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聽了一會,便抬起頭,歎了一口氣,然後朝著白雪嵐,聳了聳肩。


    這無奈的聳肩,就是外國人表示遺憾的典型方式。


    白雪嵐急得抓狂,差點想捏這洋鬼子的脖子,吼道:」說話!你說中國話!豎著張鳥臉,誰知道你弄什麽鬼?」


    那德國醫生就用不流利的中國話說:」很遺憾,現在,我們要,聽上帝的安排了。」


    白雪嵐氣道:」什麽上帝的安排?你說的什麽鬼話?我問你他到底怎麽了?」


    德國醫生說:」他,感染了。」


    「什麽?什麽感染?」


    「槍傷後的感染,」德國醫生做了一個危險的手勢,來加強自己的語氣:」很多士兵受傷,感染了,就隻能……就是你們中國人說的,聽天由命。不過,這通常是很危險的,會得到最不好的結果。」


    白雪嵐心裏劇顫,咬牙說:」去你娘的不好結果!他結果不好,你的結果也絕對好不了!我就不相信,這病難道就沒有辦法治嗎?你們不是德國醫院嗎?」


    德國醫生想了一下,轉過頭,和身邊被一起推進來的某個穿白大褂的嘀嘀咕咕用外國語說了一通,才說:」有一種藥,應該可以治。」


    白雪嵐忙問:」什麽藥?」


    德國醫生說:」這種藥,比黃金還貴重……」


    未說完這一句,白雪嵐已有想生生勒死這混蛋的衝動,氣急之下,反而笑了,說:」鬧了半天,原來你是怕我姓白的付不起賬。這藥要多少錢,你說!隻要你立即治好他,我按十倍價給你!」


    德國醫生兩手交叉地大大擺動著說:」不,不,不是錢的問題。這種藥,盤尼西林,是軍隊才可以有,管製的,很嚴格。我們醫院,現在,沒有這種藥。」


    這盤尼西林是一種極新的藥,白雪嵐本來也不會知道的,恰好前陣子手上挨了一槍,反而就對這有些了解了。


    白雪嵐聽了,也不和德國醫生說什麽,一轉身徑直出了病房。


    孫副官就在走廊另一頭和宋壬商量今天護兵們怎麽分派,瞧見白雪嵐出來四處張望,似乎在找人,趕緊過來問:」總長,是要找誰嗎?」


    白雪嵐說:」就是找你。上次我中了槍,你和那醫生說什麽要領幾支盤尼西林,我當時人迷糊,沒仔細聽,那東西現在在哪裏?」


    孫副官說:」那是總理批條子讓我們去指揮部領的,說是為您做萬一感染的準備。這東西,打仗的軍官們都叫它神仙藥,可惜就是太金貴了,聽說就算是外**人受了傷,官位稍低一點的也用不起。這一次,也不知道是花了多少功夫才從外國定了一千支回來,統一交在指揮部處,寶貝得眼珠子似的。管你是天王老子,拿一支都要總理親自批條,還要登記得明明白白。上次給您領的四支,因為沒用上,指揮部那邊追著討,說要歸庫,我後來就都還回去了。」


    白雪嵐皺眉道:」早知有今日,就不該還。你立即到指揮部去一趟,要十支盤尼西林過來,就說是我急用。」


    孫副官麵露難色:」要是別的,說是總長急用,問他們要,他們必定給。但這盤尼西林,隻怕還是要總理的批條才行。」


    白雪嵐說:」現在哪去找他弄批條?我這邊耽擱不起時間。你拿紙筆來。」


    孫副官便找了鋼筆和一張政府公務紙箋來。


    白雪嵐拿著鋼筆,刷刷寫了幾行,拿著那批條一抖,說:」這筆字,和總理的也差不多了。」


    孫副官苦笑道:」像是極像,可是……」


    白雪嵐心急如焚,腦子卻仍轉得極快,見孫副官躊躇,就已了然,說:」是了,這事總理以後追究起來,你不好交代。那就讓宋壬拿著批條去。」


    宋壬是山東那邊白司令下麵調過來的,白總理就算再生氣,也不能對他家長輩派過來的人太如何發落。


    是個極妥的人選。


    白雪嵐就叫了一聲:」宋壬!」


    宋壬用當兵的步伐啪嗒啪嗒小跑過來,站住還敬了個禮,說:」總長。」


    白雪嵐吩咐他:」你坐我的車子,拿這批條到指揮部一趟,要十支盤尼西林。人命關天的事,給我辦利索點,要是有人敢說廢話,你自己看著辦吧。」


    宋壬接了批條,中氣十足地應了一聲:」是!」


    轉身就走。


    白雪嵐還不放心,追上去再加了一句叮囑:」這東西很要緊,你一定親自捧著。」


    宋壬說:」總長放心,弄壞了一點,我把腦瓜子擰下來給您當尿壺。你,還有你,都給我來!」


    點了兩個人的名,一點也不敢耽擱地去了。


    白雪嵐辦完這檔事,忙又回到病房裏。


    宣懷風燒得厲害,護士在他額上不斷換著涼毛巾,兩頰還是熱得通紅,像隔著一層玉似的肌膚下正起著火。


    白雪嵐叫了一聲:」懷風?」


    不見宣懷風有一點動靜,竟如完全沒了知覺。


    白雪嵐暗暗害怕。


    本來,他知道了是需要盤尼西林,這是可以弄到手的,已經有點篤定,但如今這樣一看,卻又不怎麽篤定了,隱隱地心肝亂顫起來。


    白雪嵐又連叫了幾聲,宣懷風還是昏沉地閉著眼。


    反而是旁邊的護士說:」您這位先生,病人都這樣了,就算耳邊打雷也不會睜眼,他哪聽得見您叫喚呢?」


    白雪嵐眼睛抬起,逼視得她簌然一驚,低下頭訥訥不敢再言聲,才又重新把目光轉回來,拿著宣懷風垂在床邊的手,放在自己掌中。


    那長指尖放在掌心裏,越發顯得蔥似的細,卻是格外冰涼。


    他別無他法,隻能一分一秒地熬時間,坐等宋壬把盤尼西林取來。


    正等著,孫副官忽然進來了,向他報告說:」總長,年太太來了,讓她進來看看嗎?」


    白雪嵐脫口道:」不讓。」


    孫副官聽他聲音這樣沉,知道他正心煩,應了一聲,剛要走出去,身後白雪嵐像是想起了什麽,忽然又改口說:」等等!」


    孫副官就停住了。


    白雪嵐站起來,在床邊快快地踱了兩步,才轉過身來,對孫副官說:」叫外頭的別攔著了,請年太太進來。」


    孫副官果然出去請,不一會,宣代雲就被張媽微顫顫地攙著進來。


    她為了昨日張媽送湯來,卻連宣懷風的一麵也見不著的事,對白雪嵐的不滿意又深了一層,隱約明白,這惡霸是要把她的親弟弟當成犯人一樣軟禁了!


    因此一進門來,臉色就很不好看。


    見到白雪嵐站在房裏,竟像沒見到這個人似的,也不打招呼,徑直就到了床邊,低頭一看,頓時變了臉色,驚道:」呀!怎麽臉上這樣紅?」


    伸手一摸,如觸了熱炭一般,更覺心慌,忙叫著說:」懷風,你聽得見姐姐嗎?懷風!這是怎麽回事?」


    此刻房裏的德國醫生已經到外麵去了,隻留著兩個護士。


    一個護士說:」病人發高燒了。」


    宣代雲急道:」誰不知道他正發高燒?醫生哪裏去了?怎麽不想辦法治呢?」


    護士說:」醫生已經來看過,這怕是傷口感染了。」


    宣代雲倒吸一口氣,臉色驟然紙般的白。


    當初聽爸爸隨口說,感染是會要人命的,他軍隊裏為了這個外傷上的感染,死的人就不少。有一次還死了一個師長,也是身上中了一槍,還不是中在什麽要緊地方,原本不該喪命的,偏偏包紮好的傷口,不知為什麽感染了,流膿,爛到骨頭裏,最終送了命。


    張媽雖不懂什麽叫感染,唯其不懂,所以更為恐懼,小心翼翼地問:」這不是洋人醫院嗎?總該有什麽洋人的法子?」


    護士嫌她說話土氣,撇她一眼沒說話。


    宣代雲幾乎站不住,一屁股在床邊坐下。


    孫副官走過來安慰說:」年太太,您不要著急。宣副官年輕,大概能熬過去。醫生說了,要是明天燒退下去,也許還有機會。」


    如此兩句,更是雪上加霜。


    他話音未落,宣代雲眼淚就刷刷兩行淌了下來,淒然地說:」天啊,天啊,我萬萬不相信會這樣……難道現在連德國醫院,也沒有一點先進的法子?」


    孫副官說:」先進的法子,倒不是沒有。有一種新藥,叫盤尼西林,極靈驗的。要是有這個,事情就不難。」


    宣代雲如抓了一根救命稻草,忙說:」那實在好,請趕緊拿了來,不管多少錢,我都願意出。」


    孫副官道:」如今世道不太平,到處都打仗,這藥竟是有錢沒處買的。就算那些英**、德**,也是爭得幾乎打破頭,何況這裏?我隻聽說總理最近努力外交,和美國政府狠狠打了一次交道,才購進了那麽一點。」


    宣代雲聽了總理二字,目光情不自禁往白雪嵐的方向一飄,聲音低了幾分,說:」那您的意思,是我隻能求總理了?」


    孫副官歎氣說:」年太太,不是我潑您冷水。您就算去求,大概也是求不著的。」


    宣代雲便覺出幾分屈辱,忍著心頭一口悶氣,低聲說:」我知道,在總理麵前,我這種普通婦人是說不上話的。那麽,大概我就隻能央求白總長,替我求這個情了?為了懷風的性命,就算要我下跪求他,我也是願意的。」


    白雪嵐背對著他們,環起兩手,站在窗邊看下麵的街景,恍若未聞。


    孫副官說:」不不!您這可冤枉我們總長了,宣副官這個模樣,他哪有不著急的?一大早就親自過去求了呢。您看,我們總長和白總理,關係一向很和睦的了,他親自過去求,還被總理打了回頭票。總理說,那些藥隻有一點,都是為著打仗時受傷的指揮使、大帥、司令準備的,隻用在為國家做大奉獻的人身上。其他的人,不管遠近親疏,一概不給。把我們總長氣得夠嗆。」


    宣代雲開始隻以為白雪嵐是打算要挾,聽孫副官這樣說,似乎又不像,反而是真的拿不到那救命藥似的,更慌了神,沒主意道:」怎麽?連白總長親自去了,總理也是不給嗎?」


    張媽也是渾身一哆嗦。


    想著,竟然連白總長這樣的大官也拿不到,那可真難比登天了。


    頓時老淚縱橫,抹著眼淚哭起來:」我的小少爺呀,這可怎麽辦?這可怎麽辦?」


    這樣一來,把宣代雲也招惹得痛哭起來。


    白雪嵐這才像打定了主意似的,霍然轉過身來,沉聲說:」都別哭了!這時候哭有什麽用?我就不信,海關總署怎麽就比不上那些司令大帥了?懷風是為了杜絕毒禍挨的槍,難道他就不是為國立功?憑什麽不給藥?」


    他這兩日的所作所為,宣代雲是極不滿的。


    但此時一番話,卻正正中了宣代雲心坎,竟比宣代雲自己說的還燙貼一些,道:」是的,是的,您說的實在有理。」


    孫副官卻遲疑道:」可總理那邊的意思……」


    「不管總理不總理的,反正我海關總署的人,不能這麽白白送了性命。」白雪嵐雙眼如要冒出火光來,走前兩步,到了宣代雲跟前,清清楚楚地說:」年太太,你隻管安心等著。我這就再走一趟,懇切央求總理,他若是還不肯給,我這個海關總長也不當了,看我當場掀了他的總理府。」


    宣代雲驚道:」這怎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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