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報仇嗎?”他突然冒出一句。


    報仇?


    陶墨身體一震。


    記憶仿佛回到父親出事那一會兒,他滿心滿腦都是恨。從殺人放火,到赴京告禦狀。各種方法各種手段盤踞著他整個生活。似乎不想這些就活不下去。


    若非老陶用一個巴掌扇醒了他,讓他想起父親臨終的遺言與遺憾,也許他真的會付諸於行動。


    報仇!


    陶墨的手緊緊地攥著被麵,手背青筋暴起。縱然不想承認,他心裏依舊遺留著一塊報仇雪恨的角落,那裏有個陶墨正日日夜夜地啃噬著黃廣德的血肉,日日夜夜盼望著將他挫骨揚灰。這是一個他至今不願意去碰觸,甚至連想一想的念頭都不敢有的角落。


    如今旖雨的問題重新將這個他埋藏得很深的角落翻了出來,讓他自以為忘記的激憤與仇恨一起湧上了心頭。


    “我能幫你。”旖雨將膝蓋上的包袱遞到他麵前。


    陶墨抬起頭,赤紅的眼睛閃爍著與平日截然不同的陰冷之色。


    旖雨道:“其實,我之所以從群香樓贖身,是為了逃難。晚風是為我而死。黃廣德真正要殺的人,是我!”


    陶墨氣息一窒。


    “在梁府遇到你是意外。”旖雨目光緊緊地盯著自己的手指,聲音低得仿佛是自言自語,“梁府的總管與我有些交情。我原本隻打算喝一杯喜酒,然後找個偏遠的地方住下,度此殘生的。誰想,竟然遇到了你。”


    他的背靠在椅子上,整個人看上去軟趴趴的,完全沒有當年旖雨公子在群香樓如亭亭青竹般優雅氣度。但是在場的兩個人都未發覺。


    “當年我害得你那樣慘,原本沒什麽麵目見你的。但說來可笑,原來人被逼到了盡頭,竟是不顧臉麵的。”旖雨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掐著自己的大腿,“我沒想到黃廣德竟然連晚風都不放過。不過這樣也好,他越是瘋狂,就說明這樣東西越重要。”他抬起手腕,抖了抖,隨即放下去,低聲道,“你,咳,你打開它。”


    陶墨頭有些發暈,哆嗦著手將包袱解開,露出一隻檀木匣子來。他見旖雨沒有阻止,輕輕撥開匣子上的栓,將匣子蓋翻開。


    匣子裏放著一塊暗紅的錦布,錦布中裹著一匹色澤紅豔光滑的玉馬。


    “這是……”


    “我在黃廣德書房裏拿到的。”旖雨稍稍抬了抬頭。從陶墨的角度看,隻能看到光潔的額頭。“他喝多了,拿它出來炫耀。說是宮廷中也難得一見的寶物。後來他睡著,我扶他回房之際,鬼使神差地將它收進了懷裏。等回過神來,東西已經被我帶回了群香樓。”他說到這裏,劇烈地咳嗽起來。


    陶墨道:“你別說了,先歇歇吧。”


    旖雨邊咳邊擺手,像是怕錯過這次就沒有機會再開口似的拚命往下說,“我看得出,咳,黃廣德很在意這匹馬,他絕對會、追究。果然,翌日傍晚,他就,他就旁敲側擊地提起這匹馬。當時我心裏又是慌張又是懊悔,哪裏敢承認?隻能一口咬定不曾碰過。他對我到底有些情分,咳,雖然將信將疑,卻也沒有迫我。後來,我,我有意無意地打聽馬的來曆,才知道這種紅玉隻用來當貢品……我不知道黃廣德是如何拿到的,咳咳,想來不是什麽光彩手段。我越想越害怕,黃廣德也越來越不耐煩,最後,我隻好咳,偷偷買通姓章,給自己和蓬香贖身逃了出來。再後來……你知道了。”


    他前後道來不過百字,陶墨卻聽得驚心動魄。


    黃廣德的手段他是見識過的。想想他父親和晚風的下場便可知道黃廣德有多麽心狠手辣。他居然在懷疑旖雨的情況下還放他一馬,讓他找到機會溜了出來,不知是黃廣德真的動了真情還是旖雨的運氣。


    “這匹馬……也許是扳倒黃廣德的,最好,咳嗎,最好機……咳咳咳……”旖雨猛烈咳嗽起來。


    陶墨想朝外叫人,卻被他猛地抓住手。“先將東西收起來!”


    陶墨一驚,見他雙瞳渙散,似乎全憑意誌支撐,這才想起他剛才似乎一直低著頭。


    “收起來。”旖雨的五指一緊。


    陶墨吃痛,一言不發地收起東西,“收起來了。”


    旖雨點點頭,“幫我叫,蓬香進來。”


    陶墨大聲叫蓬香的名字。


    蓬香很快就走進來,顯然一直守在門外。


    不知是否是錯覺。陶墨覺得蓬香看他的目光好像帶著深深的敵意。


    “扶我回去。”旖雨抬起手。


    蓬香沒有立即動,而是先朝陶墨床上張望了一圈。


    “蓬香。”旖雨的氣息很急。


    蓬香一聲不吭地扶著他站起來。


    即使是濃妝也蓋不住旖雨灰敗的臉色,陶墨忍不住想掀被站起,卻被旖雨製止道:“不用送我。你,你隻要記得有空,來看看我就好了。”


    “好。”看著他這樣的臉色,陶墨再也說不出拒絕之詞。他抬手輕輕地握了握旖雨的手,“等我病好了,就來看你。”


    “嗯。”旖雨笑了笑,“我喜歡吃棗子。”


    陶墨雖覺得這句話出現得有些怪異,卻依然接下去道:“我下次去的時候給你帶。”


    “嗯。”


    旖雨閉了閉眼睛,任由蓬香扶著手,一步步朝外走了去。


    “旖雨!”陶墨脫口喊了一聲。


    旖雨止步,卻沒有回頭。


    陶墨也不知自己為何喊出他,隻是看著這背影,突然很想將他留下來。“我,等我好了,我去看你。”


    “好。”


    似歎息,似承諾,都飄散在迎門而來的風中。


    旖雨走後,陶墨心裏頭總有些不安,又說不出是什麽。原本有些昏昏沉沉的腦袋倒清醒些了,他翻出那隻木匣子,紅玉馬像針一樣紮著他的眼睛。


    若這真是宮廷之物,便說明黃廣德與宮廷有所勾結?還是,這是皇上賞賜給他的?


    陶墨抱著匣子,覺得手裏心裏都沉甸甸的。


    清風送來冷意。


    陶墨肩膀一顫,朝門看去,正好看到顧射關門的背影。


    “顧……你來了?”


    顧射默默走到床前,將手輕輕貼在他的額頭上。


    陶墨臉刷得一紅,雙手緊張地抓著匣子。


    “多休養,病情才不會反複。”顧射鬆開手,轉頭看了眼床邊的椅子,遲疑了下,改而在床沿坐下。


    陶墨縮起腳,唯恐他坐的地方不夠。“顧……”才說了一個字,他就看到顧射清冷的目光掃過來,“公子”兩個字立刻咽了下去,半路轉成了,“弦之。”


    顧射讚許地掀起嘴角。


    “你,要不要喝茶?”陶墨這才想起郝果子和老陶都不在,立刻準備從床上跳下來,卻被顧射按住。


    “你這裏有好茶嗎?”


    陶墨尷尬地笑笑,“還是那一些。”


    顧射視線落在他手中的匣子上。


    陶墨猶豫了下,坦誠道:“這是旖雨給我的,他說是從黃廣德書房裏拿出來的。”


    “偷?”顧射微微蹙眉。


    陶墨這才覺得不妥,原本就緊張的情緒越發放不開,“他,他,隻是一時手,手快……”


    顧射沒答,伸手將匣子中的馬取了出來,“貢品。”


    “旖雨也說是貢品。他還說能靠這個扳倒黃廣德。”陶墨見顧射不語,以為旖雨異想天開,心中不禁掠過一陣失望,“興許是皇帝賜給黃廣德的。”


    “痢……”


    “啊?”


    顧射淡淡道:“聽聞皇帝少時曾得過瘌痢頭。”


    陶墨聽得目瞪口呆,少頃才反應過來,“這果然是皇上禦賜之物?”


    “皇上的應該是瘌痢頭的瘌,這是瘌痢頭的痢。”顧射道,“如果沒猜錯,應該是先皇賜予淩陽王的。”他嘴裏說如果沒猜錯,但語氣卻十分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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