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夜色濃重,掩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


    廳堂裏顧射與陶墨對坐,全神貫注地看著中間的棋局。


    依舊讓五子和先手。


    但全局下得比昨天更慢。


    顧小甲和郝果子開始還有耐心地圍在旁邊看棋,但隨著一炷香兩柱香過去,他們離棋盤的距離越來越遠,隻剩下一下又一下清脆利落的落子聲。


    夜越來越深沉。


    雨水漸止。


    顧射從容落下一子。


    陶墨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棋盤上一轉,心滿意足地投子認輸,“我輸了。”


    顧射手指指著棋盤右上角的一步棋道:“這裏莽撞了。”


    陶墨點頭道:“偷雞不成蝕把米。”


    顧射沒吱聲。


    陶墨忐忑道:“我用錯詞了?”


    顧射道:“不算是。”


    “不算是?”陶墨尷尬道,“那還是用錯了?”


    顧射道:“我隻是不喜歡和雞扯上關係。”


    陶墨歉疚一笑道:“我以後不敢胡亂作比喻了。”


    顧射看他一臉慌張的模樣,鬆口道:“其實無妨。”


    “嗯?”


    顧射看看天色道:“夜深了,早些睡吧。”


    顧小甲和郝果子似乎料準了時間,及時出現在堂中。郝果子手裏還拿著一把傘。


    “去留仙居?”顧射問道。


    陶墨不明其意,點頭道:“是。”


    唯一明白的是顧小甲,他當即道:“我已經叫人收拾雅意閣了,明日一定能收拾出來。”


    郝果子反應過來。“又要搬?”


    顧小甲幹笑道:“你們每天過來下棋,住的太遠也不方便。”


    郝果子嘀咕道:“搬來搬去真麻煩,一開始就住得近些不就好了。”


    顧小甲死撐道:“我說了,你們來時雅意閣沒收拾好。”


    陶墨見兩人爭吵,忙道:“不早了,我們先回去了。”他後麵這句話是衝顧射說的。


    顧射微微頷首。


    望著他清雋的麵容,陶墨覺得心頭暖洋洋的,即便走在獵獵寒風中,也毫無冷意。


    顧射看著他消失在黑暗之中才收回目光。


    顧小甲忍不住道:“公子為何如此優待於他?”


    “優待?”顧射挑眉。


    顧小甲道:“公子對旁人從來不假以辭色,更莫說讓他登堂入室住進顧府。陶墨此人雖然憨厚老實,但胸無點墨,不學無術,實在不像公子過去結交之人。”


    顧射想了想,低喃道:“或許正因為他不同於我過去結交之人吧。”


    顧小甲看著他,隱隱覺得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隻得暗暗提醒自己,以後多加注意這對主仆的行動。


    話說顧射對陶墨的另眼相看不但顧小甲看在眼裏,連從來後知後覺的陶墨也有所覺,連帶夜晚做夢也是顧射溫柔的眉眼,乃至於一早醒來,神清氣爽,連去縣衙都是神采奕奕。


    郝果子不甘願地嘟噥道:“少爺該不會又為著能看到旖雨而高興吧?”


    陶墨被他說得一愣,半晌才道:“啊,旖雨。”


    郝果子見他表情漸漸沉凝下來,自然猜到他之前的情緒完全與旖雨無關,便笑道:“難道少爺剛才在想顧射?”


    陶墨臉上微燒,卻沒有否認。


    “顧射無論是品性才華,還是家世氣度都比旖雨好得多。”郝果子嘴裏蹦出一番與當初截然相反的說辭,“少爺以後還是與他多多來往才是。”


    陶墨無奈搖頭道:“好話壞話都被你道盡了。”


    郝果子冷哼道:“怪隻能怪這世上比旖雨更惹人討厭的也沒幾個。”


    陶墨道:“無論如何來者是客,你若看不慣他,便由著他去,也不必為難他。”


    “為難他我還嫌髒了我自己的眼!”郝果子毫不掩飾心頭惡感。


    “陶少爺。”


    蓬香的聲音從外頭響起。


    郝果子突然高聲道:“少爺,你說有些人稀奇不稀奇,明明是男的,偏要叫什麽香什麽香,鬧得自己好像是什麽千金小姐的貼身丫鬟似的。”


    陶墨壓低聲音道:“你剛剛不是說不想髒了眼?”


    正巧蓬香進門,郝果子捂著眼睛往外走,“我這是眼不見為淨!”


    陶墨歉疚地衝蓬香一笑道:“你莫要介意。”


    蓬香:“……”他原本還想故作不知是在諷刺自己,被他如此一說,反倒不能裝聾作啞下去,隻能訕訕道:“我知他心裏有恨。”


    陶墨嘴巴張了張,又不知從何反駁起,隻得幽幽一歎。


    蓬香原想借他之口就坡下驢,但他不說,自己也不好強求,便一轉話題道:“公子派我來問問陶少爺今日是否有空。若是有空,可否來他屋裏坐坐。公子親自下廚做了幾道小菜,想與陶少爺敘敘舊。”


    這番話落入陶墨耳裏,卻是另一番感慨。


    想當初,他曾千百次夢見過這樣情景,但最終隻換來一場夢碎。如今,夢景真真切切地展現在眼前,卻讓他心頭一陣恍惚,不見半點歡喜之情。


    “陶少爺?”蓬香小聲催促。


    “好。”陶墨回神,微笑道,“待我處理完這些事便去。”


    看他臉色,蓬香原本還擔心他不答應,如今聽他一口應承,心頭一鬆,忙歡喜地向旖雨回稟。


    陶墨在原地站了會兒,看向坐在角落裏,完全被人忽略的金師爺道:“師爺。”


    金師爺從一大堆文書中抬頭,麵無表情道:“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何況我隻是一個師爺。莫問我。”


    陶墨低聲道:“我隻是想請師爺將剩下的文書也看了。”


    “……”金師爺怒氣衝衝地將筆往硯台上一擱,道,“木春呢?他這個甩手掌櫃當得可真清閑!”


    陶墨道:“我今日還不曾見過他。”


    金師爺道:“東家難道一點都不生氣?”


    “為何要生氣?”


    “他光領俸祿不幹活。”當然,眼下所見,更生氣的是領了俸祿又幹活的金師爺。


    果然,陶墨道:“他或許有急事。師爺若是不嫌……”


    “嫌!我真嫌!”


    “金師爺既然如此閑,如此清閑,那自然是閑著多勞。”木春含笑進屋。


    金師爺冷哼道:“我再清閑也閑不過木師爺,一大早就不見蹤影。”


    “我是為東家修補屋頂去了。”木春道。


    金師爺道:“修補屋頂這等小事也要勞動木師爺大駕?”


    木春道:“木春經曆尚淺,難以擔當重任,隻好從這些小事著手。衙門中的大事當然還是要倚重金師爺的。”


    雖不知他這話有幾分真誠,但當著陶墨的麵聽到對手如此稱讚自己,心花自然朵朵開,淡淡道:“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這些事你遲早要沾手。”


    木春見解決了金師爺,正要出門,就被陶墨叫住,道:“屋頂還沒修好麽?”


    木春向來聞弦音而知雅意,立刻道:“旖雨公子是貴客,我怎能慢待於他。自然給他好的。”與其他漏得更離譜的相比,旖雨那間的確算是較好。


    陶墨哪裏想到這裏多,頷首道:“那就好。”


    金師爺突然冒出一句,“東家一會兒不是要去他屋裏嗎?屆時便知。”


    木春目光一閃,“東家要去旖雨公子的屋裏?”


    陶墨道:“他親自下廚,說是要與我敘舊。”


    “這便是東家的不是了。”木春一臉不讚同道,“他原來是客,如何能讓他親自下廚?理應東家在仙味樓做東才是。”


    陶墨被他這麽一說,也覺得自己失禮,“那我這就去同他說?”


    “東家不如先去仙味樓訂位,旖雨公子就由我來邀請便是。”木春見他磨蹭,又道,“聽說最近仙味樓客似雲來,萬一去晚了……”


    陶墨頭也不回就走。


    木春回頭,就看到金師爺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木春笑道:“金師爺可否介意一同去仙味樓坐坐?”


    金師爺道:“坐坐便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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