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的勁稍大些,恍惚聽見裏麵有人說了一句,“進來。”


    這是一個單人病房,雖不太大,但布置得比那些四人一間的要雅致。年亮富對待綠芙蓉,在金錢上,倒是從不計較的。


    小飛燕進了門,先看見一個幹幹淨淨的隔簾,往裏一轉,瞧見一張病床,綠芙蓉擁被坐在床上,半邊身子挨著床頭,一頭長發散亂著鋪在肩上,形容比往日憔悴多了。


    綠芙蓉見到小飛燕,說,“多謝,讓你走這一趟來看我。”


    說完,微微一笑。


    然後她臉上的笑容,不但帶著一絲苦澀,更有一絲讓人疑惑的難受。


    小飛燕說,“我們也是朋友,你住院了,我怎麽能不來看看?對了,這是我送你的,是一條真絲手帕,你瞧瞧,花色喜歡嗎?”


    一邊說,一邊把包著真絲手帕的紙包遞過去。


    綠芙蓉說,“你來看看就罷了,怎麽還要買東西?”


    她跟著年亮富,在物質上著實富裕了不少,如今別說真絲帕子,就算珍珠鏈子,也不過如此。何況她此刻,身上正受著一種煎熬,所以她含著複雜的微笑把禮物接了過去,並不打開,隻放在小小的床頭櫃上。


    小飛燕想著既然特意過來了,總應該多陪陪病人,不等綠芙蓉請她坐,她就自己拉了一張椅子到床前坐下,問著綠芙蓉說,“你真是要保重身體了,我看你,瘦了好些。究竟是什麽病呢?”


    綠芙蓉也沒有可隱瞞她的,便低聲告訴了她實情。


    兩人說了幾句話,綠芙蓉的臉上,漸漸顯出一種痛苦的表情來,她不想在小飛燕麵前出醜,開始還勉強支撐著,漸漸的柳眉緊蹙起來,連小飛燕也看出不妥來了,關切地問,“哪裏不舒服?我幫你叫醫生來罷。”


    站起來正要去喊人,綠芙蓉伸出一隻手,細細的五指抓住了她的袖子,低聲說,“叫醫生不管用。哎,我可真的忍不了了。小飛燕,你幫我一個忙,那邊櫃子左邊的抽屜,你去打開,在角落裏有一包東西。請你拿來給我。”


    小飛燕走過去開了抽屜,看了看,說,“沒有一包的東西啊。”


    綠芙蓉說,“你仔細翻翻,必定有的,就是一個小紙包。”


    小飛燕把手放到抽屜裏翻了兩翻,回頭說,“就隻有兩件衣服,還有一把梳子,沒別的了。你該不會記錯了吧?”


    綠芙蓉此時,已經有些艱澀了,肯定地說,“記錯了別的,也不會記錯這個。還是我親自來找吧。”


    說著就挪動著身子下床來。


    她剛剛小產過的人,移動是很不容易的,小飛燕勸也勸不住,隻能攙她一把。綠芙蓉勉強支撐著過去,把抽屜幾乎翻個底朝天,果然不見那要命的東西,臉色越發蒼白,焦急道,“不用問,一定是他癮頭上來,拿去抽了。這沒心肝的,你就算抽,多少也留一點給我呀。”


    小飛燕瞧她站不穩的樣子,擔心起來,兩隻手緊緊托著她半邊身子,說,“什麽東西掉了,都不如人值錢。我聽姐姐說,女人小產後是絕不能久站的。”


    待要扶著綠芙蓉回床上去,綠芙蓉卻心裏一動,如同抓了救命稻草一般,反抓了小飛燕的手,看著她眼睛問,“小飛燕,我們是好朋友,是不是?”


    小飛燕說,“當然是。”


    綠芙蓉說,“那我可要求你幫我一個大忙了。”


    小飛燕問,“什麽忙?”


    綠芙蓉說,“我也不怕你嗤笑我,我就和你直說了,其實我不說,你大概也知道,我是抽白麵的。現在我手上是一點存貨也沒有,麻煩你幫我走一趟,向宣副官要一點來,好不好?你看,我如今這樣子,也隻能靠你挽救了。你知道,我在這裏除了你,並沒有別的朋友。”


    小飛燕對於幫助朋友這件事,是很熱心的,尤其綠芙蓉這樣一個往日珠光寶氣,受男人們奉承的美麗女子,如此地婉言相求,更沒有拒絕的道理。


    她當即就答應下來,說,“你是現在就急著用嗎?好,我這就給你去要。”


    第二十四章


    廣東軍這邊,一夜來也是人仰馬翻。


    薑禦醫半夜橫死,薑師長大鬧巡捕房,消息傳到醫院那頭,因為是深夜,展露昭已經睡下。報告消息的人到了病房門口,就被宣懷抿攔住了,聽了消息,宣懷抿於驚訝疑惑之中,竟有一絲難言的放鬆。


    他是不允許任何人打擾軍長睡覺的,仗著他是軍長副官的身份,直接把報告消息的人打發走了,自己則到醫院的電話間打了幾個電話,詢問有關事情。


    第二天,展露昭一大早就醒了。


    宣懷風今日就要由白雪嵐親自送到自己手裏,展露昭的心情,哪有不十二分振奮的道理。人逢喜事精神爽,連帶著對宣懷抿露的笑臉也多了。


    展露昭讓宣懷抿伺候著洗漱了,便在私人病房裏擺放的小餐桌旁坐了,吃剛送過來的熱騰騰的早餐。


    宣懷抿在旁邊給他倒水,一邊看他很有胃口的啃著夾肉大餅,一邊輕描淡寫地把昨夜得的消息報告出來。


    展露昭一愕,問,“這是昨晚的事?”


    宣懷抿說,“是,昨晚消息過來時,軍長已經睡了,他們不敢驚擾軍長休息。”


    展露昭冷笑著反問,“倒是好體貼,究竟是他們不敢驚擾呢,還是有人讓他們不敢驚擾?”


    宣懷抿聽著聲氣不對,便不做聲了。


    展露昭把手上的夾肉大餅對著宣懷抿狠狠一擲,臉沉得如烏雲般,拍桌子罵道,“你算什麽東西!敢擅自替本軍長做主,真以為本軍長受了一點小傷,就要受你擺弄了?”


    他一動怒,宣懷抿無法安坐,趕緊起來,兩手垂貼在大腿上,低頭站著。


    那大餅擲到身上,肉油沾得白襯衣上星星點點,也不敢去拂。


    待展露昭發過一陣脾氣,宣懷抿才低聲說,“軍長息怒。薑禦醫是有本事,但天有不測風雲,誰也保不定。人死不能複生,你傷勢還未全好,心裏再為他可惜,也要放寬鬆些,別氣壞了身體。”


    展露昭沒好氣道,“一個老頭子,死都死了,有什麽可不可惜的?隻是你哥哥那件事,進行得很順利,忽然出這個事,叫人不大痛快。薑禦醫究竟是怎麽被車撞死的,你問過薑師長沒有?”


    宣懷抿試探著問,“軍長是懷疑……”


    展露昭說,“我看姓白的那條瘋狗,是什麽都敢幹的。薑禦醫也是,城裏這麽亂,海關又總是盯著我們廣東軍的人,他也敢大晚上出去亂跑。沒人和他說嗎?怎麽他在行館裏,出入都沒人理會?”


    宣懷抿在副官這個職位上,倒很盡責任,立即答道,“這個我也留意到了,特意問了一下。薑禦醫人老心不老,這陣子已經在城東勾搭了一個妓女,晚上常去廝混。薑師長因為他是長輩,不忍拂他的興頭,所以在行館的出入上常常給予方便,還派了幾個護兵保護。出了這個事,薑師長他心裏很愧疚,說要不是他幫忙,他叔叔晚上就不得出門,也就不會被車撞死了。軍長你想,有薑師長的刻意安排,這些事是很機密的,就算海關的人想對付薑禦醫,又怎麽能知道薑禦醫什麽時候出門,出門走的什麽路線?所以據我看,不像是海關的作為。隻是……可見色字頭上一把刀,薑禦醫一身醫術,可以說是能斷人生死的,結果就為了一點**,把自己的性命給葬送了。”


    他最後一句話裏,藏了一點提醒的意思,不過不敢說得太透,怕展露昭罵他嫉妒。


    展露昭卻不知為何,仿佛沒聽到他的話似的,眼睛盯著對麵雪白的牆壁,像在琢磨什麽。半晌,展露昭問,“撞死他的人抓到了嗎?”


    宣懷抿說,“抓到了,是一個二十來歲的男人,姓周。薑師長昨晚去巡捕房走了一趟,親自審問,讓他全招了。原來也是個該死的貨,從前就曾經撞死過人,仗著家裏有幾個錢,僥幸兜過去了。“


    白雪嵐上次借著戒毒院開張,明麵上擺酒宴客,暗地裏搶軍火打黑槍,那無法無天的強盜作風,讓展露昭印象深刻。


    是以一聽薑禦醫出了意外,展露昭立即就想到白雪嵐身上去了。


    現在聽宣懷抿說,撞死薑禦醫的人早有前科,把前因後果聯係起來想一想,很說得過去,這才把提起來的警惕心放了下去。


    展露昭冷笑道,“開汽車撞死人,逃過了一次。這次他可就沒這個幸運了。”


    宣懷抿說,“那是自然,他撞死了人家的叔叔,就算一座金山堆在麵前,薑師長也不會放過他。薑師長說,昨晚到巡捕房時,姓周的還醉醺醺地睡著呢,巡捕房的人都是軟蛋,說什麽醉得太厲害,無法審問,要等他酒醒了再說。薑師長二話不說,叫人拿刀子撬了他十個手指甲,那酒就醒了。”


    展露昭不置可否,哼道,“這個老薑,做事就是喜歡血淋淋的。”


    宣懷抿看他臉色沒那麽陰沉了,挨著他坐下來,賠著笑搭他的話,“也是。不過,司令不就是喜歡這種做事血淋淋的人嗎?”


    展露昭朝他一瞪眼,“少挑撥!別以為我不知道,我叔叔厭惡你,你心裏忌憚他。我先警告你,親疏有別,在本軍長心裏,一百個你也比不上我一個叔。你剛才說,薑師長給他派了護兵,都死了?”


    宣懷抿說,“哪能呢?三個護兵,死了一個,傷了兩個。”


    他所有心神,是盡數放於展露昭身上的,對展露昭的心思猜得頗透。


    也不等展露昭再說,他就又站起來,主動說,“軍長想得周到,到底還是問一問活人的好。也不知道那兩個受傷的護兵醒了沒有,我打電話去問問。”


    於是便出去了,留下展露昭一人坐在病房裏。


    展露昭剛剛撒氣,拿夾肉大餅扔了宣懷抿,現在桌上瓷碟裏已經空了,餅是沒得吃了,隻剩一碗半涼的白粥。他把白粥拿起來,一口氣喝光,擱下碗,去看牆壁上的掛鍾,卻發現那時針還隻指著七點。


    昨天一時心軟,給了白雪嵐多一日時間,讓他今日晚飯時才把宣懷風送過來,此刻不禁後悔。


    這一分一秒,可真是太難熬了,如何才能熬到晚飯時去?


    想起昨晚給宣懷風喂藥時,嚐到的甘甜滋味,真是把展露昭的腦袋想破了,也想不出該怎麽讚揚的好。那唇也不知道是什麽做的,竟能那麽柔軟,那麽水嫩,展露昭把他抱著,他也毫無知覺,真真好乖的模樣,蘭花般的鼻息輕輕噴在展露昭臉上,把展露昭癢到心裏去了。


    如今一回味,那種癢又從心底泛起來,喉嚨也一陣陣發緊似的渴。


    唇上仿佛殘留著柔軟的觸感,展露昭一邊回味著,一邊把指頭按在自己唇上,像懷風真親吻著自己似的一點點摩挲。


    他祖宗的,親一個已經欲生欲死,如果真的做了那檔子事,還不知道如何的**。


    那人在床上的滋味,必然是連全廣東、全首都、全國最上等的妞兒加在一塊,也不能媲美的。


    正自得其樂,宣懷抿扭開門把進來了,看見他這動作神態,怔了一下,大概立即又明白了,臉色便不如何好看。


    展露昭哪理會宣懷抿臉色如何,他反而不滿意宣懷抿打斷了自己想象的樂趣,於是也把憧憬的微笑收斂了,把撫著唇的手放下來,拿出軍長的威嚴問宣懷抿,“怎麽樣?”


    宣懷抿說,“打了電話過去問。受傷的護兵有一個剛醒,說話倒還清楚。問他昨晚的事,他說昨晚本來一切都好,像往常一樣跟著薑禦醫去見一個叫翠喜的妓女,那是個熟地方,他們去過好幾次了。薑禦醫玩得很高興,和翠喜在房裏喝了一些酒,後來就是如常地用黃包車載著回行館。沒想到在路上,一輛汽車發了瘋似的撞過來,他後來就什麽都不知道了,醒來才知道自己躺在醫院裏。”


    展露昭仔細聽了,找不出疑點,點了點頭。


    殺人凶手是有前科的人,又有護兵的證詞,這事看來的確是一場意外了。


    如果是白雪嵐下手,他必定要從薑禦醫嘴裏掏出藥方,但薑禦醫從那妓女家裏出來,就被車撞死了,可見這裏頭沒有絕可以拷問藥方的時間。沒有藥方,卻拿汽車撞死薑禦醫,那豈不是要宣懷風的命嗎?


    白雪嵐縱然是個最不按常理出牌的瘋子,但展露昭篤定,這瘋子是萬萬不會拿宣懷風的性命來瘋狂的。


    展露昭前前後後,琢磨一遍,放心下來。


    薑禦醫的死,他所在意的,不過是這場意外別把宣懷風落到自己手裏的事給搞砸了。


    展露昭架起二郎腿,得意地晃著,對宣懷抿說,“虧得我有準備,一早叫薑禦醫把藥方抄了一份放我這裏。不然到現在,你看怎麽辦?”


    宣懷抿恨不得那張藥方不曾抄這一份備用,隻麵上不敢露出來,苦笑著奉承一句,“軍長英明。”


    展露昭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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