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了。


    反而兩相安靜。


    一時間默默無語。


    人既是容易忘記的動物,又是最容易記起的動物。


    剛才槍林彈雨中,他們把先前的爭吵鬥氣忘得一絲痕跡也不留,此刻默默相對,那過往的不愉快卻像經了發酵,不但回來了,而且很是鮮明。


    為了林奇駿而打響的冷戰。


    讓人心冷意冷的絕情話。


    欲和好而被拒絕。


    小花廳裏的喝酒調笑。


    還有,昨夜那不倫不類,近乎無賴的大醉。


    安靜就如無形的蜘蛛絲,纏繞著白雪嵐,盡管他的心如鋼鐵,能眼也不眨地連殺六人,但這一刻安靜,卻足以讓他鋼鐵般的心沉重,而且不安。


    一瞬間他甚至有點臉紅,羞愧於驚覺自己做了許多不好的事。


    費盡了心血去求一個人的愛情。


    既然蒙天所賜,得到了,他應該小心翼翼的,應該如對待眼珠子一樣愛惜的。


    那他為什麽要為了一個廢物般的林奇駿,去惱宣懷風?去讓宣懷風受委屈呢?


    區區一個大興洋行,在他白雪嵐眼裏,算什麽玩意兒。


    拿一萬個修理大興洋行的機會,也比不過宣懷風一刻的高興。


    白雪嵐忽然明白自己是不會數學的,這多麽簡單的一道題,竟不會做了。


    可是,他愛的人心思何等敏感,他說的那些汙人耳朵的話,恐怕宣懷風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了。


    白雪嵐正想得惶恐,卻感覺一隻手伸過來。


    他抬起頭,看見宣懷風也正抬眼瞧著他。


    宣懷風卻沒說出興師問罪的話來,握了他的手,微笑著問:「你還要生我的氣嗎?」


    黑潤的眼珠,彷佛好強而美好的小鹿一樣晶瑩剔透,沒有一絲雜質。


    白雪嵐的心一顫,陡然融化在這片清澈的眼神中了。


    有什麽在他血液裏分離出來,那彷佛就是人靈魂中最輕最柔軟的部分,那部分帶著他飄開,遠離了亂世所有的冷硬和腥味。


    不僅僅是快樂。


    那是遠遠超出於快樂的東西。


    他這些年要找的,就在那麽一句微笑著說出的話中找到了。


    白雪嵐五指微微發顫,把臉靠過去。


    宣懷風誤會了他的意思,紅著臉,把唇輕輕送上去。


    這是極妙的誤會,白雪嵐也沒有解釋的打算,順理成章地唇貼上唇,溫柔、深入地吻著。


    舌和舌之間敏感的摩擦,讓身體裏泛起一陣陣甜美蕩漾。


    於是,便了悟。


    這人是他的。


    就算和他吵嘴,和他生氣,仍是他的。


    就像他當初那樣,氣憤著,痛恨著,咬牙啟齒著,甚至落了淚,卻仍是不離不棄。


    這一刻,白雪嵐明白過來。


    他再也,用不著嫉妒誰了。


    ◇◆◇


    離開醫院前,宣懷風還特意要求去看看宋壬,對白雪嵐說:「別和我說什麽這是護兵的責任。我隻知道他救了我的命,要是沒有他,你今天未必能見到我。」


    白雪嵐說:「要見他也不是難事。不過你的腳腫成這樣,怎麽走路呢?真要見,我抱著你去吧。」


    宣懷風臉皮頓時有些紅了,攔著說:「我還不至於不能走路。我求求你,給我留點麵子,在人前隻攙我一把就好。」


    白雪嵐便笑了,說:「既然是求,那我答允了,回頭就要討謝禮了。」


    果然攙了宣懷風,到另一間外科病房去看宋壬。


    宋壬不愧是老兵油子,中的兩顆子彈,並不在要緊處,宣懷風去時,宋壬傷口已經包紮好了,隻是暫時行動不便。


    宣懷風著實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倒弄得宋壬不好意思,脹紅了臉說:「分內事,分內事。」


    白雪嵐說:「誇獎算什麽?等你回公館,隻等著我賞你好東西吧。」


    轉頭對宣懷風說:「人也看過了,你也該放心了。我知道他這大漢子,幾天就仍舊生龍活虎了。來吧,隨我回家。」


    宣懷風聽他最後一句,心裏很是燙貼,很溫順地在他攙扶下上了汽車。


    一路上,兩人都手握著手,看窗外景物飛一般地倒退,像褪色的照片一張張在眼前掠過。


    彼此都明白,他們之間的感情,再不和往日相同了。


    那又是另一種境界。


    宣懷風朝窗外看著,忽然低聲說:「看。」


    白雪嵐湊過去,朝他指的天上看。


    天幕如一幅潔淨的絲絨,帶著淺淺藍色,鑲著極美麗的黃色金邊,各種形狀的雲在那淺藍中自在地飄著。


    白雪嵐說:「這是我見過的最美的黃昏。」


    宣懷風指頭往上,說:「那朵雲,我看很像你。」


    白雪嵐說:「雲都是無常態的,你心裏想著誰,它就像誰。」


    宣懷風微微一笑,算是默認了。


    回到公館,白雪嵐親自把宣懷風攙回房裏,孫副官就找上來了。


    他今天一早就去了海關衙門辦事,竟未能適逢其會,後來聽說宣懷風出了事,總長領著人殺氣騰騰出城去了,才匆匆從海關衙門趕回來幫忙料理,進門來見了白雪嵐,就說:「我竟是嚇出一身汗呢,幸虧總長和宣副官都平安回來了。這是吉人自有天相。」


    白雪嵐笑道:「去他的天相。要不是手裏有這麽多把槍,早讓別人料理了去。堂兄還總說我當了總長,不該弄這麽多條私槍在公館裏,這次算派上了用場,看他以後怎麽說嘴。」


    接著,又問:「林子裏的事辦得怎麽樣了?」


    孫副官便用眼角掃了掃宣懷風。


    白雪嵐說:「別顧忌他,他懂我的。」


    孫副官說:「不管是頑抗的還是投降的,通通都殺了。屍體收集到一塊,全送到警察廳,報的是城外綁票的土匪。」


    白雪嵐說:「嗯,這是按著我的意思辦的。那些廣東軍,現在政府要籠絡他們,處處給他們方便,以致比螃蟹還橫了。耍這種不入流的花招,以為我會忌憚。我偏不留餘地,硬栽他們一個匪字,殺他們一個鮮血橫流。還有,那姓展的呢?弄死了沒有?」


    孫副官說:「那人很狡猾,又有手下冒死為他拖延,讓他逃了。」


    白雪嵐臉色沉下來。


    宣懷風歎了一口氣,說:「所以我開始勸你不要殺人。俘虜了那些人,帶到警察廳就是活證,我再做個證人,起碼可以指證展露昭的綁架罪。現在你把人殺了,事情卻不能揭了。隻能白白放過他。」


    孫副官說:「宣副官,這件事,你想得天真了。警察廳現在和廣東軍穿一條褲子,俘虜送過去,恐怕立即釋放呢。就算真的立案調查,那也是鏡中花水中月,恐怕還把你這個證人繞進去。現在的法律係統,是完全無用的。倒不如總長那樣痛快,殺一個算一個,起碼少兩杆槍對著我們。」


    白雪嵐牙齒輕輕一磨,「那些兔崽子,隻有見到血,才知道厲害。」


    孫副官說:「還有一個俘虜……」


    白雪嵐問:「怎麽有俘虜,不是說了不留活口嗎?」


    孫副官便又把眼瞅了宣懷風一下,低聲說:「這個,是宣副官的弟弟。」


    宣懷風一驚,問:「你抓了我三弟嗎?」


    孫副官點頭,說:「就是他掩護展露昭逃走。結果展露昭逃了,我們就活抓了他。」


    白雪嵐冷笑道:「姓展的也配得一個忠臣?好,我成全他這份忠心,現在就結果他。」


    宣懷風忙道:「慢著!」


    急得要從床上下來。


    白雪嵐攔住他,要他躺回床上,說:「就知道你又犯濫好人的毛病。婦人之仁。」


    宣懷風因被他攔了,反抓著他的胳膊說:「我是婦人之仁,但我知道你是能下狠手的。隻我必須和你說一句,那個不管怎麽樣,是我親弟弟,我要是任他出了事故,以後死了也不好見我天上的父親。」


    白雪嵐說:「又不是一個媽,怎麽算親弟弟?」


    宣懷風反問:「彼此同一個父親,那一半的血緣,就不算血緣了嗎?」


    白雪嵐見他為了一個下三濫的宣懷抿,要和自己頂嘴,便有些不滿意了,冷冷地道:「那你說說,你是怎麽落得被人拿槍在野林子裏,像落難的動物一樣驅趕的呢?也許你還要幫他狡辯,說這些事,他並不知情。」


    宣懷風現在,在心裏實在是把白雪嵐看得很重的,見他冷下臉,露出不高興的樣子,不由自主地和緩了態度,想了想,懇切地說:「對不住,我知道你的意思,到底是為了他讓我吃虧,你才不肯放過他。我並不為他分辯什麽。今天的事,他充當了不光彩的角色,這我也不得不承認。但他活生生落到你手上,難道你要我這個當哥哥的,眼看著他失掉性命嗎?在你眼裏,他或許一無是處,很是可殺。但我卻是和他一起長大,小時候,他也跟在我後麵跑,在花園裏抓蛐蛐兒,口口聲聲地叫我二哥……」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白雪嵐的手漸漸握緊了,像要抓住什麽能扶持他的東西一樣,抬頭看著白雪嵐的眼睛,低聲說:「我知道他不學好,也是痛心的。」


    白雪嵐被那雙溫軟的黑眸注視著,縱是百煉鋼,也禁不住成了繞指柔。


    他先前為了一個林奇駿,和宣懷風鬧了生分,正大為後悔。


    現在吸取教訓,當然不肯再為一個宣懷抿,和剛剛和好的宣懷風再鬧一場。


    何況,天底下的路又不是隻有一條。


    白雪嵐歎了一口氣,說:「好罷。我隻能聽你的。不過,總不能叫我就這樣釋放他吧。」


    宣懷風說:「我隻是要你不要殺他。」


    白雪嵐問:「那我審問一番,讓他把罪行招供了,再把他送去警察廳,如何?」


    宣懷風說:「這樣可以。他能得到政府的審判,如果真是他犯下的罪,要他去補償,那我也無可奈何了。不過,你不怕他攀咬出你的事來嗎?」


    白雪嵐說:「這個我自然有法子。」


    他轉頭對孫副官說:「你先把那人關押起來,等我有空了,要審問一下。」


    孫副官應了,事情匯報完畢,便知道不該阻礙眼前這兩位獨處的時光了。


    走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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