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傳出來,進去一看,好熱鬧,已經人滿為患了。


    客廳裏原有的一套八仙桌椅早沒了蹤影,靠牆的地方現在是一張超大長桌,上麵鋪著酒紅色的進口絨布,各式各樣的點心用晶瑩剔透的玻璃碟子盛著。


    六七張麻將桌,把客廳其餘地方幾乎都占了,每張桌旁都圍著不少人觀戰,此起彼伏的洗牌聲,還有吃胡的喊聲笑聲混成一團,即使坐在隔壁的人說話也必須扯直了嗓子,每個人耳朵裏都嗡嗡直響。


    「懷風!這裏!」宣代雲正打麻將,一手摸牌,一手舉起來在半空裏朝宣懷風招了兩下。


    宣懷風這才從其中一張麻將桌旁看見姐姐,在人群裏側著身,慢慢走過去。


    「怎麽這個時候才到?」宣代雲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牌桌上出的牌,一邊隨口問他。


    「不是七點嗎?我又沒有遲。」


    「說了要你早點到啊。不過也沒什麽,現在趕早場過來的都是幾個熟人,大人物還沒到,今天局長還有好幾個處的處長都要過來呢,」宣代雲打出一張八萬,嘴裏叮囑他,「等一下人家到了,你別拘束,上去和人家打個招呼,說說笑笑就……」


    話沒說完,宣代雲的對家忽然咯咯笑著,把牌一倒,「胡了!」


    眾人又重新洗牌砌牌。


    宣代雲掏出小錢包,把輸了的錢給對家,站起來說,「有點事忘了交代張媽,你先替我玩兩盤。」


    宣懷風擺手,「我不愛賭錢。」


    宣代雲一哂,「才一塊錢一個籌子,算什麽賭錢?輸了姐姐給。」拉著宣懷風往椅子上按。


    「姐,我不會。」


    「那就學。連麻將都不會,以後和同事上司怎麽混?」


    正爭持,年亮富從客廳外麵匆匆走進來,不知是累的還是急的,臉上顏色紅黑,一路上兩手推開好幾個擋住他道的客人。


    「你還在打狗屁的麻將!」他來到宣代雲麵前就拚命跺腳,「快撤!快撤桌子!」轉身朝著愣愣看著他的幾個麻將桌旁的人,兩手往外,在半空中虛晃著一推,「不打了,不打了。」


    宣代雲奇怪地問,「這是怎麽了?」


    「怎麽了?大事情!」年亮富立即把頭轉回來,「白總長的副手剛剛打電話過來,說白總長今晚也到!」


    宣代雲還是不明白,「什麽白總長?你們部裏的長官不是廖總長嗎?」


    「現在沒功夫和你說!」年亮富急得額頭發亮,搓著手團團轉,「快招呼傭人們撤桌,人家白總長可是請也請不到的一尊大佛,這次是餡餅砸我們頭上了。人家剛剛從國外學成歸來,年輕英才,聽人說他最不喜歡政府官員搓麻將唱戲。」猛地一頓,吊高了嗓子朝窗外的聽差叫一聲,「年貴!打個電話把今晚預備的戲班子退了!叫他們別來!」


    回過頭,看見一幹打麻將打得正上癮的客人們愣著沒動,人人眼睛都看著他,頓時一吼,「撤桌子!」


    眾人仿佛才回過神來,起身的起身,轉身的轉身,幾個小丫環和聽差趕緊上來搬桌子。


    一個聽差過去請示,「先生,麻將桌子有兩張是借隔壁張先生家的,現在就還他家去嗎?」


    「還什麽?都扔掉!別留著!麻將一並扔了!」


    宣代雲皺眉,「你這個幹什麽啊?」


    「少廢話,反正不能讓白總長看見我家有麻將桌子,快點!快點!沒吃飯嗎?磨磨蹭蹭!」


    宣懷風站在一邊,年亮富眼尾都沒掃他一下,隻顧著催促所有人清理客廳,一個勁的指手畫腳,大聲嚷嚷。


    「先生,」年貴忽然從門外跑進來,「外頭一下子來了很多汽車,一堆貴人來了,張處長好像也在裏麵?」


    年亮富倒抽一口氣,臉都白了,「剛打了電話,怎麽來得這麽快?」


    四處看看,廳裏那些過來打秋風,白吃白喝捧場的熟人們站在各處,麻將桌卻隻撤了五桌,還有兩桌沒來得及撤。


    年亮富緊張得手指都抽搐了,狠推宣代雲背上一把,「你快去擋一下,等一會再迎進來。」


    宣代雲也被丈夫的緊張弄得不知所措,往前趔趄一步,正要出客廳迎那群貴人,廳門處影子一晃,客人已到了。


    人群中有好幾張是熟麵孔,年亮富的頂頭上司張處長,材料處的陳處長,局裏幾位副處長,還有難得賞臉的主管教育部的廖總長,這些人打扮得年輕時髦的美麗眷屬在後麵跟著。


    這一群人都是有些身份的官員,平時出場都算威風人物,現在所有風頭卻全被站在中間的那個年輕男人占了。


    頂多二十來歲的年紀,五官像被大師用刀子細細雕琢過似的,深刻分明,眉目間顯得幹練精明,這本來會令人察覺他的厲害,心生警惕,但唇角輕鬆自然地微微揚起一點弧度,好像無時無刻不在微笑,又讓人把警惕心都不知不覺地鬆懈下來。


    所有男人的西裝革履中,隻有他穿了一襲月白色細絲駝絨長袍,襯出他比一般男人要高上一截的修長勻稱身材,瀟灑飄逸的姿態恰如臨風玉樹,讓人一眼就把目光停在他身上。


    所有人隨他一同進來,眾星拱月般圍在他身邊,卻又似乎忌憚冒犯到他似的,不敢和他貼得太近。


    那分氣派威風,竟比總理到場還厲害些。


    客廳裏驀地安靜下來。


    年亮富看著聽差們笨手笨腳才搬到門口的麻將桌,恨不得眼前一黑暈死過去。


    麵對著沉默的尷尬,那璀璨明星似的男人站在門前,環視廳裏一圈,才笑了一聲,「忽然造訪,實在冒昧了。不過,主人也不至於不肯迎客吧?」語氣親切友善。


    他這一開口,整個客廳才算有了一絲活氣。


    「對啊!小年,貴客臨門,怎麽當主人的反而呆站著了?」站他身邊的廖總長立即嗬嗬笑著,朝年亮富說,「這位海關的白總長,可是我平時想請都請不動的貴客。今天他肯移步到你這,把我都嚇了一跳。」


    白雪嵐側過頭,微笑著和他搭話,「廖翁取笑了,我什麽時候推辭了你的請客?」


    有這麽一點時間,年亮富才找回舌頭,抹一把額上冷汗,趕緊攜著宣代雲迎上去。


    「怠慢,怠慢,貴客忽然臨門,我是受寵若驚,被唬呆了。」年亮富堆著笑,朝兩位總長說了抱歉,又和幾位處長握手打招呼。


    宣代雲也趕緊朝跟來的幾位夫人小姐問好。


    把客人們迎進客廳,丫環們捧著酒水上來,趁著這空當,聽差們趕緊繼續把剩下的麻將桌往外搬。


    年家夫妻自然陪著兩位總長寒暄。


    「年科長喜歡打麻將?」白雪嵐問。


    年亮富心髒差點跳出嗓子眼,立即斬釘截鐵地搖頭,「我最恨打麻將的,吵吵鬧鬧,不成體統。這麽多中國人,如果人人都做正經事,不把時間浪費在麻將這種無聊的東西上,中國早就富強了。」


    這位白總長家世實力不容小覷,是尊必須敬拜的大佛。上個月在海關走馬上任時,他寫過的幾篇文章就已經被年亮富恭恭敬敬的拜讀過了。


    年亮富狡猾地引用了一句白總長文章裏的話,想到自己客廳裏出現麻將桌這件事,總歸要給出一個合理解釋,咳了兩聲,一臉嚴肅地指著身邊的老婆說,「說起來真是慚愧,內人也是個愛打麻將的,為這事我們已經爭吵過好幾次了。今天一回家,見客廳又擺了麻將桌,把我氣得說不出話,我就叫聽差的把麻將桌和麻將通通給我扔掉。」


    其實擺麻將桌這件事,壓根就是年亮富的主意。


    這年頭有幾個官員不嫖不賭不打麻將?廖總長和幾位處長,不但愛打麻將,更愛賭錢,因為要辦酒會,特意投其所好設的麻將桌子,沒想到搬石頭砸了自己腳跟。


    宣代雲背了一個黑鍋,但事關丈夫仕途,和自己有切身利益,當然不會反駁,隻輕笑著搭話,「我也知道不該打的,偏生被幾個熟朋友拉著,我又是主人,不答應情麵上過不去。亮富他這方麵倒很不錯,從來不碰麻將牌。」


    白雪嵐了然地笑笑,「年科長是看過我寫的文章吧?」


    一句話把年亮富說得非常尷尬,擺著手解釋,「不不不……」


    「那些都是場麵上的話,說說而已,你們還當真?」白雪嵐仿佛生來就嘴角帶笑,輕描淡寫地說,「麻將是國粹,我也時常打的,既然年太太是麻將高手,不如以後抽空和年太太來一場牌戰?」


    他談笑風生,氣氛一下子活絡起來。


    大家都想不到這位來曆不凡的新總長竟然這樣和善,實在是知情識趣,原來誠惶誠恐的空氣一下子輕鬆多了。


    「原來白總長也好這個,我就說嘛,都是中國人,怎麽能不打麻將?國粹,嗯,這個詞用的妙!」廖總長哈哈笑了幾聲,做個洗牌的收拾,朝白雪嵐看一眼,「白總長,我看,擇日不如撞日,這牌戰不用延期了,現在就開戰,怎麽樣?」


    年亮富一顆心安放回胸腔,瞬間春風滿麵,趕緊要年貴把剛才「扔掉」的麻將桌和麻將都拿回來,親自指揮放在客廳正中央。


    年貴又請示,「先生,其他的麻將桌要不要也擺回來?」


    年亮富還沒說話,張處長就已經搖頭了,「不用不用,幾張麻將桌擺在一塊,吵得天翻地覆,擾了總長們打牌的興致。」


    宣代雲露出為難的表情,「那處長和夫人小姐們豈不悶著?」


    「哪裏會悶?」好幾人說,「難得看總長打牌,我們要觀戰呢,正好學點本事。」


    這樣一個客廳隻擺了一張麻將桌,剩下的人都一副打算觀戰的模樣。


    隻是麻將不是橋牌,隻能四個人打,一屋子客人,白總長和廖總長是一定上陣的了,剩下兩個卻不好挑。


    年亮富不敢得罪頂頭上司,再三請了張處長入座,正籌謀剩下一個請誰,已經手癢的廖總長把手朝宣代雲招招,「年太太入座。」


    「這怎麽行?」


    「年太太是主人,又是白總長指明要會戰的牌友,年太太,你不上陣就是不給白總長麵子。」


    白雪嵐含笑看著宣代雲。


    宣代雲自己都覺得有點受寵若驚,但她怎麽說也是司令女兒,見過不少大場麵,心裏雖然高興,臉上還是禮貌矜持的,眼角往廳裏一掃,忽然發現找不到弟弟的蹤影,宣懷風不知道什麽時候趁她不留意溜了。


    這場酒會是為了年亮富巴結上頭而特意花大錢準備的酒會,宣代雲特意把宣懷風也叫上,就是希望能為宣懷風謀一條出路。


    現在是把宣懷風介紹給這些重量級人物的千載難逢的機會,宣代雲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過,別過頭,對身邊端酒水的丫環小聲說,「趕緊把懷風少爺找過來,就說我有要緊事和他說,要他快過來。」


    說完,朝兩位總長一位處長微笑著點了點頭,才終於入了座。


    宣懷風在客廳一片混亂時悄悄出了外頭,本來打算見見張媽就回會館,正和張媽說著話,丫環就找來了,見到他急匆匆的說,「懷風少爺,太太叫你過去,說有要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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