馬賽克,波瀾壯闊。


    “咳,”陸以堯回過神,清清嗓子,沉聲道,“你這個問題太粗俗了。”


    霍雲滔鄙視地看著他“不及你腦補的萬分之一。”


    四目相對,無語凝望。


    良久。


    陸以堯先別開眼,嘴角慢慢地揚起弧度。


    霍雲滔扶額,完了,徹底沒救。


    “可是為什麽我以前從來沒喜歡過男的呢”這是陸以堯一直想不通的問題。


    話說到這份上,作為朋友,霍雲滔隻能鼎力相助友人進行自我探求“你以前喜歡過哪個女的嗎”


    陸以堯皺眉,把記憶長河快舀幹了,一無所獲。


    “但是你剛才當著我的麵換衣服,我也沒感覺。”


    “謝謝你給我們的堅固友誼蓋章。”霍雲滔沒好氣地看他,“我喜歡女人,也不代表我會對每一個女人動心。”


    陸以堯不再言語。


    霍雲滔歎息,忽然有點心疼。


    這是他最不想看見的結果,但往往就是這樣,越不想什麽,越來什麽。


    “你說,”陸以堯忽然抬起頭,仿佛找到了宇宙的終極答案,“有沒有可能是我爸送我去男校的緣故”


    同是寄宿男校畢業的霍雲滔認為“你這樣讓伯父強行背鍋不好吧”


    新年的黎明到來之前,兩個小夥伴依依惜別。


    其實這一夜,除了最初的性向糾結,剩餘時間都是霍雲滔在聽陸以堯吐槽“人生的劇本究竟可以有多坑”的問題。


    陰差陽錯是命運永恒的主題,你喜歡我,我不喜歡你,你不喜歡我,我又喜歡你,人和人之間就是在這種交錯裏相遇,擦肩,相識,又相忘。


    霍雲滔能理解陸以堯的鬱悶明明可以兩情相悅,生生讓他搞成了單相思。


    然而臨別之際,作為朋友,他還是要多提醒一句“不管你做任何決定,我都支持你,但別忘了,你們是在娛樂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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