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不能審問的了,隻能先把他關起來,等酒醒了再說。他的姓名地址等等,也隻是看他錢包裏的良民證知道的……”


    話未說完,忽然聽見外麵汽車引擎響。


    老張便說,“是胡隊長查勘回來了。”


    不一會,門口走進來四五個人,為首一個五短身材,鼻子有點塌。他一麵往裏走,一麵把大蓋帽摘下來,隨意地拿在手裏扇風,嘴裏說,“別人都抱著娘們睡大覺,老子卻要去大街上看死人。直娘賊!腸子流了一地,老子惡心得連宵夜都吐出來了。”


    老張早手疾眼快把口袋裏那根金條放到了抽屜裏,然後快步過去,向胡隊長附耳低語兩句。


    胡隊長聽著,把眼角朝周老板的方向一瞥,也不做聲,走過大廳,徑直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周老板原料著有老張在,胡隊長多少也該給點好臉色,不料卻是不聞不問地過去了,心略略往下一沉,目光便朝著老張而去。老張給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緊跟著胡隊長進了辦公室,把門關上,過了少許,那門又打開了,老張從裏麵走出來。


    補上昨天的份,對不起大家,我昨天算錯時間了^


    周老板要從椅子上竄起來,但又勉強定下神來,想著這些官差們的勾當,故意要擺架子,把人揉搓得七上八下,好擺弄人拿錢,自己倒不能太露怯。是以他按捺住,拿捏著時間,等老張到了跟前,才緩緩站起來,顯得很從容地低聲問,“如何?”


    老張攤著手,小聲說,“老兄,我可是費了不少口舌。他一聽我提,茶壺都差點砸我頭上了。好說歹說,他才略有回轉。也是,誰半夜被拉到街上看死人腸子,不一肚子惱火呢?”


    周老板說,“張兄,我知道你盡了很大的努力,很承你的情。”


    便又把手伸到懷裏。


    老張受了他一卷鈔票並一根金條,今夜已是發了大財,居然也講些道義,把周老板的手攔住,嗔怪道,“你又來了,難道你以為我是故意來和你打埋伏要錢的?未免太小瞧我老張。”


    周老板賠笑道,“張兄誤會了,今晚倉促,我再如何,也是報答不了你的,唯有犬子的事了了,我攜他來給你表示感激。這裏一些辛苦費,卻不敢給張兄,而是托張兄轉交各位老總,他們跟著胡隊長深夜出去辛苦,總不能沒一點孝敬。”


    老張心忖,果然上道。就算對付了胡隊長,沒孝敬底下這些人,保不住有誰一個不願意,使絆子壞事。這周小子倒有個好孝敬的爹。


    如此,老張就不推辭了,把周老板遞過來的一卷鈔票接了,往口袋裏輕巧一塞,笑道,“放心罷,我們這裏的夥計心腸都好,也不忍心看人家骨肉分離的。況且這裏做主的是胡隊長,隻要胡隊長說話,沒有不遵命的。”


    周老板道了一聲謝,問,“那胡隊長?”


    老張一拍腦袋,歉然道,“你說我這記性。胡隊長說了,他願意見一見你。你進去罷。”


    說完,老張便揣著那口袋裏的鈔票,找那幾個今夜出去辛苦的夥計們說悄悄話去了。


    周老板聽說讓進辦公室裏去,懸著的心放了一大半,在生意場上打滾的人,對這些信息最了解不過,明白今夜的人命官司,是可以挽救的。他到了辦公室門外,先規規矩矩敲了兩下門,聽見裏麵一個威嚴的聲音傳出來,“進來。”


    他推門進去,見胡隊長穿著警服坐在辦公桌前,雖然一臉嚴肅,無奈有一隻塌鼻子,怎麽看都有些滑稽。


    胡隊長冷冷地說,“你的來意,老張已經和我說了。我罵他胡塗!像你兒子這樣,喝醉酒,撞死人,難道以為可以逃過國家的法律嗎?若真這樣,那你就和你兒子一樣,是喝多了酒了!”


    周老板點頭認錯,說,“鄙人教子無方,該死該死。”


    便把兩大卷大額鈔票,恭恭敬敬放在辦公桌上。


    胡隊長連一眼都不瞥,仍如怒目金剛般,恨恨道,“開汽車的人,難道就比做黃包車的人高尚一些嗎?既然家裏有汽車,就該花錢請司機,何況喝醉了酒,要逞能開汽車?為了一點虛榮,把別人的性命不顧,這是何等可恨的作為!”


    周老板又是愁苦,又是咬牙,歎氣地說,“胡隊長說得對極,實在可恨。等這小畜生出來,我非打斷他的腿不可。”


    胡隊長從塌鼻子裏重重地嗤氣,大聲說,“出來?怎麽出來?死了兩個,還有兩個受傷的,正躺在醫院裏搶救呢,能不能活也未是定數。這樣嚴重的事,是……”


    他本要說“是要判死刑的”,但偏偏此刻,周老板從衣襟一解,裏麵的亮燦燦的金條露出來。胡隊長眼睛被金條亮得一晃,話就不好照原本的說了,咳了一聲,續道,“……是不容易處理的。”


    周老板把金條擺在桌上,心疼得一抽一抽,臉上卻陪著笑臉,低聲說,“有胡隊長給犬子做主,再不容易處理,也有處理的機會。周某不求別的,隻求胡隊長給犬子一個改過的機會。唉,這孩子真不讓我省心,連他幹爹廖總長也說,明瑞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太莽撞,容易惹禍。”


    胡隊長留了意,問,“不知是哪一位廖總長?”


    周老板說,“就是教育總長。”


    胡隊長肅然起敬,“原來是這位,那也是相識了。我和廖總長曾在酒會上有幸交談過,不愧是管理一國之教育的人,風度大方,出口成章。”


    這胡隊長隻是一個巡捕房的頭目,在轄區裏雖能呼風喚雨,卻哪裏有資格和總長們打交道,那所謂的交談,不過走門路弄到了一張酒會的入門券,僥幸遠遠瞻仰了一下教育總長的尊容罷了。


    胡隊長問,“既然是廖總長的幹公子,何不請廖總長出麵,他老人家一句話,什麽事處理不了?”


    周老板心忖,廖總長那張嘴可是貨真價實的獅子嘴,張口說句話當然管用,吃金條也吃得厲害。


    上次為了撞死女學生的事,周老板咬著牙把周氏公司的兩成幹股喂到獅子嘴巴裏,才了結了。這次再去央求,難道還要送兩成幹股?那豈不是周家的生意拱手讓人?


    兩下比較之下,倒是寧願花一些鈔票金條,買通胡隊長這樣的小頭目。


    周老板微笑道,“不瞞你說,要是我打個電話,廖總長絕對會幫這個忙,不說別的,隻憑他對犬子的愛重,那是朋友們都知道的。他斷斷不會袖手旁觀。隻是最近眼看就要選舉了,廖總長忙得連睡覺都少了,前幾天廖太太還打電話來抱怨,叮囑犬子常常去探望他幹爹,提醒他幹爹注意身體。既然如此,我怎麽忍心用這些事來打擾他?”


    周老板說完,歎了一口氣。


    歎完了氣,手又在袖子摸。他懷裏的存貨已經出清,眼看買賣談得差不多,是該打鐵趁熱的時候,便把袖口裏兩串珍珠鏈子掏出來,放到桌麵上。


    這兩串珍珠鏈子是屬於周家姨太太,頂級貨,地道的海南大珍珠。當日姨太太不知央求了多少回,周老板才答應買了。


    今夜事出忽然,實在沒辦法,為了那不長進的兒子的性命,周老板唯恐到了巡捕房手頭不夠富裕,哄著勸著吼著,才把姨太太的首飾盒子給掃掠一空。


    如今拿出來,自然也是一陣肉痛。


    不過再看回來,胡隊長的桌麵上,有花花綠綠的鈔票,金光閃閃的金條,再加兩條晶瑩圓潤的珍珠鏈子,簡直是一幕迷人的畫麵了。


    胡隊長這時顯示出他的良心來,擺手道,“夠了,夠了,可憐天下父母心,你這些說辭,把我這個鐵石心腸的人也說得要落淚了。當父親的人,可真不容易。”


    周老板看著那桌麵原本屬於自己的財產,也有落淚的**,於是誠懇地點了點頭,對胡隊長的話表示讚同。


    胡隊長指著桌上說,“你大概以為這些東西,是要落入我口袋的。其實你到外頭問問,我是不是貪賄的人?實話和你說,你兒子犯的錯很結實,在現場被人抓了。你家的車子,那是物證。死的兩個固然是要好好撫恤的,傷的兩個呢,又是人證。你說,難不難弄?”


    周老板溫和地說,“死者自然要撫恤,傷者的醫藥費,自然也是我周某來出。不敢讓胡隊長操心。”


    在外頭,老張已經和同僚們分了那卷鈔票,大家得了辛苦費,當然高興,正抽著小煙,聊著明天去找哪個姐兒玩耍,就看見辦公室的門開了,周老板和胡隊長從裏頭出來。


    周老板來的時候,身上是鼓鼓囊囊的,現在身上鼓囊的地方都消退下去,乍一看仿佛瘦了幾斤。但這消瘦是有價值的,至少換來了胡隊長的友好。


    胡隊長一邊親送他出辦公室,一邊還在他肩上似老朋友般拍了拍,寬慰道,“令公子飲酒駕車雖有小錯,但那拉黃包車的也不是沒有責任。夜裏本來就暗,那拉黃包車的不靠馬路邊走,反而拉著車子忽然衝到路中間,憑誰是汽車司機也料不到。最近城裏,常有乞丐用這方法訛詐開汽車的人,現在恐怕連拉黃包車的都走此等歪門邪道了,我是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的。”


    周老板說,“那犬子今晚的住處?”


    胡隊長心忖,既有那許多鈔票黃金珍珠打了底子,總不好意思讓教育總長的幹兒子在牢房裏過夜。略一沉吟,笑道,“案子當然不能就此結了。不過,既然是遭人訛詐,死傷者故意往他的車上撞,這性質就不同了。依我看,可以保釋。”


    胡隊長心忖,既有那許多鈔票黃金珍珠打了底子,總不好意思讓教育總長的幹兒子在牢房裏過夜。略一沉吟,笑道,“案子當然不能就此結了。不過,既然是遭人訛詐,死傷者故意往他的車上撞,這性質就不同了。依我看,可以保釋。”


    胡隊長知道周老板身上恐怕是不剩鈔票了,於是也不說保釋金是多少,轉身指了一個下屬道,“老張,周家的那孩子,你帶出來,把他交給他父親吧。”


    老張心裏明白隊長今晚是賺了一大筆了,所以說話才如此痛快,他也是得到好處的,行動上自然也不猶豫,應了一聲,叫了一個同僚往後麵去。不一會,把撞車案的嫌犯帶了出來。


    那年輕的嫌犯渾身散發著難聞的酒味,卻還是隻管沉睡著,兩個巡警因他而得了一筆收入,也沒有太多怨言,把他沉甸甸地提了出來。


    周老板看見兒子,算是鬆了一口氣,聽著他呼嚕震天,倒是睡得好安逸,害自己忙了一個晚上,送掉好大一筆錢,又恨不得踹他兩腳。心裏正體察著難言的滋味,忽然外麵“叭”的一大聲,在夜深人靜中嚇得人猛一哆嗦。


    接著乒乒乓乓一陣亂響,又是許多淩亂的腳步聲,有人叫道,“就是這裏!”


    巡捕房門口嘩地一下,呼啦啦闖進一大群兵來,手裏拿著舉著槍,一個個凶神惡煞。


    胡隊長等吃了一驚,忙道,“怎麽了?怎麽了?兄弟們有話好說。”


    話音未落,士兵中間散開,讓出一條道,便有鏗鏘有力的馬靴踏地聲,一個穿著軍官服的男人從後麵走到前麵,問,“這裏誰管事?”


    這人一出現,模樣便把眾人嚇了一跳,左邊眼眶空著,沒了眼珠子,臉上從耳邊到臉頰一大塊疤,鼻子削了一半,若是夜裏走在路上撞見,真以為是閻羅殿裏爬出來的。


    這位尊容驚人的軍官,自然是廣東軍裏頗有地位的薑師長了。


    巡捕房的人平時對著老百姓呼呼喝喝,見了真槍實彈,便不敢動彈了,人人眼裏閃著畏懼。


    胡隊長的聲音也比往常小了許多,背微微躬起,回答道,“我就是這裏管事的,鄙姓胡,是首都第三巡捕房的巡捕隊長。不知這位長官怎麽稱呼?”


    薑師長把眼睛一橫,“老子是廣東軍第七師師長,姓薑。我問你,城東大道有汽車撞死了人,犯人是不是在你這裏?”


    胡隊長說,“這件案子,案情複雜,目前還沒有定論。至於犯人……”


    薑師長說,“放屁!老子明明得了消息,說當場就抓了開汽車的人,是一個喝醉了酒的。”正說著,他身邊一個小兵把嘴挨到他耳邊,嘀咕了一句。


    原來薑師長在戰場受傷,鼻子削了半截,連嗅覺也不靈敏了,手下的兵們都聞到酒味,隻有他沒察覺。


    薑師長按照下屬的提示,視線往下,掃到右邊那長椅上。周明瑞被老張他們從拘留房提出來,酒醉未醒,他們隻好把他先放在長椅上躺著。


    周老板見薑師長來勢洶洶,進門就問撞車案,心裏已是忐忑,再看薑師長把目光轉向長椅,心裏大叫不妙,還未來得及反應,薑師長已經大步走了過去,指著還在打呼的周明瑞問,“就是這個犯人嗎?”


    胡隊長看著那些大兵和他們手中的槍,不敢不回答,隻好說,“這是現場帶回來的人,隻能說他身上有著嫌疑。究竟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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