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上班,溫靉召開會議,解說凱索在家中為自己設下的限製。


    “……他家中有保全係統,監控所有的出入口,想打開大門一定要刷卡,窗戶打開也會被監測,他會處在二十四小時的監視下,我稍後會聯係保全公司,跟他們研究怎麽把資料傳過來。”


    雷家華皺眉。“你住在他隔壁,這樣安全嗎?”


    “怎麽會不安全?他自願被監視,代表他有意願配合,我想他不會多惹麻煩。”


    他擔心的是另一種安全……雷家華抿著唇,不說話。


    溫靉望向另一位同事。“陳主任,你昨晚去拜訪凱索,結果如何?”


    陳主任起身,他是昨晚去拜訪凱索的兩人之一,是退休警官,有多年審案經驗,精於察言觀色,曾突破許多狡猾犯人的心防,溫靉就是看中他的資曆,派他去詢問凱索。


    陳主任道:“我問了他很多問題,全程兩個小時,有錄音,我稍後會把錄音和報告一起遞交。我覺得他不是我們要找的嫌犯。”


    “怎麽說?”溫靉不動聲色,暗暗鬆口氣,由一位退休員警來說出這句話,比她更有說服力。


    “在整個問話過程中,從他的反應來看,他對案情一無所知,我不斷旁敲側擊,他一點破綻都沒露出來,若不是非常精明狡猾,就是真的無辜。以我過去的經驗來判斷,我認為是後者。”


    “而且,我覺得案子有疑點。”昨晚和陳主任同去的吳姓警官開口。“第三個案子很明顯和前兩個不同,現場差異太大了,假如前兩個命案是同一人所為,我想犯下第三件命案的可能另有其人。”


    “我曾經想過一個可能……”溫靉沉吟。“也許兩個女孩是自殺,她們都在浴缸裏被發現,浴缸是女性自殺者偏好的地點,另外她們的家人也都坦承,死者有感情或人際方麵的問題。”


    眾人議論紛紛。“我也有想過可能是自殺。”


    “現場血跡不多,可能血不是被吸血鬼吸幹,而是從水管流掉了。”


    “可是現場沒有發現遺書,再說,脖子上的洞要怎麽解釋?”


    “也許是自戕?”


    “我怎麽看都不像是自殺,兩個彼此不認識的女孩子,隔了幾天,用相似的方法死在自己房間,兩個現場還有幾乎一模一樣的儀式痕跡,這怎麽可能是自殺?”


    溫靉道:“自殺隻是我的假設,還需要證據支持。總之,目前仍然不排除凱索的嫌疑,請吳警官把我們目前的進展回報給警方,要是發現新的證據,也請隨時通知我們。今天先到這裏,散會。”


    溫靉走出會議室,雷家華追上來。“小靉!我不放心那個吸血鬼住你隔壁,我去跟你住。”


    她埡然。“不必了,這樣不方便。”


    “為什麽不方便?”她拒絕得好快,雷家華敏感地猜測,莫非她不希望有人去打擾她與凱索?


    “我不喜歡有人進我家,你知道的。”


    “好吧,那我去住那個吸血鬼家,監視他。”


    “沒必要吧?他家已經設了保全係統,他也很合作,應該不會有問題。”


    “為什麽你堅持不讓我去?不讓我住你家,也不讓我跟他住?”雷家華更懷疑,要是她與凱索之間清清白白,何必這麽排斥他去?“我隻是想保護你,要你接受我的保護,有這麽困難嗎?”


    “我隻是覺得你沒必要這樣麻煩,還有,我不喜歡有人進我家。”溫靉皺眉,他今天怎麽了,這麽不可理喻?


    “是嗎?我看你讓那個吸血鬼進你家,你倒是很無所謂。”


    “他沒進我家。”但恐怕快了……凱索會把那一坪選在哪裏?客廳?書房?不管在哪,她都覺得渾身不對勁。


    “就算現在沒有,以後呢?他住久了,總會找到機會迸你家,他要搬去你隔壁,你竟然沒反對,他要住就讓他住,你這樣太奇怪了。”


    “他把那間公寓買下來了,那是他的房子,我有什麽權力反對他住?”


    “小靉,你到底怎麽了?你跟他談過一次,就認定他無罪,之後就站在他那邊,不斷幫他講話,每句話都在替他脫罪,你這樣一點都不像我認識的你。”


    溫靉也惱了。“我才要問你怎麽了?你完全不看事實和證據,一口咬定他有罪,你這樣讓我懷疑你是否還適任副署長這位置。”


    “你想撤換我是吧?我知道你現在整個偏向他,任何反對他的話你都聽不進去,你要撤換我就換,我就看你怎麽跟大家說你為什麽換掉我!”


    “你別以為我不敢!”她沉住氣。“你鬧夠了沒?你是中邪還是吃錯藥?請你冷靜一點,你到底怎麽了——”


    “因為我還愛你!我受不了你願意跟他當鄰居,卻不肯讓我去陪你!”雷家華吼出來。


    溫靉被震撼,他還愛她?原來他是在嫉妒?她茫然,很驚訝,但並不感動,她早就不愛他了,他這些出於嫉妒的言語,隻讓她很困擾。


    她沒反應,讓雷家華很狼狽。“你沒什麽話要講嗎?”


    她歎氣。“抱歉,我們早就結束了,我對你沒有那種感情了。”


    “我們可以重來。我承認當時是我太衝動,我錯了,你應該給我機會……”


    “我沒辦法,我對你已經沒有感覺了。你還記得我們分手的原因吧?因為我是你的上司,要對你發號施令,你無法忍受這種情況,我們當初就是因此分手,現在有可能繼續嗎?我不這麽想。”


    “我都跟你道歉了還不行嗎?”雷家華又火起來了。“我不曾跟哪個女人這麽誠懇地認錯!你還要我怎麽做?”


    “這不是道歉的問題,就算要道歉,現在也已經太遲了。”


    溫璦心平氣和地道:“聽你的語氣,你雖然道歉,可是心裏不高興,其實很不服氣,不認為你有錯,對吧?其實以你的條件,你可以找到其他的好對象,不必對我這麽執著,我們有太多地方不合,還是當朋友就好。還有,公事上,請你用正式職稱稱呼我。”


    “怎麽?那個吸血鬼不準我叫你小靉嗎?”雷家華語氣很酸。


    “跟他無關。我隻是希望公私分明。”說完,她定回辦公室。


    雷家華望著她的背影。當初受不了當她下屬,被她使喚,一時衝動地要分手,卻沒想到分手後依然被她吸引,她頭腦機敏、處事俐落,確實有才能,他認為署長一職應該屬於他,但他不認為自己能做得比她出色。這女人,令他嫉妒,又矛盾地迷戀。


    雷家華苦笑。她真是他的克星。


    和雷家華的這番對話,溫靉轉眼便忘了。教她耿耿於懷的是輸掉的那一坪。


    多久沒有外人進入過她的家了?至少十年吧?她想換牆壁顏色時,自己買來油漆粉刷,連水管不通都自己動手修理,她無法忍受屋裏有人在,尤其是男人,那令她神經緊張,非得讓對方始終在自己的視線中,否則她會很緊繃,焦躁不安。


    能叫凱索別來嗎?大概很難。她試著寬慰自己,沒什麽可怕的,她不再是無助的小女孩,不需要這麽神經質,草木皆兵。


    可是隻要一想到有人要進入家裏,她大腦就會突然空白,忘了自己手上在做什麽,講到一半的話忘了下文,頻頻恍神。


    她整天焦慮。心神不寧,下班後她回到家,剛洗好澡,喂飽鬆鼠,門鈴響了。


    是凱索。他穿著輕便的居家衣服,金發垂落在笑吟吟的琥珀色眼睛上方,還拎了個包裝漂亮的禮物送給她。


    “我可以進去嗎?”他禮貌地問。


    “我說不可以,你會轉頭回家去嗎?”


    “當然不會。”他咧嘴笑。“放心,我會精密地測量出一坪的大小,保證不會多占用你的空間。”


    於是,凱索還是進了她的屋子。


    他帶了卷尺來,在地上量出一坪空問,用粉筆圈起,他還自各一把木頭搖椅,放在粉筆圈中央,然後,他坐在搖椅上,把拖鞋脫了,眯著眼,長腿交疊,搖椅輕輕搖晃,他一副很享受的表情。再給他一條毯子鋪在腿上,就更像安養院那些悠哉曬太陽的老人家了。


    很愜意是吧?把她家當自己家了。溫靉坐在沙發裏,試著表現得從容自在,但是連笑容都擠不出來。


    看她抱著筆電,凱索問:“你把工作帶回家做?”


    “嗯,最近比較忙,有些報告要趕。”她打算整晚假裝工作忙碌,不理他,也許他覺得無聊,就會回家去了。


    “客人來你家,你沒什麽東西招待嗎?”


    他可以再囂張一點!她瞄他,他坐在搖椅上搖啊搖。“抱歉,我家吃的雖然不少,不過沒什麽適合吸血鬼的,要不然……冰箱有豬血糕,你要嗎?”


    “那還是算了。”他笑了,打量她的屋子,屋子幾乎完全打通,沒什麽隔間,屋內狀況一目了然。“你家跟我想像的不太一樣。”


    “是嗎?”


    “我以為你家應該布置得很溫暖、很女性化,結果……有點落差。”屋子的主色調是地中海風格的藍白色係,應該予人熱情明亮的感受,她偏偏強調出冷冰冰的風格:燈光太亮,顯得白色部分太冷,家具物品井井有條,雪白瓷磚地連一根頭發也沒有,太幹淨、太整潔了,像樣品屋,沒有一絲人氣。


    她涼涼地道:“不喜歡的話,你可以不要待在這裏啊。”


    “我隻是說跟我想像的不同,沒說不喜歡啊。”屋角僅有的兩個隔間,其一有扇霧麵玻璃門,顯然是浴室。“浴室旁邊那間是什麽?”


    “我的臥室。”


    “你的臥室?你的浴室比臥室還大?”一般女人不都喜歡臥室大一點?


    “你意見很多耶,這裏是我家還是你家?”


    “我不是有意見,我是驚訝,你的臥室看起來隻有……兩具棺材那麽大。”


    “你沒有好一點的形容詞嗎?”她抄起一疊便利貼丟他。


    他偏頭閃過,無辜道:“抱歉抱歉,我隻是想強調,你的臥室真的很小。”


    “夠睡就好。”


    “你好像不太懂得享受生活。”屋子空間這麽大,她卻隻劃分那麽小一塊區域給最放鬆的私密空間,簡直是自虐。他很納悶,究竟是什麽原因,讓她在自己家裏反而更放不開?


    “每個人有每個人生活的方式,我就是喜歡這樣。”他總算聽出她語氣不對勁。“你心情不好嗎?”


    “沒有,隻是工作忙,有點累。”他已經待五分鍾了,還要待多久?“最近署裏超忙,都是因為某人,這個某人現在還入侵我家,讓我連下班都躲不開他,害我更累了。”


    他大笑。“好好好,是我的錯,害你這麽累,我真過意不去,不然以後我每天晚上都來陪你聊天解悶,講笑話逗你開心,好不好?”


    每天?她瞠目。“免了,你最好不要來。”


    “為什麽?你不喜歡我來你家嗎?”


    “我很忙,你來我這裏,我沒辦法好好做事。”


    “你又不是每晚都要加班寫報告。”


    “就算沒事做,我也寧可一個人。”


    “為什麽?一個人不是很無聊嗎?我過來找你,跟你作伴,假如你今天發生快樂的事,和我分享,我可以陪你一起開心;要是心情不好,我陪你一起罵,聽你發泄,不是很痛快嗎?兩個人總是比一個人好。”


    “我不覺得。我遇到快樂的事,不需要跟人分享,也會覺得很開心。要是遇到討厭的事,我也有發泄情緒的方法,例如做運動減壓,或者自言自語罵一頓,不是非有伴不可。”


    “可是,要是有個人陪著你,不論快樂或難過時,當你望著他眼睛,你知道他都會理解,能回應你、包容你,這樣不是很好嗎?”


    不論快樂或難過……當她望著那雙眼睛,這句話在她胸口狠狠一撞。怎麽他竟和她有相同的向往?他們認識不久,了解不深,為何他能碰觸到她內心深藏的渴求?


    她迷惘,好像感覺到某種征兆,心跳好急。如果有一個人明白她不曾訴諸言語的渴望,在無形中與她契合,像一塊拚圖,嵌合她內心的期待,這是不是命運在暗示,他就是屬於她的那個人?


    他繼續說:“也許偶爾會吵架,會鬧意見,但你知道,他不會傷害你……”


    傷害。


    這兩字像一根細針刺進她的心,那麽細小的傷口,那麽巨大的痛。


    她嗓音僵硬。“你會待到很晚嗎?我的報告還有很多要寫。”他也許無意中碰觸到她的渴望,但他不懂她的恐懼,她就是無法容忍房子裏有別人。有第二個人的存在,對她而言就是傷害。


    他聞言,久久不語,久到她以為他不高興了,他卻緩緩指向她背後。“……有老鼠。”


    她回頭,看見布奇躲在沙發後。小家夥一聽見門鈴就去躲起來,現在大概判斷來訪的客人無害,所以溜出來了。它遮遮掩掩地藏在椅腳後,伸出一顆小腦袋,偷窺新鄰居。


    “那不是老鼠,是鬆鼠,是我養的,它叫布奇。”


    聽見主人召喚,鬆鼠溜出來,躲到茶幾下,繼續探頭探腦。對這個陌生人,它還處於觀察狀態。


    被它觀察的對象,凱索,則處於神經質狀態。他顫聲道:“那是老鼠。”他竭力克製把搖椅扛起來砸過去的衝動,見鬼的她幹麽養這種東西?


    她糾正。“它是鬆鼠,你看它的尾巴,大大的,很蓬鬆。老鼠的尾巴是細細的一條,鬆鼠和老鼠的毛色也完全不同啊!”


    吱!小鬆鼠好得意,抬頭挺胸,示範抖尾巴。那條毛茸茸的大尾巴抖啊抖,抖得凱索毛骨悚然,快要崩潰,他急急指責。


    “它當然是老鼠!它怎麽不是老鼠?你看它那副鼠頭鼠腦、鼠耳朵鼠眼睛鼠鼻子鼠胡須,它、是、老、鼠!”


    他倉惶的眼神、急促的語氣,教溫靉一凜。“凱索,你……”


    “原來你怕老鼠啊。”


    “我……不怕……”不怕才怪!他怕死了,這世上他天不怕地不怕隻怕三種東西,其一就是鼠輩。眼看這萬惡的小家夥逐步逼近他,他喉頭梗塞,發不出聲,他要抓狂、他要崩潰了!


    然後,他眼角瞥到更恐怖的東西,立刻跳上搖椅,失控大叫。


    溫璦笑了。“有這麽可怕,嗎?布奇又不會咬你,它很乖的——”順著他眼神看去,她也跳起來大叫。“啊——”


    兩個成年人一起陷入歇斯底裏的狀態,究竟是什麽讓他們如此驚恐?是一隻蟑螂,出現在牆角,這不到十公分長的小生物,令人理智崩潰,腎上腺素激增,全部發揮在聲帶上頭。


    在兩人失控的大叫聲裏,小鬆鼠布奇很茫然。


    溫靉喘口氣,馬上命令在場的唯一男性。“你快去把它打死!”


    凱索大驚。“我?為什麽要我去?”


    “當然是你!男人要負責打蟑螂啊!”


    那他不當男人可以嗎?這話凱索說不出口,隻能哀怨地承認:“我……我怕蟑螂。”別逼他。


    “你是吸血鬼還怕蟑螂?”


    “吸血鬼和怕蟑螂之間有必然的因果關係嗎?為什麽吸血鬼不可以怕蟑螂?我就是怕不行嗎?我曾經在廢屋裏看到一大堆蟑螂就吐了,我曾經在一艘漁船看到老鼠加蟑螂也吐了,我還……”他怕到極點就會語無倫次,講個不停。


    “夠了,我知道你很怕,你別說了。”蟑螂要是不處理掉,萬一半夜爬上她枕頭怎麽辦?


    溫靉想起前陣子報紙提供的方法,趕緊奔向陽台,帶著一個有噴頭的小罐子回來。


    凱索問:“你要做什麽?”


    “這裏麵裝了洗衣精,用這個噴蟑螂,它隻要幾秒就死了。”


    用洗衣精殺蟑螂?聽都沒聽過,有用嗎?他看她躡手躡腳走近蟑螂,按下噴頭,咻!蟑螂受到攻擊,拔腿就逃。


    她追上去,繼續噴,蟑螂一路逃,她一路噴、噴、噴、噴、噴,終於蟑螂停住,翻肚掙紮,她繼續對準它猛噴洗衣精,不到兩分鍾,它不動了。耶!搞定。


    凱索難以置信。“就這樣?它就這樣死了?”


    “我在報紙看到的,原理好像是因為肥皂水會洗掉它身上的蠟,把蟑螂的呼吸孔阻塞,它就窒息死亡,這比用拖鞋或報紙打好多下,打死了還要收拾善後,超惡心,用這個噴,迅速有效,噴完之後還香香的。”她笑望他。“這招怎樣?”


    他望著她,她拿著小噴罐,單手插腰,笑吟吟,在他眼中宛如威風凜凜、帥氣耀眼的女戰士。她打敗了可怕的小生物,也一並將他征服,女神啊!她拯救了他,他心悅誠服。她太棒了,他一生一世都要追隨她!


    結果,因為出醜,凱索尷尬地早早告辭。


    溫靉覺得好笑,一想到兩人相對大叫的低能場麵,她就忍不住笑出來。兩人都這麽怕蟑螂,難道以後再碰到這惡心生物,都得靠她處理?


    以後?發覺自己預設他還會再上門,她茫然了。她明明還是沒辦法接受家裏有別人啊……


    長年來,她看過這方麵的書籍,也征詢過醫師意見,但還是無法克服和另一人待在家中的心理障礙。她的心病了,無法痊愈。


    他走了,她鬆口氣,可是,也有點空虛。


    他沒把搖椅帶走,她偷偷坐在上頭,椅墊很軟,她拆開他送的禮物,原來是雙拖鞋。她穿上拖鞋,學他搖晃搖椅,晃啊晃地好舒服,很放鬆。布奇爬到她腿上,他們一起坐著搖椅看電視,她的眼睛被聲光畫麵豐富,內心卻覺得空洞。她想念那雙琥珀色眼眸,想念望著他的感覺,想念他那些話,心仍在強烈澎湃。假如是他,他能理解她、包容她嗎?她覺得他能。


    第一次,她想要克服心病,可是,該怎麽做?


    這晚,她作了惡夢。夢裏的她是個小女孩,坐在床上,聽著房間外的吵鬧聲,男人在怒罵,女人在哭,東西亂扔,砰砰響……她望著房門,好害怕它被東西撞開,或被打開。


    忽然,房門開了,男人衝進來,揪起床上的她,拳頭劈頭劈臉地打下來。女人哭著勸阻,被男人推開,她挨打,好痛!但她不敢


    哭,要是哭了,會被打得更凶。


    她抱著頭,咬著嘴唇,忍住眼淚,沉默地挨打……


    她驚醒了,滿額冷汗,房裏一片漆黑,她慌張地摸索床頭燈,開亮,朦朧的光照亮黑暗,亮著床頭上的一幀照片,是她七歲時與母親的合照,也照亮房門口那把椅子。它抵住門把,除非她把椅子移開,沒人能從外進入房間。


    光亮讓她安心了點,卻覺得嘴唇很痛,她一舔,都是血腥味。她在夢裏把嘴唇咬破了。


    凱索很想死,沒什麽比在喜歡的女人麵前出醜更難堪了。


    好吧,雖然有蟑螂,但蟑螂不會每晚出現,他可以厚起臉皮當作忘記這回事,但那隻老鼠——鬆鼠,該怎麽辦?那孽畜是她的寶貝寵物,想當然她不會拿洗衣精對付它,當他與它有衝突,她會選擇誰?這答案,他不想知道。


    雖然很怕老鼠,但更想見她,於是他決定改邀她過來他家,但她拒絕,說她忙著寫報告。他無計可施,隔天晚上,還是上她家報到。


    一見他,溫靉笑眯眯。“我有禮物送你。”她從茶幾下拿出禮物,是個很大的噴罐,她眼中閃爍著揶揄的光芒。“這樣即使有蟑螂大軍來,你也不怕了。”


    他歎氣。“要是有蟑螂大軍來,我就昏倒了,這東西也用不上了。”


    她大笑。“有點誌氣好嗎?這麽容易就昏倒。”


    “我很有誌氣啊,昨晚不知道是哪個沒誌氣的主人,推客人去處理蟑螂?”


    “是喔,又是誰超有誌氣地說他怕蟑螂,還一副快哭的樣子?”


    他們互虧對方,邊說邊笑。他又來她家,她還是很緊張,卻很高興見到他。


    凱索說起對這些小生物的恐懼。“我七歲那年曾受過重傷。吸血族在二十歲之前,身體還在成長,比較脆弱,我父親為了治療我,給我服用一種草藥,讓我昏睡,把我放進棺材……”


    “棺材?”


    “服下那種藥之後,必須避開一切光源,連月光也不能照到。他找不到絕對隱密的地方藏我,隻好把我放進棺材,埋在土裏。他預計治療時間是七天,沒想到,他沒把棺材封好,我睡了六天就醒了,是痛醒的,你猜為什麽?棺材裏都是各種昆蟲和小動物!它們以為我死了,在吃我!”


    想到那恐怖的經曆,他渾身發毛。“老鼠在啃我耳朵,我四周都是蟑螂和各種昆蟲,我就在那堆要吃我的鬼東西裏麵躺了一天一夜,直到我父親來挖棺材……”


    雖然身體會再生,但是這種活生生的淩遲,成為他永遠的夢魘。


    她睜大眼。“老鼠咬你耳朵?”


    他嚴肅地點頭。“你也覺得很可怕對吧?”這麽慘絕人寰,她一定很同情他,為他難過,很想抱抱他安慰他——結果她噗哧一笑,哈哈笑。


    “你跟哆啦a夢是什麽關係?”她一直笑。


    “哆啦a夢是什麽東西?”他莫名其妙。


    結果她丟漫畫給他看,這夜,他坐在搖椅上看漫畫,看得津津有味,認識這隻一點都不像貓的藍色機器貓。


    他也認識更多的她,例如她有一櫃子的有趣漫畫,在工作上積極進取的她,原來童心未泯。他發現她雖然身手矯健,但打字很慢,埋頭在鍵盤上找字的模樣,拙得好可愛。她的眼睛是柔和的棕黑色,偶爾泄漏憂鬱的陰影,讓他想探索其中的秘密。


    他發現她穿上他送的拖鞋,好歡喜,她坐下來打報告,把拖鞋脫了,那白皙的腳掌踩著拖鞋,無意識地慢慢磨蹭,他不禁想像,那隻腳掌在床單下親密地糾纏他的腿,細致的腳底滑過他的皮膚……他想著,意亂情迷,胸膛緊繃,身體躁熱。


    他想把她抱在懷裏,看同一本漫畫,想讓她枕在他肩上,讓她發絲癢著他頸子,想要每一晚,都這麽和她度過……夜太靜,他心頭炙熱的感情太喧囂,離她這麽近,卻不能擁有,這強烈的渴望簡直要了他的命。


    他望向她。她在出神,在想什麽?有沒有想到他?


    溫靉看似忙碌,事實上,她很難專心。她不時留意他,他看漫畫時好認真,看到有趣之處會笑出來,那旁若無人的單純笑聲,讓她也不禁微笑。


    因他昨天說過那些話,她便特別留意他的眼眸。他的眼睛是燦爛的琥珀色,很愛笑,飽含笑意的眼眸無憂無慮,色澤像夕陽,直視他雙眸會令人感覺溫暖,感染他的好心情,把煩惱都忘了。她知道他常常凝視她,沉默又熱切專注的視線藏著愛慕,教她臉蛋發燒,心窩甜甜的,飄飄然。她也會偷看他,兩人偷看來偷看去,卻暖味地什麽也不說,活像情竇初開的少年少女,讓她有點好笑。


    真的喜歡上他了吧?否則她不會容忍他待在家中。她從不曾讓哪一任男友這麽登堂入室,可是,她還是希望,最好他還是離開……這種矛盾拉扯著她,她一時肯定自己喜歡他,一時又覺得隻是有好感,否則,為何不能忍受他的存在?愛一個人時,難道不是應該想跟他越親近越好嗎?


    假如換個地方呢?要是換個地方,她不介意和任何人相處,這樣怎麽衡量得出他的不同?也許根本沒有不同?也許,童年的陰影已徹底毀滅她對人的基本信賴,因為她最初的信任,就是在家裏被破壞……


    她胸口痛起來,仿佛有一張冰冷的嘴,一副尖銳的牙齒啃蝕她。那是她的錯,當初要是她堅強一點,要是她再努力一點……


    所以在最安心的家裏,她無法背對著人,這是對她的懲罰,因為是她的錯,因為她……


    砰!一聲大響嚇她一跳,她轉頭望去,凱索還坐在搖椅裏,他握緊扶手,抵著椅背,整個人跟雕像一樣僵硬。


    布奇站在搖椅前,一人一鼠,一個在椅上,一個在地下,一股不懷好意的氣氛,彌漫在對峙的一大一小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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