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墨上下打量他,“閣下是?”


    “在下木春。”木春抱了抱拳,斯文中又有幾分瀟灑之氣,“是老陶的舊識。”


    郝果子皺眉道:“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他們當初離開家鄉,不曾告訴任何人。


    木春笑道:“兩位放心,我並無惡意,隻是想找朋友敘敘舊而已。”


    郝果子幹咳一聲,嘀咕道:“我也沒說你有惡意,此地無銀。”


    “既然如此,你且隨我來。”盡管陶墨更想去追顧射,但此時此刻也不得暫時放下此念,領著木春回縣衙。其實,他對木春與老陶的關係也十分好奇。不知怎的,看到這位木春,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老陶曾經提過的老東家。莫不是,真是老東家的人。


    木春對他頻頻注視的目光皆報以微笑,不曾流露半分的不悅。


    進了縣衙,郝果子多長了個心眼,讓木春在外稍候,自己和陶墨一同先和老陶通個氣。萬一是什麽不三不四的人找上門,也好商量如何打發。


    老陶聽到有人找他,臉色先是一變,聽到對方名喚木春又是一怔。


    郝果子察言觀色,失聲道:“難道是老陶和老相好的私生子找上門?”


    老陶猛然側頭瞪住他。


    郝果子縮頭。


    “你適才說什麽?”


    “沒,我什麽都沒說。”郝果子頭一次看到老陶這樣嚴厲的神情,哪裏還敢承認。


    老陶道:“你說他的歲數可當我的兒子?”


    郝果子被他急轉的話題問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點頭道:“的確。他看上去比少爺大不了多少歲。”


    “木春?”老陶皺眉,“難道他是……”


    “正是在下。”木春笑吟吟地從外麵走進來。


    郝果子叉腰道:“你這人怎麽不經通傳就隨意亂闖呢?”


    木春拱手道:“抱歉。”但眼睛卻一直望著老陶。


    老陶此刻已平靜下來,臉上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的痕跡,“原來是木先生光臨。”


    木春微笑道:“好說好說。久仰老陶昔日盛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老陶道:“長江後浪推前浪,江山代有人才出,如今的天下已經是你們的了。”


    木春道:“您過謙了。您當年的壯舉至今仍在流傳,我輩聽聞,都是敬佩不已。”


    老陶麵色微變,定定地望著他,仿佛想將那張儒雅的笑臉看出一個洞來。


    郝果子拉著陶墨,小聲道:“他們在說什麽?什麽名不虛傳?什麽壯舉?難道老陶以前還是個大名人不成?”其實老陶進府的時日並不長,隻是他為人幹練,陶老爺又對他信任有加,所以才短短幾年就成為陶府的大總管,陶老爺臨終托孤之人。


    陶墨沉吟道:“也許,他是老陶老東家的人。”


    “老東家?”郝果子一驚,隨即擔憂道,“那他不會把老陶要回去吧?”


    兩人說話聲音雖輕,但離得太近,讓木春和老陶想當沒聽見都不行。


    老陶看著木春,緩緩道:“我們入屋再談。”


    木春含笑頷首道:“正有此意。”


    兩人說罷,也不理仍站在原地眼巴巴看著他們的陶墨和木春,兀自朝老陶的房間走去。


    郝果子想要跟上去,卻被陶墨一把抓住。


    郝果子張大眼睛,“少爺不想知道他們在說什麽嗎?”


    “想。”


    “那走吧。”郝果子剛動了下,又被拉了回去。


    陶墨認真道:“非禮勿聽。”


    “……”


    老陶和木春一談,便是一宿。


    陶墨早上起來,便看到郝果子鬼鬼祟祟地走過來,“我昨天聽到老陶屋裏有動靜。”


    “動靜?”


    “天翻地覆的動靜。”郝果子說得深沉。


    陶墨吃驚道:“打架?”


    “誰知道呢。”郝果子搖頭。


    陶墨跨過門檻就要往老陶房間的方向跑,卻被郝果子一把抓住。“你……”


    郝果子一本正經道:“非禮勿聽啊……少爺。”


    “……”


    妥協的結果是兩人一同鬼鬼祟祟地蹲在老陶房間門口。


    裏麵十分寂靜。


    郝果子道:“會不會是打累了,睡覺了?”


    陶墨道:“縣衙這麽多房間,何必擠在一處?”


    郝果子道:“說不定他們想擠。”


    四周猛然靜下來。


    郝果子和陶墨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震驚。


    難道說,老陶和木春是……這種關係?


    陶墨心裏頓時生出無比的豔羨。


    房外談得愉快,房內氣氛卻並未他們想得如此……和諧。


    木春似笑非笑地看著老陶道:“盧長老還是決定窩在這裏不出門?”


    老陶忿忿轉頭,“你讓我這樣如何出門?”一張老臉上全是青紫淤痕。


    “也好過你專門往我肚子上招呼的拳腳。”木春捂著肚子,笑得齜牙咧嘴。


    “你至少表麵上看不出來。你這樣讓我怎麽對少爺交代!”老陶不停照鏡子。


    木春道:“沒想到盧長老竟然真的對他忠心耿耿。”


    老陶動作一頓,“當初我被追殺,是陶老爺救了我。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有錯之有?”


    “我並未說有錯,隻是,沒想到盧長老也有心甘情願臣服於別人的那一天而已。”


    老陶靜默,好半天才道:“當初是我錯了。”


    木春看他。


    “明尊是對的。”短短五個字,卻將他半生所作所為付諸流水。


    木春微微動容。他知道,如老陶這樣的人,殺之容易,要他認輸卻是千難萬難。


    “至少,我自認為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不過,”老陶話鋒一轉,“他與雪衣侯的種種事,請恕我不敢苟同。”


    木春笑道:“我以為雪衣侯和明尊的事也不需要你的認同。”


    老陶歎氣道:“沒想到老的是如此,小的又是如此。”


    木春道:“我今日來意,想必盧長老很清楚。”


    老陶道:“我暫時不能跟你走。”


    “哦。”木春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


    “少爺還需要我。”他頓了頓,“至少要等我確定少爺羽翼已豐,不再需要我長隨左右之時。”


    木春笑了,“盧長老。你怎麽會以為……今時今日你還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呢?”


    老陶不怒反笑,“縱然我當年滿盤皆輸,但還留了不少棋子在棋盤上。狗急尚且跳牆,何況人乎?”


    木春道:“對於陶府,我也有所耳聞。報仇對於魔教,不過舉手之勞。”木春道,“隻要盧長老肯答應回魔教,這點小事我還是可以做主的。”


    老陶道:“要報仇,我一個人就可以。”


    木春道:“你想讓陶墨親手報仇?”


    老陶搖頭道:“這世道本就是弱肉強食。報仇與否,應該有少爺自己做主。我唯一想做的,隻是幫助他成為食肉之人,而非被啖食之肉!”


    木春道:“兔子不食肉。”


    老陶道:“他無需食肉,他隻需要一顆獅子之心。”


    獅心兔?


    木春想了想陶墨的模樣,不禁笑著搖頭。


    老陶道:“這是我唯一所願,隻要願望達成,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木春道:“你以為明尊會殺你?”


    “隻要願望達成,是與不是,已不再重要。”


    木春沉吟良久,道:“不如我們打個賭。”


    “賭?”


    “我以為,明尊定會留你一命。”


    老陶不動聲色。他雖然無懼於死,但也不厭倦於生。他知道眼前之人是最受明尊信賴的左右親信之一,他所言定有幾分依據,心中不由一鬆。


    木春道:“不如這樣。你先回睥睨山,陶墨就暫時由我看管……照顧。若你未死,自然可以回來繼續輔佐他。若你死了,我答應你,定保他一生平安。”


    老陶皺眉。


    木春在他開口之前搶先道:“不然,隻能刀劍見真章。”


    老陶沉默著,眼睛不斷審視他。、


    木春一臉坦然。


    許久。


    老陶沉聲道:“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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