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免知府知道後橫生枝節,顧射與陶墨起了個大早。陶墨原本想幫顧射洗漱,誰知門剛打開,就看到顧小甲拎著水壺,頂著偌大的眼袋幽幽地走進房間。


    陶墨識趣地回房,自行打理。之後挨個叫醒金師爺與老陶,讓他們收拾行李,待用過早膳之後便啟程。


    這般來來回回磨磨蹭蹭地用去半個時辰,等眾人下樓,外頭陸陸續續響起小販的吆喝聲。


    金師爺道:“東家既然決定要走,遲走不如早走,也別耽擱了,幹脆要點幹糧,帶著路上吃。”


    老陶深以為然。


    陶墨便讓郝果子去準備,自己回樓上幫顧小甲一道收拾。


    誰知他一進門,就看到顧小甲已將房間拾掇得整整齊齊。顧射站在床前,手抓著床柱,臉色猶帶幾分蒼白,精神卻不錯。


    顧小甲將大包小包的東西被身上,然後指揮陶墨道:“你扶著公子。”


    陶墨欣然上前,伸出手,眼巴巴地望著顧射。


    顧射看了他一眼,抬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陶墨隻覺得一陣暖流從肩膀蕩漾開來,直衝腦門。


    顧小甲回頭,怪異地瞄著他,“你怎麽一個耳朵紅,一個耳朵白?”


    “啊?”陶墨結結巴巴道,“熱吧。”


    顧小甲看著他穿得嚴嚴實實的襖子,嘀咕道:“熱不會脫嗎?”


    陶墨縮著頭,不敢吭聲,腳步慢慢地挪動向前,生怕自己步子邁得大了,將顧射摔著。


    好不容易挪到走廊上,陶墨和顧射額頭都滲出一層薄汗。


    “要不要歇歇?”陶墨問。


    顧射道:“你累?”


    “不累。”陶墨道,“我怕你累。”


    “走吧。”


    陶墨腳掌拚命地使勁,穩穩地踏著地板。


    “放鬆。”顧射的聲音在他耳垂邊響起。


    陶墨感到他肩膀上的負重又增加了點,連帶耳垂更紅,低聲道:“好。”他的手臂下意識地抬了抬,但在碰到顧射衣服之前,又縮了回去。


    顧射目光微閃,不動聲色地朝他靠了靠。


    兩人終於挪到樓梯口。


    顧小甲蹭蹭蹭地跑上來,轉身蹲在顧射身前,道:“公子,我背你。”


    陶墨大為懊惱!為何他就不曾想到用背的?


    “不必。”顧射出乎意料地拒絕道,“我自己走。”


    顧小甲擔憂地轉頭看了他一眼,又回頭道:“那我走在前麵。公子小心。”


    顧射抬腳,邁步,眉頭瞬間皺緊。


    下樓時身體的動靜顯然比平地移動要大。近二十的階梯,三人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時間。當顧射雙腳都落在一樓地板上時,顧小甲和陶墨齊齊舒出口氣,抬手抹汗。


    郝果子從門外進來,看他們還站在原地,驚奇道:“還忘了什麽?”


    顧小甲道:“忘了封上你的嘴。”


    郝果子被他衝得莫名其妙,轉頭看陶墨氣喘籲籲的樣子,忙道:“少爺,我幫你。”


    “不用。”陶墨挨近顧射,對他揮揮手,“你先去備車。”


    郝果子望著等了半天的馬車,一聲不吭地走出去。


    好不容易等顧射上了馬車,顧小甲和老陶立刻翻身騎馬。郝果子趕車,金師爺照舊坐在車轅上。馬車裏隻剩下陶墨和顧射。


    陶墨拿出幹糧,擺了一小塊送到顧射嘴邊。


    顧射眨著眼睛看他,一動未動。


    陶墨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太過於曖昧,兩隻耳朵同時紅起來,訕訕地縮回手,將掰下來的饅頭送進嘴巴裏,然後遞了一隻完整的給顧射。


    顧射搖頭道:“你吃吧。”


    陶墨道:“吃不慣嗎?那,你想吃什麽?我去買?”


    “我睡一會兒。”顧射閉上眼睛。


    陶墨看著他趴著的背影,察覺到他心情似乎並不太好。由於馬車是陶墨的馬車,車廂狹窄,顧射躺的時候不得不側著身子,蜷縮起膝蓋。盡管下麵墊著顧小甲從顧府帶來和在覃城現賣的被褥床單,但車廂晃蕩的厲害。陶墨光坐在旁邊瞧,便覺得不適。


    出了覃城,大約行了一個時辰,陶墨注意到顧射臉色發白,忙敲著車壁道:“停車。”


    郝果子停下馬車,疑惑地伸頭進來,“怎麽了?”


    外頭顧小甲和老陶也勒停馬。


    陶墨接過水囊,放在顧射唇邊。


    顧射睜開眼睛,看著水囊皺了皺眉。


    陶墨道:“這水囊是新的,沒用過。”


    顧射這才啜了一小口。


    陶墨看他明顯不如早晨精神抖擻,又是心疼又是難過,抓著水囊的手根根發緊。


    金師爺道:“大約是車太顛簸了。”


    郝果子嘀咕道:“道路不平,我也沒法子。”


    金師爺想了想道:“東家不如抱著顧公子,或許能緩衝顛簸。”


    “抱?”陶墨驚得幾乎不知道手腳該如何放。


    顧射重新張開眼睛,目光在手足無措的陶墨身上一轉,默默地坐起身。


    陶墨在郝果子、金師爺和從窗口往裏望的老陶、顧小甲注視之下,身體緩緩挪動到顧射身後。顧射躺下,頭枕著他的大腿。


    金師爺和郝果子對視一眼,縮了回去。


    車緩緩動起來。


    未免顧射搖晃,陶墨雙手半摟著他的肩膀。


    顧射臉色稍霽,“說些故事來聽。”


    “故事?”陶墨麵露為難之色。從小到大,他故事聽過不少,卻從來沒有對人說過。他本不善言辭,倉促之間如何能口若懸河。


    顧射又道:“說些你的經曆也可。”


    陶墨凝眉想了想,“那,那我便說我小時候的事。”


    “嗯。”


    “先說我的第一任夫子吧。”陶墨知道顧射心情欠佳,便努力想些逗趣之事。想來想去,也隻有童年那些上不得台麵的糗事。“我第一任夫子是位女夫子。我爹說她青年守寡,十分可憐,難得識文斷字,頗有些文才,便請她來為我啟蒙。”


    顧射靜靜地聽著。


    “這位女夫子好是好,可是太好了些。”陶墨道,“我幼時頑皮,不願坐堂苦讀,她也由著我,還替我在我爹麵前周旋。就這樣,她縱容我頑劣了兩年,直到她再嫁。”


    顧射想,隻怕縱容他的不止是女夫子,還有他的父親吧?


    “我第二任夫子是個年逾古稀的老者。他眼力不好,除非貼著對方看,不然隻能看出個輪廓。我坐了幾堂課,發現他常常把我與郝果子認錯之後,便讓郝果子代我去學堂。”陶墨說著說著,聲音陡然降低,“若非我當日無知,自以為是,也不至於到如今目不識丁,一事無成。”


    顧射道:“倒也不全然是壞事。”


    陶墨一愣,道:“為何?”


    “啟蒙之師乃是學業之始,至關重要。令尊為你挑的兩位,可有名聲傳世?”光是聽他轉述,顧射便能猜到陶老爺隻怕是接濟之心大於替兒求學之心。


    果然,陶墨撓頭道:“這倒沒有。”


    顧射道:“與其所學不正,不如不學。”


    陶墨道:“那,那我該找何人啟蒙才是?”


    顧射不語。


    陶墨腦袋轉了個彎,似乎拐出來看到另一片風景,卻又不敢置信。


    好半晌。


    顧射才淡淡道:“你心中可有比我更合適的人選?”


    ……


    自然是沒有的!


    陶墨不敢置信地開口道:“你,你當真願意教我?”


    似是聽出他話語中的興奮,顧射微微一笑道:“我既不會縱容,也沒有老眼昏花。你莫要後悔。”


    “不,絕不後悔。我定然好好學!”陶墨回答得擲地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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