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雲輕輕地哦了一聲,伸出白皙的手,似乎想撫摸宣懷風安甯俊俏的睡臉,但不知她忽然想起了什麽,手在半空猛地停住了。


    半晌,把手慢慢收了回來,低頭沉吟著。


    白雪嵐鼻尖嗅到風雨欲來的氣味了。


    果然,不一會,宣代雲便說:」白總長,既然懷風睡了,我們都別吵他。請您隨我來,有幾句話,我想對您說的。」


    白雪嵐瞅一眼被單下的身影,說:」好。」


    就跟著宣代雲出了病房。


    宋壬在外麵候著,見白雪嵐出來,也想跟上,白雪嵐打個手勢,不要他跟,又對著病房一指,要他看顧著宣懷風。宋壬點點頭,便停住了腳。


    宣代雲和白雪嵐走到走廊盡頭拐角的一個小房間,橫豎裏麵沒人,宣代雲就走了進去,等白雪嵐也進來了,她把門輕輕掩上,轉身對著白雪嵐。


    白雪嵐安靜地等她開口。


    宣代雲很矜持有禮的,開口便道謝,說:」白總長,您對我們的恩惠,我心裏是明白的,自然,也是很感激的。」


    白雪嵐聽著,心裏又澀又麻,苦笑道:」年太太,你身子不方便,站著說話也累,客套話我們就免了。剛才,你說有幾句話要對我說的,請你直說吧。」


    宣代雲說:」那好,我就直說了。」


    她頓了頓,臉上露出堅定的神情,說:」我要代懷風向您請辭。」


    白雪嵐問:」這是為什麽?是薪金不滿意?那盡可以商量的。」


    宣代雲說:」您方才說,客套話我們都免了。既然如此,我也不說那些虛偽的話,究竟為著什麽原因要請辭,您自己心裏比誰都明白。」


    白雪嵐輕描淡寫道:」總不成是為了剛才我幫他擦了擦汗,年太太你就誤會了吧?」


    宣代雲緩緩掃他一眼,說:」並不隻為這個誤會,我還有別的更大的緣故。我知道,您是很栽培我們懷風的,但不怕您惱,我實話實說,我們懷風福氣薄,實在承受不住您這樣看重。從前他們說海關總署裏當差危險,我一來不太相信,二來懷風又勸我不要胡思亂想。因為這兩樣,本來想讓懷風請辭的,也就算了。可是,您看看現在?我今天嚇得魂魄都散了。雖然醫生說傷情還算輕,但認真想想,能不後怕嗎?宣家就懷風這麽一根獨苗,他要有什麽事,死去的爸爸媽媽會怎麽罵我這個當姐姐的?白總長,我們欠你的,日後總要還你的恩。但你現在在外頭得罪了這麽多的人,要懷風當你的副官,給你擋槍子兒,那可說不過去。你說我宣代雲無情也好,忘恩負義也好,落井下石也好,我都認了。總之,求你高抬貴手。」


    當你的副官,給你擋槍子兒……


    這一句話,把白雪嵐心上割得血淋淋的,一道一道血坎子,這痛卻一分也說不出來,臉上逞強笑著說:」年太太,領公差的人就算不想幹了,好歹也遞個辭呈,從沒有哪一個的姐姐代為請辭的。」


    宣代雲說:」這樣,你是不答允了?」


    白雪嵐此刻也深恨自己連累了宣懷風,想到宣懷風也許將來還會親自請辭,傷心得難以形容,又暗知若如此,為著宣懷風的安全著想,是不該強留的。


    難受之極處,恨不得一咬牙,給宣代雲一個答允。


    可是話升到喉嚨口,卻怎麽也擠不出來。


    如果鬆了口,以後宣懷風請辭,就真的能放他走嗎?白雪嵐不信自己做得到。


    一走,恐怕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


    辛辛苦苦才和他這樣斷斷續續地連起了幾根絲線般的感情。


    好不容易。


    白雪嵐腦子裏又轉了一圈,喉嚨口的那個詞就重新咽回去了,皮笑肉不笑地說:」不是不答允,是實在沒這樣的規矩。今天開了你這一例,日後部員們的親戚都到海關總署代為請辭,那我這個總長又怎麽處置呢?」


    宣代雲見他這樣說,分明是不允了,不禁生氣,卻又不好撕破臉,說:」照您這樣說,要是不代為請辭,本人自己請辭的,就可以答應了?」


    白雪嵐一聽,就知道她有叫宣懷風辭職的打算,說:」也要看看情況。」


    宣代雲問:」看什麽情況呢?」


    白雪嵐說:」就是他請辭的時候,海關總署裏的各種情況。」


    宣代雲氣得好一會沒說話,後來,才道:」我隻聽過政府裏開除公差,沒聽過公差不許請辭的。」


    白雪嵐說:」難說,新官上任,總得有些新規矩。」


    這下,宣代雲總算發現他強盜和無賴的麵目了。


    第二十章


    兩人從房裏出來,正巧又有一批新的人到了醫院。


    這次來勢洶洶,可不是一般人,居然是總理帶著幾個護兵過來了。


    白總理顯然心情大不好,周圍人朝他敬禮問好,隻沒瞧見似的,直朝白雪嵐大步過來,到了白雪嵐麵前停下,沉聲說:」你,給我進來。」


    不等白雪嵐回答,黑著臉就先進了房裏。


    白雪嵐隻好跟進去。


    房門一關上,白總理劈頭就問:」我派人來叫你,怎麽不肯去?你現在是完全不把我放眼裏了?」


    白雪嵐見他堂兄親自到了,知道這雷霆之怒是躲不過的,索性破罐子破摔,說:」去了橫豎也是挨罵,我又何必巴巴地趕過去?」


    「混蛋!」白總理吼著他:」叫你別惹事,別惹事,你兩隻耳朵幹什麽用的?明知道現在時局敏感,老子花多大功夫才維持這局麵,你倒好,專挑著不能惹的惹!我叮囑你的話,你他媽全當放屁!瞧瞧你在京華樓幹的什麽好事?你存心要把城裏弄成一團糟,像山東戰場一樣每天殺人放火的才舒服?你這混賬王八羔子,我真恨不得大耳刮子抽你!你給我滾!我現在就撤你的職!滾回山東去!見著你就來氣!」他一向自覺很守傳統禮義的,這次也被白雪嵐氣得爆了粗。


    白雪嵐揚著臉說:」你要抽就抽,我反正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不過,你要撤我的職,我可不幹。」


    白總理鼻孔直噴氣:」什麽?你不幹?我管你幹不幹!我說撤就撤,現在就撤,立即生效!」


    白雪嵐說:」那好,你隻管撤。等我回山東了,各位伯伯們問起來你為什麽撤我的職,我就說,因為我殺了一個賣煙土的。倒等他們來問問你,殺那些禍國殃民的煙土販子怎麽就有錯了?」


    「王八羔子!」白總理氣得跳起來,一個耳光往下扇。


    白雪嵐雖然說了打不還手,卻沒說打不躲避的,一低頭就閃開了,叫道:」你還真動手?」


    眼看白總理眼睛都紅了,換了表情,扶著他堂兄勸道:」好啦好啦,瞧你急得。我雖然惹了一點事,好歹也算立了一功,是吧?」


    白總理氣道:」惹了一點事?你把偌大一個京華樓都給拆了,這叫一點事?」


    白雪嵐說:」區區一個京華樓,值幾個子?就比我白雪嵐還矜貴?」


    白總理說:」你懂什麽?捅了簍子,殘局誰收拾?海關總長公然酒樓殺人,鬧市槍戰,還有王法嗎?現在的報紙多厲害,你不是不知道,虧你讀了這些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白雪嵐笑道:」您說了半天,不就是頭疼怎麽收拾爛攤子嘛。我早就想好了,您放心。」


    把京華樓裏逼著周廳長簽名的一段說了,道:」周火死了,他那些兄弟自然樹倒猢猻散,偶爾有一兩個想報仇的,也掀不起多大的浪。老周是個怕死的貨,他簽了字,不敢翻供的。這一次行動,警察廳為主,咱們海關總署為輔,這警察廳鬧市抓煙土販子,引發槍戰,很正常嘛,而且也是為國為民。隻是要借堂兄你的麵子,讓政府給老周發一塊什麽榮譽勳章,給他壓壓驚,事情自然就過去了。這事要是上了報紙,大家都光鮮。」


    白總理聽了直皺眉,責罵道:」你也太胡鬧了!」


    白雪嵐說:」不鬧也鬧了,難道你真要把我綁上法場?」


    白總理狠狠瞪他一眼,歎了一聲。


    實話說,白總理過來,也不過是氣不過,要痛罵他一頓消消氣罷了,這白雪嵐自小在家裏極得長輩們喜歡,如果真把他怎麽樣,回家也不好交代。


    過了一會,白總理問:」聽說你那個副官中了槍,現在如何了?」


    這就輪到白雪嵐歎氣了。


    白總理問:」怎麽?傷得很重嗎?」


    白雪嵐擺擺手:」別提了,總之讓人心裏難受。」


    白總理悻悻道:」你這兔崽子,老讓別人心裏不舒坦,就該有人出來治治你。別忘了把你的爛攤子收拾好,還有,這陣子老實點呆在公館裏,少給我惹麻煩。這次耳朵豎直點,聽著,我可和你說明白了,再捅簍子,我也懶得管你死活。別以為我幹不出大義滅親的事來。」


    打開房門,領著他的幾個護兵走了。


    等白總理走了,白雪嵐才從房裏出來,宋壬和孫副官趕緊迎上去。


    白雪嵐淡淡笑道:」沒事,總理氣已經消了。醫生派過來了嗎?」這是向著孫副官問的。


    孫副官說:」德國醫生剛剛親自來看過了,說不礙事,情況很好。怕妨礙病人休息,他先出去,萬一有事,隨時要護士叫他來。」


    白雪嵐點了點頭。


    宋壬報告說:」警察廳也有動靜了,在追剿那廝剩下的人。這裏我怕不穩妥,難保有惡狗臨死前要反咬一口,又調了一隊護兵過來。」


    那邊張媽受了宣代雲的吩咐,親自回年宅給宣懷風熬黑魚湯去了,隻有白雲飛還很有道義,仍守在走廊上。他起初並不言聲,等白雪嵐和孫副官他們都說完了,才和白雪嵐遞個眼神,兩人走到一處。


    白雲飛問:」你和年太太是怎麽了?我看她的神色,對你很氣憤似的。」


    白雪嵐輕描淡寫道:」她弟弟受了傷,心裏對我這個做上司的積點氣,也是該當的。」


    到了病房裏,推門一看,原來懷風已經醒了,微微張著眼睛。


    宣代雲就坐在床邊,正低聲對懷風說著什麽,發現身後有動靜,回頭一看,見是白雪嵐,臉往下一板,也沒了站起來的禮節,便把頭轉回去,朝著宣懷風,又密密叮囑了一句。


    白雪嵐猜也知道宣代雲在說什麽,此時上前,徒然引發衝突而已,恐怕宣懷風是不會棄他身懷六甲的姐姐意願於不顧的,反而他白雪嵐這一頭比較吃虧。


    便默默一笑,退出了病房。


    孫副官正等在走廊裏,見總長進去不一會,旋即又出來,朝自己使個眼色,趕緊過來應了,問:」您有吩咐?」


    白雪嵐問:」年處長如今在何處,你清楚嗎?」


    孫副官說:」那是當然,我們的人時時盯著他的。他最近得了不少錢,在外頭很闊,和一個年輕的坤角正打得火熱呢。」


    白雪嵐說:」看不出,他倒是個多情種,從前為著處長的位置,把那女子狠心斷絕了,現在倒又吃了回頭草。」


    孫副官擺手,神秘地一笑:」哪裏,那是舊人,叫小鳳喜。這個是新的,比從前的模樣還青嫩,藝名叫十裏香。年處長很疼她的,若不是怕太招搖,讓年太太知道了鬧到宣副官那頭,又威脅到官位,早就大撒金錢地肆意捧了。如今隻是秘密地做個情人,自然,也是砸了不少錢。」


    白雪嵐似笑非笑:」你這情報工作,也做得太仔細了。我也不管別的,你既然知道他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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