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二日,冬月二十六日。


    清晨,立在屋簷下,陳朝接過蘭花手裏的厚毯子,給坐在輪椅上的蒙長嵐蓋上雙腿,小心掖好,做好保暖。


    “長嵐,回去吧,又要下雪了。”


    蒙長嵐手裏抱著暖手爐,偏頭看了身邊的陳朝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雪又下了起來,紛紛揚揚,迷了視線。


    “下雪嘍,下雪嘍!”


    “國師快過來呀,別玩你的小蟲子了,咱們一起堆雪人,打雪仗……”


    “那個蘭花,你也過來,一起過來玩。”


    驛站寬敞的院子裏,穿著厚厚冬衣,將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的寧白芷跑到院子裏,抬起頭伸出手,接著自天空中飄落的雪花,小臉被凍得紅撲撲的。


    如少女一般的銀鈴笑聲,感染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國師薑玲瓏正在喂養自己養在罐子裏的毒蟲,她真是搞明白那些死囚一個個的,體質為什麽那麽差,還沒折騰兩日就全都死掉了。


    從大紀帶過來的死囚,至今為止全部死了,她“以身飼蠱”的研究被迫中斷,隻能等重新回到大紀,讓陳朝給她送來更多的死囚再重新開始研究。


    當然,除開這些,薑玲瓏每日會花一個時辰,去找陳朝要他給她講述“生物學”的相關知識,目前,她已經學完了七年級上冊的內容,受益匪淺。


    嘭!


    一個雪球砸在薑玲瓏幹淨的黑色道袍上,炸開一朵白色的雪花。


    寧白芷笑嘻嘻地站在雪地裏,朝薑玲瓏招招手,生怕薑玲瓏不知道是她幹的。


    薑玲瓏錯愕片刻,緩慢低頭,看著道袍上的一片雪白“汙漬”,咬緊銀牙。


    “陳朝,你還有臉笑,還不快管管你的小妾,都是一個孩子的娘了,還跟沒長大的黃毛丫頭一樣……”


    “我管不了,請師父待徒兒管一下吧。”陳朝攤手。


    然後,薑玲瓏就衝進雪地裏,正要教訓寧白芷,誰知又是一個雪球在她的道袍上炸開。


    “你……”


    嘭!


    “不要……”


    嘭!


    “寧——白——芷!”


    被叫了名字,寧白芷站在原地,“國師,怎麽了?來打雪仗呀……”


    看著一向高冷,世外高人模樣的薑玲瓏,被調皮的寧白芷搞得無話可說,屋簷下的眾人全都被逗樂了。


    “蘭花,想去玩就去吧。”


    “大小姐,我……”


    “去吧去吧……”


    蒙長嵐朝小丫鬟擺擺手,目送蘭花一步三回頭地邁入雪地中,正是愛玩的年紀,打雪仗什麽的最是有意思了。


    得了蒙長嵐的允準,蘭花很快來到二女麵前,興奮地團了一個雪球。


    蒙長嵐一動不動,坐在屋簷下,看著院子裏歡快的一幕眼眶裏有了微微的濕意。


    “怎麽了?腿又疼了?”


    “沒,高興的。”


    蒙長嵐伸手擦擦眼角。


    陳朝解下肩頭的披風,繞過蒙長嵐蓋在她身上,蒙長嵐看著身上的披風,心裏暖暖的。


    ……


    今日的鹹陽,下了一場好大的雪。


    給年節下的鹹陽城,又增添了幾分年味。


    不過這一日,總有人做出與歡快氛圍相反的事情來。


    比如。


    威嚴的秦王宮前。


    兩鬢斑白的老將軍蒙武,身披鎧甲,身材昂藏地跪在風雪中,獨自一人,堵在大臣們下朝回家的路上。


    他落了滿頭滿肩的白雪,眼裏充滿血絲。


    少傾,宮門“轟隆”一聲打開,朝臣百官,三三兩兩結伴而出,然後猛的頓住腳步:


    “嗯?蒙武?……他怎麽還沒走?”


    “沒記錯的話,昨日午時就跪在這裏了吧。”


    “誰說不是呢,他到底要做什麽?”


    朝臣百官看著跪在午門前的蒙武,對他指指點點,小聲議論著。


    風雪掩蓋住他們的聲音,越來越遠。


    叫蒙武聽不清他們說的到底是什麽。


    “攝政王,要不要下官叫禁軍轟走他?免得礙了攝政王的眼睛。”


    聞言,身穿蟒袍的蒙虎,盯著跪在午門前的蒙武看了好大一會兒,向他的狗腿子們擺擺手,說不用。


    見午門打開,身子早已經凍得沒有知覺蒙武,緩慢地抬起眸子,繼續保持跪下的動作,聲音嘶啞:


    “臣,蒙武,有事稟報秦王,請攝政王允準!”


    蒙武話音剛落,百官之中,立馬出列好幾位官員,豎起二指,指著蒙武嗬斥,滿臉猙獰:


    “大膽!蒙武你好大的膽子……!!”


    “秦王是你想見就見得的?”


    “你堵在午門,想要作甚?想要造反嗎?”


    蒙武低頭,跪伏在地:“臣不敢!”


    那些官員不肯罷休,還想要罵時,卻見那道蟒袍身影緩緩走來,他們紛紛住嘴,拱手見禮:“攝政王!”


    蒙虎嗯了一聲,點點頭。


    嘴角噙著淡淡的嘲弄笑意,來到蒙武麵前,居高臨下地盯著跪在地上的老將軍,目光冷淡:


    “老將軍,您這又是何必呢?”


    “早日回去歇息吧,秦王病重,不見外人。”


    蒙武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如一尊石化的雕塑一般。


    刺骨的寒意,未讓他的身子顫抖片刻,可是蒙虎的話卻讓他的身子止不住的發抖起來。


    他抬起頭。


    沒有走。


    滿臉悲壯。


    “攝政王,理他作甚?我看他就是鹹吃蘿卜淡操心,一連上了好幾封折子,要朝廷出兵,北上抗擊戎狄。我大秦軍隊所向披靡,區區戎狄何足掛齒?”


    “目前,隻不過是暫時陷入了劣勢,下官相信,隻要年後我軍緩過勁來,一定能將戎狄打出去。”


    “攝政王,依下官看,蒙武分明有意染指軍權,他要造反。”


    “若不然,他怎麽不帶著他正陽城的十幾萬親軍,親上北邊打戎狄,反而要朝廷出兵?”


    “諸位,你們說我說的在不在理?”


    “在理在理……”


    “攝政王,當處罰蒙武,以儆效尤。”


    ……


    蒙武跪在風雪中,那些話鑽進耳朵裏,隻覺冷的刺骨。


    秦國北邊的形勢非常不好,戎狄一路平推過來,數十萬百姓慘遭戎狄擄掠,損失的財物更是數不勝數。


    可是迄今為止,沒有一兵一卒,一刀一劍,甚至一粒米支援北邊,秦國的邊境要被戎狄打穿了。


    “臣,蒙武,請求朝廷出兵,抗擊戎狄!”


    “我大秦疆土,豈有讓外族踏入的道理?”


    “諸公,莫忘初心!”


    滿頭白發的老將軍,眼眶裏已經徹底紅了,聲音聽起來又嘶又啞,像破了洞的銅鑼。


    在他麵前,是指責他的百官群臣,他們抱著手冷冷地嘲笑著,心裏認為這就是一個大傻子,偏偏要做那艘逆船,他不被大浪打翻,誰被打翻?


    “願意跪,那就繼續跪著吧……”


    蒙虎沉沉的聲音響起,揮了揮象征身份和地位的蟒袍,帶著百官離開午門,獨留蒙武一人。


    四周逐漸安靜下來,隻剩下風雪呼嘯的聲音,迷了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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